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远远地,我看见汪在向助理交代着什么。
唯独不见小马的哥哥。
我不解的是,为什么马记者会来找汪教授?
他想要查明妹妹死亡的真相,这我知道。
否则他也不会把我锁在车里,咄咄逼人地审问,还给我肚子上来一榔头。
可是,他来找汪教授做什么?
看他们的样子并不熟络,他像是还向他们咨询了些问题。
难道是询问死亡考试的事情?
那更说不通,他都不信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更别提,他一个记者,从哪得知晓汪教授和考试的勾连。
「他们动了。」关山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远处,汪公博独自一人折返回了教师公寓。
许久,又看见他推着一架轮椅走了出来。
轮椅上是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
还有几位老头老太太跟在他身后,同他说着话。
我和关山月都看蒙了。
带左邻右舍的老人出来散心吗?
「这看着很平常啊,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我说。
「等一下,你仔细看。」
汪并没有带着那些老人走远,而是来到公寓外面,向那些老人解释起了什么。
未多时,他的那个年轻助理,独自进入了教师公寓的内部。
老人们围在汪教授的身边,絮叨着,不时忧心忡忡地往自家的方向望去。
我反应过来,现在是上班的点,又是教师公寓。他可能是借口煤气泄漏之类的理由,把这些留守在家里的老人哄骗出了家门。
「他是几个意思?」我嘀咕着,「不会是要把楼炸了吧?」
「就算是处理尸体,也不用这么大动静地毁尸灭迹吧。」关山月说。
「那为什么要把邻居都疏散出来……」
关山月突然凑了过来,「陆子宁,准备好你的眼睛。」
「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助理分开了。但是……」她说,「你要的时机,就是现在。」
2
冬日早晨的暖阳,老旧的小区。
高大的枯木下,一群老人正聚集在那里。
其中一位老人,精神矍铄,谈笑自如,和众人拉着家常,聊着谁家的婆媳关系,谁家着急孩子的相亲。
他就是汪教授。
他抬起了眼睛。
一个戴口罩的年轻女子,正朝这边走来。
她是关山月。
她抬头望了望外墙上的楼栋编号。
「是这里……」她嘀咕了一声。
「老人家。」她打起了招呼,「请问一下,你们是这栋的住户吗?」
围在那的老人们,应和了她。
「汪公博汪教授,是不是也住在这栋呀?」关山月这样问。
3
关山月揉着自己的手腕,像是刚刚搬运完重物。
此前她发问,周围的老人就已经替汪道出了他的身份。
「我是小马的同事。」她对面前的汪说,「小马说今天要来见您,但是走得急,东西落在了台里,让我给您送过来。」
「就是我打不通他电话了……啊?他走了?他人哪去了?」
「马记者采访之后,接了通电话就走了。」汪仍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生抱有警惕。
「他有说自己要去哪吗?」
「没有。」
关山月啧了一声,「奇怪了……那为什么还让我来送东西。」
我躺在黑暗逼仄的空间里,隔着手机,听着关山月那头和汪公博的对话。
「是什么东西?」我听见汪这样问。
果然,鱼咬钩了。
「我也不清楚,一个行李袋。他让我送到这里,说要是联系不上他,就联系一个叫汪公博的教授,但是也没给我您的电话。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而且,怪怪的。」关山月嘀咕着,「他还专门叮嘱我绝对不能打开看。」
「行李袋?」
「对,太重了,我搬不动。车也进不来。」她抱怨,「您看,要是方便的话……」
「姑娘。你找门卫吧,存在门外那,我现在走不开。」
老狐狸。
我暗骂了一声,防备心这么强。
「也行……」关山月念叨着,像是注意到什么,「你们怎么都在外面?」
「煤气泄漏哇,少聪进去修啦,不知道啥时候能修好啊。」聚集在外面的老人。
少聪。
他们说的应该,是汪教授的那名助理。
「煤气公司的人来了吗?」关山月故意冒犯着汪的谎言。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汪隐隐地下了逐客令。
关山月故作识趣,说了声打搅了,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
「汪教授,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何玉嫣,是谁?」
4
听筒里,只有老人们闲聊的声音。
冬日的枯木下,关山月和汪公博都沉默着。
关山月率先开口了,她讪笑着:「那个,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您别误会呀,我就是想起来,小马有提到,那个袋子里面是何玉嫣的东西。
「他交代得不清不楚的,又不接电话。我发现我可能记混了,就是这袋子到底是要我交给您,还是给那个叫何玉嫣的人……啊抱歉抱歉,我手头上的活太多,总是容易搞混来。」
汪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这是关山月下的最后一个钩饵了。
我们两个女生,都露过面了。
往后再想对他下套,难度只会几何倍数的增加。
终于,那头的汪开口了。
「带我去看看吧,我应该分得出。」
5
关山月带着汪教授,一前一后。
有两个脚步声,朝我的方向走来。
这是一个监控失修的暗巷,关山月的车就停在这里。
其实关山月对汪教授说的那些话有不少漏洞。
幸运的是,汪教授哄骗出来的那些老人,偏偏成了他的痛脚。
他担心关山月戳破他编的谎,没来得及细想,才会因此入套。
只是这更加让我好奇,他的那间屋子里,到底在进行着什么?
6
车钥匙被按动的滴滴声响。
几秒过后,后备箱被汪和关山月一齐打开了。
映入我眼帘的,是汪教授那张惊愕的脸。
因为后备箱里,根本没有所谓的行李袋。
只有蜷缩着的我。
还有那只漆黑的左眼。
「时停!」
7
这个极短的距离,足够了!
连续的时停,我翻身下来,抓着手里的榔头,在汪教授的后脑上磕了一下。
我收着力,后脑是最危险的地方,要是一个不慎,很可能搞出人命,可是手心的触感传来,暗叫了一声不好。
太轻了。
因为我的分神,连续的时停终止了。
汪教授错愕地后退。
随之而来的是他后脑的疼痛。
他捂住脑袋,惊恐地盯着我。
第一次干这种事。
而且还没干成。
我被吓得呆在了那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汪教授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就要呼救。
啪的一声。
是关山月从后面环抱住了他,掌心从侧面,砸向了汪的下巴。
我看见汪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瘫软在了关山月的怀里。
她抱着他,松了口气,「差点。」
8
「对不起,我,我第一天上班,紧张了……」
关山月搀扶着汪教授,像是在搀扶一个身体不适的老人,在车座上放下了他。
「找卷绳子,车上有。」她说。
锁上的车门内,她捆着汪的手脚。
让人诧异的是,她用绳子在汪的胸口缠了一个 x,随后反应过来,连忙解开了。
我忍不住侧目,这个捆法,多少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顺手了,打工的时候老这么捆。」她尴尬地解释。
「打工?」
「没告诉过你吗?」她说,「以前干过一份工作,拿鞭子打老男人,就可以有很多钱拿。」
「……」
你这个工作听起来就更不对劲了啊!
「以前也没固定工作,就有什么做什么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等等,你以前不是警察吗?」
她摇了摇头,「陆羽是。」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有一种感觉。
陆羽拉起来的这个队伍,有够杂的。
9
车缓缓地驶出,我和关山月安静地坐在车内,后排是昏迷不醒的汪教授。
我探过了他的鼻息,呼吸没有停,只是昏厥着。
「我们还是有线索留在那里了,如果有警察去调周边的监控,我把他骗走的影像,还是会在其中。更别提那些老人的口供。」关山月说,「我们早晚会被查出来。」
她说:「但这期间,够我们审他了。」
关山月说着,望了一眼后面的汪教授:
「老家伙,你可得跟咱们坦诚一点啊。」她不知在和谁说话,「你这么个身家的大人物,要是审不出个结果,我就得在牢里蹲过我的更年期了。」
车经过小区的门口。
我不安地望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
始终放心不下那个记者。
10
短促的乐声,在车内响起。
那是短信的铃声,来自汪教授的口袋。
我和关山月对视了一眼。
11
我艰难地伸着胳膊,用汪教授的手指解开了锁屏。
在他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少聪」发来的短信:
「父亲,仪式准备好了。」
父亲?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
我看向关山月,「仪式,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关山月摇了摇头,「等他醒了,好好审一审就知道了。」
她想起了什么,「他的手机,你保管好,别管什么隐私不隐私了,全都翻一遍,找得到审问的突破口也说不定。」
「……」
「怎么了?」她看出了我有心事。
「我总感觉,他之前,是在疏散自己周围的邻居。」我说。
「疏散……」我重复了一遍。
「陈南的那一场考试,快要开始的时候,他在大声提醒我们别靠近他。」我说,「我记得,当时我根本没受到致命伤,就因为距离太近,瞬间无法呼吸,窒息着卷进了考试里。」
我担忧地望了眼窗外,「你说,他们之所以要疏散邻居,会不会就是因为……」
「别瞎想了。」关山月打断了我,「你有这个闲心,不如抓紧翻他手机。」
「可,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里又会发生一场考试。」我说,「那个记者,他是无辜的。」
「陆子宁。」关山月念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发现她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她说:「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我记得的。」我低下头。
「告诉我,任务是什么?」
「带走汪教授,审问他。」
「现在汪教授,在哪里?」
我望了一眼车后座。
就在我们手里。
「留给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她对我说,「更何况,那只是你的猜测。」
我沉默了一下。
「关山月……」我弱弱地说,「你先带着他走,我会尽快联系你的,耽误不了多久。」
我说:「我只是去确认一下。」
「就那么在意那个记者?」她无法理解。
「我,我宿舍出事的那个晚上。」我说,「有同学听见了我们吵架。我有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有人早点过来看一眼,有人多往坏的地方想一想,会不会,结果会不一样。」
我说:「我想做那个让结果变得不一样的人。」
12
关山月没有说话。
驶过一个路口,她加快了车速。
我发现她压抑着脸上的怒火。
她说:「我问你,你肚子上那一榔头,谁打的?」
她说:「你爷爷差点让车挤死,谁干的?」
「陆子宁。」她愠怒地说,「非要我挑明了说吗?你这样擅自行动,很可能让我们提前暴露!」
「你在考虑那个记者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她几乎是在怒斥了,「我呢?陆羽呢?!」
我沉默了下来。
我没有办法否认,她说的是对的。
如果选择回去,是置她和陆羽的安危于不顾。
「陆子宁。」她这样对我说,「我才是你上司。」
「这不是选择题,这是命令。」
13
车已经越驶越远了。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这时,手心传来乐声。
是汪教授的手机,又一条来自「少聪」的短信:
「父亲,怎么不回话?」
我简单翻了一下他们的聊天记录。
除了今天,大多都是课时的安排,还有一些商业会议的行程吩咐。
多说多错。
我模仿着汪教授的语气,只是回了一句,「无恙。」
这时候,我想到了什么。
我急忙看向关山月。
「你还要说什么?一定要我告状吗?」她警告我。
「等一下。」我急忙说,「我也是刚刚意识到的——我回去,比我留在这里更有用!」
「哈?」她皱了皱眉。
「那个助理,他是早晚会发现汪教授不见了的。」
「废话。人又不是傻子。所以我说我们时间有限……」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替我们,争取到更多时间!」
我顿了顿。
这不是选择题。
可我还是做出了选择。
我说:「关山月,你不是把汪教授带回自己家里对吧?」
关山月诧异,随后摇头。
我说:「那就对了,我其实并不知道你要带人去哪里。这就是关键。」
「啊,是去……」她下意识地要说出地点,却被我制止了。
「不要告诉我。」我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足够混淆视听。」
我说:「我回去,无非三种结果。」
「一种,那个记者在公寓里好好喝着茶;另一种,那记者遇到了危险,被我救了出来。后者,凭我的眼睛,搞得定的。最多只是耽误我们汇合的时间。」
「最坏的情况,只有一种,就是我落到了那个助理手里。」
关山月几欲说话,却被我打断了。
「这并不是没有好处。」我说,「只要我告诉那个助理,汪被我藏在了某个地方。」
我说:「他只能和我谈,我要的筹码,可以是钱,可以是那个记者,可以是任何东西。」
「我不会增添任何风险的,因为……」我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汪教授的真正下落啊。」
「他们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越多,给你争取到的时间就越多。」
「我也不懂审讯,干脆,就做一颗烟雾弹嘛。」我笑起来,「谁碰我,我蒙谁眼睛。」
关山月没有说话。
车慢慢地停下了。
「多此一举,你是在把自己搭进去。」她说。
我说:「我知道。」
关山月叹了口气。
「算了,你有眼睛,我没有,真动手,想拦也拦不住你。」
「真是的……」她抱怨着,「明明我才是你领导。」
「嗯。」我说,「是我违抗命令,强行下的车。」
我在车上,留下了自己的钱包,手机,一切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是关山月最后一句叮嘱:
「小心。」
一辆车。
和狂奔的女生。
赶赴了截然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