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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患关系

导师的儿子得了一种怪病,只有我的亲吻,才能缓解他的不适。

一开始他纯情得很,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在我肩膀上哭得跟泪人似的,说他忍不住了,让我救救他。

再后来,他越来越熟练,得空就往我办公室钻。

「姐姐,我来吃药了……」

1

闹钟七点半准时闹醒。我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痛。 

又痛又辣又麻,连吸一口气都觉得费劲。

我缓缓摸上嘴唇,终于回忆起昨天,我带的实习生在酒后捧着我的脸,像粘人的小朋友一样无论如何不肯放开我,叽叽歪歪要亲,不亲就闹着要哭。

我只记得他紧紧将我压在角落,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重重压下,将我桎梏在他臂弯圈出的小小空间里。

他的眼眶通红,一滴眼泪已经要落不落地挂在眼角。

明明动作霸道,但是没有我的准许,他什么都不敢做,只是带着哭腔恳求:「姐姐,姐姐,让我亲一下……」

在我心智顿失、点头答应以后,他落下了一个又一个重重的、湿漉漉的亲吻。

嘶……

我的嘴唇绝对是肿了。

我到厕所镜子里一瞅,果然,就和第一天打了丰唇针一样,肿得没眼看。

口红也没法涂了,我只能敷上厚厚的一层芦荟胶,再戴上口罩,武装严密地去公司。

进自己的办公室以前,余光一瞟,只见实习生一反常态,早早地坐在了工位上。

一个大高个,恨不得把自己揉成一团,缩在电脑后面,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挡起来。

像只大号仓鼠,正小心翼翼、有一眼没一眼,像个小媳妇一样地偷瞄我,想要看清我的表情。

见我目光投过去,他瞬间挺直了脊背,面朝电脑,鼠标一阵乱点,摆出一副一本正经地工作的样子。 

然而耳廓已经红得发亮。

我又好气又好笑,转头进了办公室。

2

新来的实习生叫严沐川,是我研究生导师的儿子。

188 的大高个,黑色顺毛,眼睛很亮,见人就笑,好像一只大金毛。

他是美本回国,导师怕他在国内一下子不习惯,嘱托我平时多多照顾着他点。

虽然第一次实习有些笨手笨脚,但是他凭借着一口一个的「哥」「姐」和明媚的笑容,他飞快地俘获了大部分公司前辈们的心。

只要他以来,大家就「小严」「小严」地把他叫到自己的位子上,给他塞小零食。

因为导师,我对他非常照顾,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尽力地手把手带他。

昨天快下班的时候,我正因为公司内部刊物颁发的事留他。

碰巧上司让我出席一个饭局,他听说我要去喝酒,无论如何都要陪我一起去。

他千般保证、万般承诺说自己不会添乱,只是担心我一个人去酒局不安全。

没想到,他比谁都不安全。

在酒局上大包大揽,刚上桌,就率先敬了一圈酒。紧接着,除了我主动敬酒的场合,别人的敬酒统统被他一股脑地挡了下来。

照他这个喝法,就算之前垫了肚子,提前吃了解酒药,但还是免不了醉得一塌糊涂。

到最后,只能是我艰难地把只会呵呵傻笑的严沐川扛进网约车,又艰难地送他回家。

只有 163 的我,相对于 188 的严沐川,就好像一根人形拐杖。他跌跌撞撞地把全身重量往我身上压,直压得我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把严沐川送到了导师家门口,正要抬手按门铃,严沐川却死活拉住了我的手,不让我动。

我不愿意打扰邻居,也不愿意惊动导师,只能转头,尽量耐心地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回答,只是扭扭捏捏地拉着我的手,重重的狗头垂下来看我。

如果有耳朵,恐怕已经低落地垂下,紧贴脑袋了。

他小声地喘着气,似乎正在受着什么酷刑的折磨,目光紧紧地盯在我的唇瓣上,哽咽着说:「姐姐,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

「喝了酒是有点难受啊,今天喝多了,现在进门,好好休息,明天就好了哦。」

和醉酒的人没法讲道理,我只能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一边抬手摸着就要按门铃。

他一把按住了我的手,竟然一只手就将我两只手腕合并,按在了身前。

他的眼泪一道一道地留下,在脸上留下湿淋淋的水痕,显得格外可怜。

再后来,再后来就突然变成了唇齿相依。

他一边亲还一边哭,把吻变得咸咸一片。

3

不知道过了过久,我突然一个机灵反应过来,把他推开了。

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好在已经凌晨,导师这栋楼里住的多是研究学术的老人家,所以没有人撞见我和严沐川的过界行为。

只刚刚松了一口气,我又艰难地对自己进行了道德的谴责。

实在是太败坏了!

难道只要不被看到就可以吗!我亲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恩师的好大儿啊!

转念一想,这小子平时套在卫衣里看不出来,没想到肌肉这么有料。

有点可爱。

不对啊!这显得我更猥琐了啊!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感觉对面被我推开的那位,正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无声大哭了起来。

「姐姐……姐姐……呜呜……」他一边哭,还一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话,「你在想什么……呜呜呜。」

我头一次见他哭成这样表情扭曲的样子,只觉得啼笑皆非。见他又抽抽搭搭地靠过来,连忙把脸向另外一侧避了开来,躲开了他再一次贴过来的脸。

他好像什么都不会,只会像小狗一样,毫无章法地咬我,又异常黏人。

我废了好大的劲,又哄又劝,这才把他泪眼汪汪地送入家门。

而现在,严沐川犹犹豫豫地敲门进来,大手不自觉地纠缠着。他圆圆的、琥珀色的眼睛不敢看我,看天看地,左看右看,眼看着已经将我办公室的摆设看了个仔细,还是嗫嗫嚅嚅,说不出一句准话。

明明是自己强忍着害羞走进了我的办公室,站在我面前吱唔了半天,只是挠了挠头,轻声嘟囔了句什么。

见我什么都没听到,他又略微放大了一点声音,嗫嚅着说:「对,对,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句话,他彻底臊了个大红脸,脸上的红晕已经从耳朵尖尖红到了脖子根。

明明我是被强吻的那个,但现在我仿佛才是那个欺负人的恶霸。

看着他扭扭捏捏的样子,我哭笑不得,只能说:「没关系,可以理解。」

这时候我已经摘了口罩,眼见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红肿的嘴唇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挑了挑眉,逗他,「怎么,还没亲够?」

他瞬间炸毛,连连摆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奔出门去,在门槛处险些绊了一跤。

从办公室出去之后,严沐川一直避着我,下午直接跟我请了假。

请假信息是由短信发过来的,我利落地给他批了假。

过了一会儿,思来想去,又给他多发了一条:「别害羞了,只是一时冲动,不算什么的。」

严沐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许久之后,才回复:「我有点不舒服,是去看医生了。」

「是因为宿醉吗?」

又是很长时间的停顿。

平时严沐川对我的信息几乎都是秒回,今天我也体会到了等信息的滋味,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慌。

一直到了快下班的时候,严沐川才给我回复了信息:「不是。」

我问:「严重吗?」

屏幕顶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好几分钟以后,严沐川才道:「嗯。」

我有点着急,「到底怎么了?你和严老师说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沐川回复道:「医生说我得了……」

他发了一个狗狗大哭的表情包,说:「明天见面说。」

第二天见面的时候,严沐川果然脸色蔫蔫的,精神也不太好。平时乐颠颠转来转去的人,今天连尾巴也不摇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如果有耳朵,肯定已经委屈地折起来,紧紧贴着脑袋了。

我心里焦急。

好不容易挨到午休,我把他喊进办公室,问他:「到底怎么了?什么病这么严重?」

他没有直面回答我的问题,目光盯在我的唇上,挪不开眼,「如果我得了特别严重的病,你会怎么办?」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尽全力帮你,时间、金钱,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帮你,不要害怕。」

「那如果这个病只有你能治好呢?」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抬头看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终究是没有忍住,轻轻凑上来,吻在了我的唇角。

「亲吻饥渴症。

「医生说我得了亲吻饥渴症。症状严重,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日常生活。这个病症只能通过和指定人的亲密接触才能缓解。如果一直忽视这方面的需求,将会对身心产生巨大的影响。

「目前来看……姐姐,你是我唯一的解药。」

4

世界上真的有「亲吻饥渴症」这种毛病吗?

我有点恍惚,总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平行时空。

严沐川说,亲吻饥渴症目前被界定为一种精神心理性疾病,主要表现为独处和情绪波动的时候,出现极其渴望能够和特定对象亲吻的想法。

这个疾病产生的原因各种各样,如果长时间得不到安抚,就会触发食欲降低、口干舌燥、焦虑等并发症状。

甚至在别的国家,已经出现了第一例因为得不到安慰而死于「亲吻饥渴症」的病例。

严沐川郑重其事地给我发了科普的公众号文章,文章的阅读量俨然已经 10 万多。文章中列举了种种「亲吻饥渴症」的迹象、症状和并发症,并且呼吁大家多多关注自己的心理健康,及时就医,及时向想要亲吻的对象寻求帮助。

在公众号底下评论五花八门,大家因为席卷地突如其来、气势汹汹的「亲吻饥渴症」纷纷遇到了不少尴尬的情况。

有人是单身狗,因为患上「亲吻饥渴症」,发病对象又是自己的邻居,所以只能强忍羞涩、克服心理障碍,去和对方解释,向对方寻求帮助。后来因为这个病症牵线,和邻居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有的却没有那么幸运。发病对象将她的恳求视作骚扰,狠狠地拒绝,只留她一个人心情郁郁不得解。

还有的人结了婚,却发现「亲吻饥渴症」的发病对象并不是自己的合法伴侣,而是自己的秘书……

种种情况数不胜数。

午休的时候,我划拉着这个公众号下的评论,只能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下班的时候,我路过公司边上的购物商场。商场的大屏幕正播放着关于「亲吻饥渴症」的内容。

一位主持人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相对而坐,医生正在一脸严肃地介绍最近正在肆虐的「亲吻饥渴症」病情。

他们分坐长桌两端,一问一答。主持人提出的问题是通过热线和公众号收集上来的,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普适性。

其他的内容和之前严沐川给我发的文章大差不离。

医生最后总结道,在目前为止,「亲吻饥渴症」出现的频率正在稳定增加,发病与人群年龄段无关。

患者会潜意识地受到自己认定的对象的吸引,并且向对方寻求帮助。如果求而不得,后果未知,不排除出现影响精神健康、增加抑郁症概率等心理疾病的可能性。

如果症状得不到缓解,就会从心到身影响患者,严重者可能会引起死亡。

主持人问:「目前有治疗方案了吗?如何才能痊愈呢?」

医生带着沉重的表情摇头,「一切都还在实验当中,许多变量仍然保持着未知。」

我呆呆地站在大屏幕下,眼前慢慢浮现了严沐川在我面前低喘的画面。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难耐又撩人,像只钩子一样,让我手脚僵硬,浑身发红,动弹不得。

他的面色苍白,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的嘴唇,呈现出一种让人心动的、脆弱的破碎感。

5

严沐川准时来办公室报道了。我怕突然有人进来,还小心翼翼地锁上了门,又把办公室的窗户的百叶窗都合上了。

转头回来,看到严沐川正在抿着嘴偷笑。

「笑什么?」我嗔了他一眼。

明明给我惹出这些麻烦的人是他,他反而像是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样子,弯着笑眼,闲适地看着我左右检查。

见我看他,他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好像在偷……」

他停顿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情。」

他挠了挠头,顺势凑近了我,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姐姐,那我们开始吧?」

我站在那里,壮士就义一般,闭着眼睛,朝他仰起头,「来。」

很快我就后悔了,不应该闭眼的。

眼前一片漆黑,反而让其他的感官更加灵敏了。我的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洗衣液散发的暖香,面庞被他逐渐凑近的鼻息打得痒痒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动静。

我挣扎着问:「怎么了?」

实习生叹了一口气,略略委屈地和我说:「姐姐,你都快下腰了,我真亲不到。」

他手环住了我的腰,略微施力,就将我几乎快要后仰到 90 度的腰提了起来。

我的重心突然改变,一下子站立不稳,贴进了他的怀里。

下一秒,他一只手牢牢揽着我的腰,另外一只手握着我的下巴,顺势贴了上来。

没有我的允许,他并不敢造次,只是单纯地和我贴着。过了许久,直到我憋不住气,推推他,他才恋恋不舍地撤开。

我的手掌撑在他的手臂上,被他拾起,在手里捏了捏。

我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姐姐的手好小,好软,冰冰的……」见我没有推拒他的动作,严沐川大着胆子,把另外一只手也握了上来。

「姐姐办公室的空调是不是温度太低了?」

明明楼里是中央空调,内外温度都是一样的。

「姐姐不要冻着了,我会心疼的……我给姐姐暖暖手。」

他一边说这茶里茶气的话,一边眷恋地将脸贴到了我的手上,摩挲了一下。

慢慢地,他的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一直到离我只有毫米的距离,含糊请求:「姐姐,我好像还是有点不舒服。能不能……再亲一次?」

他大着胆子,勾着我的下巴,轻轻落下了又一个吻。

他仍然握着我的手,手指尖和他接触的地方就好像通了电一样,一阵酥麻感传递到了身体四肢各处,让我整个人开始发红发热,暖融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了。

等两人分开,他对上了我的眼睛,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惊慌失措地挪开,「姐姐,我刚刚,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

他着急的样子更像一只蹲着挨骂的大狗了,就连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像是只怕我怪罪于他。

手舞足蹈地解释了一阵,他委委屈屈道:「姐姐,你生气了吗?」

我摇摇头。

奇了怪了,我不仅没有生气,心脏反而像是装了弹簧,跳得好快。

6

我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嗡嗡作响。

打开来一看,基本上都是严沐川发来的消息。

在他得了这莫名其妙的病以前,我们的聊天记录寥寥。而现在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联系不自觉地多了起来。

他给我发了一张自己站在料理台前的照片。

我刚打开,又把手机扔了出去。

什么呀……

照片的视角像是手机被搁在厨房料理台上拍出的。料理台上放着青菜、西红柿、牛肉,一切正常。

不正常的,是照片里他的穿着。

他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工装坦克背心,背心外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草莓围裙。

围裙明显有点不合身,紧紧地绷在他的身上。胸肌,一览无余。

他在照片下留言:「姐姐,我做饭可好吃了,我做好了给你带来!」

傻孩子,你给我发这种照片,菜好不好吃就不是重点了啊!!

我在对话框里打了字又删除,删删改改,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复,最终只回了一个「好。」

我思来想去,又有些痛心疾首。

这小子,不知道世界上人心险恶,随随便便就给人发这种照片,等他来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一通!

今天本来是周末,严沐川约了要来「治疗」。

几个小时以后,我家的门铃被按响。

严沐川神采奕奕地站在我家门口。他一只手拎着便当,另外一只手怀抱着大簇的白色的玫瑰花,白中透粉。

花瓣层层叠叠,对半开着,荔枝甜香扑面而来。

他弯着笑眼,将花束递给我,「姐姐,送你花!」

不管在什么时候,收到花都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我满心欢喜地接过,将他请进家门,「这是什么花呀?」

「花店姐姐说这种花叫白荔枝,代,代,代表守护的爱情。」

他后半句话音有些低,我正忙着找能插花的玻璃瓶,并没有听清楚。

「今天又不是过节,怎么想到给我送花?」

他乖乖地在桌上摆放碗筷,「我就是想送你一束花,和节日没有关系。」

他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往餐桌走,帮我拉开椅子坐下,「姐姐,快来吃饭吧,都要凉了。我做饭可好吃了,姐姐一定要好好尝尝。」

周一上班的时候,我给他检查内部刊物的排版细节。

他已经对工作足够上手,熟练运用各种办公软件排版出的内容精致漂亮,合适得当,几乎没有错误。

他昂着头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小得意,「姐姐,我做得怎么样?」

「嗯……」我装作有些犹豫的样子,操作鼠标在页面上反复滑动。

他的嘴角拉平了,有些着急,「真有错?我已经检查好几遍了!」

他从办公桌边绕过来,就要看我的电脑界面。等他着急忙慌地过来了,我才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做得很好。」

「姐姐,你!」他嘴角又不自觉地上翘。他自然而然地拥住了我,在我肩颈处使劲蹭了蹭,「那我做得这么好,有没有奖励?」

他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巴巴地望着我。

被严沐川压在办公椅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对劲。

我对和他的亲昵接受度极高,总是不自觉地就落在了他的手中,被他牢牢打着治病的名义桎梏在他的怀里。

这根本就不对劲。

我们本身就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

我和严沐川认识的时间并不短,但是之前一直是通过我的导师相处,也一直只是将他当成弟弟来对待的。

我仍然记得和他的初见。

三年前的我是一个因为经济紧张,常年勤工俭学的学生。寒暑假都一直在学校里待着,四处奔波,寻找兼职。

就算是过年也不回家。

没有足够的金钱回家,也没有家可以回。

知道我在大年夜也只是一个人待在寝室里,导师当即打了电话来,让我到他家去。

暖黄的灯光下,师娘正往桌上端氤氲着热气的饭菜。导师在厨房里系着粉红草莓的围裙忙碌。油烟机的声音,客厅里春晚欢声笑语的声音,还有小区楼下偶尔的爆竹声,描画出了过年应该有的模样。

严沐川给我开的门。他站在门口,身形挺拔,顺手接过我的背包,又帮我解开围巾、大衣。在接过背包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小心在我的掌心轻轻刮了一下。

那时的严沐川已经长得很高了,头发烫了很可爱的小卷,在打满暖气的室内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短袖很修身,贴着他的胸肌,呈现出微妙、隆起的弧度。

他眯着眼睛,笑得和大狗狗一样,「初姐姐是吗?快进来。」

7

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

父亲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坚决地和母亲提出了离婚,不顾母亲的拼命挽留,搬离了家庭。

不顾我即将面临高考这一事实,不顾母亲和他多年的情分,这个男人仿佛一下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无论如何都要脱身而去,捍卫自己的真爱。

他拖着行李箱毫不犹豫地往外走,而母亲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拽着他的手,泪流满面,苦苦哀求。求他顾念往日的情分,求他不要如此狠心地放弃这个家庭,求他不要扔下母女二人。

说到这里,母亲突然想起了我,手忙脚乱地起身,把站在一旁的我拉了过来,撕心裂肺地说:「快呀,快求求你爸爸呀,傻站着干什么!」

她使劲推了推我,让我说些什么。然而我喃喃半天,只是叫了父亲一声:「爸……」

父亲最后还是走了,母亲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翻来覆去地想、翻来覆去地念叨,找理由、找怪罪的对象。

怨父亲狠心,怨小三破坏家庭,也怨我。

如果不是我不会撒娇挽留,父亲不会这么狠心地离开。

如果不是我沉默寡言,父亲不会觉得这个家可有可无。

如果不是我不够优秀,父亲不会毅然决然地背弃她。

如果不是我…… 

她不肯接受父亲不再爱她这个简单的事实。

母亲酗酒度日,多次以身体不适威胁父亲回来看她。

一次、两次,父亲重新踏进了这个家门的门槛。

但是很快,父亲就发现了母亲的隐瞒和故意。带着不耐烦和失望,他夺门而出,从此再也没有回复过母亲的请求。

在她醉后哭哭啼啼的时候,我也尝试着劝她:「既然已经离婚,不如早些接受事实,重新开始。」

然而母亲却只会狠狠甩我一个巴掌,接着举起酒瓶子,往嘴巴里灌酒,哭着说:「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常年酗酒亏空了母亲的身子,母亲在我上学时突发脑梗,救治不及时,去世了。

彼时我已经成年,父亲对我不管不问,我必须要奔波劳碌,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

好在我在学校里的时候,遇到了严老师。

严老师对我管教颇为严厉,对我期望也颇高。但他是严师,也是慈师,同时也是我的恩师。

严老师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对我异常照顾。在平日里经常邀请我回家吃饭,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更是百般邀请,将我带回自己家里一同庆祝节日。

师娘温柔贤淑,对我的到来百般欢迎。要是正好碰到在美国读大学的严沐川回家,家里就更热闹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也是在导师家里过的。导师和师娘为我铺好了客房,让我留宿。

他们看春晚看到一半,打着呵欠回房休息了。

严沐川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遥控器,突然凑过来问我:「姐姐,要不要去放烟花?」

于是我们便裹了厚厚的羽绒服,去小区楼下和一群小孩子一起放鞭炮玩。

严沐川白长了一个大个,到了小区楼下,就和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儿没两样。

甚至在搬出一大箱各式各样的鞭炮之后,他很快就混入小孩堆里,成了大家都服气的孩子王。

我蹲在他身后,点了一根仙女棒绕着圈玩。

一个小孩子穿得和团子似的,磕磕碰碰地从我面前跑过,被零落的小石子绊了一跤,软软地「哎哟」一声,摔在了我面前。

穿得多,摔得也不疼。小孩子团子似的在地上短手短脚得像乌龟似的翻腾了一会儿,还是没办法自己起来。

我忍着笑将他扶起,又替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目送他欢快地跑远。

不知何时,严沐川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裹在围巾里的声音闷闷的,问我:「喜欢小孩子?」

我抬头看他,点点头。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那要小孩,肯定就要结婚。那你以后结婚,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我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准备结婚。」

严沐川的眼睛一瞬间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不敢置信的消息,「为什么不?」

我想了想,对他说:「因为我不相信爱情。」

严沐川沉默了。

他或多或少知道一点我家里的事,所以不再问我,只是安抚地揽了揽我的肩膀。

许久之后,站在凛冽的寒风里,他替我整理了一下羽绒服的领子,声音异常坚定:「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护你的人。」

「一定。」

8

就算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帮助严沐川渡过难关,但是面对这段存续时间极其有限,又似乎已经在我心里开始出现不同意义的关系,我犹豫了。

我跨不过自己心里的这道门槛。

而且严沐川太过放肆了。

只要有我在的场合,严沐川的眼神就会像胶水一样黏在我身上。

他似乎完全无法压抑自己的渴求,像只毛茸茸的小狗一门心思想要贴近主人一样,朝我摇尾巴。

他的眼神柔软又湿润,没有攻击力,但是又好像暗藏钩子,带着对我的浓稠期盼。

流言慢慢地就在公司传开了。

一起工作的同事在吃午饭的时候问我:「诶,你和小严怎么回事啊?」

我前半生的演技全用在这个时候了,「没,没有啊?什么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什么呀,他看你的眼神也太不对劲了!」同事眉飞色舞地描述,「他看我们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想多了吧你们,我和小严还能发,发生啥。」

「可是你看,他看你的眼神真的不一样!」同事描述了半天,说不清楚,拍桌,「我说不上来。你要是不信,下次,你自己看!」

真的吗?

下班路上我回家,顺路带他一块儿。

两个人一起坐在车里,严沐川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开车的任务。

他护着我的头,等我在副驾驶坐好了,才替我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

他利落地启动车子,稳稳地滑进了车流中,一边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分享今天的见闻琐事。

我突然想知道同事说的「不一样」的眼神长什么样,略微侧过身,悄悄看他的眼睛。

他目视前方,眉眼间笼罩着夕阳的余韵,侧脸勾勒出了一条浅金色的细线,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细微的绒毛。

他琥珀色的眼珠子在太阳底下的颜色更浅了,明澈的黑色瞳仁晶莹透亮。

「姐姐在看什么?」

面对他突然的发问,我大脑好像突然被熔断了,顺口就回答:「看你……」

车内突然就沉默了。

正好遇到一个红灯,严沐川利落地把车一停,拉了手刹,捞过我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来。

等红灯倒计时,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没有问就亲你了,姐姐不会怪我吧?」

在我混混沌沌的时候,车子很快就停在了小区楼下。

他打开车门,又回身坐了回来。他抿了抿红润的唇,有些局促害羞,「姐……姐姐,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能这样。」

「其实我,其实我……」

「你这小崽子,坐在你初姐姐的车上干什么不下来,磨蹭什么呢!」导师粗犷的声音瞬间打散了车内的旖旎。

不远处,导师和师娘手挽着手,提着购物袋,朝我们走来。

明明什么都没做,我还是一个激灵,像偷人被抓了一样,出了一身冷汗。

9

我生无可恋地坐在办公室里,无意识地拿笔敲桌面,发出让人头脑发胀的「笃笃」声。

事到如今,我无法再自欺欺人地相信严沐川的索吻只是出于「治疗」的需要了。

昨天傍晚,他明显就是要表白啊!

可是,可是我要接受吗?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小人,他们在激烈地争吵着。

天使小人说:「你难道就不喜欢他吗?你敢说你对他就毫无动心的迹象吗?被他亲的时候,你难道不是也觉得很舒服吗?」

恶魔小人立刻激烈地反驳:「他只是因为疾病,对你产生了不可避免的依赖而已,这难道是爱情吗?它难道能够持久吗?」

天使小人不甘示弱,「爱情不就是在碰撞中产生的吗?这个世界上哪里有毫无瑕疵、完美开头的爱情?就算是因为『亲吻饥渴症』牵线,也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缘分啊!」

恶魔小人冷笑一声,「是吗?那你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步上你母亲的后尘?因为机缘巧合,爱上一个心并不坚定的男人,然后在一段不能持久的感情里日渐沉溺,最终只能在后半生里度过被抛弃的痛苦?」

天使小人尖叫一声,他被恶魔小人捏住了软肋,压在了地上,正在不断地挣扎着。

我的面前浮现了母亲独身一人坐在桌前,醉醺醺往嘴里倒酒的画面。

她面色浮现着不健康的潮红,头发散乱,绝望的情绪几乎能够显化成黑色的细丝线,如茧一般将她牢牢包裹。

连靠近都觉得窒息。

我浑身滚烫发热,一颗心被扔在岩浆里煎熬,焦躁得直捏紧了手中的笔,思绪混乱不得解。

那一瞬间我似乎回到了我从不愿意回想的可悲的少年阶段,记忆里只留有鲜红的、牢牢扒在脸颊上的指痕和在耳边不断徘徊的唾骂。

画面一转,我又看到了母亲踉踉跄跄地朝我走过来,她用手指着我,悲凉大笑着,「你也会和我一样,你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够了!

我一下子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眼神逐渐聚焦,后脑勺钝钝地发痛,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急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中午严沐川来找我去吃午饭的时候,我仓皇地推脱了他的邀约。

连续好几天,我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回避任何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

下班的时候顺路带他回家,车里的氛围死气沉沉。严沐川不断挑起新的话题,但是他说再多的话,也能让我一个字「嗯」,两个字「哦哦」地敷衍过去。

他不是傻子。

几次试探过后,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赌气不再来找我了。

当我刷到社交媒体上关于「亲吻饥渴症」的新推文之后,我才意识到,距离实习生上次来索吻,已经一个星期有余。

推文上说,根据大部分人的实践记录表明,患「亲吻饥渴症」的人需要指定对象亲吻的概率最好是一天一次,最少不能超过三到四天一次,否则就会慢慢感觉到不适。

那严沐川呢?

我有些犹豫,站在办公室的门边偷偷看他。

他的脸色明显差了很多,显出不正常的苍白。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此时眉头微微蹙起,大个子蔫蔫地坐在位子上,有气无力地敲着键盘。

同事经过,招呼他一起去吃午饭。他勉强扬起一个微笑,声音低沉沙哑,「今天没什么胃口,你们去吃吧。」

同事有些担心地问:「你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真的没事吗?要去医院看看吗?」

他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医院没有用。」又挥挥手说:「没事,不用担心我,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你们快去吃饭吧!」

同事三五成群地离开了工位,此时的办公室可见范围内只剩下我和严沐川二人。

我叹了一口气,敲了敲我的办公室门框,看着他仓皇抬头,「来一下?」

10

他抿着唇,束手束脚地跟我进了办公室。

等他进来了,我回身关上办公室的门,朝他的方向走去。

我进他退,短短几步,他被我推靠在办公桌的边缘,双手撑着桌子,微微睁大了双眼看我。

我不与他多说,努力踮起脚尖,双手搂住他的后颈,将他朝着我的方向拉了下来,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一开始微不可见的挣扎很快就软化了下来。

我勉力抬头看他。不知道是否因为是背光,他的眉骨在眼睫处落下浓重的阴影,竟然显出我不熟悉、陌生的神色来。

等我再仔细看,却发现他垂下了眼睫,眼眶和鼻尖微微泛红,回到了平时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他撇过脸去,声音低哑轻柔,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姐姐既然讨厌我,又何必做到这个程度。」

「既然不打算再理我了,又何必要来救我,让我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若即若离,但不知不觉间我被带入了他的话语中,联想到前段时间于他而言莫名的冷淡,心里颇为愧疚,急忙解释道:「并不是因为讨厌…… 」

说话间办公室外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门被敲响,只不过一二秒之后,便微微打开了一条门缝。

门页很快被完全推开,我的分管的一位同事抱着一摞文件进来,「初姐,您在吗?我来送份文件。」

「这是报表,这是项目说明书,这是项目进度汇报表,这是今天下午会议的议程,您看看。」

她站在我办公桌的对面,把文件一份一份地交给我,并且详细地跟我解释了每一份文件的用途以及文件的具体内容。

我接过文件翻阅,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心如擂鼓。

在同事进门来的一瞬间,我手忙脚乱地推着严沐川,把他压进了桌子下面。

严沐川一点也不着急,任我摆弄着他的手脚。虽然以别扭的姿势缩在办公桌下,他却丝毫没有可能被发现的慌乱,反而还悠哉悠哉地握住了我的脚踝。

他的手很大,一只手就圈住了我的整个脚踝,肆意把玩,大拇指在突出的骨节上来来回回摩挲。

我借着和同事说话的劲往边上站了站,企图避开他毫不掩饰的碰触。然而严沐川跟着我的动作,竟然也探出了半边身子。

我急得冒冷汗,用余光去看。只见他大约三分之一的身子都暴露在外。他见我看他,非但没有收敛,还对我极乖无辜地弯了弯笑眼。

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好又站回了原位,指望着他能老老实实地待着。

好不容易等同事走了,严沐川才慢慢地爬出来。他并不着急着站起来,维持着跪坐的姿势,颇有些低眉顺眼的意思,「姐姐,我才算是明白了,之前是我没有拿捏住身份,现在我懂了,我会乖乖的,以后姐姐不要再不理我了……」

我实在不知道在我和同事工作交接的工夫他到底想通了什么,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他抬眼看我,眼波流转,「我是姐姐养的小白脸,姐姐馋我身子,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把握尺度,做好本分,不会越界,也不会再惹姐姐生气了。」

「什么,什么小白脸!」我的脸烧了起来,连带着说话也含糊起来,「不要瞎说!」

他状似失落,「连这种关系都不是吗……可是,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做这些事情。」

我一时语塞,心里明白正确答案,却迟迟无法宣之于口。百般纠结之后,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是,医,医患关系!」

他没有忍住,低声笑了,微微叹了一口气,「姐姐说是就是吧。」

11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不尴不尬的「医患」角色中去。

他一天一次,或者是两天一次会来办公室报道。

周末的时候导师说师娘学了几招新菜式,要露一手,让我一起去吃饭。

但是等我拎着一大篮子的水果上门,发现家里只有导师一个人。

导师接过我的水果,拉着我坐在茶几面前喝茶,随意拉了几句家常。

言语间谈及严沐川,导师一边给我倒茶,一边好奇地问我:「初芯,你知不知道严沐川谈恋爱了?」

闻言,我努力压下了要咳嗽的欲望,尽量冷静地回复:「这个我不太清楚。」

导师有些可惜,他叹道:「他一直也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这回好不容易开了窍,我是真的好奇得不得了。」

我喝了一口茶,装作不在意地问:「您怎么知道他在谈呢?」

导师一拍大腿,「这小子,太明显了!

「每天早上都要起早捯饬自己,问他干吗去就说上班。我寻思着上班用得着你每天穿得花蝴蝶一样嘛!

「下班也不着急回,总是很晚才到家。整天乐呵呵地捧着手机聊天,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

「别人上班都盼着周末,我看这小子天天就盼着上班。周末在家里待着,几分钟看一眼表,几分钟看一眼手机……这不是恋爱了是干啥!」

我坐立不安,只觉得火烧后背,热得发颤不安,对着导师,竟然接不上话来。

导师说得越来越多,他朝我挤眉弄眼道:「你不知道吧,这小子最近还在看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有一本叫什么《爱情心理学》,书边都翻卷了!」

他说得口干,悠悠喝了一杯茶,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啊,之前还对你动过心思。」

「之前你第一次来,他回头就跟我各种打听你的信息。每次回家都要叮嘱我无论如何都要拉上你一起回家吃饭,然后围着我问你喜欢吃什么,怎么坐,缠着我让我教他。」

导师打趣地看了我一眼,「要是他能和你谈恋爱,那我们家真是祖上烧高香。」

我掩饰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苦说不出。

严老师,你的宝贝儿子现在还对我动着心思呢!

正好这个时候严沐川给我发来了消息。他拍了一张正在结账的食材,把结账的桌面堆得满满的。

他留言道:「姐姐,今天我买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哦,等我回家做给你吃!」

超市和导师家离得并不远,师娘和严沐川很快就回来了。

我去给他们开门,又去接他们手里提着的购物袋。

导师接走了师娘的购物袋,给师娘递了拖鞋,肩并肩地往厨房走。

而严沐川从开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开始,眼神发亮,尾巴都要摇断了。

少年的爱慕根本无法隐藏,就算把握得再好,在看我的时候,他的眼里还是流露着浓稠的情感。

他今天格外兴奋,围着我转来转去,给我切水果,给我换电视台。系上围裙要去做饭了,又叮嘱我不要吃太多,要留着肚子吃他做的饭。

导师和师娘绝对看出了些什么。吃完饭,他们非要让严沐川送我出门。临出门前,导师揶揄打趣的目光让我无地自容。

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我们慢慢地往小区门口走去。

快到的时候,严沐川突然停下,期期艾艾地拉着我的手问我:「今天我有乖乖的,有让姐姐开心吗?」

「我知道我不太成熟,不算是姐姐的理想型,但是我有在认真学的!我有认真学做饭,我有认真学怎么让姐姐开心……」

他话锋突然一转,让前一秒还在感动的我羞得去捂他的嘴,「你疯了吗!现在还在外面呢!」

他只是深深地看我,眼神缱绻,温柔而又急切地问:「姐姐,让我保护你吧!我会把你照顾得很好,现在,以后,任何时候都会。」

我承受不了他的热情,落荒而逃,「你让我想想。」

12

每逢换季的时候,我都会不大不小地生一场病。今年也不例外。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额头滚烫,有些迷糊了。

我艰难地给上司发了请假的请求,又挣扎着起来给自己测了温,喝了一点水,吃了常备的药物,才脱力倒下,裹紧了厚厚的被子,安然睡去。

再睁眼的时候,窗外已然是天黑。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只觉得烧已经退了一半。

身体得到了暂时的平稳,然而心情在这一时刻,却如同被抛在风口浪尖一般颠荡起伏,忍不住就有鼻子发酸、肆意哭泣的冲动。

明明知道这是因为睡醒起来,发现一室寂静、黑暗而有的正常感觉,但是加上病痛的重压,我只觉得委屈至极,仿佛已经被全世界抛弃。

我慢慢爬起来开灯,狼狈地用睡衣的袖子抹着流了满脸的泪。

灯「啪」的一声打开,室内总算有了一丝温度。

下一秒,手机嗡嗡响起。

我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严沐川的声音:「姐姐,醒了?开门。」

他难得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尚且没有完全清醒,等打开了门,被拥入怀中,才反应过来。

严沐川背着满地的月光走了进来。他没有笑,脸色严肃,低头看人的时候很有威慑力。

他将我抱小孩似的举起,坐在他的手臂上,带着我往室内走,「病了还不穿拖鞋?」

拖鞋被我落在床边。他为我穿上,将我带到客厅坐好,给我拿了一张纸巾擦眼泪,「就一小会儿没看住,姐姐就变成小花猫了。」

我胡乱地擦了眼泪,然而眼前仍然水雾一片,只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他先去烧了热水,然后带着买来的食材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姐姐,张嘴,啊……」

我吃了两口,只觉得从肺腑一直暖到心坎,连带着头脑也清醒起来。

立刻认识到了现在的情形,有些羞耻,想要去接过严沐川手里的筷子,「我自己来。」

在进食的时候,看到他的眉眼略显疲惫,我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班就来了。」

我看一眼表,现在已经将近九点。就是说,他已经在门口等了我三个小时。

我有些慌乱,「那,那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他伸手来将我垂下的额外别到耳后,温声道:「我想让姐姐好好休息,等一会儿没什么的。」

我有点心疼,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回复。过了很久,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复道:「我讨厌成为我妈妈这样的女人,恋爱脑,被抛弃,酗酒,死掉。我怕我变得和我妈一样,我讨厌被情绪支配的自己,嫉妒的自己,不安的自己,焦虑的自己,表情扭曲的自己。」

严沐川很耐心地听着,慢慢地说:「可是,为什么要把你的母亲当作衡量自己情感的标准呢。就算你的父母婚姻不幸,但是为什么要连着你父母的份,来折磨自己呢?」

他渐渐凑近,声音慢慢降低,几乎是贴着我的嘴唇,用气声在慢慢说话:「你不是你的母亲,她的经历并不是你的未来……选择开始一段感情吧,承认自己的感情没有那么可怕。」

我的心防全然瓦解,只是仰着脸,靠在椅背上,承受着他羽毛般的安抚地轻吻。

他近乎诱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你不是不相信爱情吗?就让我一辈子在你身边,证明给你看吧。」

「可是一辈子这么长……」

他略微离开了一点距离,郑重其事地说:「那我就从现在开始证明。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今天,明天,每一天,我都会证明给你看。」

他有力的双臂环绕着我,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导进我的身体里。

这一瞬间,我做出了决定。就算最后和严沐川落到背离的结局,就算和母亲一样被心爱的人抛弃,每日以泪洗面,郁郁而终,我仍然想要勇敢一次。

比起不知道是否会因为还没有发生的坏事而焦虑,我只知道自己十分贪恋如今完全向我敞开的这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姐姐,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无药可救。」

严沐川在焦急地等待我的宣判,他落下的吻,带着孤注一掷的热度,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温度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炙热。

我已经独自一人栉风沐雨太久,磕磕绊绊、踉踉跄跄地在人生的路上摸索着,如同孤零的浮木,此时终于落脚在一处足够可靠的、用直白爱意搭建的港湾,无法自控地贪恋这一瞬间的温暖。

于是我说:「好,那你证明给我看。」

【完】

□ bibi 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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