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药,不是我不想要孩子,而是我不敢要。
自从看到太上皇脖颈里那块娇嫩莹白的皮肤时,我突然知道了,那些皇宫中死去的孩子都去了哪里。
从我被冷宫的枯井里被救出来,已经过去了五年。五年里,我从静妃晋升为静贵妃。
皇后早就仙去。
我连她面都没见过,所以,我的地位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当然,这范围仅限于后宫的嫔妃里。
今晚,小德子早早来通禀,皇帝又翻了我的绿头牌。
很无奈,我不是那种喜欢拈酸吃醋,独占一人的妃子,可偏偏皇帝就喜欢往我这静轩宫钻。
那架势,深让我怀疑,其他姐妹是否还能有雨露均沾的份儿,她们会不会背后诅咒我霸宠?
天可怜见,皇帝虽帅,我却对他一点印象都无,甚至兴致缺缺。
每次他来,我都得扯着发酸的嘴皮子和他唠嗑,讨他欢心。话里话外,不止一次提点他可以去隔壁的如妃那里听听人家拿手的《凤求凰》,或者去坐个轿辇,去看看悲春伤秋,想皇帝想到茶饭不思的寰嫔。
再不济,让大臣们搞次选秀,往宫里填些娇嫩欲滴的新面孔。
原因无他,被一群太监宫女从冷宫的枯井里拉出来的时候,我失忆了,脑袋上碗口大的疤,血呼啦啦地糊了一脸,难为他们还能认出我是后宫里的静妃。
我连我的宫殿在哪都忘了,一切都陌生得很,就好像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记得第一次见到如妃,看她那牛气哄哄的架势,还以为是皇后,立马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把她吓得差点从轿辇上摔下来。
自那以后,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老窝里三个月,才将后宫里的所有嫔妃背熟了,掰着手指细数一圈,好像没几个能拿捏得了我。
皇帝上面也就一个太上皇。直系婆婆都埋地下去了。
那之后,我又开始昂首挺胸地开始逛后花园了。
一众嫔妃里,我混得顺风顺水,虽说位分最高,却毫无架子,而且颇喜欢组个宴会,看谁跳舞弹曲儿入了眼,便大手一挥:赏!
皇帝闻得我这个爱好,巴巴借着各种由头往我库房里添了好几波金银珠宝。
我也不负他所望,看在钱财的分上,尽心尽责地履行着身为一个妃子的职责。
但最近皇帝来得越来越频繁了,就差把御书房搬我这了。
平心而论,独宠对我来说并不需要,不仅难逃朝臣的笔墨杆子,也累坏了我的老腰。
晚间,皇帝来得比晨起打鸣的公鸡还准时。
「爱妃,朕来见你,你似乎不怎么开心啊?」
「哪有,皇上屈尊来见臣妾,是臣妾天大的福气。」才怪!我柔柔一拜,被他握紧双手扶了起来。
甚至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往床榻走去。
我眉头轻轻一皱,不动声色地朝着低头退下去的蓉儿使了个眼色。
罗帐生香,一室旖旎。
皇帝已经累得沉沉睡去,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揉了揉散架的老腰。
屋外,一个阴影被月光照在了窗户上,蓉儿已经悄悄地候在了那里。
我拨开一条门缝,从她手里接过一碗温度适宜的避子汤,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药将我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空碗还给蓉儿后,她塞在衣袖里,环望一圈后,贴着墙根退了下去。
后宫佳丽羡我独占恩宠,殊不知我是在刀尖求生。
为了杜绝自己怀上孩子。已经喝了整整三年的避子汤。
有谁像我一样,把这玩意儿当茶水饮的。
要不是皇帝一直催促我赶紧给他添个一儿半女,我也不会如此偷摸着行事。
刚从枯井里上来那会儿,我对皇帝极是信任,在他的恩宠下,第一年就生了个小公主。
我还记得那襁褓中白嫩娇俏的孩子,吐着泡泡酣睡的样子。
睫毛弯弯,小嘴不点而朱,像极了我。
皇帝抱在手里也是爱不释手,直到刚出生第二天,他将还没来得及赐名的公主抱出去后,又两手空空地回来,惋惜地告诉我,公主身子骨不好,突发疾病去了。
放他娘的狗屁,我的女儿刚出生就哭声嘹亮,中气十足!喝奶时更是狼吞虎咽,胃口非凡。
他却说她身子骨极差,带出去一会儿就突然咽了气,我不信,非要见我女儿,皇帝却说怕我伤心,已经安排下葬了。
这速度简直比什么都快。
好似早就挖好了坟墓等我女儿下葬。
皇帝不知是愧疚还是伤心,给我补了整整三个库房的金银珠宝。
我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尽管心里有疑惑,但是这个疑惑却无人可解。
第二年,我又生了个儿子,赐名景。
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前车之鉴,我对景儿看得很是严实,对他寸步不离,皇帝来看他,我都虎视眈眈。
哪知,光我一个人看紧没用,寝宫里吃里爬外的狗东西不少,在我小憩的时候,偷偷将景儿从我身边抱走了。
等到我醒来,神色大乱时,噩耗已经传来,我的景儿被人丢在了后花园的荷花池里,捞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我差点哭死过去。强撑着一口气想去看看他,却被皇帝拦了下来,他悲痛地告诉我,已经将景儿下葬了。
接二连三的失子丧女,遮遮掩掩地匆忙下葬,我总觉得事情可能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这些年,宫里的皇子公主们,愣是没有一个能活到满月。
就算皇宫再钩心斗角,一个成年的皇子公主都没有,太监宫女们背地里都说是诅咒。
可这真的是诅咒吗?为什么皇帝当初活下来,并成功登基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下一个孩子再不明不白地送了命,我足足喝了三年的避子汤。
这些日子,皇帝似乎也很着急,我迟迟未孕,他找寻了天下名医为我治病,然而却并未诊出任何异常。
只能归结为缘分未到。
皇帝的表现也越来越急躁了,来了连和我打闹逗趣的话题都不找,直接就牵着我直奔床榻。
在行房中,我不止一次看到他眼底宣泄出的一丝恐惧。
恐惧?他在害怕什么?
就连睡觉时,他都紧攥着我的手,深怕我跑了,一国之君如此行事,倒真让我好奇了。
第二天,皇帝按照惯例对我温柔小意了一番后上朝去了。
我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蓉儿聊着天。
「蓉儿,你说皇帝夜夜来我这儿,他的肾还好吗?」
蓉儿瞄了我一眼,神情古怪,不知该如何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昨天在和我行房时居然在发抖,你说,他是身子太虚了,还是在怕我?」
「娘娘,皇上怎么可能怕你,他爱你都来不及,早间刚刚送来各国进献的奇珍异宝,已经将库房都扑出来了。」
「那就拿着送给如妃她们吧,整天独守空房怪可怜的。」不是我茶里茶气,如妃她们巴不得我多送些过去。
得不到皇帝垂怜,意味着生活艰难,宫里惯会看眼色,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去了。
我的珠宝反而能让她们手头宽裕点,生活也舒心点。
可我总觉得皇帝在怕我,且眼神里的恐惧和复杂一天多过一天,仿佛我轻轻一咳嗽,他都能情不自禁地哆嗦一下。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我用完早膳,精心打扮一通后,随手拿了方蓉儿替我秀的帕子直奔御书房。
「德公公,烦请通禀一声,臣妾给皇上带了礼物来。」
德公公见我施施然地出现在门口,神情不自然地躲闪开来:「娘娘真是时刻记挂着陛下,但此刻陛下在会见萧太傅,怕是不得空。」
见臣子你躲闪个什么劲儿?
我眉头一挑,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了德公公,托他等皇帝忙完后呈给他。
德公公如释重负地唱着喏了下来。
转弯处,我看到背后不远处的德公公远眺着我离去的背影,抬手擦了擦汗。
等我回到寝宫不久,迟迟未归的蓉儿也回来了。
「禀娘娘,奴婢等了一刻钟,并未见萧太傅出来,反而见到了……」她顿了顿,看向我,眸子里尽是复杂。
「说下去。」我抬手看了看莹润透粉的指甲盖,凤仙汁儿淡了,该补色了。
「反而见到了萧太傅的女儿萧淑萍。她被德公公偷偷地从小路送了出去。一路上并未有人见到。」
听到这话,我并未有任何感想,内心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无趣。
皇帝看上谁都可以,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一副上不了台面的作风,他要想,完全可以册封萧淑萍。哪怕封她为后,我也不带眨下眼睛。
难道,最近口味腻了,想要寻点刺激?
真是难为他了,白日里偷腥,晚上还得来给我缴公粮。
回头我再劝劝他,搞拨新人进来热闹热闹。
「对了娘娘,奴婢沿路回来,听见轩月宫哀嚎一片,就凑近打听了一番,听说,月妃的孩子去了。」
「什么?」我眉头紧蹙,挺直了背坐正了起来。
月妃这个月初才刚诞下一名皇子,宫里才刚热闹几天,居然又没了!
「是怎么没的?」
「听说,是被月妃的嬷嬷偷偷带了出去,孩子被投了井,尸骨都没捞着,就皇子的小袄掉落在井边,这事一出,那嬷嬷就立刻投井了。话也没留下半句。」
这手法,真是一致的熟悉,我想到了我的景儿,他是被荷花池淹死了,自他去后,我便命人填了那池塘,就怕往后再平添造孽。
没曾想,宫里还有井。
「皇上呢?」
「皇上这会儿应该也已经去了,我离开时,有人去通禀了。」
这宫里,到底还是没留住任何新生命。我唏嘘不已。
人人都说,这宫里嫔妃花开花落比四季更替还来得快,我却见,这皇子公主陨落的速度不比旧人更替慢。
「这宫里头,还剩下几处还有皇子公主?」
「禀娘娘,陈美人那儿快要瓜熟蒂落了,算算日子,将将这个月月底。」
陈美人,我略一思索,才在脑海中忆起一月下美人。
去年那会儿,皇帝还舍得陪我花心思游园子,就在中秋节那晚,御花园的中心小筑里,好巧不巧地出现了一位翩翩起舞的妙人。
那舞姿当真是柔若袅袅,飘摇曳曳,连我一女子都看得心旷神怡,别提一旁眼珠子快脱眶的皇帝了。
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当初惊鸿一瞥的美人也有了身孕。
「皇上最近去看过她吗?」
蓉儿以为我在吃醋,嗫嚅道:「娘娘要是愿意生子,太子之位非皇子莫属。」
太子之位?我嗤笑一声,皇帝尚还年轻,别说退位让贤了,太上皇还活得好好的,之前远远一瞥,似乎并不比皇帝看着多年老。
这两位惜命的主还在,哪会有什么太子之位。
我吩咐蓉儿这些时日多去看看陈美人,珍贵药材多送些去,她要是明白,自当在生产前先将身边心思浮动的人处理干净了。
不然,这孩子落下来,少不得又不能活过满月。
今日月妃孩子没了,皇帝居然还来我这点卯。说到底,这也是他的孩子。
他有心情做这档子事,我都没了兴致。
可皇帝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摁着我非要我妥协,眼底的猩红和慌张让他几次差点把汗滴我身上。
事毕,我替他掩去额角的冷汗,状若不经意地问道:「皇上,月妃的孩子……」
没等我说完,皇帝转过身去,只留给了我个背影,闷闷的声音传来:「埋了。」
埋了?这男人真正心肝脾都是冷的,宫里死了多少孩子,全是他的,到现在,一个也没留下,他也不怕自己断子绝孙,偌大江山百年后无人继承。
「对了,过两日太上皇八十大寿生辰,你想想送他老人家什么为好。」
八十大寿?鬓角连根白发丝都没有的老头儿居然有八十了?
太上皇深居寡出,性格爽朗,平日里也非铺张奢迷之人,要不是他在这宫中,倘若走在乡野间,保不齐会被误认为是哪家乡绅之士。
我还沉迷在自己的思绪里。皇帝冷不丁地接口道:「要我说,你尽早怀个孩子,太上皇保不齐开心了,他盼你给他生个孙儿好久了。」
给太上皇生?怎么不说给你生呢?到底是太上皇想含饴弄孙,还是你别有用心呢?
我左思右想,堪堪就没见过太上皇几面,他盼我,不如盼皇帝多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臣妾这肚子委实不争气,劳皇上挂心了。」我故作忧愁地捶打着平坦的小腹。
皇帝转过身子,连忙制止住了我的行为:「爱妃,这不是你的错,之前你也怀过景儿他们……」意识到我脸色黯淡了下去,他连忙转开了话题:「要不,朕让太医搜罗些民间的偏方。」
民间的偏方?皇帝的意思是要让我吃香灰带符纸吧?
往日里,他最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可为了让我怀个孩子,居然病急乱投医了。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但凭皇上做主。」我能说什么,他是老大,他做主,但肚子好歹在我这,我还是能自己选择的。
「皇上,臣妾见后宫好久未见新面孔了,着实让一众姐妹冷清得紧,大家都期盼着来些新人热闹热闹,太上皇也估摸着借臣妾的肚子来期待皇上多开枝散叶,所以,皇上,不如……」
「朕的爱妃如此大度倒是让朕吃惊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眼睛,像是透过我看别人。
这话说得,好像我对他有多少感情似的,哪个皇帝会愿意自己的妃子心里没自己。所以,我装也得装出一副情深意切来。
「臣妾对皇上的感情,皇上心里还不清楚吗?」我娇羞地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实则躲在里面吐了口气,重新调整了个笑容出来。「臣妾听闻萧太傅有一女,姿容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性上佳,不若……」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生硬的语气打断了:「萧太傅的女儿关朕何事,朕有你就够了。」
他将身子再次背过去,这次终于不再理我了。
萧太傅的女儿不关皇帝的事,可偏偏拉着人家女儿在御书房胡作非为,又不愿给萧淑萍册封,万一……萧淑萍怀上了龙胎,这子嗣还认不认?难道,他想养在宫外?
陡然间,我忽然忆起,宫里留不住孩子,那宫外呢?
皇帝瞅着似乎没看中萧淑萍,可这做法莫不是也在保护她?
我看着枕边已经沉睡的男子,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是倾城之色,才艺绝佳。偏偏在皇帝眼里,都是一众庸脂俗粉,哪怕我,表面看着多么宠爱,却是打实没感到一丝情意在里面。
翌日,待皇帝走后,我向宫里的老人打听太上皇的喜好起来,如是喜欢热闹呢还是温馨点?他的寿宴,我是第一次操持,少不得得多费心。
差人去问了皇帝,回话的人却说皇帝让我自己去问太上皇。
这不孝子,净沉溺在萧淑萍的温柔乡里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自己去问道问道,也正好去看看他老人家,上次去见他,还是我失了景儿之后。他差人叫我过去,好生安慰了番。
太上皇的宫阁在皇宫的最深处,殿前一片清秀挺拔的绿竹,一阵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风雅不失清幽。
我从林间小路穿过,隐约见竹林深处有个老翁在手执锄头在翻地,背对着我挥动着胳膊,一下又一下。
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太上皇门前动土。
我眉眼冷厉,一甩衣袖打算过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匠人。
或许是我的步子过于急促,踩在了一根断枝上,「咔嚓」一声脆响,使得那忙碌的老者停下了动作,他倏地转头望向我,鹰眼勾鼻,沉眸微眯,一副野兽嗜血的模样。
我心里微微一惊,步子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这不是太上皇吗?
「是静贵妃?」太上皇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笑眯眯的样子,又恢复成了那副慈眉善目的神态。
我收拾好心里的微讶,准备过去行礼,他却朝我摆摆手,随意摘下头上的斗笠,扔在了地上刚翻起的土坡上。
「进去说话吧。」说完他率先背着手往殿里走去。
我好奇地远远瞥了眼那片松乱的土地,不晓得他在做什么名堂。
进入殿内,太上皇示意随手接过一旁内侍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拭着手指,一遍问我何事。
我看着那几根骨节分明,郁郁葱葱的修长指节,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中。
「你有什么事吗?」太上皇见我怔愣在那里,盯着他的手指,他将袖袍不经意间垂下,掩住了那双白皙的大手。
「哦,回太上皇,马上要您的八十寿辰了,皇上让臣妾来问问您对于寿宴有何要求?是想热闹些,还是……」
「热闹些?」他端起一杯热茶,古怪地瞟了我一眼,「我倒是想热闹,可宫里孩子一个都没有,哪来的热闹?就随便办办得了。」
宫里哪里没有了?虽说孩子有点青黄不接,但即将诞下皇子的陈美人不就马上要开个好头了嘛。
这话我没法接,接了少不得被刺怎么还没怀上。
「刚刚太上皇在忙碌什么呢?臣妾见宫殿前的那片竹林长势越发广阔,要不,臣妾命人来休整一番吧。」我尴尬地找了个话头扯开了。
「不用!」太上皇脸色瞬间阴沉就下去,厉声回绝了。
我讶异的望了过去,怎么这么大反应?
「咳……我的意思是不用休整,我刚在挖竹笋呢,竹林里的竹笋煲汤喝很是鲜美,休整了,我的竹笋就没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太上皇还有此野趣。
他随口敷衍了我几句,就借口要休息,开始端茶送客了。
我也识趣地退了下去,和这古怪的老头打交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浑身不适。想是年纪大了,脾气也越发偏左了。
摇摇头,正欲行礼告退,恍惚间发现太上皇衣袖的内衬里有一点嫣红,晕染在明黄的衣料上,显得格外突兀,他受伤了?
我正想细看,太上皇却已匆匆返回内殿。
或许是我眼花了吧。
再次从那片竹林穿过去,不远处,太上皇翻松的泥土已被压得严严实实,定睛细瞅一番,并未发现一根竹笋,倒觉得这林间土地不甚平整。
瞧瞧,一个个弧形的小土坑比邻接踵,这老头,也不怕走路摔着了。
或许这些小土包就是太上皇挖笋挖出来的吧,不过挖的话,不是应该是土坑吗?真是奇怪得很。
我并未多想,携着一众侍从回到了住所,堪堪屁股坐热,却不想蓉儿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娘娘,陈美人生了!」
生了?好事呀。
「皇子公主?你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我轻轻呵斥了一句,催促她赶紧解惑。
「回娘娘……「蓉儿似是不忍地撇开脑袋,」娘娘,是皇子,但是……」
「但是?「一种不妙的预感席卷上来。
「但是,皇子被偷了。「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我惊怒不已,掩在袖子里的手更是哆嗦个不停。电光石火之间,我想到了皇帝。
「皇上呢?派人抓到贼人了吗?」
「皇上已经派了宫人前去寻找了。」
宫人?仅仅是宫人?被偷了个皇子,却仅仅叫几个太监宫女去找?御林军呢?吃干饭吗?
陈美人再不济,也和他有过一段情缘,皇帝怎可如此凉薄寒心。
头痛欲裂中,刹那间滑过太上皇在竹林中翻埋的举动,对了,这季节,好似还未到出笋的时候,太上皇在说谎!
三年前,我刚失去景儿,了无生趣,皇帝翻尽花样逗我开心,我却兴致缺缺,就这样颓废了几日后,偶然间在御花园碰到太上皇,他劝导我,深宫孩子本就金贵,当初太皇太后也是接连痛失几子后才得的皇帝,左右开导了我一番,我才逐渐走出来。
时间这么快,都三年了,可今儿一见面,太上皇似乎并未衰老多少,反而那脸上皮肤越见滑腻,仿若三四十的年纪般,若不是那头华发,说他是皇帝兄长都有人信。
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灵魂披了具年轻的皮囊样,里外透着违和。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蹿起,冷得我浑身打了个颤。
蓉儿不察,却贴心地将窗户关了起来。
没几日,或许皇帝都见宫里没点生气,总算开金口同意选秀,我满心以为他会借此将萧淑萍选进宫来,却不想,名单里并没有她。
反而一道旨意,将她赐婚给御林军首领尚荣。
这波操作,属实将我弄得云里雾里,皇帝竟是开天辟地的胸襟宽广之人,亲自替自己选了顶颜色青葱的绿帽子。
我差蓉儿私下里去探查一翻,看看这皇帝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不久后,就被她逮到了一个机会,蓉儿买通了个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急于给自己的干爹治病,正好急于钱财,暗搓搓的将蓉儿安排进了偏殿里,乔装成一个洒扫的宫女。
萧淑萍来时,皇帝并未屏退他人,或许觉得这些人都见怪不怪了,所以就放任一旁。
听闻萧淑萍泪眼婆娑地扑进皇帝怀里,好一阵你侬我侬,互述衷肠。
皇帝搂着她心疼地连连宽慰,心肝宝贝跟不值钱一样丢出口。
蓉儿回来后,一言难尽的将两人的对话如同鹦鹉学舌一般一一道来。
「皇上,臣妾只想当你的妃子,并不想嫁给尚荣。」
「萍儿乖,你要是此刻嫁进来了,危险加倍,何况你已有身孕,在这宫里,暗里波涛汹涌,等朕为你扫平了一切障碍后,立马封你为后,未来,我们的皇子便是太子。朕百年后的江山大业都是他的。」
听到这里时,我生生掰断了一根小指甲,这男人,果然打着要保护萧淑萍的心思,想不到深明大义的傅太傅会容忍自己女儿甘做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不是我嫉妒,但凡皇帝多点心思给我之前那两个苦命的孩儿,我也不至于痛失两子,他这分明是拿着宫里头女人的孩子来保萧淑萍肚子里的私生子。
皇帝知晓宫里危险,却也不说哪里危险,从他如此看重萧淑萍的胎儿来看,之前丢的孩子可能与他无关,但他很有可能是知情人。
「他还说了什么?」
蓉儿看我脸色一片青黑,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我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皇上还说……还说,娘娘你是将死之人,让萧小姐不要羡慕你,区区一个贵妃,哪及得上未来皇后尊贵。」
好!好!好!当真好得很,就连我这个贵妃,合着也是用来做挡箭牌的。皇帝年纪轻轻,心思如此深沉,莫道世人所说的,一国之君,非心思诡道之人可以坐稳。
我还真是小瞧了他,以为他满心只晓得播种,后宫之事,到底窥探不了朝上的风云善变。
既然深爱萧淑萍,又与独宠我何干?为何偏偏将我拎出来当这个出头鸟。我不解,想起自己当初被从井里救起时,只有飞扑而来的蓉儿如泣如诉地一口一个娘娘地喊着我,众人这才从满脸血呼啦子中辨认出我的身份来。
「蓉儿,当初我为何会在冷宫的井里?」
「娘娘,蓉儿当初和你解释过,当时夜色昏暗,你说殿里烦闷,便出门散心,不小心走岔了道,没见着脚下的路,才掉进了井里。」蓉儿不自在地垂头说道。
「是吗?」我心知蓉儿肯定有事瞒我,但见她忠心耿耿,平日里甚是妥帖,我也不好强逼她。只能再找个时机让她开口。
天黑得总是那么快,皇帝那张儒雅隽秀的脸庞又杵到了我面前。
以前看着不痛不痒,现在怎么再看就那么恶心狰狞?我知道,皇帝没变,是我的心境变了,他心思本就不在我这里,我却因孩子的事怪上了他。
「爱妃,这是朕命人前些日子从民间寻来的生子偏方,你快趁热喝了。」
我看着递到嘴边那碗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腥臭的气味,闻之欲呕,皇帝殷切的眼神灼灼地盯着我。
略一低头,苦涩的药液顺着喉咙滑下,像是吞了河道里死了好几天已经腐烂的臭鱼一样,那味道,真是逼得我眼泪都泛了出来。
皇帝忙不迭地帮我顺了顺后背:」爱妃,千万别吐出来,这药效听说有奇效。「
奇效?怎么没有男子喝的神药,再有奇效也比不过我一碗避子汤。
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意。勉强牵起嘴角:」皇上的良苦用心臣妾明了,臣妾不会辜负的。「
皇帝急切地拉着我往床上走去,我心里不耐,更是不爽。真是难为他左右逢源了。
一场不甚尽兴的床笫之事敷衍了事后,我竟累得做起了梦来。
梦里,一个衣着华贵,明艳芳菲的女子红着眼,凄厉地冲我大喊:「快逃!快逃!」
不等我有所反应,她的眼里竟沁出两条血泪!
我被生生吓醒气喘吁吁地掩着胸口坐了起来,旁边的皇帝眉头紧蹙,还在呼呼大睡,我趿上鞋子,来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接过屋外蓉儿递过来的避子汤,今天时辰有点久了,汤都凉了。
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熟悉且陌生的脸庞,想起来梦中的那张脸,竟和我有七八分相像。
我也不是没怀疑过,我到底是不是静妃,虽说没了记忆,但是人的习惯却是骗不了人的。
刚被救上来那会儿,宫里不是没人背后议论我性情大变,就连喜好、口味都转变得彻彻底底。以前的我爱浓脂,现在的我爱淡粉。
衣橱里,洁白高雅的衣裙全被我摒弃一旁,多的是五颜六色的艳丽罗裳。
想到这里,我细思一番后,将蓉儿喊了进来。
「昨日里,我做了个梦,梦到有个和我长得很是相像的女子叫我快逃。」
「梦?」蓉儿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随即恢复如初。「娘娘许是太过劳累了。」
「不,蓉儿,我有种感觉,那个女人,可能真实存在过,我隐约像是忆起一点从前了,她爱着清雅如菊的衣裙,性子再好不过,不争不抢,她才是静妃,对吗?」我认真地编着胡话诓她。
却不想,蓉儿大惊失色,一下子往后跌坐了下来。
看到这反应,我还有什么不明白,果然,我是个冒牌的。
「说说吧,你知道什么?你若不说,大不了,我自己去向皇帝承认自己是个冒牌的。免得日后被抓,落得死无全尸。「我作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蓉儿呜咽着扑上来抱住我的小腿:「娘娘!娘娘,你冷静,千万不能去。不能被皇上知道你恢复了记忆。」
什么?皇帝知道我是个冒牌的?
此时此刻,我更是云里雾里,他这是做什么?宠着一个冒牌货在后宫横行霸道。
「我只记起了部分,你要心里有我,有这主仆情谊,就全部告诉我,接下去,该怎么做,就让我自己决定,我不想再做个浑浑噩噩的傀儡了。」我叹了口气,重新回座位上坐好,扶起跪趴在眼前的蓉儿。
蓉儿痛不欲生地用贝齿咬住了下唇,仿若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后,终于泪眼蒙眬地娓娓道来:「娘娘,你的确不是静妃,甚至,奴婢也不知你到底是谁?我只知道,你是这宫里的人,既非宫女,也非妃子。」
我迷糊了,宫里无非就是宫女妃子,其他女眷是不可能留宿宫中的。我两者都不是,那我是谁?
「是娘娘,不,是原先的静妃,救了娘娘你,当初,静妃在机缘巧合下碰到躺在竹林中奄奄一息的你,将你带了回来,或许是缘分,你和静妃居然长得有八分像,可静妃早些年,早就父母双亡,她深知自己并无同胞姐妹。因着这八分容貌,她对你很是照拂。可说拿亲姐妹来对待也不为过。等你伤好后,静妃也差人去打听过,各宫中并无缺人。」
「等等,你说竹林,可宫里的竹林,只有太上皇那边才有。」我打断了蓉儿的话,心怦怦跳到了嗓子眼。
「正是那片竹林,可太上皇那儿自从太皇太后去了以后,并未新晋过宫女。所以你应该只是碰巧误闯了其中。」蓉儿回道。
我却心里隐隐不安,碰巧?那也太巧了吧?
「奴婢原本以为,静妃会留你在身边做个一等丫鬟,却不想,有天深夜,你们秉烛夜谈后,静妃成了只受惊的小兽般,一心想送你出宫,我很是不解,那段时间,有点风吹草动,她都敏感得瑟瑟发抖。直到五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静妃和你一起打包了一个简单的包袱,打算送你出宫,可谁知,刚出殿门不久,后面巡逻的追兵就到了,那追兵来得莫名其妙,好似本来在关注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我忐忑地听着蓉儿回忆,手里的帕子绞成了腌菜。
「静妃慌乱间和你分开来,打算去引开追兵,就在被抓前一刻,她还瞪着血红的眼叮嘱我,千万要保护好你,不得让你有任何闪失。」
「她被谁抓了?」我急切地轻声问道。
「不知。」蓉儿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奴婢打听了这些年,静妃像凭空失踪了一样,为了保住你,奴婢只得将你指认为静妃,好在你失忆了,并不记得往事,所以宫里信的人也不少,但是,皇上好似知道你是谁?有次夜里,他站殿门口戳了好久,再后来,就将你如同静妃一样对待了。」
「静妃为何会保护我?」我心神不宁地喃喃自语道。
「奴婢不知,可……恍惚间,似乎听静妃称呼你为……老祖宗。」蓉儿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老祖宗?我年华尚好,怎么却到了被人称作老祖宗的地步了?
「哦!静妃临被抓前,还让我转达你,小心太上皇。」蓉儿的声音渐渐轻细了下去,她用气音发出了「太上皇」三个字。
我神情一凛,果然,太上皇有古怪!
这宫里,能让皇帝吃足哑巴亏却不敢声张的,无非就是尚还活着的太上皇了。这么多孩子,这些年,愣是没差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这人,皇帝不敢动!所以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没准还背后帮助粉饰太平。
我狠狠地咬紧了牙关,若不是皇帝不在这,我怕我一个失控扑上去咬死他!虎毒尚不食子,我的一双孩子,却是被血缘最亲近的两人所害。
「静妃也生过孩子吗?」
「生过,静妃一共生了三子二女。但……全部因意外没能留下来。」蓉儿痛苦地摇摇头。「奴婢本是最不起眼的浆洗丫鬟,被管事嬷嬷欺压得不成样子,是静妃救了奴婢,并让奴婢做了她的贴身丫鬟,可以说,奴婢的命是静妃给的。」
蓉儿红着眼眶,泪珠子不停地在里面打转。
五个孩子,一个也没留下!这两个吃人的魔鬼!
骤然间,我想到竹林里数之不尽的小土包,神思突然清明了起来,那些小土包下面难道就是那些死去的孩子?
我打了个冷颤,仿若置身冰窟窿一样,全身冷得麻木。
但仇恨的火苗,却像星星之火一样,逐渐燎起,直至烧得我怒火攻心。
我唤来蓉儿,倾身俯首上去,贴耳叮咛了几句。直到她郑重地点点头退了下去。
隔日,我让厨房煲了碗鱼汤,去给皇帝送去。
他刚打开,扑面而来的鱼腥味就让我干呕起来,皇帝怔怔地盯了我半晌,慌忙让人召御医前来。
御医挎着个药箱气喘如牛地奔来,还以为皇帝有了什么不测。
待皇帝揪着他赶紧给我诊脉,才发现原来是我有喜了。
时隔三年多,我又怀了。
皇帝眼里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一样。大笑三声,挥手就是「赏!」
我镇定地坐在那里,轻轻抚摸着肚子,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御医朝我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
有了孩子以后,皇帝终于不用天天过来硬逼着自己缴纳公粮,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来陪我吃饭了。
可我不稀罕看到他那张脸,本来厌恶他,再这么同桌吃饭,怕自己没几日就萧条下去。
于是,在我吃一次饭,干呕一次的情况下,皇帝终于也被膈应到了。
来看我的频率大大骤减。
我也有了空闲去琢磨琢磨后续的事情。
太上皇听闻我有孕,担忧我操劳过度,强令皇帝在我生产那日再办八十大寿,美其名曰喜上加喜,普天同庆。
日子如梭,御医每日一次的请脉里,早就宣扬出去,我这胎怀的是皇子,后宫里眼红的有,可怜我的也有。毕竟,这孩子一出生,可能也会不幸夭折。
时光如梭,这八个月里,我的肚子在蓉儿和程御医的刻意遮掩下,成功大如斗笠。
新年快到了,外面的天气冷的冻骨。
听闻,萧淑萍的产期就在这几天,产婆都已经进府待命了。
「娘娘,萧小姐发动了!」蓉儿被寒风吹白了张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发动吧,把准备好的产婆带进来。还有你的程御医。」我的一句调侃,成功让蓉儿羞红了脸。
她跺跺脚,赶忙跑了下去。
一切准备就绪,我也回床上躺着了。
女人生孩子,少不了大声惨叫,因产房太过血腥,皇帝被拦在御书房焦急等待,进来的内侍一遍遍地将听来的萧淑萍和我的状况说给他听。
终于,在晨间第一缕白昼破晓穿云而出时,萧淑萍生了,我也生了。
不同的是,萧淑萍生了个死胎,而我,生了个皇子。
我不知皇帝此刻的心情如何,我的心情却是很好。
看着怀里嫩红皱眉的小脸,这奶娃子当真有萧淑萍的影子。只是还小,不甚明显。
明天,明天就是太上皇的八十大寿了。
可谁知,他连明天都等不及,皇帝迫不及待地抱着我的孩子要出门给太上皇去看看,美名其曰,让其沾沾福气,请太上皇赐个名。
我看着窗外飘飞的大雪,含笑点了点头。
皇帝出门不久后,我携着蓉儿也静悄悄地出了门,目的地是太上皇的寝宫。
临近深夜了,太上皇寝宫还一片灯火通明。内侍已经全部被屏退。
肆意张扬的笑声从里面传来:「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她总算生出了符合我转生的容器!」
转生?这老怪物居然打了这个主意,我冷笑着挑了挑眉。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久到这宫墙都要斑驳了,他还嫌没活够。
屋内,阵阵红光透着门缝影影绰绰地散发出来,透着丝丝诡异。
没过多久,却听见一声愤怒的狂啸声响起:「怎么可能!怎么失败了!不可能!」
我讥讽一笑,将蓉儿留在门口,转身推开了那扇大门。
「怎么不可能,孩子又不是我的。」
半空中,太上皇的魂魄正在发狂,花白的头发像满头毒蛇一样披散开来,不断狰狞着。一旁的皇帝吓得脸色煞白,像只小鸡仔一样缩在角落里。
他看到我进来,惊讶的眼神遮都遮不住。
地上,太上皇的身体毫无气息地躺在那里,红润的脸色逐渐灰败。
我瞄了这两人一眼,有趣!
「不是你的孩子?不可能!他明明有你的气息!」太上皇也不顾自己心思败露,愤怒地指着榻上的婴儿咆哮道。
「是啊,费了我五滴心头血,才将他气息遮掩下来。」
太上皇一愣,暴虐的神情微愣,仿佛明白了一切!他朝着瑟缩在一旁的皇帝扑了过去,透明的身子穿身而过:「你骗我!朱占!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是旁支里不受宠的杂种!」
这句「杂种」,彻底砸中了皇帝的神经,他憋红了脸,不甘地站起身子:「朕是皇帝!不是什么杂种!就算是旁支,也是你们朱家的血脉!要不是我,你能用我的后代给自己不断换血,苟活这么多年吗?要不是我,你早就是一坨不死不活,瘫倒在地上的烂泥了!」
怪不得这老怪物会越来越年轻,原来是拿自己的子孙后代来延续自己的狗命,当真是狠毒,皇帝也是狠心肠。
朱家的人,骨子里就是阴毒。要不然,几百年前,也不会侵占了我们宋家的江山!
我的记忆,早在生产那日便恢复如初。
我是宋家剩余的最后一个公主,不是朱哲不想杀我,他是来不及杀我。
我以满殿宋家骨血为契,诅咒他不死不活,逐渐衰老,却成为一个永远只知道喘气的怪物。
为此,他只能将我囚禁在他的宫殿里,几百年间,搜罗了不知多少旁门左道来解这个咒,却不想逐渐迷恋上了那种长生的感觉,尤其还是作为天下的主宰。
朱哲,也就是现如今的太上皇,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方子,只要我诞下朱家的血脉,总有一个孩子是与他气场相合,到时候,他便可以转生到这个孩子身上,真正实现长生不老。
要不是他内里早已腐朽衰败,我又逃得及时,恐怕也轮不到我给皇帝生儿育女,反而是给他了。
想到这里,我便感到一阵恶寒!
余光瞥见,那缕魂魄正竭力向地上的身躯靠去,却始终不得返回其中,时间一长,朱哲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阴寒嗜血的眼神来回盯着我和皇帝。
「你们做了什么!」
我两手一摊,成功将祸水东引:「你问问你的好子孙。」
「你想要朕的孩子续命,朕自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反正他们到你手里也是死,不若给朕做点贡献,给他们下点毒,铲除你这个祸害!谁让你言而无信!你说过!只要静贵妃生下龙子,你便允我诞下继承人!现在,你却想过河拆桥!做梦!皇位只能是我的!」
我愕然,天下人有这种皇帝也是他们的不幸!原来,那些孩子都是死在了他手里!只因想给太上皇换一身毒血。
太上皇气场逐渐暴虐,像头发狂的野兽一般冲进皇帝身体里,奈何始终摸不着他半根头发丝。
渐渐地,他的身体逐渐透明,像缥缈的烟雾一般,在愤怒不甘的嘶吼里消散开来。
我心头一松,几百年的恩怨就此了结,看着一脸欣喜若狂,终于解决掉心腹大患的皇帝像个疯子一般手舞足蹈,大哭大笑。
这男人,当真以为江山世世代代属于他了吗?
我趁他还沉迷于自己的胜利果实里,偷偷抱起了一旁酣呼大睡的婴儿,走出了宫殿。
外面,新年里的第一声炮仗终于响了起来。
我带着蓉儿一起偷偷出了宫,在宫门口,将孩子留给了她。并离开了。
若干年后,我在热闹的集市中恍然间看到蓉儿头发已经盘起,左手牵着一个半大的孩童,右手则被握在程御医手里。
而皇帝接二连三地被太上皇的阴魂穿体,身体早已元气大散,至死也未曾生下一儿半女,从宋家手里抢来的江山,终究旁落了。
至此,百年恩怨,终于落下帷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