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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陆羽呢?」
周三的夜晚,小区里有很多小孩在做游戏,长椅上坐了许多看孩子的老人。
我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这是关山月的家,一间温馨的小房子。
「他有他的任务。」关山月嘀咕着。
她抓着的纸上,是我凭记忆画出来的,玉嫣手上的文身。
一朵绽放的花,细长眼睛般的花瓣。
「有查到什么吗?」我问她。
她是一个很懂生活的女人,地板一尘不染,茶几上还有淡雅的插花。
我其实怪不好意思的,小马的哥哥不像是善罢甘休的人,我和我爷爷,一时间是回不去那个老房子了。
「关键词都换好几个了,没有相关的……搞不好就是年轻气盛自己设计的呢?」她嘟囔着。
我说:「境外的网站呢?」
「我谷歌都搜了,什么都没有啊。」
「再换别的关键词呢?眼睛花瓣,还有我不确定花瓣的数量了,不同数字都试过了吗?」
「诶……怎么感觉你成了我领导呢?」关山月抱怨着,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会俄文吗?」
「不会……怎么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可能是玉嫣父亲文下的——这个汪公博,以前是倒爷,在俄罗斯生活过。」
我们两个挤在那台电脑前,对着翻译软件。
不知换了多少个关键词,一直到「Двенадцать(十二花瓣);Глаз(眼睛);Запястье(手腕的花)」。
鼠标滚动,停在了一个检索结果上。
疲惫地检索,麻木的眼神,以至于足足几秒过后,我和关山月才叫起来:「是它!」
1
我们两个人,外语水平都很有限。
逐字逐句地翻译,费了好些功夫,才终于勉强看懂了那个网页。
那是俄罗斯的媒体对一个邪教的专题报道。
大体是在说,苏联解体之后,他们国内兴起了一个叫「侍从会」的教派。
由一个叫「托洛普」的男人创建,
他们不信仰天神,反而认为自己是魔鬼的仆从。认为如果能够献祭「恶之花」给魔鬼,就能得到任何他们想要的奖赏。
例如永生,例如至高无上的权力。
任何渴求都能够被满足。
当时俄罗斯政局动荡,托洛普带着教众,转移到了科拉半岛,
约 10 万平方公里的岛屿,自北而南有苔原、森林苔原及森林带,那是一个充满着原始美的地方。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发生了「侍从会惨案」。
多年来,俄罗斯一直有儿童失踪的报告,事后证实,其中不少儿童,是被托洛普指使信徒诱骗,购买,甚至是掳走。
这些孩童失去了自由,被信徒们培养,教与猎杀、格斗等技巧。
以及,使用暴力,乃至是毒品,让他们对「侍从会」形成绝对的服从和信仰。
根据「侍从会」的文书记录,这些儿童将在成年之后,迎来一场自相残杀,而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孩子,就是他们认为的「恶之花」。
届时,「侍从会」只需要宰杀那个孩子,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奖赏。
只是,这一计划最终没有实施,抚养那些小孩的信徒们,当中有人和孩子产生了感情,眼看献祭日临近,有人设法逃了出来,向俄当局报案自首,想要解救那些孩子。
可,没等到俄当局武装包围「侍从会」,惨案便发生了。
托洛普坚信自己的邪教理论,当他察觉到事情败露,立刻召集了所有的孩子,欺骗他们喝下了掺有氰化物等毒药的果汁。
孩子们先后抽搐倒地,有孩子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扔掉了果汁,却无法从上锁的大讲堂中逃出。
炙热的温度,透过门缝灼烧着他们,托洛普和那些信徒们,竟然在外面点燃了大讲堂。
等武装部队赶到,控制住托洛普和他的信徒,
一切都太迟了。
当大火扑灭,讲堂的门被破开,映入眼帘的,是众多扭曲的死尸。
120 个孩子,只有 1 名侥幸活了下来。
托洛普和那些信徒全部被逮捕,于 2012 年前后审判伏法。
此次事件,是俄罗斯现代史上最大规模的非自然死亡,媒体给它冠以了「死亡邪教」的标签。
托洛普并没有因此得到永生。
2015 年,托洛普因为动脉瘤在狱中去世。
他用自己的死,证实了他的邪教学说都是自己的臆想。
……
我和关山月对视了一眼。
和死亡考试有关的记忆,一幕幕浮现而过。
关山月轻轻地呢喃:「很像……」
或许对大众而言,这就是一起令人痛心的邪教害人事件而已。
可在我们眼里,那个「侍从会」的所作所为。
反倒更像是把那些孩子,推进了一场人数众多的死亡考试里。
我的舍友接连死去,我匪夷所思地从神经毒素里活了下来;
120 个孩子中,有一个孩子被认为是侥幸存活;
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是一场多么恐怖的相互厮杀。
2
深夜里,我在客厅的地铺上哄着爷爷睡下,悄声来到了阳台,带上了门。
关山月正坐在这里抽烟。
她递给我,我摆了摆手。
我抓着手机,看着那个邪教报道中的照片。
幸存的孩子,插着呼吸机,躺在床上。
隔着年代,照片并不清晰。
所幸的是,这位幸存者没有打上多少马赛克。
被我们磕磕绊绊翻译过来的报道,还有一句话:
「幸存的男孩烧伤总面积达 70%,一度被下达死亡通知,神奇的是,几日内,烧伤快速结痂,生命体征恢复正常值……有人这样评价,邪教是假的,但神明是真实存在的……」
我拿起手机,「你看到这个了吗?」
关山月点了点头。
幸存者的手腕上,隐约,有一朵绽放的花朵文身。
我不会认错的,很像玉嫣手腕上的那个文身!
我说:「恶之花吗……」
那天,我和关山月对了一下目前手头上的线索——玉嫣洗掉的文身,在「仆从会惨案」里也出现过;汪老师不惜用一整套谎言,也要回避谈论他女儿的任何事情;我在汪的助理的手腕上,看到了疑似花瓣的文身,不出意外,那文身完整展露出来,很可能也是一朵恶之花。
还有,那个邪教,看起来是在有意地制造死亡考试……
一个结论,浮现在眼前了。
我说:「汪公博,和这个邪教,和死亡考试,可能都有关联。」
关山月点了点头。
「你说,这个汪,会不会就是主办方之一?」
我一愣,旋即摇了摇头:「没有足够的证据。」
关山月却笑了笑:「证据,明天就有了。」
我疑惑。
「软的他不吃,那么硬的呢?」她说。
我看见她拿出了手机,开启了录像。
「做什么?」
「会跳舞吗,跳一段看看。」
「你想让我干什么?!跑去跳给他看吗?!」我彻底蒙了。
3
「……月姐,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我拎着那把榔头锤——从小马的哥哥手里抢过来的。
学校外面,关山月的车挨着一辆银色私家车停靠。
汪老师的车。
这是教职员工停车的那一片,为了蹲到他,我们很早就来了。
当然,此时他的车内空无一人——他正在上课。
关山月想要的,是绑架汪,亲自审审他。
而这就是她的计划——那名助理,除了上课期间,几乎总是形影不离。对方人高马大,是不是对手还是其次,动静闹大了,我们跑不了多远就得被保安堵死。
所以她和我待在车里,就挨着汪的车。
等到汪的课终了,对方开车门的时候,就是我短暂动手的时机——「准许你使用眼睛,在你敲晕他到你把他拖回我们车上的这段时间,你必须一直暂停时间。」
她说:「这是把他带走,成本和风险都最小的方案了。」
我心想你是真把我当工具了啊。
她说:「我觉得挺好啊,昨晚不是实验过了吗?」
她说的是我昨晚的跳舞。
当时她举着手机,让我在连续的时停里跳一段,她想看看呈现在监控中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会跳呀。」我说。
「广播体操你总会吧?」
「大姐你神经病吧……」
吐槽归吐槽,我还是用指甲擦过了眼睛,忍受着疼痛,按照她的吩咐,尽可能地连续「时停」,非常拧巴地扭了一段。
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她也按下了停止快门。
我和她凑到一起,非常羞耻地看着自己的视频。
出乎我的意料,画面上,录到我抬起手指擦过眼睛,到这里都是正常的。
之后视频就变得奇怪了起来,画面变得非常鬼畜,我四肢各种扭曲的姿态闪过,大约持续一秒。
但都是一帧一帧的画面,不仔细看,反倒像是视频解码出错一样。
而这之后,我停下「时停」,气喘吁吁,又变成了正常连贯的视频。
我看着视频,这才明白过来。
我还是做不到真正持续进行的「时停」。
「时停」与「时停」之间,存在时间正常走动的间隔。
这些间隔大概零点几秒,都被手机录了下来。于是形成了这一秒四肢抽动的鬼畜。
我问关山月:「在你眼里,我做的那段操是什么样的?」
她举着手机的时候,眼睛是一直看着我的。
「就是隐约地看见,你周围的空气,好像抖动了一下,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估计会以为是眼花了。」
「希望吧……」我想起了小马的哥哥,他是亲眼目睹过我使用「时停」的。
4
「行了。」此刻在车里,关山月安抚着我,「我当时基本就没看见你有做操,那么别人也看不见你绑人。」
我说:「我最多就三分钟,三分钟够我把成年人搬车上来吗?」
她说:「我没法帮你啊,我也会被暂停,你得拼自己一把。」
我说:「那监控怎么办,头顶上那路灯,是不是监控?」
「哦,好像是。」她瞄了一眼。
「那就是!现在大学都这样的!」我都快哭了,「事后一查监控,不还是能看到鬼畜的画面吗?一个人影鬼畜的女生,抡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她抱着同样变得鬼畜的男人,一闪一闪地上了车。」
她说:「那就别有那么多间隔呀!只要你间隔够少,别人看得清个啥!?」
我说:「不行我还是觉得靠不住,要不我们给陆羽打个电话……」
我也不是故意要和她吵。
但是这种事情,万一被查出来,坐牢是跑不了了。
我不想再让我爷爷为我担心了。
她说:「那就是下次再来?会出多少变故你能预测吗?」
我说:「稳妥起见有什么不对?给他打个电话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呀?」
「我就是不想总依靠他!」关山月懊恼地这样说。
我愣了愣。
关山月也回过神来,转过头,脸色,好像微微地红了。
「回去吧。」她叹了口气,「是我着急出成果了,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我发现有人朝这边来了。
我说,「等一下……」
那是汪老师和他的助理。
这还没到下课的点,他们怎么提前出来了?
而且,走在他们身后的男人,脖子上挂着记者证。
那是小马的哥哥。
5
我和关山月同时把身子往下藏。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在交谈着什么。
为什么。
小马的哥哥,怎么会找到汪的头上来的?
我费解地看向关山月,她眼神里同样是疑惑。
早在他们把我带进 B 组之前,
他俩就开始调查玉嫣了。
饶是如此,还是大费功夫,动用了以前的不少关系,才找到了玉嫣的父亲。
小马的哥哥,查着妹妹死亡的真相,又怎么会直奔汪而来?
他怎么做到的?
「是谁向他泄的底吗?」关山月轻声说。
「咱俩一直在一块,我爷爷你觉得可能吗?」
「总不会是陆羽自己吧?」
他们上了汪的车。
不知小马的哥哥是否认了出来,他拉着车门,疑惑地打量了一眼。
我和关山月已经快要滑到车座下面去了。
6
关山月发动了车子,跟在他们后面。
隔着一段距离,不容易被注意,也不至于跟丢。
后来,我看见他们开进了学校周边的教师公寓。
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贴条了,我们急忙下了车,跟在回小区的人后面,混了进去。
还算幸运,汪的车就停在小区地面。
我们看见他们带着小马的哥哥,进了一栋楼,只是不知道去了哪一层。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关山月突然说。
她带着我,来到了对面楼的楼道里,隐藏着身形,观望着对面。
「什么?」
她说:「他下车带着这个记者回家,走的不是最短距离,反而绕了一些奇怪的路线,他在躲避什么?」
「监控?」我也反应过来,「他没有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也是因为,那里基本没有监控死角?」
她说:「看来,不只是我们想办见不得人的事。」
我说:「月姐,你的分析能力和你的规划能力,好像挺不对称的……」
「你信不信我把你揍得上下都对称?」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
和这个女人待在一起,我总忍不住想和她拌嘴。
而眼下,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我注意到,对面一楼的客厅窗户,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拉上了窗帘。
大概十来分钟后。
我看见汪公博和他的助理,走了出来。
小马的哥哥,不见了。
发生什么了?
我发现关山月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是不见了,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