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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爱:全员恶人

我死了。

尸体被人分成了十七八块,随意地扔在了垃圾站里。

拾荒者被我手指上硕大的钻石戒指吸引,没想到跟着戒指一起捡起来的还有半截手掌。

1

可怜的老人被吓了个半死,我站在旁边连说对不起,可惜他听不到。

我死了,可我的灵魂还在。

我冷眼看着警察与记者蜂拥而至,法医从一堆恶臭熏天的垃圾中翻找出我的躯体,拼凑出我的惨状。

「真惨。」

替我收尸的法医拉上裹尸袋的拉链,「首富林家的继承人,竟然落了这么个下场,真可怜。」

我站在旁边一阵恍惚,死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懵懵懂懂,记不起生前的一切。

直到听见他这样说,我才想起来。

我叫林霖,是盐城首富林家的独女,林家亿万家产的唯一继承人。

我死在了我父亲遗嘱生效的这一天。 

2

我的灵魂与那枚钻戒绑定,随着戒指周转,直到这枚戒指作为遗物被警察交到了我的丈夫,曲悠的手里。

他接到了警察的通知,前来认领尸体。

我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太平间。

空旷冰冷的房间四四方方,正中央停放着我被拼凑起来的尸身,白布遮盖住了我锁骨以下的所有部位,只露出了我的头颅和脖颈。

即便是这样,依然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缝合痕迹。

曲悠走到我身边,俊秀的眉眼中写满了哀伤,他伸手抚上我的额头,我知道,那触感一定是深入骨髓的冰凉。

「阿悠,我在这里啊……」我靠了上去,试图握住他的手,可魂体穿过他的身体留不下一丝一毫的触感,我看着他沉默哀戚的脸,心里被一股汹涌的悲伤淹没。

我是那么爱他,爱到胜过自己的生命。

可现在他在难过,我却触碰他的能力都没有。

「曲先生,节哀顺变。您太太死于恶性谋杀,尸体被残忍分尸。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请跟我来。」

警察将阿悠带了出去,我突然想起来,妻子死于非命,丈夫总是警方的第一嫌疑人,我跟在他们身后,围着那个警察不满地大喊,「阿悠才不会害我,他是我的丈夫,他是爱我的!」

「你们别白费力气了!快去查查别的线索啊!阿悠已经很累了,很伤心了,你们不要再折磨他了!」

我的嘶喊没有任何作用,我横举双手拦在他们身前,却看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过我的身体,进到了审讯室。

我就像个跳梁小丑,兀自表演着没人关心的马戏。

「曲先生,您跟您太太林霖的关系怎么样?」警察摊开面前的记事本,例行公事地问道。

「我跟阿悠的感情很好!你们这是多此一举!」我站在阿悠身旁,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跟曲悠是大学同学,男才女貌,强强联合,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是旁人口中的模范夫妻,我对此深以为然。

「夫妻之间,正常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曲悠淡淡地回道,我愣在了原地,诧异地看着他。

他的话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我的脸上,我引以为豪的恩爱与深情,在他这里,就是一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这一刻我像是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他端坐在椅子上,俊挺的容貌写满了冷漠与平静,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

我傻了,然而我没想到,接下去还会有接二连三的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正常夫妻之间,恐怕没有曲先生这样多的秘密。」警察从档案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摊开在桌面上。

我看过去,照片上是一男一女,抱着一个小女孩儿,一家子其乐融融,看上去格外美满。

男的是我深爱的丈夫曲悠,女的我也认识,是我们共同的大学同学,曲悠的初恋,顾黎。

「曲先生,您太太林女士知不知道,从你们结婚那天起,你就一直有另外一个家庭,五年前,你的女儿出生,取名曲念黎。」

3

我跟曲悠正式认识是在大学,他是学院里有名的帅哥学长,长得好看,成绩好,会打球,会弹吉唱歌,人还温柔,他穿着白衬衣走在林荫大道上的模样,就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当时我们学院所有女生都是他的粉丝,我也一样。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曲悠学长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是艺术学院的女神顾黎,两人郎才女貌,感情很好,是一对神仙眷侣。

所以不论别的女生再怎么喜欢曲悠,也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靠近。

而我不一样。

其实我与曲悠的缘分,要从更早的时候说起。

我家是盐城的首富,我是家中独女,母亲早丧,我爸爸把我当眼珠子一样疼爱长大,对我有求必应。

可爸爸总是很忙,很少有时间陪我。他对我的愧疚之心只能通过给我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来弥补。

我从小就一个人长大,面对的都是对我毕恭毕敬的佣人,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跟同龄人相处。

我不谙世事,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其实可能是别人一辈子见都没见过的,我与生俱来的优越成了我与同龄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久而久之,我在学校里就被同龄的女生孤立了,我明明没有炫耀、没有耀武扬威,可我的一举一动,乃至我的一个呼吸,都成为了她们攻击我的理由。

最严重的时候,我被学校里几个混社会的学生围堵在杂物间里,他们用尽恶毒的词汇辱骂我,嘲笑我,强迫我与其中一个交往,并在我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发出怪异的哄笑声影响我。

可每当我想跟父亲诉说我的痛苦,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会议,他匆匆挂断电话,让我乖乖听话,乖乖上学,并给我打来一笔又一笔高额的零花钱。

渐渐地,我不再诉说,不再求救。我变得越发沉默,而这种沉默则成了我怪异孤僻的又一个佐证。

只有曲悠,那时他是高我一届的学长,他会在那些学生恶意取笑我的时候出言制止,他会替我打抱不平,会在旁人议论我的怪异和孤僻时,为我说上一句辩白的话。

哪怕他从未看清过我长什么样。

那段时间,曲悠就是我生命中的光,我下意识地追逐着他,却囿于自卑不敢靠近他。

我用尽全力考进了他所在的大学,用一整个暑假的时间去练习微笑、练习与人相处,新生报道那天,我剪掉了我留了三年的长发,换上了我最昂贵精致的裙装。

我迫不及待地想站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你知道吗,有个女孩默默喜欢了你三年,今天,她终于有勇气有能力走到你面前,告诉你她喜欢你了。

可当我鼓起勇气走向他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顾黎。

我不甘心,我觉得我只是来得太晚了,我只是从前太过胆小,我不愿意放弃我的这束光,于是我对曲悠死缠烂打,他上课我跟着,他打球我跟着。

 

现在想来,我应该就是小说里最典型的那种恶毒女配。

年轻、漂亮、有钱还不讲道理。

那时曲悠对我烦不胜烦,好几次当着所有人的面严词拒绝我,还让我自重。

我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固执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哪里比不上顾黎?你跟我在一起,你的公司立刻就能运作起来。」

那时他已经大四,正在筹备创业开自己的公司。

我时时刻刻关注他,我知道他那段时间有多举步维艰。

他没有钱,也没有背景和人脉,面对错杂纷乱的商界像是一只洪流中的蚂蚁,妄想通过自己的力量逆流而上。

但是,他有一腔热血和抱负,他有能力和理想。

我以为这是我最大的诚意,我用我的一切资源帮他成就他的事业,我想没有人会拒绝的。

可曲悠就是不,他厌恶地看着我,语气冷冽,「感情不是交易的工具,钱也不是万能的。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他永远不知道,他的拒绝和厌恶对我来说如同天崩地裂,我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支离破碎。

我渴望他的关注,他的深情,我魔怔了一般,期待他的温柔体贴独属于我一个人。

但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顾黎身上。

不甘和嫉妒时刻折磨着我,我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抱着爸爸又哭又喊,我自认为已经做好了一切,可曲悠为什么就是不领情。

「霖霖,乖,一个男人而已,不值得你这么伤心。」爸爸粗糙温热的大手擦去我满脸的泪痕,搂着我轻拍我的背。

「我不!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顾黎!明明我能给他更好的未来,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我把手中的酒瓶子摔在地上,上万的红酒洒了一地,洇湿了爸爸最爱的真丝地毯。

「霖霖!听话,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男人哭天抢地,丢人!」爸爸一边沉声呵斥我,一边却温柔地替我理顺额角凌乱的头发。

我泪眼蒙眬地拉着爸爸的衣袖,不依不饶地哭求,「爸爸,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就喜欢他,我就要他!爸爸你帮帮我!」

我像小时候那样,因为一个玩具,一个包包,一条裙子,缠着爸爸撒娇耍赖。爸爸总是万能的,我想要什么他都能为我达成心愿。

这次也一样,我想要曲悠,疯了似的想要他,我自己没有办法得到,那就让爸爸帮我实现这个愿望。

「好好好,乖乖想要什么都行,爸爸帮你,爸爸一定帮你,啊,乖,别闹了,赶紧睡觉,不然明天不漂亮了。」

我在父亲的保证和宽慰下睡着,那天我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我穿着华丽的婚纱,挽着父亲的走走进教堂,铺满玫瑰花瓣的道路尽头,是西装革履,英俊无双的曲悠。

4

「为什么……」我看着曲悠在白炽灯下苍白英俊的脸,他双手十指交叉,闲适地放在桌面上,整个人状态松弛而自在,像是置身于谈判桌前。他的冷静、自持是我从前最为迷恋的气质,而此时我只想撕开他平静冷漠的皮囊,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十年了,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疯了似的在他身边嘶吼,可惜一字半语都传达不到他的耳朵里。

我像是被囚禁在玻璃盒里的猫,四处冲撞,四处碰壁,直到筋骨寸断,鲜血淋漓,也无人在意,无人关注。

这十年,我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任性,退居在他身后,为他洗衣做饭,为他打理生活。我强迫自己学会顾黎的温柔体贴,从不与他吵架争执。

我全力支持他的事业,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我爸爸所有的人脉都交托到了他的手上,让他在短短十年内就到达了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我拼了命地向他,向所有人证明,娶了我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可现在他却亲手撕开了这层幸福的表象,让我满身伤痕地坐在这一地狼狈之中。

「警察先生,你有没有看过那些恶俗的电视剧,有钱有势的富豪太太,拿着百万支票给贫穷的女大学生,让她离开自己天生命贵的儿子。」曲悠点了一支烟,慢悠悠讲述着我们面目全非的过往。

曲悠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就是那个贫穷而卑微的『女大学生』,我屈服于金钱、权势,被林城摧毁了全部的生活,才不得不娶了林霖。」

「但是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太太,顾黎。」

听见他亲口承认他从未爱过我的这一刻,我的灵魂仿佛置身于刀山火海,我以为十年的时间足以融化这个男人,可没想到这十年只是一场自我沉浸的虚假繁荣。

「爱谁不爱谁是你自的私事,我们警方无意评判你与林女士之间的爱恨纠葛,只是林女士死在她父亲林城先生医嘱生效这一天,她继承了林氏集团亿万财产,而你作为她身故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觉得这个时机太巧合了吗?」

曲悠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的烟雾遮掩了他的面容。

「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警察办案讲证据,如果有证据就抓我,没有就放我回家,我太太和女儿还在等我。」

「曲悠!我才是你太太!顾黎就是一个不要脸的小三!」我在一旁癫狂地大喊,我执着于曲太太这个名号,或许我潜意识中就已经清楚他不爱我的事实。

我需要通过一切手段来证明他是属于我的,他穿的衣服,他喷的香水,还有旁人口中的曲太太三个字。

「例行公事罢了,还有几个问题需要曲先生回答一下,回答完了,你就可以回家了。」警官又从档案袋里拿出几张照片。全是那个名叫曲念黎的小女孩。

「四年前,你与顾女士的女儿突发急性白血病,病情进展迅猛,八个月后你却安排你女儿在港市一家私人医院进行了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我能问一下,是哪位好心人替你女儿捐赠了骨髓吗?」

随着警官的话音落下,我看到曲悠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

我看着照片上那张结合了曲悠与顾黎所有优点的脸,耳边不断回响着警察的话。

四年前,八个月之后,港市,骨髓移植……

我的脑子里突然一道惊雷闪过,无数记忆涌入,我明明已经死亡,却清晰地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尖叫着抱住头颅,蹲在了地上。

我想起了自己遗忘的过去,想起了四年前的一切。

是的,曲悠从没爱过我。他对我永远都是敷衍,抗拒,和利用。

为了救他与顾黎的孩子,他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我跟他的孩子。 

5

我跟曲悠结婚之后,他就一直忙于工作。

夫妻生活总是应付了事。

可我沉浸在新婚的快乐之中,从没计较。他心里不痛快,我知道。因为我爸爸的手段我最清楚,他不会给曲悠留任何颜面和自尊,只是以绝对的压制姿态告诉曲悠,他没得选。

但人心总能捂热的不是吗?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足够爱曲悠,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曲悠会明白,我才是那个最适合他的人。

我们会成为人人羡慕的恩爱伴侣,儿女成双,幸福美满。

婚后的第三年开始,我就期待我能怀上孩子。

可曲悠总是淡淡的,我拿他没办法,就只能花心思调理自己的身体。

我给自己买了许多营养品,上网去看各种备孕的指南和教程。看到我这样积极,曲悠也不是无动于衷,他亲自给我买了医生推荐的营养药,每次事后都提醒我别忘记吃药。

我沉溺于他难得的贴心,每次完事后,我都像是邀功一样,当着他的面吞下那些药丸。

可我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直到四年前,有一天他很晚才回家,我在沙发上等他等到睡着,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人在抚弄我的身体。

结婚六年了,我早记住了他的一切,我闭着眼睛抬手环绕住他的脖颈,猫咪似的在他耳边呢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起我,径直回到了房间。

那天他的动作格外凶猛,像是发泄着什么一样,在我身上奋力驰骋。完事之后我躺在他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还没吃药。

我正要起身,他却一把将我搂了回去,「少吃一天没什么,睡吧。」

我对他言听计从,幸福地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之后几天,他的情欲仿佛突然觉醒了一样,每晚都压着我颠鸾倒凤。每次都找各种理由让我不要吃药。

两个月后,我查出了怀孕。

我兴奋得难以自持,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达成,我开心地跟父亲通着电话,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现在想来,当时陪我去医院检查的曲悠,在得知我怀孕的那一刻脸上闪过的并非开心。

而是如释重负,像是某个艰难的任务终于完成。

怀孕之后曲悠对我的态度大为转变,从前不到天黑从不回家的他,开始早早地回家,关心我日常的生活,每一次产检他都陪着我去。

他还一早就预定好了港市的私立医院,我怀孕六个月的时候,他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带着我去了港市,说让我提前习惯港市的环境,免得生产时紧张。

我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以为这是我六年的深情坚守终于得到了回报。

他看到了我的真心,终于放下了过往的芥蒂。

我谢绝了爸爸安排的陪同人员,孤身与曲悠到了港市。

我以为这是我们小两口迎来新生命前的最后一段两人世界,是充满了甜蜜与期待的幸福乐园。

可我来港市的第一天晚上,就出了意外。

我在酒店浴室洗澡,因为浴室香薰里含有大量的橙花精油,引起了我的过敏反应。

我晕倒在浴室,被曲悠紧急送往了一早预定好的私立医院。

我全程意识不清,只能任凭曲悠做主,过敏反应来得极其迅猛,我被推进了手术室,进去之前,我死死地抓住曲悠的手。

这一刻我是这么恐惧,我害怕我再也醒不过来,再也见不到曲悠。

「霖霖乖,等你醒过来,一切就都好了。」

我听见曲悠在我耳边温柔地絮语,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叫我霖霖。他的温柔给我了莫大的勇气,让我敢于直面未知的恐惧。

他说等我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可当我真的在病房中醒来时,我的小腹已经重归平坦。

我再也感受不到那个承载了我所有期待与希望的小生命,我疯了似的翻找,哭喊,我叫来所有的医生,质问他们我的孩子去了哪里。

我撕扯着曲悠的衣服,问他我们的孩子去了哪里。

他说过,等我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可我的孩子呢?我带着满心的憧憬与希望来到这里,等待着他的降生,我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吃的、穿的、用的,我亲手布置好了婴儿房。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却从未想过他会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

我在病房中歇斯底里地哭喊尖叫,医生不得不给我注射了安定。

曲悠将我死死地抱在怀里,禁锢我的一切挣扎。

「霖霖,安静一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乖一点。」

我靠在曲悠温暖的怀抱里,被药物强行压制了所有的悲伤与痛苦。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虚空,泪水倾斜而下。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孩子,他那么小,那么乖,他在向我招手,同我说再见。 

6

「我们查到了港市的就医记录,当初林女主突发强烈过敏,被你送到医院进行了抢救,正常来说,过敏反应并不会导致一个已经六个月的胎儿早产。曲先生,你能解释一下其中的缘由吗?」

警察扔出一份记录详细的就诊记录,曲悠垂眸看着那份材料,知道手中的烟烧到了他的皮肤才回过神来。

他沉默着将烟蒂杵进烟灰缸,哑声说道:「你们已经查到了这里,还问我干什么?」

「我很难想象一个父亲,会为了一个孩子的命,去杀死自己另一个孩子。」警察先生不可思议地说道,「我宁愿是我们警方的调查出了错误。」

「救曲念黎的,是这个早产的孩子的脐带血,是吗?」

我委顿在地上,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这个与我同床共枕十年的男人。

听他亲口承认,他杀了我们的孩子。

「是,我本来想等到这个孩子出生,它的脐带血就能拿去救念黎。」曲悠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说出的真相令人胆寒。

「但是念黎等不了了,她的病情急剧恶化,她等不到它出生。」

「所以你就联合医院,让这个才六个月大的孩子永远失去了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警察先生颇为愤怒,而比起他,我才是那个整个世界都被颠覆的人。

我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盯着曲悠的双眸留下两行血泪。

「一个从诞生起就充满了利用与错误的生命,它失去的不过是一个看清自己父母有多么虚伪和卑劣的机会而已,对它来说,应该是件好事。」曲悠像是彻底放开自己,他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点。

「你知道林霖为什么会怀上这个孩子吗?」曲悠缓缓说道,他目光悠远,似看到了过去的时光。

「结婚之后,我其实一直都没怎么碰她。我一看到她,就想起林城当着我的面,拿钱甩我的样子。」曲悠又点了一支烟,夹在指尖,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徐徐讲述。

「结婚后第三年起,林霖就开始准备要孩子,我看她买了很多营养药,我是真不想跟她有一个孩子,所以我把紧急避孕药装在了营养药的瓶子里带给她。」

警察先生十分震惊,更难以理解,「你这样对待一个一心想为你孕育孩子的女人?」

曲悠嗤笑一声,那笑容中携带的讽刺和不屑,仿佛万千利刃一样扎进我的灵魂。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屈服于林城吗?」曲悠突然转移了话题,警察先生了然地挑眉,一个还未真正进入社会的大学生,林城要拿捏他比拿捏一只蚂蚁还简单。

曲悠轻笑着摇头,「永远不要低估林城的无耻,也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男人的自尊。」

「我那时确实准备创业,公司的框架也搭得七七八八,你是不是觉得林城用事业、用前途威胁了我,然后我屈服于金钱和权势,放弃了青梅竹马的爱人?」

难道不是吗?我蜷缩在审讯室的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试图给自己一点温度。金钱、权势,是多么令人着迷的东西,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视金钱如粪土?

既然选择了金钱,他又凭什么鄙视厌恶为他带来荣华富贵的我?

「我当时其实是准备放弃一切,带着顾黎走的。离开盐城。」曲悠说道,「我当时有的东西不多,便是全被林城毁了又怎么样呢?我跟顾黎都年轻,有大把的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但是林城远比我想象得狠,你知道最后一次他坐在我面前,要我向他女儿求婚,我面前摆的是什么吗?」

曲悠突然向前倾身,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双目布满了血丝,他盯着警察先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是顾黎的照片,他拍下了顾黎一天到晚所有的行程、接触到的每一个人。」

「他说,我不娶他女儿,他有的是办法让顾黎离开我。」

「警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7

审讯室里陷入了让人窒息的安静,我傻傻地看着曲悠,一时间很难说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

我爸爸的手段,我是清楚的。可以说我丝毫不意外爸爸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甚至能想象得到当时爸爸坐在曲悠的对面,是以一种怎样闲适的姿态,说出最残忍的话。他一定会说,这都是曲悠的错。

如果曲悠早一点认清事实,如果曲悠没有试图反抗,那么他永远不会动用这样的手段。

过了好一会儿,警察先生艰难说道,「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拿什么报警?他只是拍了照片,还什么都没有做,告诉了你们,你们连立案都做不到!你们的人连林氏集团的大门都进不去!」曲悠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惨痛和无助还在折磨着他。

「我们两个无权无势,家境普通的穷学生,拿什么跟盐城首富斗?除了答应林城,我还有别的办法吗?难道真的等到顾黎受到难以挽回的伤害才来后悔吗?!」曲悠声音嘶哑而颤抖,我说不清他言语里裹挟着多少情感。

不甘?怨恨?无助?可能都有吧。而我已经痛到麻木,泪痕干涸在脸上,留下两道殷红可怖的痕迹。

这些年,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我与他的开始就是个错误,一路错到底,错到我们都无法回头的地步。

「我恨毒了林城,更恨林霖,如果没有她,我与顾黎本该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偏偏她硬要闯进来,强求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曲悠靠了回去,声音恢复了平静。

「所以我不想跟她有孩子,林霖很傻,只要是我给她的,她从不怀疑。每次都会当着我的面将避孕药吃下去。直到……」

「直到你女儿病发。」警官了然地说道。

而这触及了我最深的痛楚,我疯了似的跑到他们面前,歇斯底里地喊叫,「闭嘴!不要说了,不准说了!你们都闭嘴!」

我想掀翻桌子,想将他们面前所有的资料都撕碎,我想攥着曲悠的衣领让他好好看看我的模样,可我全都做不到。

我只能听见曲悠用最冰冷的语调,说出最残忍的事实。

「是,念黎病发,我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找不到和她适配的骨髓。医生说,同胞兄弟姐妹的脐带血是最后的希望,可生下念黎之后,顾黎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怀孕了。我只能让林霖怀孕。」

「不过也好,如果是顾黎怀上了孩子,念黎病情恶化的时候,我也没办法那么干脆果决地做出决定。」

曲悠似是想起了四年前的一切,那段时间他对我体贴备至,温柔呵护,他陪我研究各种婴儿用品,陪我布置婴儿房。

每一次产检,他都在我身边忙前忙后,当时不少孕妇都曾羡慕我有这样一个事事亲为的好老公。

我们像这世间所有的小夫妻那样,期待着连接我们血脉的小生命降临。

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幸福的日子。我以为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十年的坚守与深情终于换来了他的回眸。

「要用这个孩子的脐带血,必须要做基因配型。」曲悠慢慢说道,「所以林霖每次产检我都陪着,我买通了医生,替我取了样本,送去做了配型。」

「拿到配型结果那天,我坐在车里哭了半个小时。我的念黎有救了,这是这十年的噩梦里,林家带给我的唯一的好消息。」

「骗子。」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另一个空间回荡,尖利而凄惨,「曲悠你这个大骗子!哈哈哈哈,我就是个笑话……」

我沉溺在他带给我的假象当中不能自拔,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是我幸福的开端,可没想到,他对我那一星半点的好,都写满了利用与憎恶。

「你杀了林霖的孩子去救你的女儿,孩子没了之后,林霖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四年后,也就是今年,林城心脏病发去世,林霖成了林家的唯一继承人。」警察先生说道。

「林城先生于今年年初心脏病发住进了医院,这期间一直住院治疗。林城先生病逝前,你在他病房里呆了近两个小时。」警察先生翻出一张监控截图,曲悠坐在我父亲的病床前,父亲怒目圆睁,看上去很生气。

「在你走之后,林城先生便病发身亡,曲先生,可以说说你都跟林城先生,说了些什么吗?」

随着警察先生的话音落下,我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我父亲的怒吼声。

他说——

「曲悠,你这个魔鬼,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曲悠!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你不可以动林霖,你不准伤害她!」

我还听见了曲悠的回答,他那么冷静,那么无情,我看见他俯下身,凑在我爸爸耳边:

「林城,下地狱去吧,林霖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8

曲悠在我爸爸面前摊牌那天,其实我就在病房。

那段时间爸爸的情绪总是不好,而我因为孩子的事,患上了抑郁症,服药多年。为了照顾爸爸,隐约又有犯病的征兆。

那天爸爸把我叫到身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对不起,说他做错了一件事,却不能够再继续保护我。

我抱着爸爸的手,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他的膝上,「爸爸,我只要你好起来。」

爸爸的手抚过我的头顶,我听见他干哑而低沉的嗓音响起,「霖霖,你要坚强,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固执地摇头,将脸深深地埋入被子,鼻尖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我不喜欢医院,不喜欢爸爸孱弱地躺在病床上,我每天压抑到爆炸,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摧毁。

可我不能,我必须按捺住所有负面的情绪,在爸爸面前做一个听话的乖女儿。

「霖霖,跟曲悠离婚吧。」我听见爸爸这样说道,我震惊地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我不,爸爸,阿悠和你一样,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能跟他分开!」

爸爸眼中闪过几丝痛楚,他看着我沉静地说道「霖霖,曲悠从没有爱过你,爸爸走了之后,他不会对你好的,趁现在还来得及,跟他离婚。」

爸爸的话挑断了我脑中那根最为纤细敏感的神经,我疯了似的在病房大喊,「不!他爱我!他说过他会对我好,他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爸爸,他爱我……他是爱我的!」

我的癫狂让爸爸脸上的痛苦更加深刻,他看着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叫来了他的保镖,将我强行带到了隔壁病房。

我的面前放着一台正在通话的手机,手机那端,我听见父亲有些失真的声音,「霖霖,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必须要面对,必须要坚强。爸爸撑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你一定要看清楚曲悠这个人。」

没多久,我听见电话里传来房门开关的声音,脚步声在爸爸的病床前停了下来,然后是曲悠的声音响起。

「找我来干什么。」

「曲悠,我活不了多久了。这些年你钱也有了,权也有了,你跟顾黎……呵,我不得不承认,你翅膀硬了,能护住人了。」

「其实你不该恨我,曲悠。你必须承认,在我第一次找上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动心了。你只是不敢面对如此市侩而卑微的自己。所以直到我用顾黎威胁你,我甚至什么都还没干,你就迫不及待地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忍辱负重地答应了下来。」

「曲悠,你甚至都懒得再跟多抗争一下,你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你可以送顾黎走,可以对顾黎据实以告,但你没有。你披着受害者的皮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家给你的一切优待。」

「你也不亏什么了,我也无意追究你的过往,我只有一个要求,不,恳求,跟霖霖离婚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放过他。」

我从未见过爸爸如此低声下气地对一个人讲话,我挣扎起来,想冲到隔壁的病房区,可爸爸的保镖将我强行按在了原地,他在我耳边不停地说「小姐,好好听着。先生这都是为了你。」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端突然传来嘶哑而可怕的笑声,那是曲悠的声音。

「你是在求我吗?林城?」

「哈哈哈哈,你在求我,林城,你在求一个你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蚂蚁!一个被你随意摆弄人生的玩意儿!」

「曲悠,霖霖是无辜的!这些年她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有感觉。放过她吧。」

「放过她?你要我怎么放过她?若不是她,我和顾黎怎么会遭受这一切?你想我跟她离婚?你还不知道吧?她早就跟我签了股权转让协议,林氏现在的大股东是我,如果我真的跟她离婚,她一分钱都拿不到。」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林霖的孩子,是我设计的。过敏根本要不了那孩子的命,可我需要他的脐带血去救我的女儿,所以……你懂吗?是个男孩子呢。可惜,我从未期待过他的降临,也不需要他来到这个世界。」

「我一想到我的孩子体内流着林家的血,我就嫌恶心!林城,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下地狱去给你的外孙赔罪吧!」

「曲悠!你这个疯子!我……咳咳咳,我……我要杀了……你,咳咳咳!」

「林城,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像一条丧家老狗。你放心,我会跟林霖离婚的,等我彻底掌控了林氏,等林霖连个吉祥物都当不了那天,我会跟她离婚的。」

我傻傻地看着面前的电话,即使保镖不再按压着我,我也没有力气挣扎了。我盯着那部手机,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直到隔壁的房门开了又关,我才如梦初醒一般扑到了门边,透过些许门缝,盯着那个离开的背影。

我多希望这一切是假的,是爸爸为了让我跟曲悠离婚而导演的闹剧。

可医院走廊上的那个身影我是那么地熟悉,哪怕只有一个背影,我也能确认,那就是曲悠。

我爱到骨子里的曲悠。 

9

曲悠离开医院后不久,爸爸就病发抢救无效,去世了。直到他死时,他的手仍固执地伸向我,双目圆睁,不肯瞑目。

我知道,他不放心我。

我麻木而空洞地处理着父亲的身后事,爸爸的律师前来宣读了遗嘱,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包括他一手创立的林氏。

可我为了太好曲悠,早背着爸爸签了股权转让的协议,将他毕生的心血拱手相让。

曲悠说得对,如今的我就是一个吉祥物,在他尚未完全掌控全局时,我是最好的象征。等他站稳了脚,我变成了随时可弃的垃圾。

爸爸的尸体被我暂时停放在殡仪馆,择日火葬。处理完这一切,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突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这十年,我生活的中心是曲悠,想的念的全是曲悠,如今一直保护着我的父亲离世,曲悠骤然翻脸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我该何去何从?

明明是三十几度的炎夏,站在刺目的阳光之中,我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凉。

我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无处而去,无处可留。

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林氏总部的楼下。小时候我经常跟着爸爸来这里,他会抱着我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中走进大楼,走进位于顶楼的办公室。

他会把我抱在膝头,任我摆弄他的文件。

什么时候起,我就再也没踏足过林氏的大楼?对了,是曲悠进入林氏的那天。他说,他不喜欢同事看他的眼神,那不是看曲悠的眼神,那是在看林家的女婿。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林氏。他不喜欢的,我再也不做。

我痴痴地站在林氏楼下,望着打扮精致的人群在林氏大楼里进进出出。突然,我看到了曲悠,他快步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小跑着奔向路边站着的一对母女。

他将那个小女孩抱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脸。他温柔地将那个女人揽进怀里,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福得仿佛周围的空气都甜了几分。而我就像是一只从阴间爬出来的恶鬼,只能躲在阴影里,充满嫉妒而愤恨地看着他们。

那一刻我心中汹涌的恨意几乎化为了实质,它们如荆棘,在我的五脏六腑之间,盘根错节,来回缠绕,榨干我的每一滴心血。

为什么他们能踩着我的血泪幸福美满?

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所有的一切都被毁了,为什么他们还能好端端地活下去?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我是那么地爱曲悠,爱到明知他毁了我的一切,我仍旧放不开他。

既然人间已经容不下我们,那就让我们去地狱,再纠缠不清吧。 

10

「林城是心脏病发去世的,我没有动任何手脚。」曲悠有恃无恐地说道,「医院有死亡证明,你既然有这张图片,自然也能看到完整的监控。他的死,跟我没关系。」

警察先生没有反驳,而是拿出了另一份监控图片,「是,林城先生死于心脏病这点毋庸置疑,至于你说的跟你没关系,这点咱们见仁见智。可林霖女士呢?案发当晚,你与林霖女士在事发地点见过面,你走之后,林霖女士便惨遭不测。」

曲悠看着那张他与我在垃圾场见面的监控图片眉头紧皱,似是十分不理解。

「而这张暗网的交易记录则显示,见面前一天,你通过比特币支付的形式,在暗网上买通杀手,并且给了他时间、地点、还有林霖女士的照片,这点你如何解释?」

警察先生一份又一份地甩出证据,曲悠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惊慌。

「不,我没有在暗网上下什么订单!这不是我做的!」曲悠慌张解释。

而我,在看到那些证据时,出奇的平静的。

我甚至凑近了审讯桌,趴在桌面上,一张一张,确定那些记录,照片,当我看到买通杀手的那个聊天记录时,我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我的血泪滴滴答答地落在照片上,将所有罪恶的记录掩盖,我偏过头,浸满鲜血的脸凑到曲悠的面前。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他能看到我。

「我没有杀她!那个垃圾场,是她约我去的!什么暗网,什么杀手,我根本不知道!」曲悠急切地向警察解释着。

「曲先生,所有的交易,均出自你的账号。我们检查过,你的账户没有任何被盗用、窃取的痕迹。」警察先生平静地说道。

「同时,我们警方还收到了检举资料,当日你在林城先生病床前说的话,全都有录音记录,还有当初在港城帮你非法操作引产手术的医生,也已经被逮捕招供。曲先生,我们警方有理由怀疑你因为当年的事,一直怀恨在心,最终为了夺取林家的家产,买凶杀人。」

「基于所有的证据以及交易记录,你被捕了,曲先生。」

随着警察先生将证据一份一份地甩出,曲悠终于崩溃,他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坐在椅子上,「律师,我要见律师!」

「可以,不过我要提醒你曲先生,刑事案件是公诉案,你现在这样的情况,律师对你的帮助微乎其微。我劝你,还是趁早交代,争取宽大处理比较好。」警察先生公事公办地说道。

可曲悠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坚称自己是愿望的,执意在律师来之前不再说任何一个字。

而我,则随着结婚戒指被警察一并带出了审讯室。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顾黎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大厅,四处拉着人询问曲悠在哪里。当被告知曲悠已经被收监,顾黎跌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痛哭出声。

这一切就发生在我的眼前,可我却并不感觉到痛快。我穿过重重墙体,去到曲悠的身边,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坐在嘎吱作响的特价床上,撑着脑袋兀自沉思。

「林霖,是你对不对。」

他突然开口,我吓了一跳,以为他终于能看到我。可当我带着满身的血痕凑到他面前,他却依旧视而不见。

他还是看不见我,他只是猜中了一切的真相。

是的,我死了,死于分尸,而凶手,是我自己在暗网上招揽的。

早在港市失去孩子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曲悠的不对劲,但是我拒绝真相,也拒绝接收曲悠一直不爱我这个事实。

我刻意营造的幸福假象被残忍戳破,我又接受不了真相带来的冲击与伤害,我只能躲进自己的世界里,拒绝接受外界的一切。

抑郁症是真的,自毁倾向是真的,爸爸和曲悠都以为我是因为失去孩子受到打击所致,其实不是。

曲悠不知道,早在港市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和顾黎有了一个女儿,知道他拿我儿子的命换了曲念黎的命。

他太自信了,以为已经将我掌控在了手心。我与曲念黎的病房就在上下层,他跟顾黎围绕在曲念黎身边,欢欣鼓舞迎接她新生时,我就在病房外。

我已经没了儿子,我不能再没有曲悠,所以我假装不知道,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他不该气死我爸爸,不该让我听见,他从没爱过我。

我从来都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是恶俗小说里最典型,最万恶的女配角。

我因爱而生,为爱而死。

如果有一个人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家庭,不管他是谁,我都会拖他一起下地狱。

我约曲悠去了那个垃圾场,我用他的账号在暗网上下了订单——可不可笑,我比他想象得更了解他,包括他闲暇时喜欢玩一玩比特币,更轻而易举地猜中了他的密码。

那时顾黎的生日,他似乎在用尽一切手段证明顾黎是他的此生挚爱。

就像我拼尽全力去证明我才是这世间最爱他,最适合他的人一样。

我将他与爸爸的录音、当年港城的医疗记录、还有我与他见面的截图、订单信息都设定好,通过延时邮件的方式发送给了警方。

我就是要用我自己的死,掀开这腐朽污烂的一切,打破他与顾黎幸福美满的可能。

我飘到曲悠的身后,像从前一样,亲昵地环抱着他,满是血泪的脸靠在他的肩头。

我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是我呢,曲悠。」

「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人间。曲悠,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的。」

「我在地狱等你。」

11

盐城公墓。

顾黎一身黑色一群,胳膊上系着白纱,捧着一个骨灰盒,缓缓走到已经立好石碑的墓穴前。

石碑上,曲悠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朝气的笑容。

那是一切开始之前的曲悠,我一见钟情的曲悠。

顾黎将曲悠的骨灰放进墓穴,工作人员开始填土。顾黎默默地站在墓碑之前,直到公墓的工作人员离开,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无疑是一场简陋至极的葬礼,顾黎从手包里拿出了一枚钻石戒指,那时我的结婚戒指,也是我灵魂寄居的地方。

「林霖,你赢了。」顾黎突然说道,我站在她身后,不可知否地笑了。

「我恨了你这么多年,最后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不如你。」

「我没有你这样狠,对比人狠,对自己更狠。曲悠的死,也是你一早就计划好的吧?你知道,那些证据不足以判曲悠死刑,所以你一早收买好了人手,让人在牢里刺死了曲悠。」

「你真的是连死了都不放过他。」

我哈哈大笑起来,欣喜地围绕着曲悠的墓碑,我像环抱着他的人一样,将他的墓碑拥入怀中,脸亲昵地靠在冰冷的石碑上,就像是当初靠在他的肩头一样。

「我怎么可能放过他,我爱他啊!」

我因爱而生,为爱而死。

我所有的爱恨都在曲悠一个人身上,他打碎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就只能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顾黎将那枚戒指放在了曲悠的墓碑之上,走之前,她说——

「这十年……他不是没有动过心。」

我趴在曲悠的墓碑上,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这十年,他爱过我吗?

从前或许重要,但往事俱已成灰,我们之间纠葛了生死,爱与不爱,都已成空。

我在阳光下闭上了双眼,安然地化为荧尘,奔赴那个我与他约好的地方。

如果有来生,

我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转身,我会远离一切关于他的地方。

我不会再爱他。

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

(全文完)

作者: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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