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效二十三年,秋。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醒,发现殿里竟然没有一个人。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殿外,看见太后竟然在我槐树下的躺椅上坐着,笑着看着我道,「子润,你怎么睡到了这个时辰。」
我上前给太后请安道,「母后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也不让人叫我。」
太后笑得很慈祥,摆了摆手道,「你呀,这些年不容易,好好睡会子吧。你过来,咱们娘俩说会儿话。」
我上去做到太后身边看着太后对我说道,「你这些年辛苦,哀家都看在眼里,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后是不辛苦的。」
我倒了一杯茶放到太后手边,又听着太后道,「哀家当年选你,也不全为着朝廷的党派之争,更是因为哀家喜欢你的性子,不贪慕功名利禄,这样的人做了皇后,后宫才能安稳。」
「你是个聪明人,这几年做得不错,只是这皇后啊,跟皇帝一样,本来就是个苦差事,哀家本来想着你比我年轻的时候要好,可是如今看着,你的难处在后头呢。」
我一听这话,便有些不安了,我有什么难处呢?
又听太后接着道。
「皇子们如今年龄大了,各自有了心思,你总避着也不是法子。在皇家,这样的纷争是逃不过的。哀家盼着你呀,帮着皇帝选一位贤明的太子。」
听着太后说这个,我真是有些惶恐。
不想太后笑了笑,无奈道,「哀家真是担心皇帝呀,他虽不是亲生的,可是哀家这一生为他操的心最多,如今也是放不下他。」
说着又握着我的手道,「子润,你得一直帮着皇帝呀,皇帝不容易,你帮着他,咱们的江山才能长久不是?」
太后说完便放开我的手径自下了躺椅要往外走了。
我正要跟上,有许多话我还想跟太后说,奈何我身上竟然怎么也动不了。
我只好叫道,「母后,母后……」
连叫了好几声太后都不搭理我,也不回头。
我着急只好大声叫着,「母后,等等我呀……」
「娘娘,娘娘…」仿佛听见了苏泽的声音。
我猛然睁开眼,看到苏泽就在我身边牢牢握着我的手。
我赶紧抓着苏泽问道,「苏泽,太后呢?太后刚刚在咱们宫里的。」
苏泽看着我,从身旁的宫人的手里拿了帕子来给我擦汗。
「娘娘梦魇了,太后已经薨逝数月了!」
是了,太后是今年入秋不在了的。
1
我刚刚梦见太后了。
苏泽赶紧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我手里道,「娘娘喝口热茶醒醒神吧,许是操劳太后的丧仪累着了。」
我捧起手里的热茶喝了一口才觉得浑身的血液流动起来了。
我呆愣着坐在床上许久,只觉得一时回不过神来。
要说我这一辈子最敬爱的长辈,非我爹莫属,他不仅是我最亲的人,我一生所有的观念和想法都来自于幼时他对我的教导。
奈何我身有所困不能承欢膝下。
听子新他们两口子说,我爹的身体如今还健朗,尤其他又有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天天忙得不行。
可是若论我最孝敬的长辈,便是太后了。
自从皇帝登基那一年我入宫,到今年太后仙去,我与她做了二十四年的婆媳了。
人人都赞我对太后日日侍奉,纯孝至极。
可是太后对我也是疼爱的。
也许她的疼爱有太多的条件,但也终究是疼爱了。
满宫这么多的嫔妃,她最看重的是我,我怀阿烁的那一年,她亲自来探望,并且当着皇帝和满宫的嫔妃说我的孩子才是皇家的正统。
后来,太后虽然不满郑烁是个女孩,但是此后数年,太后对郑烁终究还是区别于其他皇子公主的疼爱。
如今太后仙去,我以为她会将她寿康宫里的东西都留给她的亲生子小王爷。
但是没有,除了不多的一些名家字画给了小王爷,还给了郑灿一匣子的古书典籍以外,她所有的金银古玩,珠宝首饰全部都留给了她的孙女,郑烁。
这样的疼爱哪怕是带着条件的,终究也不得不让我感动。
太后薨逝以后,最伤心的莫过于皇帝了。
皇帝是十岁上过继给太后的,早年间他们也有过一段母慈子孝的缘分,奈何登基后为了贵妃的事闹得彼此翻了脸。
后来这几年我在中间多番周旋,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好了很多,可终究还是都抹不开面子。
太后生病的最后时日,皇帝撂下所有朝政日日和我一起在太后跟前伺候着,衣不解带,亲侍汤药。
皇帝是尽了心的。
太后这一辈子,操心最多的莫过于皇帝了,自从养了他,便殚精竭虑的为他筹谋为他算计。
哪怕他后来登基,太后也是密切关注着朝堂,生怕有什么是不利于皇帝的。
不论时局怎样变化,皇帝的利益对她而言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哪怕她心里挂念小王爷,也几乎从不传召。
不论如何,她都是对得起皇帝的。
也对得起我。
太后虽然担忧了一辈子,但是最后的结局还是好的,在历代皇后里也算是善终了。
至少最后的日子里,皇帝和我,小王爷和小王妃都是没有一刻不亲侍在侧的。
皇孙和皇孙女们也在身旁。
人生这样的结局便是挡在普通百姓的家里,也是很好的了。
我不免也想起自己,我人生的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2
太后薨逝,皇帝伤心的病了一场。
我的身子虽然也有些不好,但是皇帝都病得起不来了,我实在不好再称病了。
只好一边主持太后的丧仪,一边照应皇帝的身体。
太后的丧仪算是国丧,不仅内宫,前朝也得多方照应,好在有苏泽和景妃帮衬着我这事才算料理全了。
不过就算如此,也并不轻松。
及至太后的梓宫入土为安之后,我终于彻底病倒了。
这一次我病得很重,一到晚上就昏昏沉沉的发着烧,有时候头痛的睡不着,有时候睡着了又胡乱的做着梦,我梦见苏泽,我的孩子们,都乘着一辆车远远的离开了。
大多时候都会梦见太后,太后细雨绵绵般的与我说着话。
我知道是梦,但是我醒不过来。
我正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忽然看见昏暗的灯光下,那门口的角落里仿佛有个什么玩意儿在那儿蠕动着,吓得我心跳都慢了半拍。
我大声的叫道,「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我看着那一团不动了,仿佛迟疑了一会儿。
我最近连着做噩梦,本来就心绪不稳,看见这个真是吓死了,抓起旁边的茶碗便摔了出去,「给我出来!」
那个玩意儿缓缓的站起来,竟然是个人!
待她走进了我才看清楚,竟然是恬嫔!
「阿扎,你蹲在我门口做什么呢!」我带着怒气道。
许是她看我恼了,吓得更不敢说话了,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委屈的看了看我,便站在床榻旁边开始扣手指头了。
大约是苏泽在外边听见了动静,忙带了几个宫人进来了。
一看见阿扎在我床边傻愣愣的站着,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谁让她进来的。」
我仍然心有余悸地问苏泽。
苏泽一边忙着安抚我,一边又训斥阿扎。
「不是让你站门口嘛,等着娘娘醒了再来说话,你干什么了?」
一听苏泽训斥,阿扎显得更局促不安了,委屈的大眼睛又洇了水似的,嘴里嘟囔着,「我只是站着太累了……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一看她这样我到又不好苛责她了,只好摆摆手道,「行了,你坐这儿吧。」
她这才嗫嚅着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
我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宫人说道,「去拿些吃得过来吧。」
「你大晚上的,过来我这里做什么呢?」我问她。
「你一直不好,又一直睡着,我怕你醒不过来。」她有些哭腔。
「你这般吓我,我才真是要醒不过来了!」我叹了口气。
她有些羞愧的坐在椅子上不敢看我,恰有宫人给她上了一桌子的奶茶糕点,她这才不羞愧了,开始吃起来。
太医说我是心力交瘁,又受了风寒导致自己心脉受损,需得长时间的静养。
自从太后下葬到如今,我已经在床上静养了一个多月了。
因我病得实在是不能管事了,宫务便分给了景妃,恪妃,敦嫔和云嫔四人。
若有什么不能拿主意的也是先来我这里报了苏泽,再由苏泽禀报我来拿主意。
我早前便吩咐过她们不必来侍疾,也不必来看我,所以我病了这么久,宫里倒是一直清静。
除了阿扎这么个不守规矩的想要往这里跑便要往这里跑的,更无旁人了。
倒是皇帝,仿佛良心发现一般的,得空便要来看一看我,便是哪一日他自己不能来了,也要差人来打听打听。
听说还经常召我这里的太医过去问话。
早年间他也不曾对我的事这样上心,许是太后不在了给他的打击太大吧。
3
前两天子新倒是在信上与我说了一件趣事。
大概是我那时昏迷不醒着病得太重了,竟然有个大臣给皇帝上书说,皇后病重,怕是不能承天命了。
他让皇帝不要伤心,为了江山社稷尽早捡择继后人选。
听说皇帝听了大为恼怒,当场便让人摁着上折子的那个大臣打了一顿板子撵出宫去了。
不想这事不知怎么让我爹知道了,我爹在家急得不行,赶紧让子新传信进来问我到底怎么样了,如何就病得那样了。
我只好亲自写信告诉我爹我的病快好了,这才让他放心了。
我听了这事都给气笑了,我操劳了半辈子如今病得重了,你特么连后事都不给我准备就要开始捡择继后了。
我便是立时死了,你们也得守孝三年呢。
我的孝子贤孙们,不要脸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吧。
皇帝天天到底领着一群什么人啊!
幸好这事皇帝做的够义气,不然我便是病的起不来也得去给他搅和一遭。
上天入地,大家一起来好了!
皇帝倒是什么都不提,面上也不显,我却是知道,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只怕有人早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如今太后不在了,又觉得我苏家式微,再加上前朝的大臣们也摸不准皇帝对我的态度。
此番,不过是找了个傻子出来试试水罢了。
皇帝大约是怕我知道了,下令这事不让任何人提起。
若不是子新传信给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当成死的了。
我被这事一激,身上的病倒仿佛去了一半似的,这几天又有了些还阳的感觉。
只是睡得还是不太安稳,动不动便要做噩梦,身上还是没有力气,但也能站起来走走了。
百亩中庭半是苔,门前白道水萦回,爱闲能有几人来。
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为谁零落为谁开。
4
也许是早些年真的劳累过了,如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
以前事最多最累的时候,我曾在心里偷偷地盼望着让自己这样病一回,便能好好的歇歇。
可是真的病了才知道,太后当年说的都是真的。
眼看着风平浪静的,其实一有些什么,那不安生的小鬼便要出来作怪了。
幸好如今我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如今我有儿有女,便是一直给我撑腰的太后走了我也有再度翻盘的底气,轮不上那些人来指摘。
郑灿这几年跟着宋将军学功夫,学得也颇有模样了。
宋将军不仅教他拳脚功夫,如何练兵,如何排兵布阵也没少指点他。
不仅如此,这孩子的文章写的也好,我曾将他写的两篇文章寄给我爹看过,连我爹都给予很高的评价。
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随了他的亲生母亲,悯毓贵妃。
生来便有这样写诗作文的天分,只是写诗作文虽好,只怕不要像他娘亲一样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我付出了大半心血的孩子,实在不忍心他受他娘亲那样的苦。
郑烁真是个好孩子,这几年来无论是丹青练字刺绣女红,还是烹饪插花弹琴下棋,她啥也没学会。
只是这老师倒是找的不少,真是让我不得不说,这废柴的样子跟她老娘我年轻的时候真是一个样儿。
我也不得不自我安慰,都不精通罢了,每一样都会一点,总比一点都不会强吧。
给她找老师,就当给我自己交朋友了。
人总得想得开不是,我有个优秀的儿子就已经很欣慰了!
5
景效二十四年 春
我的病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用着汤药,我自己却觉得元气已经大半都恢复了。
况且春日里养人,这到处都是春暖花开的,看在眼里心里也觉得喜庆。
皇帝上回还说,为着我如今大好了,要带着大家一起去西山行宫里头住一段,看看花,散散心什么的。
行宫边上便是西山猎场了,到时候带上皇子公主们,好好的放松放松。
我听着倒是好,只是太靡费了。
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去了,几个王爷王妃们也得去,还有那些亲侍大臣们。
这么一大帮子人都去住到行宫里,只这花销想想便让人咋舌。
我跟皇帝说,「这春日里不冷不热的,跑到行宫里去做什么。平白多出来那么多花费,真是罪过。况且咱们在宫里住着不也能看花儿吗。」
皇帝笑了笑道,「那不一样,行宫里的花和御花园的花长的是不同的,皇祖们当年修的行宫就是为着咱们去避暑避寒的。」
「自从朕登基,寒也好暑也罢的一次也没去过,如今内外安定风调雨顺的,也不用这么紧着。」
顿了顿又道,「况且,你如今又一直好不利索,想是在宫里闷着的原因,去外边散一散便好了。」
听了这话我也笑了笑。
「那便依着皇上的意思吧。」
其实自从太后不在了,无论是我还是皇帝,我们都没了最后的依靠。
面对复杂的朝堂和深宫,到头来,我们竟然成了彼此唯一的倚仗。
以前我总觉得,皇帝若是离了我,便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皇后了,可是我的日子又何尝不是仰仗他在前朝的安定和平稳呢?
他若不安稳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岁月静好。
我们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他登基那一年,我做了皇后,虽然彼此都不情愿,但是将就着兜兜转转,竟然一起过了这么多年。
太后当年不止一次的同我说过,她说我跟皇帝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身居高位,也都是一样的艰难辛苦。
只有彼此信任彼此依靠着,这日子才能过好了。
我当时是不信的。
我私以为,不过是太后想要哄着我给皇帝好好管后宫的漂亮话罢了。
可是如今我不得不认同,我和皇帝都盼着儿女顺遂,宫妃和睦。盼着朝廷清明,内外安定。
盼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你看,于家于国,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愿。
原来我们到了这样的年纪,都已经不再为自己活着了。
我虽然心疼此次的花销,但是一想起郑灿和郑烁若是知道要去行宫了不知又要怎样高兴的样子,打心眼里也赞成这样的决定。
「母后,父皇真的要带我们去行宫吗」郑灿的眼睛亮亮的,连睫毛都在忽闪着希望的光芒。
「听皇兄们说,行宫旁边就是西山猎场了,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抓个兔子什么的。」他转头对阿烁说着。
阿烁听了脸上马上挂了大大的笑脸道,「真的嘛,哥,你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啊,或者我不想要兔子,你给我抓个白鹿行不行?」
「白鹿说是祥瑞之物,好像不能抓的,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哦!」郑灿有些为难的哄着她。
……
看着他们两个在那盘算着我就觉得好笑,难不成你师傅辛辛苦苦地教你是让你去逮兔子的?
还有郑烁,让她学点什么吧无精打采的,一听要出宫到来劲了。
我笑了笑看着他们,「你们父皇上回到的确是说过,让你们今年都去行宫里好好转转,也好叫你们知道宫外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也是有言在先,听话懂事的,课业出众的当然能去,只会添乱捣蛋的此次便在宫里好好学习吧!你父皇会择了师傅专门教导的。」
阿烁一听,一句话也不说了,眼眸一淡,扁着嘴巴快哭了。
郑灿赶紧握住她的手在一旁哄她,灿儿手忙脚乱好话说尽的哄了一通,阿烁还是蔫蔫的不说话。
末了,灿儿过来我身边对我说道,「母后,既然此次你们都要去,那我便留在宫里陪阿烁读书吧。」
我心念一动道,「灿儿,你皇兄们这回是都要去的,你们父皇也不免要考问你们射御的本事,你若不去,你父皇恐会以为你不擅射御呢。」
「你每日晨练晚练得这么多年,便不想给你父皇看看你的本事吗?」
郑灿想了想道,「我的本事我自己是清楚的,母后也清楚。不一定非要去跟皇兄们比个高下。只是阿烁是我的妹妹,母后和苏师傅都不在,我不能叫她一个人。」
我有些为难地看着他道,「这事母后再斟酌一下,你带着你妹妹回去读书吧,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再出什么乱子。」
看着灿儿牵着阿烁出去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郑灿如今已经十四岁了,他是皇子,这个年龄不可能不知道皇帝带着他们去围猎意味着什么。
可他还是最看重自己的妹妹。有灿儿这般,便是哪一日我不在了,也不用为阿烁操心了。
她的哥哥会护着她的。
6
翌日,我告诉宫里的嫔妃们,「皇帝念着大家多年来的节俭和辛苦,下个月要带着咱们去西山行宫住一阵子,让咱们好好的散散心。」
嫔妃们看着有些惊讶,一时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位分最高的景妃才开了个头,「皇后娘娘如今身子大好了,想是皇上心里高兴,要带着咱们出去散一散呢。」
「想来皇上到底还是体恤咱们的,不过此番,真是多亏了皇后娘娘,咱们得先感谢皇后娘娘才对。」
接着是恪妃,「皇后娘娘这样有福气的人,自然有真神菩萨保佑着。」
「不过我倒是真不曾想到,有生之年皇上还能让咱们去行宫里边住一住。」
「本来么,我想着咱们现在冬日里有碳,夏日里有冰的,这就足了。」
然后是敦嫔,「幼时在家时,我祖父说起过,西山行宫是咱们先祖修建的,修在那西林上苑里头,那叫一个万中无一的精致,里头还有专门避暑的凉殿、雨帘。是个极好的纳凉所在。」
云嫔,「纳凉倒是好,冬日里岂不是要更冷了些。」
恪妃笑了笑对云嫔道,「咱们这会子去了,能住到立秋便不错了,你还想住到冬日里?」
恪妃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子,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恪妃其实是皇帝的亲外祖家的女孩儿,皇帝有意提拔他的亲外祖,所以恪妃即便无子无女,位分也不算低。
我看着他们都讨论得差不多了才道,「此番虽然是皇帝的恩典,但是咱们大家还是要省着些来,皇上不喜铺张浪费,大家都是知道的。」
「咱们把各自的皇子公主们都带着,皇上也特意嘱咐了,此次都是为着这些孩子们。外头虽好,到底不比宫里,把孩子们看顾好了才是要紧事。」
说完我又看了看景妃道,「让焕儿把榕哥儿也带着吧,毕竟是咱们的长孙,着人好好照应着。」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才散了,我一边风风火火地往内殿走,一边对苏泽道,「两件事,你去办一下」
「着人去西山行宫收拾一下,下个月咱们就要去了,皇帝住的地儿,与大臣们商讨国事的地儿,各宫嫔妃的住处,皇帝亲侍大臣的住处都收拾一下。」
「成了家的皇子公主们自己单住,没成家的随自己母妃住,这事你去办一下,办好了来给我回话。」
「再一个呢,你亲自去把这事跟贞嫔和恬嫔说一下,她们若愿意去你就派人帮她们准备一下,不愿意去便罢了,在宫里住着也行,你到时候再着人安排吧。」
苏泽应声去了,我坐下歇了歇才拿起那账本独自看了半日,不得不叹口气,此番的花费是真不少,都够京城的慈幼坊一年的花用了。
真是罪过。
7
四月十八,一切收拾妥当,排了车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西林上苑走去。
皇帝的车驾在最前面,接着是我的,然后是妃嫔的和皇子公主的。
两边是亲侍大臣们的车驾,前后是禁军。
我的车厢还算宽敞,也只我和苏泽两个在里头坐着,只因我们走的是官道,一路上也看不见什么人,我才一直昏昏欲睡着。
苏泽在我旁边斜躺着看书。
虽然一路都晃晃荡荡的,但我还是堪堪的睡了一个好觉。
不想醒来便听苏泽说道,说前面传了话来,因着山上道窄,待过会子到了山下大家都得走着上山去。
行吧,走就走吧。
待下山走了一会儿后,我不得不在心里埋怨,先祖当年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在这样陡峭难行的山上修什么劳什子的行宫。
当真是累死本宫了,便是那行宫再精致,再景好,我如今也不想去了。
偏偏后边还跟着一溜的嫔妃,这会子都是叫苦连天的。
我总不能带头摊在路边歇着吧。
我看了看前头的路,擦了擦汗,咬了咬牙。
得了,走吧。
我正努力往前走的时候,竟然看见前边皇帝身边的内侍过来了,上来向我行了个礼道,「娘娘,皇上让您上前头一道走着。」
我已经够累了,我不想见他,我也不想跟他一起走。
我站着沉默了一会儿,这内侍也不说话,就笑着看着我,请示我的意见。
我特么还能有意见吗?我只好笑了笑道,「行吧,那走吧。」
待我好不容易跟着内侍走到前头的时候,看见皇帝负手在山间站着。
「子润,很累吗?」
「不累。」
「你看这山间的景色如何?」
「甚好。」
「当年先祖要在这里修行宫,便是看中了这里清幽得精致。」
「先祖甚有远见。」
我觉得我跟皇帝大概永远不在一条道上,我都快累得喘不上气了,他还要一直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皇帝大概意识到了我的敷衍和不适。
回头看着我笑了笑,伸手便抓住了我的手,牵着我往前走着。
如今我倒不想客气,只拽着他的手才上了台阶。
走到行宫天也不早了,我早早的便分派好了各人的住处,以及领着他们去得宫人。
大家都累得不行,便都各自去了。
虽然早前说了,让灿儿和阿烁他们两个留在宫里,但也只是吓唬他们,我可是他们的娘,哪能真不带他们。
即便我如今累得不行了也得先安置他们两个
8
不过给他们两个安置住处的时候我到想起了一件事,郑灿已经十四岁了,按说他这个年龄已经该定亲了,如今还总跟他十二岁的妹妹住在一个殿里。
这事怎么看都不好。
奈何他两个从小便是在一起养着的,在宫里时我竟然从不认为有何不妥。
此次我倒是提出让他两个分开住,但是阿烁死活不行,非要与他哥哥在一个院子里。
我原本是要坚持的,但是苏泽提醒我说,早前已下了令,未成家的皇子公主们都随自己母妃住着,此番让他们在一个院子里也是合规矩的。
毕竟都在我宫里。
我在行宫的住处是晏春堂,他们两个便随我住在晏春园里边的清朗斋里,加上他们各自的嬷嬷和宫人内侍们,到也颇为宽敞。
饶是如此,我还是放心不下,亲自去看了一遭,安置了他们两个才回了自己的住处睡下。
有道是,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外无重幕。
兴许是上回来的时候累着了,我一连窝在晏春堂里待了数日,竟然哪里都不想去。
倒也并未因换了住处有什么不适。
这晏春堂是个极其精致的所在,虽不十分华丽,可胜在结构精巧,顺着殿宇周围的山石,不知从哪里引了一股清泉下来,顺着堂前的台阶竟缓缓的引到了殿内来。
借着这股子活水,又在晏春堂的正殿辟了一方小小的池塘,养着锦鲤和芙蕖。
便是躺在塌上看书也能时时听见泉水汩汩的声音。
整个院子里有三丛两丛的养着翠竹,是个极其幽静的地界。
如今也许是我年龄大了,繁华喧闹的地方实在是受用不了了,这样的院子正合我的意。
况且如今那两个泼猴出了宫,身上又没了许多规矩约束着,又不知要怎样一番嬉耍玩闹。
嫔妃们也是忙着凑一块各处游玩去。
如今倒是少了人来我这里,我也不去扫他们的兴,只凭着他们高兴便罢了。
入宫许多年了,真是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日子。
不用看账理事,不用与嫔妃们来回周旋,也不用为孩子们的功课操心。
只窝在榻上伴着泉水的声音听苏泽弹弹琴,看看书,喝茶睡觉。
这日子,真叫一个修身养性。
怪不得前朝有的皇帝自登基以来,大半的日子都躲在这西山行苑里,就是不回宫。
换了是我,我倒也不愿意回去。
听宫人们来回我说,灿儿和阿烁如今天天跟着一起进行宫里的朝臣的子女们参加各种文集诗会,蹴鞠马球什么的。
只顾着外边快活了,倒想不起来看看我这个老母亲如今怎样。
让我不得不感慨,我日日教导的孩子们竟然还不如皇帝有良心。
皇帝如今政务不忙,他上午与大臣们处理政事,下午便来晏春堂与我说话。
原是他看着我不与嫔妃们一处游玩,担忧我的身子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好,才时不时地来看一看。
我告诉他一切都好,只是如今年龄大了,身上乏力而已。
我年龄大了,皇帝又何尝不是呢?
想他如今身边除了我,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
9
这两日皇帝总是下午过来,与我一起坐在晏春园的竹棚下闲话煮茶。
有时谈一谈儿女们的婚事,说一说宫里的嫔妃们。
有时他也会跟我说一些朝堂里的政事。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如今他也不在意了。
有时怀念一下太后和贵妃,这些离我们远去的人。
甚至有时候怀念一下彼此年少时的理想。
皇帝说,二十多年前他初登大宝,从未想过他以后的帝王生涯里会有这样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如今他快四十岁了,可是他政治上的抱负一件都没有实现。
只维持好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便让他力不从心了。
皇帝的理想我都明白,他想要广开言路,广纳人才。
他想要建立一套新的官吏体制,他本质上不赞成重农抑商,他更想用贸易来维持与鞑靼和漠北的和平。
但是什么样的改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想要改变一件事哪里是容易的,皇帝是个仁君,他不愿意搅扰百姓们的安定生活。
如此,那便唯有牺牲自己的政治理想了。
我如今也不得不佩服他,他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从百姓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力欲望。
历史上是有许多雄才大略的皇帝,可是他们穷兵黩武,好征善战,唯我独尊。
为了自己心里的欲望不顾百姓们的死活。
这样的帝王真的就是好皇帝吗,哪一场胜仗不是用士兵们的血肉之躯换来的。
我真心的劝慰皇帝,「为君者,以仁取天下,以德治天下,以礼固天下。」
「史书上不乏许多被史官们赞颂至极的威武帝王,开疆拓土虽不少,可是在位期间因着战乱弄得劳民伤财,民不聊生,百姓无立锥之地。如此,真的算是明君吗?」
「如今皇上仁,德,礼无一不有,事事都为百姓着想,已算得上是明君了。不必再以什么样的准则来苛责自己。于百姓无愧,于祖宗无愧便是足够了。」
皇帝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我面前道,「你所言极是,功过让后人评说吧。」
良久,他又突然道。
「子润,朕这些日子里总是梦见母后,她还像小时候那样跟朕说着话,朕真的很想她。」
他有些哽咽了。
听皇帝提起太后,我也沉默了。
何止是皇上,便是我,想起太后也是一样的难过和思念。
她是宫里,唯一愿意护着我的人。
近来,我已经有日子没有梦到她了,听皇帝这样一说,我的眼睛也是一下子湿了。
彼此相顾无言良久。
他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彼此慰藉着,陪伴着。
我默默的流着泪,为我们对太后的思念,也为彼此如今的无奈和责任。
10
翌日早晨,许久不来见我的郑灿和郑烁倒是规规矩矩的来我这里用了早膳。
一上午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同我说着这行宫里什么样的景致呀,什么样的物件。
又说起了他们这几天结识了谁家的公子,谁家的小姐。
我只告诉他们与人相交要诚心,不要自恃皇子公主的身份于别人难堪,注意安全按时回来便完了。
谁知用过早膳他们也不曾出去,还在我跟前晃悠着。
我有些纳闷,尤其是阿烁,这会子竟然还拿了书坐在一旁写诗读词的。
我问了灿儿才晓得,原是今日宣慧公主说在瞿芳洲办了诗会,邀一众女孩们都去参加。
都是适龄的女孩子们在一块,阿烁也十分想去,但是她诗词上的功夫又很平平,因此便在这里临阵磨枪了。
我劝阿烁道,「你作诗填词都不是很通,去那诗会做什么呢?到时你落了下乘被人笑了,回来又要和自己赌气了。不若跟着你哥哥外头一块儿玩去,那样还尽兴些。」
阿烁看了看灿儿道,「这两日跟着他尽是受累了,他只忙着跟那些公子们合着伙去蹴鞠打猎什么的,我一样也不会,他带着我像个跟班似的。我再不想跟着他了。」
灿儿笑了笑,「你让母后评评理,我教过你不曾,你自己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还怪到我头上了。」
我只好对阿烁道,「若真是想要去诗会,先放过这一回吧,在我这里和你苏师傅好好学一学,等有了造诣,我再做主帮你办诗会可好。」
「不好,让我哥哥陪我去吧,他不是最会写诗填词的嘛,那里都是我们这般大的女孩子,便是不作诗,让他给我带个嫂子回来也是好的。」
阿烁有些促狭。
不想郑灿一羞,「你再这般胡言乱语,我以后去哪都不带你了。」
本来我是觉得不行的,灿儿一个皇子,去姑娘家的诗会做什么?
但是一听阿烁这般说我却觉得这仿佛也是个不错的事。
阿烁看着她哥哥吓唬她,但是并不害怕。
嘻嘻一笑也不说话,又去忙活她自己的了。
一直到用过了午膳,俩人才一起出去了,也不晓得去参加诗会了还是怎样了,我并不问。
大约是快到夏日的原因,午后的太阳出奇的暖和。我又刚用过了午膳,一时困顿得不行,便让人搬了躺椅,去园子里借着日头睡了。
一时不知睡了多久,似乎还做了好多梦。
不过都是迷迷糊糊的,并不真切,似乎又梦见了太后,又似乎不是。
半时睁了睁眼,见我身旁仿佛坐着一个人,大约是灿儿回来了,也不知他们去外面玩的好不好。
「灿儿,灿儿…」我看着那个身影叫了两声,他却并不往我这里来。
我一时困的不行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才醒了,许是睡的时间长了,竟然觉得身子乏得厉害。我定睛一看,不远处坐的那人不是皇帝是谁?
皇帝见我睡醒了,才过来将我从躺椅抢扶起来笑道,「你一天到晚的倒是好自在,日日这般悠闲,便是朕来了也不敢误了你清睡。」
我笑了笑,「你既是来了,怎么不让人叫醒我呢?」
「你这里的女官说,你睡前留下话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得扰你清梦,何况是我呢。」
我细想了想,倒是有这样一回事,彼时我快困得不行了,苏泽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说皇帝午后照常是要过来的,让我清醒些。
我一时气急便与她说,「你且安心替我守着,便是天王老子也不得来搅扰。」
只是我那时都困得神志不清了,说的话如何能作数呢?
皇帝看我坐着发呆,便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刚刚看见郑灿在这里了。
皇帝道,「怕不是你在梦里见着他了,我适才听见你梦里一直在唤他。朕刚从南边的场子过来,见他和阿烁都在那里打马球呢。」
听皇帝这样说,我料着他们是不曾去诗会了。
皇帝说完,又自顾着倒了一杯水放到我面前道,「咱们来这行宫也好些日子了,你成日里窝在这里睡有什么意趣,不说你如今身子才大好了,好好的人日日这样睡着也要睡出病来的。」
「不若咱们一道去园子里转一转,好容易来一回,咱们也见识见识。」
说到这里我才算明白了,原来皇帝此番来是让我陪他去逛园子的。
正好我也睡得乏了,便跟着他一道去了。
11
皇帝说,整个园子虽然大,但都是照着苏州的园林来设计建造的,端的是一步一景,清幽雅致到了极处。
出了晏春堂,前头便是皇帝住的廉政斋,里头正面一溜建的数间明屋看着倒是十分规整敞亮。
堂前汩汩地流着一股子山泉,到了偏廊那处,蜿蜒出一块弧形来,那圆弧里建着一座凉亭,名曰,「廉政亭」。
后院同我那里一样,用翠竹和松树辟出一块小院来。院子里的桌椅都是未加雕琢的天然石块,
放在那里仿若浑然天成的景致一般。
廉政斋是我朝的历代皇帝在西苑行宫的住处,平常都是处理政务之用,除了我们这位皇帝外,先祖们并不在此处起居。
因此显得并不复杂奢侈。
廉政斋的西面,建着一座极其漂亮的殿宇,叫崇玉楼。
崇玉楼是先皇为自己最爱的妃子崇惠贵妃专门建造的。
整座建筑通体都是用汉白玉建成。
包括地面的台阶,地基。楼阁的墙体,栏杆。无一不是用汉白玉制成。
早年间崇玉楼的院子里没有翠竹和松树,只在周围遍植名贵的兰草,并常年派人专门打理。
传闻这里的每一株兰草都是价值百金之数。似乎每一株兰草都是先帝炽热的爱情。
听闻崇玉楼的周围不仅遍植兰草,还在周围引了水流专门做了喷泉,甚至以夜明珠替代鹅卵石放入池中。
一到夜间,整个崇玉楼便如水晶宫一般。在发着莹亮光芒的喷泉下熠熠生辉。
这是敦嫔在宫里与我们闲话的时候说的,她的祖父曾经随着先帝来过行宫。
具体怎么样,其实我们都没有见过,如今这水池里不仅没有了夜明珠,连水都干涸了。
崇玉楼周围的兰草也不知是被人移走了,还是枯死了。
不仅我没有见过,皇帝其实也没见过。
他并不是先皇属意的太子,也没有跟着先皇来过行宫。
皇帝也许是怕我走着无聊才带我来了这里,想让我看一看这样美轮美奂的宫殿,哪怕它已不复昔日的光彩。
只是我并不想看,出于共情的心理,我十分清楚,这崇玉楼有多美丽奢侈,便代表着先皇有多偏心,皇帝的年少时光有多黯淡。
再者,我打理了这么些年的宫务,过手的每一分银钱都需费尽心思的将它用到最有价值之处。
这样美丽奢华的宫殿,我实在是喜欢不来。
从崇玉楼出来便远远的看见了一座桥,就是普通的青石桥,桥下流淌着一股溪水,仿佛有一群锦鲤在嬉戏着。
桥上每一个栏杆处都放了一只琉璃宫灯,白日里看着也是光彩夺目的。
皇帝说那叫渡云桥。听着是雅致,我却觉得有些浮华。
皇家便是如此,只会搞些云呀,月呀什么的,听着是好听。咱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待我们走近了,却看见那桥上站着两个人。
12
一男一女,牵着手相依相偎地在桥上喂鱼。我细细的看了看,那不是小王爷和他媳妇嘛。我也是有日子没见他俩了。
话说小王爷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太后在时,皇帝总是明里暗里地忌惮他,如今太后不在了,皇帝反而对他上心起来。
不仅封他为裕亲王,还在朝廷里派给他好几桩重要的差事,手把手的亲自教他办差。
奈何小王爷并不愿意好好办差,逮个空子就从衙门里窜出来了,弄得不少大臣都去皇帝跟前告状。
皇帝也没有办法,训斥训斥便完了。小王爷也是二十好几了,总不能捆着打他一顿。
小王爷这般,皇帝也不好给他过高的官职。
实在无法,皇帝便给他岳父升了官。
如今刘侍郎已经变成刘尚书了。
虽然不通政务,但小王爷有一点好处,便是夫妻和睦。
他和大皇子都是当初我亲自赐的婚,大皇子如今都有五个侧妃了。小王爷府里还是只裕王妃一人。
欲王妃是小王爷幼时伴读的妹妹,论起来两人也算青梅竹马,此番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厢,皇帝见了小王爷又在这里悠闲的喂鱼,便沉了脸径自走上桥去。
那小王爷原想为旁边的王妃捋一捋额边的碎发,一扭头便见着他皇兄在他身后不远处黑着脸站着,顿时一惊,手里的鱼食便洒了一地。
「延锐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皇帝问他。
小王爷现在的样子颇像因逃堂而被夫子逮到学生一般。
听着皇帝问他,他才定了定心神先对皇上行了个礼,「皇兄安康。」又对着我道,「皇嫂安康。」
「我瞧着今儿天好,闲来无事便带着媳妇逛一逛罢了。」
看了看我又道,「听闻皇嫂近日身子不好,正打算去给皇嫂请安呢。」
我还未来得及张口皇帝便道,「你皇嫂前日里病的时候也没见你去过一回,如今你皇嫂都好了,你去请什么安?」
「我早前是想去来着,又怕扰了皇嫂的清静,因此不敢去。」小王爷笑着看了看我。
皇帝又道,「朕昨儿不是让你去户部跟着他们一起登记粮税的,你怎么不去呢?」
「臣弟昨儿是去看了看,那些大人们说没有要我办的差事,我便回来了。」小王爷还是笑嘻嘻的。
皇帝的脸更黑了,也许是碍着小王妃在场不好训他,只好憋着不发作了。
我瞧了一会儿,赶紧上去打圆场道,「延锐啊,怎么只你们两个,煊哥儿呢,怎么没跟着一道来?」
小王爷如释重负道,「谢皇嫂关爱,煊哥儿前日里往他外祖家去了。」
我又道,「如此啊,那便遗憾了。灿儿前些日子还想着找他弟弟一起蹴鞠呢,你们过两日不妨把他带来,跟兄弟们一起玩一玩。」
「皇嫂说的是。」小王爷笑了笑
我又看了看王妃笑道,「我也是许久不曾见清然了,既如此,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且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一坐,说会子话吧。」
如此,皇帝才缓了缓神色,只向旁边的亭子里走去。
小王爷才赶紧跟上了。
我也携了王妃才一起去了。
左不过是说些家长里短的,他们问问我如今身子怎么样,好利索了没有。
我再叮嘱他们好好保养身体,不要吵架,夫妻和睦什么的,反正是一个贤良的长嫂模样便是了。
皇帝么,还是那老三样,一是劝小王爷好好学习,二是让他好好办差,三是让他与朝廷里的大臣们打好关系什么的。
说了好一会子,看着天快黑了小王爷他们夫妇才告辞离去。
走了这半日我也是乏得不行了,便也跟皇帝一道回去了。
逛了这半日都快累死了,原本就等着回去歇一歇了。
不想刚走到晏春堂门口,便听着郑灿和郑烁在里头拌嘴。
14
一见我进去了,郑烁便跑到我跟前来气呼呼的道,「母后你来评评理,今日让我哥哥跟着我一起去参加三姐姐的诗会,不想他半点不帮我,看着我被她们奚落他竟是半点不管,只顾着跟簌絨姐姐在那里吟诗作对的。他哪里有个哥哥的样子!」
我还未来得及细问怎么回事,便听着灿儿道,「你怪我做什么,你要我陪你去诗会我如今不也去了吗?」
「你看那里参加诗会的有几个男子,我今日跟着你去了,明日不得被平日里我交好的那些兄弟们笑话死,你竟还不足,要我怎样才行?」
不想阿烁竟然哭了,「你明知我胆怯,也知我在诗文上不通,可你看着我被她们奚落竟然半点不帮我,哪里有你这样的哥哥。」
说完便捂着帕子哭得更厉害了。
灿儿气急,走过来拽着她,「你当着母后的面说,我今日有没有替你做诗,你手里的对联不都是我帮你做的?」
「那后两轮的飞花令你作不出来,若不是梁家小姐替你挡着,你还不知要被她们罚成什么样子,我本是替你感谢人家,不想到你嘴里竟成了这样。」
灿儿说完便气呼呼的坐到一旁的塌上不再看她了。
我心里有些纳闷便问到,「你父皇下午才与我说,见你们在南边的场子打马球了,本以为你们不去诗会了,如何又去了呢」
「还不是她,我本来都与她说好了不去了,不想她马球打了一半便反悔了,非要拉着我去,明日我都不知道怎么向那些兄弟们赔罪呢。」郑灿生气得道。
我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本来一下午走的就快累死了,这会子还要处理他们的事。
这回的事任谁一听都知道是郑烁不对,在这里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
有多大碗吃多少饭,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两把刷子还非要去参加那什么劳什子的诗会。
我从小便是见惯了这个的。
去参加诗会的那些女子们,哪一个不是有着文人的清高和傲气,让你作诗你做不出来,自然有的是典故来笑话你,偏还让你挑不出错来。
阿烁她哪里听过这样的话,满宫里她是最小的。
她父皇和哥哥哪回不是有求必应的,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如今被人稍一说些什么不耐听的便受不了了。
我知如此反而一句话不说,只任由阿烁在那里哭着。
儿女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才是了,我一插手说什么,反倒让他们说我偏心不公。
且瞧着吧,明日早晨便又好好的一起出去玩了。
灿儿还好,只阿烁这小妮子,一身的坏毛病,也不想除了她哥哥谁愿意惯着她。
阿烁哭了一会儿见我们都不去哄她,才自己不哭了。
我便吩咐人开始摆膳。
一向叽叽喳喳的饭桌上,这会安安静静的都不说话了。
我吃了半晌,突然想起阿烁刚刚说的,「他哥哥只顾着和簌绒姐姐吟诗作对。」这句话。
我的天哪,这可是太值得我琢磨一会儿了。
我想了想给灿儿夹去了一个玫瑰乳酪。
笑了笑道,「灿儿啊,你妹妹适才提起的簌絨姐姐,是谁家的女孩儿啊。」
「是梁中书家的幼女,也是五妹妹的伴读。」灿儿边吃边道。
「原是中书令家的,我早前在宫里时还见过她的,是个清秀标志的模样,你们在诗会上相处的怎么样呢。」我笑着问他。
不想灿儿有些害羞,「母亲,你别听阿烁乱说,我何时与人家相处了,不过是今日人家的确帮了阿烁,我为着感谢人家多说了两句话罢了。」
阿烁一听也顾不上吃饭了,放下筷子道,「哥,你说谎,今日下午你明明一直在跟簌絨姐姐说话。」
灿儿一听也急了,「当时明明是你……」
「罢了,不许再提了。」我出声打断他们,我看着阿烁道,「你的事往后再说。」
阿烁见我无视她的话扁了扁嘴巴有些委屈。
待吃完了饭,俩人也不回自己院子里,还在我跟前晃着。
我真的已经困得不行了,只好出声撵们,「夜深了,别在我这里晃荡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不想阿烁道,「母后,我今日要在你睡。」
灿儿一听阿烁这么说,便一言不发的自己走了。
我见如此终于有了些火气。
「阿烁,平日里母后纵着你,这次便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跟你哥哥赌气呢,你哥哥平日里对你多好,有什么好的他舍得自己占了?」
「他一个男孩儿,陪着你去参加女孩们的诗会,你可知明日有多少人要拿这事取笑他?」
「你细想想,今日你被人奚落是你哥哥的错吗?还不是你自己平日里不好好读书的缘故?」
「你这样跟你哥哥赌气,你哥哥这会子不定多伤心呢,还不快去跟他赔个不是。」我很有些生气的道。
阿烁听了我的话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才自己抽抽搭搭的走了。
苏泽过来扶我去洗漱,我才无奈的道,「阿烁这个孩子啊,真是不让人省心,不学无术便罢了,还一身的坏脾气。」
「唉,也不知那个梁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得空了去将那梁夫人给我请过来,我看看怎么样。」
苏泽笑了笑,「能让咱们灿儿看中的,自然是不错的。」
我想了想也笑了,「你看他今天那个样子,我还没说什么呢,他便害羞得不行,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阿烁总不会编瞎话来哄我,想是今天觉得他哥哥只顾着跟别的女孩说话了,她才心里别扭。」
苏泽也笑了笑,我们两个又闲话了一番,才各自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