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烁在马车上斜躺着睡了会儿,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撩帘子一看,竟然已近黄昏了。
一旁的侍女见状忙从壶里倒了杯水递上来道,「殿下刚醒,喝些热水暖暖吧。越往北边越冷。所幸前头国舅爷传了话,说到晚上能赶到奉元,到时殿下便可沐浴更衣,晚上也可睡得自在些。」
阿烁接了水方点点头道,「咱们如今在车里坐着都嫌冷,外头跟着的士兵们焉知又是什么样子的……」
阿烁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1
她这十几年,生的是天潢贵胄,端的是金尊玉贵,父母疼爱,恣意任性。
年少的爱情经历过,人间的疾苦也见识过。
到头来,走的也不过是一条金戈铁马,青冢黄昏路。
一路颠簸,到了奉元城时,已是万籁俱寂了。
所幸郡守早几日前便得了消息,领着官府众人候在城外。
先将阿烁同她近旁的侍卫宫人们安置到郡守大人的宅邸里头,又将其余的人安置进了驿馆。
阿烁沐浴更衣完了坐在塌上望着天上薄薄的月亮发呆,明日出了奉元便到漠北境内了。
也许这是她此生在自己家乡睡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正是悲伤的时候,门外的内侍进来禀报道,「殿下,国舅爷说有要事同殿下商谈。」
阿烁一听赶紧披了外裳赶去前堂。
「舅舅,什么事这样急?」
「殿下,漠北生了内乱,拓吉可汗被他兄长杀了。」
2
「什么?」阿烁大惊。
不想她舅舅却不慌乱,若有所思道,「殿下,如今咱们还没到漠北,漠北的可汗已然死了。」
「臣同裕亲王商议过,愿向陛下上书,允准殿下回朝。早前便有惯例,若是可汗亡故,和亲公主回朝奉养也是使得的。」
「况且如今漠北正值内乱之际,不论哪一派能夺位,都愿意获得咱们中原的支持,此时,是断断不愿意得罪的。」
「殿下以为如何?」
阿烁听此已有些心动了,是啊,可汗都死了,她千里迢迢的去嫁给谁呢?
离开这几日,她真的太想念京城了。
此时只要她点头,父皇断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一切都顺理成章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几年,北疆一直不太安稳。
就算没有鞑靼,漠北也不是个安分的。
古往今来,能长治久安的法子就是和亲。
即便此时她不嫁,往后总要有公主嫁的,免不了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而她如今,就差临门一脚了,不好再退缩。
因此她回头看着她舅舅道,「舅舅,阿烁多谢你和七叔如此为我,只是北疆这几年情形不好,不是我,迟早也是别人。既早晚都逃不掉,不若这回把事做全了。」
苏子新看着面前强自忍耐的女孩子不忍道,「可汗死了,你知道你去了要面临什么吗?那里正是多事之际,争权夺利,部落纷争,等闲是不能安稳的……」
阿烁脸色平静道,「舅舅,我当日受封秦国公主之时,便没想过往后能安然度日。既是为了百姓,便顾不得自身了。」
良久,苏子新叹了口气才看着她道,「臣,祝愿殿下,能够终得安稳。」
3
十月 绥远
日头像是打烊了,天气连着几日都是又阴又沉的,像谁欠了它二两银子似的。
北风也是一天到晚吼个没完,像隔壁院儿里头那个一天到晚吵吵没完的凶悍婆娘。
临近寒冬,朝廷又派了一队将士到北疆驻扎。
因让他们冬雪到来之前到北疆,这么紧赶慢赶了一段儿,此时到了绥远方让安营扎帐的歇上一歇。
「哎,荀头儿,这回的饷咋多出这老些嘞?怕不是发错嘞,俺是下等军士。」双六疑惑着问伍长。
荀头儿摆摆手道,「嗐,没错没错,知道你是下等士,朝廷让给咱们加饷银的。你啊,好生揣着,留着回去娶媳妇。」
「娶媳妇儿,俺这辈子还有那命么?俺娘在家倒是给俺说过一个,只是碰上俺要来戍边,想也不成咧!」双六都想哭了
荀头见状忙宽慰他道,「莫哭,莫哭,北疆虽说苦了点,可是赶上了好时候,至少太平不是。到时你戍几年边再回去,不耽误娶媳妇,啊。」
「你咋晓得太平嘞。」双六有些疑惑。
荀头儿眼睛一瞪道,「咋能不太平嘞,咱们圣上将自己的幺女儿都嫁到漠北了,你说此番能不太平么?」
「想当年孝武皇帝将铛铭公主嫁给匈奴,那可是五十多年不曾动过兵戈呢,此番,眼看着也能有几年太平日子吧……」
荀头这厢揣着手缓缓道。
言罢,又问双六道,「话说,你们帐子里那个后生怎么样了,今儿个发饷,他也不说来领?」
双六呼出一口浊气道,「不晓嘞,不晓嘞,他干活儿倒是勤快,却像坏了脑子,平常不说话,只忙着去挑马粪……」
「咦,你可别小看,我听说,人家可是从京里头来的,家里头犯了事儿,发配到咱们这儿的。」
「你瞧瞧人家那白净书生样儿,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家的公子,跟咱们这种泥猪癞狗子,不一样儿!」
「京城公子,那能是什么人家?」
「我料着呀,说不准就是朝廷里头哪个大员家的,至少啊,得是个五品往上!」
「五品往上?那么大的官儿呐,那他老子得犯了什么事儿才给发配到咱们这儿受罪呀……」
一转眼看见了刚挑马粪回来的郑灿,又自言自语道。
「咦,那不是他么,咱们叫他来问问不就知道他们家是几品了?」
说着朝郑灿挥手。
「哎,这儿呢。」
双六见郑灿愣了愣朝他走来,忙上前两步迎上道,「小兄弟勤快哈,马粪挑完了?」
郑灿弯了弯嘴角,看着他道,「嗯,挑完了。」
双六又道,「话说,咱们都来领饷,怎么你不来呢?咱们知道你出身好,看不着这些,只是到了这个地步,有总比没有强,你说是不是?」
郑灿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那双六扯着他问。
「话说,你们家以前在京城里头是几品官儿来着,犯了什么事啊,给流放到这儿了?」
话没说完,不想被荀头儿打断,又瞪着眼教训他。
「你个滖娃,你咋专戳人心肺管子嘞!一天天正经事儿没几桩闲话不少,忙你的去吧!」
说着又对郑灿道,「后生,你别恼他。双六那个嘴跟刮风似的没个把门儿,你权当没听见。」
郑灿笑了笑道,「您放心,我省得。」
荀头儿斟酌了一会儿,又对他道,「话说,我上回见你在地上划拉,想来你是会写字儿吧,能不能劳你替我写一封信,我给我老娘寄去,也好叫她宽心。」
郑灿听了有些为难,道,「写字儿倒是不难,只是此处没有笔墨。」
一听郑灿的确能写字儿,荀头儿便乐了。
只道,「笔墨你不用管,你只答应我就行。我这会子便去找,你在此处等我一等。」
说着便向远处跑去了。
郑灿兀自在原地站着。
自他离京已半个多月了,以前他是金尊玉贵的皇子。
如今,不过是一介普通的戍边兵卒。
若是以前,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他也不再讲究了。
不论好坏的,只一心一意干好自己的活儿便是。
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心反而开阔了些许。
不一会儿,荀头便急匆匆朝他赶来,手里拿了块儿烧焦的黑炭。
又从身上的中衣里头撕下一块来交给郑灿道,「原以为能去看粮草的刘大铁那里找找笔墨,不想他竟不在。」
他指了指手上烧焦的黑木炭,乞求道,「拿这个写成不?」
郑灿叹了口气道,「成,我这就写,你说吧。」
荀头儿想了想开口道,「娘,儿子在外边一切都好。如今我们到绥远了,估摸着下个月能到北疆。我们刚发了饷银,饷银又涨了不少,我都攒着不花,待以后给您大孙子娶媳妇儿,给您生重孙子,您道好不好?嘿嘿。」他说着笑了笑。
又道,「娘,您不用担心我,我们虽是戍边,但是伙食极好。日日都有白米饭不说,月中还能见荤腥。上回呀还吃了河鲜呢。我在这儿见了同是咱西北的老乡,他们家是槐花洞的,他二姑家的媳妇儿……」
「停停停……」郑灿打断道,「我说,兄弟,你说的太多了,这也写不下……」
荀头儿会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我随口说,你随便写。我就想让俺娘知道俺们在外头好,不让她担心就成,你看着写吧。」
郑灿道好,尽量依着他的意思写明白就是了。
4
京都
自从郑灿也跟着去了北疆戍边,我真是觉着日子是一点盼头也没了,日日躺在南窗下榻子上发呆。
苏泽也不说话,默默的陪着我。
皇帝碍着我伤心倒是日日来看,只是他太忙了,坐不了多少时候就要起身回去。
便是他不回去,也有太监来催,一说哪个大臣在等呢,都是十万火急不能延误的大事。
这一日,到了下半晌皇帝也不曾来。
听说是户部的人在同皇帝商议要往北边拨银子预防霜冻。
我不多言,只叫人煮了一盅姜汤用小火温着,叫苏泽送去。
我则独自靠在妆蟒上,会想起了那年去行宫时候的事。
那年,阿烁在行宫里因为同姊妹们提及嫡庶之别被我打了一巴掌。
如今回想,竟是那样遥远,又让人心痛。
时间要是能永远停在景效二十四年该多好。
我正默默流泪的时候,殿外的宫人进来传话说景妃来了。
谁知,还不曾待我擦干脸上的泪,景妃便跌跌撞撞的冲进来,跪倒在我面前。
哭着道,「娘娘仁慈,求娘娘救救榕哥儿吧,榕哥儿病了呀,信上说已卧床不起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好。」
「想是闽地湿热,热毒侵身之过,臣妾恳求娘娘,代臣妾向陛下求个恩典,放旨让榕哥儿回来吧……」
我伸手将她扶起来道,「别急,你的心思我知道。只是如今榕哥儿正在病重,便是陛下此时放旨让他回来,这车马劳顿,长途跋涉的,于身体也是无益啊。」
想了想我又道,「不若,我现在派几个太医快马加鞭到闵州去先诊治着,等榕哥儿身子好些了,能起身了,我再求陛下放旨让他回来,你觉得的怎么样?」
她红着眼道,「娘娘说的极是,臣妾如今全凭着娘娘保榕哥儿一条命了呀。」
我道,「你言重了,小孩子生病罢了,会好的。待榕哥身子好转,我必定求陛下放旨让他回来。」
我这般说着景妃才放心下来,我握着她的手,尽力安慰她,希望她能不再激动。
往常,我在心里笑话景妃小题大做,此时我却能深刻的明白她,我们都是可怜的母亲罢了。
担忧自己的骨肉在外受罪,恨不能以身替之。
5
漠北
自当于拓吉死后,漠北内部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大范围内乱和权力争夺。
拓吉的哥哥当于居次迅速稳定政权,自立为晖爀可汗,并且还准备了盛大的典礼,要迎娶中原秦国公主为大阏氏。
然而,漠北的贵族和臣僚们并不赞同。
秦国公主身份尊贵做阏氏可以,却断断没有让外族女子做大阏氏的道理。
汉人注重血统传承,漠北也同样注重。
只是他们不赞同归不赞同,没有人敢说出来,谁拿血统来说事,谁便是同晖爀可汗过不去。
晖爀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不仅能把骁勇善战的拓吉杀了,还能让漠北的军队只听他一人号令。
这已足够吓唬那些只有花架子的贵族和臣属了。
是阏氏还是大阏氏,阿烁也不甚在意,毕竟她千里迢迢的来也不是为了这么个虚名,只要北疆的百姓们好,让她做丫头也使得。
只是,这位晖爀可汗才上位不久,怕不是为了向中原示好,得到中原的支持。
这才破例让她做大阏氏。
那也没什么,她母后是怎么个贤良样儿,她照着来就是了。
总之她是什么也不怕的。
一进漠北王廷,人家的态度是没话说。
还专门为她办了好几场宴会,只是她不是以前。
如今看着这些,只剩下了例行公事的礼貌和客套。
晖爀可汗虽说亲自派了侍女给她,却还是准许她用自己带来的人,吃穿用度都是照着中原的样式来。
更令她不解的还有一件,婚仪也是两样,白天照着传统的蔑尔乞习俗来,晚上依着中原的习俗办。
人家将就到这个地步,连阿烁都感叹,这个晖爀可汗果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呐!
夜晚,阿烁依着中原习俗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床上。
如此熟悉的精致令她有些恍惚,她穿着凤冠霞帔,顶着红盖头端正的坐在喜床上,心里却想起了云朗。
原本她父皇和母后也都同意了,公主府的址也选好了,连工部礼部都报过了。
临了临了,人跑了。
罢了,终究是她不值。
6
正胡思乱想时,忽听得外头一阵毡帘响动,门外侍女行礼声响起。
「大汗。」
阿烁忙正襟危坐,知是这晖爀来了。
那人穿着皂靴,一步一步走到她前头,却并不掀盖头。
只带着些北语口音道,「殿下,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若有不周之处,定要告知于我,不要委屈自己。」
阿烁声线沉稳道,「大汗客套了,我远道而来便是为着侍奉可汗。」
警惕间,忽从盖头下多出个小盒子来。
听得头上人道,「此物原就是殿下的,今日物归原主,请殿下莫要怪罪。」
阿烁看着盒子有些眼熟,伸手接了打开一看,竟是她父皇送她的那颗安南珍珠。
这个东西她曾经给过云朗,曾戏言是向他提亲的聘礼。
如今怎么会在晖爀可汗手上?
她终于不再隐忍,伸手一把扯下红盖头,看见了那副似曾相识的眉眼。
是她前两年在梦里都想念的眉眼,她再三看了,是活生生的……
「是你?」
「阿烁,对不起,我当日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实在是有不能不走的苦衷……」
良久,阿烁才看着他道,「你不是不会说话么,这也是骗我的?」
云朗面露难色,艰涩道,「对不起…」
阿烁有些难过,但还是道,「以往的事不提了,毕竟我如今都在这里了……」
「我只问你一样,你一个漠北人,带着部下混进中原,还跑到京城去待了那么多年,图谋什么?」
云朗看着她道,「我从没想过要对中原不利,时局所逼,漠北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我才不得不另寻出路的。」
「阿烁,我跟你不一样,你自小阖家疼爱,金尊玉贵。我呢,同屋檐下的脏水一般被人厌弃。」
「我额吉原本是我父汗的原配嫡妻。有一年寒冬部落迁徙,漠北与朵颜部开战。我额吉在战乱中被朵颜部抢走。后来,战乱结束,朵颜放我额吉回来,她身上便有了我……」
「众人都知道我不是蔑尔乞的血脉,我从出生便不受人待见。连我额吉都不愿意瞧见我。所幸,我父汗顾念我额吉,一直维护我,当我是他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终究膈应我的血统,将汗位传给了阏氏所生的拓吉。」
「拓吉容不下我,父汗一死,他便联合各部给我按了许多的罪,将我额吉也囚禁了。」
「原本是要杀了我的,我部下的兀将军将我抢出来,带着我一路逃到中原,可是哪怕到了中原,拓吉都不肯放过我,依旧派人追杀,兀将军为了救我死在滨州。」
「万般无奈,我只好逃到京城,盼着能在那里活下去。」
「后来,我遇见了你……」
「阿烁,你信我,我是真的愿意留在中原跟你过日子的,你带我去看公主府的选址,带我见你母亲……」
「阿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额吉命在两可,我不得不走啊!阿烁……」
阿烁看着面前痛哭的男人,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该恨还是该原谅了……
7
腊月 京都
我一边用铁钩子戳了戳地上的银炭,一边仔细读着子新从漠北带来的阿烁的信。
既然她一切都好,于我,也是莫大安慰了。
这厢,我正要将信好生收起来,却听得外头的一阵糟乱声。
原来是苏泽脸色大变的跌跌撞撞进来,回话道,「娘娘,不好了。恒郡王世子歿了。」
我大惊,「你说什么?榕哥儿歿了?」
「是,娘娘,闵州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想是两三日之前了。」苏泽道。
我道,「怎么就歿了呢,不是派了五个太医前去的么?上个月还回信说有起色来着……」
我又问,「景妃知道了么?陛下是怎么说的?」
「知道了,景妃在养心殿来着,这会子已不省人事了,臣刚使人抬回去。」
「此番,皇上也是十分伤心,命世子妃梁氏即刻扶灵回京,又派人同恒郡王一起前去闵州接应……」苏泽这般道。
我叹了口气才道,「景妃如今不定怎么伤心呢,你着太医去了没。」
「娘娘放心,已安置过了。」
想了想我又低声对苏泽吩咐道,「你这厢悄悄的派人赶往闵州,找到那几个太医,确保他们全须全尾的回到京城,去办吧。」
「是。」
我一时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说榕哥儿今年才十八岁,正是身体力强的时候,怎么一场风寒就要了命呢,我知道闵州湿热。
可是若说这腊月份湿热便说不过了。
到此,我又想起郡王妃身子不好,又吩咐人去郡王府里头照应。
原本该过年了,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也非常自责,直言若是让榕哥儿早些回京,也不能落得如今客死异乡的结局。
榕哥儿再不好,也终究是他的长孙。
宫里这边景妃昏迷不醒不提,恒郡王妃已是不能自理了。
派去王府的太医同我回话说,王妃看着像是失了神智,也不知往后能不能好了。
我只能告诉他们,不惜代价,好好诊治便是了。
正月的时候,郑焕带着榕哥儿的灵柩赶回了京城,那一日是正月初七,风雪大作。
郡王妃不信自己的儿子真的死在了闵州,执意在漫天飞雪中单衣赤脚的立在王府街头等待郑焕。
直至看见自己丈夫身后那巨大的棺椁,她才如发疯一般抱着那棺椁哭天抢地个不住。
甚至几次想要一头撞死在棺椁上,都被人拦下。
忽然看见了立在棺椁旁一身素缟的梁簌絨,仿佛所有的悲伤和怨恨都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一巴掌扇过去便将簌絨打的摊到了雪地里,还尤不解恨,又上去揪着她的头发,一边拳打脚踢一边破口大骂。
「为什么死在闵州的不是你?贱蹄子!榕哥儿都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簌絨一声不吭,扑在雪地里任由郡王妃打骂着。
旁边站着许多人在瞧,却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拦一下。
哪怕嘴角沁出了鲜血,落到了身下的雪花上,咒骂和拳脚还是一声不吭的全招呼在她单薄的身体上……
「你说呀,小贱蹄子,我倒要瞧瞧你是哪里来的天魔星,把你们梁家作败了,又来作我们家,生生把我儿子克死了你才算完呐!」
「老天爷呀,怎么瞎了眼才娶的你这么个克夫克子的玩意儿!」
郑焕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发了好大一会儿的呆,才走上去将王妃抱在怀里安抚她。
没有人管簌絨,她就那样浑身是伤的躺在冰天雪地里,额头上滴着鲜血。
远处天光暗淡,一如她从前往后没有一丝光亮的人生。
皇帝对榕哥儿的死大为愧疚,为了安抚郑焕下旨封他为恒亲王,又追封榕哥儿为端悯郡王,以亲王之礼下葬。
还嘱咐我好生照顾景妃。
事已至此,我突然想起几年前景妃母子处心积虑的种种谋划,和我有意无意的种种举动。
我们都做了自己想做的,可是谁都不是赢家。
8
苏泽告诉我,簌絨自从回了梁府日子便没有一天好过的,不说吃穿用度了,王妃神志不清,每日对她非打即骂。
婆婆有病,她是媳妇,又不能不伺候,弄的好好儿一个人,如今硬生生给虐待的快没了人形儿。
我叹了口气,斟酌许久决定让苏泽以我的名义去王府探望王妃,顺道将簌絨带回宫里。
我是皇后,管教宗妇到底不算逾矩。
苏泽将她带回来以后,我便将她安置在阿烁以前住的垂花堂里头,看着原本那么齐全的一个孩子,如今形销骨立的没了个人样儿,甚至连昏迷中都在抽搐着。
可见遭了多大的罪,我看着都觉得难受。
苏泽带人亲自给她包扎脸上身上的伤口,又命人给她熬煮汤药,照顾了三两日她才醒转。
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被打的狠了,醒了之后却不会说话,每日只呆呆的坐着,让她喝药便张口,其余的便只发呆了。
太医说是惊吓过度的缘故,因而我也不再扰她,盼着她能自己恢复好。
所幸,大约只过了一个多月她便有些反应了,不再每日只发呆。
我心疼她,总是亲自去找她说话儿。
这一日,我又去看她,只见她还是两眼空洞无神的坐着,仿佛泥胎木偶一般。
我自顾着坐到她对面斟一杯茶,缓缓道,「人呐,不管碰见什么事儿,还是得过日子不是,我知道你心里苦,好孩子,我也心疼你。」
「你们梁家败落不怨你,王府衰弱也不是你的错,至于榕哥儿的死,那更不是你的错。」
「可是所有的过错都得你来担着,王妃怨你虐待你,我知道你无辜……」
她听着我这样说,自己无声的抽泣起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以手捂脸,悲伤得难以言表。
我静静的等着她哭完,又接着道,「事已至此了,你的身子又刚养好,不要这样伤心。」
「再怎样,咱们也没有不过日子的道理,往后还是得好好儿活着。照如今这情形,王府你是回不去了,宫里到底不能常住,你往后怎么办呢?」
她平复了情绪,哽咽道,「臣妾的命是娘娘所救,自然听凭娘娘安排,臣妾,盼着娘娘给臣妾一条活路。」
我上前搂着她的肩膀道,「好孩子,我怎么能不顾念你呢,只是必得让你受些委屈了。」
「我前些年在城南的京郊修了一座寺院,叫桐恩寺,专门收留无处可去的出家人。」
「那是我的私产,等闲不会有人打扰,条件虽说有些贫苦,倒胜在清静平和。」
「你若愿意,可到那里去,我自会着人给你安排,也会派人到王府里替你周全,你意下如何?」
她擦了擦眼泪,方从榻上下来,郑重跪在我面前道,「娘娘今日的庇佑之恩,簌絨此生难忘,请娘娘受簌絨一拜。」
我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道,「你既愿意,那便收拾吧,明日我让人送你过去……」
送走簌絨以后我便派苏泽去了王府,到底簌絨是王府的人,我告诉他们我让簌絨去桐恩寺给榕哥儿念经祈福去了。
9
这边,恒王府明显的顾不上这些了,他们王妃病的很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自从榕哥儿去世,王妃便神志不清了,又在雪地里受了寒,现下日日躺在榻上。
太医说,王妃是心脉受损,已经很难恢复了。
我叹了口气,只好重新往王府拨派太医。
盼着王妃能有所好转,哪怕一时半会儿没有大的起色,至少保住性命,往后的事再徐徐图之。
景妃这两日反而大有起色,如今也能用些膳食了。
至于那几位派去闵州的太医,我也问过了,榕哥儿的确是死于风寒。
太医告诉我,榕哥儿的身子最初便和旁人不同,他出生时父母都尚且年幼,他自己又早产,因此底子虚弱,一出生便有咳疾。
闵州冬季湿冷,炭火又不足,因此一场风寒便要了他的命。
我听了默默不语,怪道我以前见那孩子瘦的像一阵风便要刮跑似的。
那时我便疑他有些不足之症,奈何景妃说,他是年龄小,身子没长开之故。
如今伶仃的去了,只盼着他下辈子万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了,去一个安乐平稳的小富之家,好好儿享享自己这辈子没享完的福分吧。
10
景效三十二年 冬月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之际,灿儿和阿烁从我身边走了快两年了。
阿烁这两年倒是没断过信儿来,说自己在漠北一切都好,如今身上有了,晖爀对她更是好的没话说。
灿儿便鲜有音讯了,我只收过他一封信。信上只说让我保重身体,不要挂念他。
偶尔我也能从皇帝那里知道一些他零星的消息,说他如今不用挑马粪了,去年升了上等军士。
虽只是个兵卒,可是骑射出众,在军中很受重视。
我听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以前太后在的时候,日日待在佛堂里,一天到晚的念经打坐,天不塌了她不出来。
我就疑惑,日日拜佛佛不烦么?
如今我也像她一样,在自己宫里置了佛堂,日日焚香,虔诚祷告。
过去我求我自己,后来我求我的孩子。
如今,我求这天下,四海安定,风调雨顺。
今年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恒郡王妃去了。
她躺在床上用药吊了一年多,还是没撑住。
郑焕抱着王妃的身体哭了很久,后来还是他亲自料理丧仪,冒着风雪,亲自将王妃的灵位棺椁送到了皇陵。
我虽有派人去一同料理,但他还是坚持事事亲力亲为。
两三年间,郑焕接连丧子丧妻,万念俱灰。从料理完王妃的丧仪便将一众侧妃侍妾全都送出了王府,或另配他人,或发回娘家。
他自己则闭门谢客,再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大年三十阖家宫宴上,皇帝到底怜惜郑焕,亲自派人将他接到宫里。
当着一众宗亲大臣的面,亲授他门下给侍中,左散骑常侍等职。又让他重新协理督察院。
我知道,皇帝是怕他伤心过度,因此一气儿给了他这么多官职,盼着案牍劳形能分担他的伤情。
郑焕也不让皇帝失望,刚出了正月,他就将细软全都从王府搬到了门下省的衙门里。
每日点灯熬油的撰写奏章票拟。常常到深夜五更都不曾歇息,皇帝吩咐的差事他都办的极其周全,朝堂上也不再多言。
以往进宫都是只探望景妃,如今也是先来我这里请安方才往景妃那里去。
我告诉他,他母妃如今身子不好,他如今是外臣,进一次后宫也不易,还是先看景妃要紧。
他答,「母后是儿臣的母亲,给母亲请安方是儿臣在理法上的孝道所为,儿臣不可因骨肉私情而荒废了礼法孝道。」
「往日里,母亲宽厚,不计较儿臣的疏忽不孝,此乃母亲贤良大度之故。」
「往后,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母后对儿臣的顾念,一心侍奉母亲,还请母亲不要嫌弃儿臣粗陋。」
我道,「你我是母子,自然没有嫌弃的道理。母亲盼着你多来看看我呢,你如今能替你父皇办差,不再沉溺于悲伤难过之中,你父皇不知有多欣慰呢!」
「只是,办差要紧,自己的身子也要紧,好歹顾念着,啊。」
郑焕道,「儿子知道,多谢母亲挂念。」
送走郑焕,我便又提着念珠去了佛堂里头打坐,苏泽在身后陪着我。
11
景效三十五年 春 三月
如今我真的是年龄大了,原本瞧着近来春日里头暖和,昨日跟几个妃嫔一道去御花园里头走了两步,腿脚就酸疼的厉害。
尤其是今早起床,小腿像针扎一般的疼个不停。
皇帝去年又病了一场,连着半个月都不曾上朝。
太医说是积年劳累,思虑过甚,导致如今身亏体虚。
又正气不足,外邪侵体所致。
我问了才知,原是他病倒之前曾连着三个晚上批折子到五更天才歇息。
我气极,不仅将养心殿的总管申斥了一顿,又将所有宫人罚奉半年以示警诫。
不说皇帝年龄这么大了,便是年轻人这么糟蹋身子也受不了。
这群人只领着俸禄却丝毫不行谏劝之责,哪怕劝谏不了也该告诉我才是。
他们倒好,直至皇帝累的昏迷了才叫我知道。
所幸好好将养了一段,皇帝并无大碍。
他自己也答应往后一定按时歇息,他看着我依旧担忧,才吩咐每日都将起居注送到我宫里。
见他如此,我才不再追究。
灿儿这两年在北疆很有长进,尤其是去年冬,在一场与鞑靼的小型战役中带领五十人便斩了鞑靼长年驻扎在北疆的右翼将军。
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差点没了左臂。
我不眠不休的跪在菩萨前为他祈祷了三日,所幸后来传消息说胳膊保住了,只是暂时不能再上战场。
皇帝表面上并没有多过问,可我知道他暗地里没少偷偷往北疆送太医送药。
只说是军中郎中太少,不能照料齐全。
待灿儿好的差不多了,皇帝又传了密旨给宋将军,授郑灿轻骑校尉,可参与战况指挥。
宋将军不是旁人,他是灿儿的师傅宋老将军的儿子,宋襄的父亲。
与辈分上来论,郑灿应该叫一声师兄。
事已至此我终于明白,皇帝到底还是心疼郑灿的。
阿烁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王廷里只她一个,没有别的阏氏。
她的大儿子虽说刚满两岁,已被册封为台吉了。
信上看着,到都是美满。
只是我知道,便是她夫君爱护,她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不艰难的道理。
只是不让我知道罢了。
12
虽说已到了春日,晚上就着灯火看书还是觉着有些冷。
我正要把书收起来就寝的时候,苏泽突然端着一个汤盆子进来。
一边小心的放到我塌子边上,一边道,「娘娘早上不是说腿脚浮肿么,我今儿去太医院问了,胡院尹说用艾草和红花泡脚方能活血消肿,我适才刚放到火上煮了煮,娘娘这会子泡效果是最好的。」
说着就要亲自上来给我解鞋袜。
我道,「这事让下头的人来做就成,你何苦亲自做。」
「下头的人管不了娘娘,没得误了事。」她笑。
我心中一暖,看着她问道,「苏泽,你到我身边几年了?」
她歪着头想了,「二十多……呦,可老些年了呢!怎么呢?娘娘是要给臣添俸禄么?」
我握着她的手感激道,「这些年,幸亏有你陪着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
她把脑袋靠在我膝头上,轻轻道,「娘娘放心,不论如何,臣会永远陪着娘娘,臣护着娘娘,不叫旁人来算计……」
话说,如今北边刚刚平定下来,南边又不太平。
听说安南那厢又遭了叛乱,皇帝这两日忙着料理,已经一个多月没进过后宫了。
三月十五的晚上,意料之外的皇帝来了。
只是打眼一看便知他情绪不好,只一个人坐着不吭声。
既如此我也不叫人伺候,只自己在他身边安静的做些绣活儿。
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道,「子润啊,朕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北边的霜冻刚料理完,南边又乱起来了,这几年怎么就没个太平时候呢……」
我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缓缓道,「我说句大逆不道的,陛下不要怪罪,这天下要是处处太平了,还要朝廷做什么呢?」
「咱们呐,就是干这档子事儿的,不要急,一件一件料理便是了,况且,那些南蛮子隔几年便要闹腾一回,陛下不必犯愁。」
皇帝嗤笑一声道,「你这么一说也是。」
「朕没同你说吧,方素白要辞官了,朕已答应了他。」
我一愣,随即道,「怎么,九门提督干着不好么,又要走?」
皇帝摇摇头道,「不是,他这回是当真的。前两日便递了折子。说是这两年在京都待的不少了,想趁着年轻,上别处看看。」
「我原本是不应的,想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是又一想,朝廷什么时候不是用人之际呢?好歹,他与朕,也算是相识相知一场。」
「朕此生被困住了,逃不开,既如此,朕成全他,让他替朕瞧瞧这大好河山,也未为不可……」
我不说话,只觉得有些疑惑,方素白要走了,那苏泽怎么办呢?
13
第二日晨起,皇帝走后我原本想要问问苏泽方素白的事。
奈何这人怎么都找不着,最后才听有个宫女说她在金明池子边坐着发呆呢。
我也不多问,只待用过早膳才见她从外边进来。
我仔细瞧了瞧她,虽说看着眼睛有些肿,精神也不好,但还是尽力笑着跟我逗闷子。
「娘娘找我什么事儿啊,我适才替娘娘喂鱼去了。」
我低下头道,「昨儿听皇上说,方素白要辞官了,是吗?」
「别问我啊,我不知道,我跟他早断了。」她转身随口说着。
哼,断了你眼睛肿什么?
我不言语,斟酌了一会儿方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不必为着我……」
「娘娘糊涂了么,他辞个官,您在这儿伤春悲秋的?哎呀,犯不着!」
她一边说一边哗啦啦的翻着一本账册。
「再说,咱们朝廷里多的是贤臣,不稀罕他。」
她知道我说的什么,但她就是不跟我往一条道上说,可是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既如此,我勉强笑了笑道,「行了,那不说他了。」
「明儿是八月十五,宫里边有家宴,但我这回不舒服,不打算去了。」
「你呀,明儿叫人去弄一桌子酒席来,咱们在院儿里头喝两盅。」
她有些疑惑,「娘娘要宴请诰命们么?」
我道,「不请她们,她们人多,来了闹腾,就咱们俩,喝点酒,赏赏月,你不是会做诗么,做上两首叫我瞧瞧你这几年有没有长进。」
她又道,「太医不是说了不让娘娘饮酒么?」
我道,「就一回么,况且明儿是大日子,好容易松快一回,你让我自在自在。」
有道是:
明月易低人易散,归来呼酒更重看。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螀鸣露草。卷帘推户寂无人,窗下咿哑惟楚老。南都从事莫羞贫,对月题诗有几人。明朝人事随日出,恍然一梦瑶台客。
14
八月十五 中秋 夜
天色早就暗透了,奈何月亮总不上来。
苏泽去张罗了一桌酒菜,我则亲自下厨去做了几个月饼。
话说,自从灿儿和阿烁走了,我就再没有下厨去倒腾过这些个粉酥糕点的。
今日兴致好,做了几个,也不知口味是否还是一如从前。
苏泽在我对面坐定,笑道,「娘娘你瞧,玉桂露头了。」
我朝远处望了望,的确,一轮明亮慢慢爬到了远处一个山头上。
天上的星子此刻也尽显了,衬出了些月明星稀的意味。
我不再管这个,只拿起银壶给她倒了杯酒水道,「这三十多年呐,我是头一次宫宴上没去。今儿就我们两个一起,你陪着我,好好儿喝两杯。」
她听话的点点头,喝了我倒的酒,酒过三巡之后,我便支应着让她去对着玉桂作诗。
她显然已有些醉了,话多了不少。
站在庭院中央摇摇晃晃的吟诵起来。
我趁此,偷偷将怀袖中的药沫倒进了她手边的酒壶里头。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娘娘、娘娘你道这句好不好……」她一时又晃悠到我跟前来笑着问我。
「好,好,你作的好。」说着,我又执起酒壶为她倒了一杯道,「你作的这样好,我再敬你一杯!」
她没有防备,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已彻底醉了。
脸色微红打着酒嗝,说话没了顾忌。
「是,我是跟他说,待两位殿下各自成家了,我便跟他走……」
「可是你也不瞧瞧如今这情形,你让我怎么走?」
「娘娘她待我不薄啊!」她拍着胸脯,显然此时已经醉的认不得人了,「四殿下给派去戍边了,五年八年的是不会回来了,六殿下又被和亲了,这一辈子,等闲是见不着了。」
「我这会子走了,不就剩娘娘一个人了么?要不是娘娘,我呀,早死在掖庭了,说不定这会子,都转生了。」
「她不是我的主子,她是我的命……」
我看着醉的不省人事,还在嘟囔不已的苏泽,眼眶酸涩流着泪哽咽。
「我不是你的命,咱们各有各的命。」
「这一辈子,谁都不会永远陪着谁。」
「你欠我的,如今也还够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自此天南海北,好自珍重,你过得好了,我心里才会安慰。」
「如今,你去吧,好好儿过日子,不要惦记我。」
待我说完,她已经睡的人事不省了。
我招呼旁边早已等着的内侍过来,又将早前替她打点好的金银细软放到她身边。
想了想,又将那几个月饼收拾到盒子里放到包裹中。
我转身擦擦眼泪冲身后的小太监摆摆手道,「抬走吧,抬走吧,别叫方大人等急了。」
两个内侍将苏泽送上一顶暖轿,又将她抬到了内宫角门外头,果然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方素白从马车上下来,从内侍手里接过睡的正酣的苏泽。
「请二位大人代我谢过皇后娘娘,娘娘的恩情我此生不忘。」
内侍道,「娘娘让我转告大人,往后咱们苏大人就全凭大人照顾了,还请大人能好好对她,不要辜负了娘娘一番心意。」
「那是自然。」
送走了苏泽以后,我心里是一半难过一半欣慰。
欣慰我这辈子期待不已的日子,往后有人替我过了。
难受的是,这么大的皇宫,我终于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没关系,都会好的……」我看着月亮这般说道。
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我不知一个人对着凉了的菜肴喝了多久。
久到我看见月亮都在晃眼的时候 院子里来了个小太监,说皇帝宫宴散了以后留在乾清宫和大臣们商议国政,让我不用等了。
我忘了回了他什么,只自己倒在桌子上醉的睡着了。
15
翌日中午,颠来簸去的马车上,苏泽浑浑噩噩的睡醒。
一转身背部被一个硬盒子状的东西咯的一阵疼痛。
打开一看,竟是皇后做的那几个月饼。
她才惊觉过来,这会儿怎么在车上?她撩起帘子看见了正在驾马飞奔的方素白。顿时心里明白了大半。
「小泽,你醒了……」
苏泽扯着他的衣服道,「我问你,我为何在这里,娘娘呢?」
方素白不同她理论,直接道,「娘娘让你跟我走。」
「我不去,我要回宫!方素白,你送我回宫,我不能跟你走……」
方素白看着她,「苏泽,这是娘娘的意思。」
「咱们已出了城,回不去了。」
苏泽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她就知道,皇后昨儿晚上有事瞒着她。
皇后终究还是为了她……
方素白安慰她,「别难过了,娘娘为咱们好,咱们更不该辜负她一番心意。如今咱们出了城,我都听你的,你要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好不好?」
苏泽愣了一会儿,道,「素白,我要去北疆,殿下在北疆呢,咱们去替娘娘看看他。」
「好!」
15
话说,苏泽走的那天晚上我便受了风寒,又加上宿醉,连着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苏泽走了我是伤心,但是日子还得过。
加上如今我身体大不如前不大能理事,因此一气儿提拔了两个女官,四个尚书。
这两个女官分别是谷雨和白露。
她们原本就是苏泽手下专司文书的宫女,这么多年跟着苏泽办事,想来也该有些本事。
皇帝知道我将苏泽送出宫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陪着我坐了一会儿,然后说,晚上会送我一件大礼。
我自己也不知,如今对我,还有什么算是大礼呢?
夜晚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榻上披着衣服看书,忽然白露带着一个宫女从外殿进来,眉眼喜庆道,「娘娘,这是陛下从乾清宫给娘娘拨来伺候的宫女,叫圆子。说是长的有趣儿,盼着她能逗娘娘一笑。」
我打眼一看,那女孩儿脸盘圆圆,眉眼弯弯,不是阿扎是谁?
这两年没见她,也不知是不是长开了,看着竟有些瘦了。
我抬手招呼她坐下吃糕点,她并不去,只依偎在我身边问我,瞧着她瘦了没,都是想我想的。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依旧毛茸茸的脑袋。
心里暖暖的,皇帝竟然这般顾念我。
谷雨和白露虽不像苏泽一般知晓我的心事。
但好在她们干练沉稳,办事老成。四个尚书也各司其职,料理起事情来井然有序。
如此,哪怕苏泽走了,哪怕我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皇后殿该办的,也依旧一件不落。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