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01
那一年的梅雨季特别闷热，不同往常的高温笼罩着整个镇子，连绵不绝的细雨变成无处不在的蒸汽，紧贴着的口鼻，让人呼吸沉重。
但比起糟糕的天气，更让我难受的是姐姐的病，姐姐的病和梅雨季的雨一起开始，但是没有一起结束。
爸爸说姐姐生的是很严重的病，不能去学校，于是爸爸给姐姐请了很长的病假。
爸爸是科学家，他应该也会看病，他每次工作都穿着医生的白大褂，他还有一间地下实验室，就在家里天井的地下。
天气越来越热，姐姐的病越来越重，病假被无限期延长。上学的路，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很久。
姐姐病得太久了，后来有一天，爸爸说，姐姐的病 太严重了，不能继续和我们住在一起，她需要待在更合适养病的环境。
第二天，我放学回来，姐姐已经被挪去爸爸地下的实验室了。
在以前，那是我和姐姐不能涉足的禁区，看来姐姐的病真的很严重。
时间又过去很久，久得小狗也长大离开我了。以前姐姐就说过，只要我们长大了，就可以离开这里，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小狗长大了，所以它离开我和姐姐，走了。
在临近放暑假的某个下午，我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我要去看姐姐，我太想她了。
我偷偷地靠近过那个实验室很多次，可是没有一次不是被锁上的。
实验室门上的大锁是我见到姐姐的最大阻碍。
好几个周末，爸爸去加班，我就在家里四处翻找可能打开实验室大门的钥匙，我找不到一把匹配的钥匙。
我慢慢意识到，这样不行，我见不到她的。
在我摸索过家里的最后一寸地方后，我明白了，钥匙根本不在家里。我得想别的办法。
我又一次来到实验室的门前，爸爸不在，我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姐姐」，没有人回应我。
一定是我的声音太小了，我更大声地喊，喊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回答。
我要上去了，爸爸快回来了。
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找机会去实验室门口。姐姐在里面，只要她听到了，就一定会回答我的，不能放弃。
好多天了，门后面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是她病得太严重了吗？都不回答我。
又是一个周末，爸爸没有去上班。我不能去和姐姐说话了。
我站在天井门口，看着爸爸走下去，我看到了他手上的黄铜钥匙。
我激动发抖，那是实验室的钥匙，一定是。
拿到那把钥匙，我就可以见到姐姐。
我开始在暗地里跟踪爸爸，寻找拿走钥匙的机会。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我根本不可能拿到钥匙。
爸爸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根本不会拿下来。
我拿不到钥匙，要想别的办法。
在这些天的观察中，我发现虽然爸爸每天都会在地下待很久，但是他偶尔会出来上厕所。
我可以趁着这个时间溜进去，去看看姐姐，和姐姐说几句话。
要问问她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不是因为生病太难受了。
这天晚饭后，我蹲在靠近天井房间的角落，等着爸爸去实验室，祈祷他会出来，希望他不要锁门，一定不要锁门。
他今天不出来，我明天可以继续等，但是，千万不要锁门。求求你了，爸爸。
谢天谢地，爸爸今天出来了。
看着爸爸走进房间，走到厕所，听到关门声。
我赶紧起身，往下走，也许是因为实验室在地底，或者是我太激动，从地下吹来的冷气，冻得我在六月天里直打哆嗦。
但是我成功了，我终于看到了实验室的门，没有上锁的门。
我屏住呼吸，轻轻地推门，这一次，门上的大锁不在，我可以见到姐姐了。
我推开一条小缝，一束光露了出来，照在我的身上。
只要再推开一小块，我的计划就成功了。
一个汗腻、湿热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把我的手一点点地从门上移开。
我被爸爸抓住了。
『吱』的一声，门被合上了。
刚刚那束微弱的光消失在我面前，爸爸就站在我的身后，我感觉到他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头顶。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从楼梯缝隙中偷溜进来的光线。
我站在实验室门口，彻底陷入了黑暗。
我被抓住了。我的脑海中只回荡着这一句话。
我任由爸爸抓起我，把我拖到任何地方。
我被爸爸拖出了实验室，拖到卧室。
「哐」的一声，门被锁了起来。现在不光姐姐被锁起来了，我也是。
这一次的惩罚是再也见不到姐姐吗？
02
「不要，不要打她，不要打妹妹，」我在躺在实验台上，奋力地喊。
可是没有用，妹妹还是被拖走了，被那个恶魔拖走了。
我没能保护好妹妹，就和以前一样，我保护不了她，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
他回来了，那个叫爸爸的恶魔回来继续进行他的实验。
我闻到了血腥味，我太熟悉了。
他靠近我了，今天他要喂什么给我吃？
又是浓重的血腥味，可是这个味道好熟悉，和以前妹妹惹他生气后，被打破额头时一样的味道。
妹妹怎么了，被他带去哪里了？
怎么今天的食物会有妹妹的味道。是妹妹吗？
我不要吃。
我拒绝了他投喂的食物，他离开了。
恶魔朝实验室的另一边走去。那里有一个很大的鱼缸，有整面墙那么大，我第一天来的时候看到的。
很大的玻璃鱼缸，有一只很大的章鱼泡在透明的液体中。
那应该是章鱼，肉色的，一大坨泡在水里。
但是我好像没有看到它的触手。是不是该说更像一坨浮动的肉。
可是肉不吃血淋淋的生肉，它应该是章鱼吧。
那只章鱼把有妹妹味道的肉吃掉了，懒洋洋地动了一下，鱼缸轻轻地晃动，缸内的水发出「哗哗」的声音。
它只在吃到喜欢的肉时才会在鱼缸里游动，在最开始来到实验室的那一个月都是我照顾它的，我了解它。
后来，我就不喂了，恶魔把小狗剁碎了，喂给了章鱼。章鱼吃掉了小狗，我再也不想照顾它了。
小狗是我送妹妹的礼物，我们一起偷偷养在学校后面的破房子里的。
小狗死了，妹妹肯定会很伤心的。我生病了，不能陪她上学了。
现在小狗也不能陪她了，妹妹要怎么办呢？
小狗死后不久，爸爸就开始给我治病了。
我之前就生病了，但是现在才开始治疗。
治病好疼呀，我疼得都动不了。
我从开始治病那天开始就只能躺在实验台上，不能下地。
没有开始治病的时候，我还可以在晚上，在爸爸照顾章鱼，和章鱼说话的时候，偷偷去看看妹妹。
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试验台。
这天，我听到了别的声音，不是鱼缸里的章鱼咀嚼生肉的声音。
是门口，有人来了，是妹妹。恶魔的脚步声比这个声音更重。
妹妹来了，爸爸让妹妹来看我了吗？
我好想她，谢谢爸爸，原来他不是恶魔。
如果他认识小狗，也一定不会把它喂给章鱼吧。
妹妹到门口了，我听到了。
她怎么还没进来？
妹妹在喊我，她是偷偷来的，果然，恶魔不会让妹妹来看我的。
妹妹在喊我，她在问我在不在。
「在，在，在，当然在。」我努力地回应她，可是我怎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呢？治疗前我还能说话的。我还问爸爸：「我会好起来吗？」
他说：「会的。」
妹妹还在门口喊，我的回应她听不到。
怎么办？不能让她在这里，被爸爸发现，妹妹会被惩罚的。
要让妹妹快点离开这里。我要下去，我要离开实验台。
我的手呢？我要起来。
腿呢？
没有了，没有了，我都感觉不到了。
我努力地抬起脖子，往下半身看去，我看不到，只有白色的被单和氤氲在被单上的大片血迹。我看不到腿。
手呢？我费尽了全力把头转向左边，没有，肩膀下没有，但是有好多血，好多。
怎么都没有了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我还活着吗？
门口的真的是妹妹吗？
好像又过了好多天。我总是断断续续地听到妹妹的呼喊。我好像还活着。
爸爸每天都来，第一天听到妹妹的声音后。爸爸来实验室，我拒绝了他的喂食。
爸爸愉悦地说：「哎呀，发现了。没关系的，还会长出来的。别怕。」
我的眼泪滑出眼角，用不相信的眼神问他：「真的吗？真的会长出来吗？」
他好像看懂了，他肯定地说：「真的，真的会长出来的。你妈妈以前也这样，后来都长出了。」
他拿着我拒绝的食物走到了鱼缸旁，把食物通过管道送进了鱼缸。
轻声地对章鱼说：「你说是不是，会长出来的对吗？小玉。」
小玉？小玉是妈妈的名字呀。是叫章鱼小鱼吗？
章鱼喂好了，爸爸回到我身边。更换我的点滴瓶，查看实验台旁边的仪器。
他说：「没事，这段时间你可能会不太清醒，会有幻觉，会害怕。」
他看了一眼鱼缸：「但是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你的手和腿都会长出来的。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不会再失败的。」爸爸停顿了片刻，坚定地说道。
是幻觉吗？
听到妹妹喊我是幻觉呀。
还好她没来，看到我这样，会被吓到的。
她那么依赖我，我要保护好她。
爸爸说的是对的，真的有幻觉出现，我总是听到妹妹在门口喊我。
是假的，她一定要好好地听爸爸的话。不要靠近实验室。
一定要听话，别被爸爸惩罚。
今天，爸爸也照常来了。
我吃了好多食物，好美味。但是章鱼吃得不多。
爸爸放下食物，走出实验室了。是去给章鱼拿新的食物了吗？
有轻巧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妹妹。不对，是幻觉。
但这次好像不是，我看到了，门开了一点点，但是我看到了。
可我也看到爸爸来了。
「快跑，快跑。」我喊出来了，可是妹妹听不到，我没有声音。
她被他抓住了。妹妹跑不掉了。门关上了。
「嘭」，好大声，是肉体被撞到门上的声音，比小狗被摔在案板上的声音还要大。
他在打妹妹。我知道，他又在打她，这不是幻觉。他骗我。
声音越来越小，我听不见了。
妹妹被他带走了，怎么办？我动不了，我没有手和脚。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大袋肉回来，还有妹妹的味道。
他拿着红彤彤的肉喂我，有妹妹的味道，这是妹妹吗？我害怕地想。
我不肯吃，他不喂给我了，他去给章鱼了。
带着妹妹味道的肉，被章鱼吃掉了。他真的是恶魔，他就是恶魔。
章鱼吃得开心，章鱼吃了好多肉，妹妹那么小，她有那么多肉吗？都吃完了，恶魔带来的所有肉都被吃完了。
「妹妹被吃掉了。」这句话在我脑海里放大。我……
03
「好痛。」我醒过来之前身体告诉我好疼。随后惊喜袭来。
我还活着。我被爸爸抓住了，在实验室的门口。我努力地挣扎，我不能离开这里，我想要见姐姐，她就在门背后，我看到她了。
是的，我看到姐姐了，我从地板上站起来。
在爸爸掐住我的脖子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躺在蓝色台子上的姐姐。
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话，还没告诉她，我自己一个人是怎样生活的。
我本来是想告诉她，我很好，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让她好好养病，早点好起来。我好想她。
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回来之前我都不能从房间里出去了。
以前就是这样的，我做错了事，爸爸就会把我关起来，没有姐姐来帮我开门，我就会被一直关着。
我不能自己开门，会被爸爸抓住的。
然后就会肚子疼，头疼，手上，腿上都很疼。
我睡了多久？好饿，好想睡。
我睡着了，醒了。又睡了，又醒了。不知道睡着醒来多少次。
我好像看到姐姐了，她来帮我开门了。
是的，姐姐。
对了，姐姐，姐姐听到我被爸爸打了吗？
她一定听见了，她没有来救我，她就躺在那里，她怎么了。
姐姐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以前就是姐姐在保护我，她那么爱我。
之前我喊姐姐，姐姐没有回应我。
有时候我明明能听到实验室里的一些声音的，但是没有姐姐的回应。
姐姐也被爸爸关起来了吗？
那姐姐怎么不说话，好像也不能动。她应该来阻止爸爸打我的。
一定是的，姐姐被关起来，姐姐生病了。她没用了，被爸爸关在实验室里。就像我以前生病，爸爸把我关在房间一样。
爸爸说我是废物，生病了，就死掉好了。
爸爸不是在给姐姐治病。他是想让姐姐在实验室里悄悄地死掉。
我要起来，我要出去，我要去救姐姐，我要带姐姐去治病。
我太虚弱了，我要……我要吃东西。我被关起来后，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我在房间里摸索，以前被关起来的时候，姐姐会来门口告诉我，房间里有她给我提前藏好的食物。
我要找到那些食物，我找到了。
我大口地吃着东西，真难吃，是不是坏了。姐姐被关了好久了。这些食物一定坏了，姐姐有没有东西吃。
我吃了好多东西，然后爬到房间门口，用力拍打。
我喊：「爸爸，我知道错了，放我出去。爸爸求求你，放我出去。」
我喊了很久。没有人来，爸爸没有来，姐姐也没有。太累了，我跪在地上。
姐姐会不会已经死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不行，我要自己出去。
我站起来，用尽全力撞门。「咚、咚、 咚 ……」
门开了。我撞开了。房间外的光太亮了，我看不清东西。有人站在门外。是谁？
是爸爸吗？
我用力地揉眼睛，流了好多眼泪。我看清楚了门口的人。
不是爸爸，是爸爸的同事，爸爸研究所的同事叔叔。我以前和姐姐见过。我认识他。
他来干什么。他来给姐姐治病吗？爸爸没有想要姐姐死掉。太好了。
我高兴地往楼下跑。
我冲下楼梯，看到爸爸站在门口，指挥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抬着一个担架，往车上运。
爸爸身上有很多血迹，衣袖破了，手臂上也有伤口，两只手上都有，腿上也有。爸爸看起来很疲惫，苍老了很多，他现在应该没有力气打我。
我不再关注爸爸，我用力地看着担架上的东西，那个东西不大，大概是两只小狗那么大，全都被白布盖着。
他们抬的是什么？是一只大狗吗？后面的院子总有受伤的小动物，被爸爸救回来了吗？
担架在移动，我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很模糊，一点都不清楚。但我知道，那是姐姐的声音。
天哪，担架上的是姐姐。
我冲过去，旁边的人把我拦下来。我疯了一样地想要靠近姐姐。
我撕咬拦住我的人，我踹他们，打他们。哭闹，求饶。
终于我靠近了担架。撞到了担架。一个软绵绵的肉色物体从白色的被单下掉了出来。
那是什么？
好像是触手。不是姐姐。姐姐的手不是这样的。
我停止反抗，任由他们带走担架上的东西。
担架被安置好，所有人都上车了，爸爸也在其中。
房间门口看到的叔叔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经过我到时候，眼神怜悯。
我站在门口，看着载着爸爸的车走远。
然后，我转身朝实验室跑。
我跑到实验室门口，门上还是挂着那把大锁。我喊：「姐姐。」叫了好几声，没人回答我。
我想到刚刚站在门口看到的石头，我跑去捡了一块。
站在实验室门口，我举起石头，奋力地砸着门锁。
一下、两下……
门打开了。
可是人呢？姐姐呢？
什么都没有。
「啊。」我大喊。
姐姐不见了。去别的地方养病了吗？
我要死了，我没有姐姐了，我找不到她。
04
妹妹被章鱼吃掉之后。我就再也不接受恶魔的喂食了。
我应该早点跑掉，带着妹妹一起跑掉。
在爸爸第一次打她的时候就带着她离开。
不要等我考上大学。不用等我再长大一点。早一点走就好了，妹妹就不会死了。
妈妈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妹妹。
已经好多天了，我一直不肯吃恶魔的东西，他一直在发火，他强迫我吃掉那些生肉。
就像他强迫我生病一样。
我吃不下，我一直都能闻到妹妹的味道。
我不吃东西的这段时间，章鱼吃得也很少。
慢慢地章鱼就不吃东西了。在章鱼第二次拒绝进食时，爸爸很害怕。
真奇怪，章鱼不吃东西，爸爸没有强迫它。
他跪下来求它，求它吃一点。他很慌张，一直换不同种类的肉给章鱼。
好多天过去，章鱼一直不吃东西。恶魔越来越害怕了，他一心扑在章鱼身上。
然后有一天，他发现章鱼总待鱼缸的一个地方。他顺着章鱼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有好多罐子，里面泡着各种动物的肢体。我消失的手脚应该也在其中。
恶魔抱起一个罐子。走到章鱼面前，打开罐子，把里面的腐肉喂给章鱼。
章鱼还是不吃。然后恶魔又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章鱼一直不吃，但是恶魔不放弃。
终于，开到某一个的时候，章鱼吃了。
恶魔兴奋地大笑。更积极地从罐子里拿出那些动物的肢体。但是章鱼好像只吃其中的一两个。
恶魔发现了，他停下来，他认真地看那些罐子上的标签。
他笑起来，愉快地问章鱼：「你是要吃孩子们的肉，是吗？」
「是那天喂你的肉沾到妹妹的血，你喜欢那个味道，你是要吃妹妹的肉吗？」
「我去给你把妹妹带来，你等一会，等一会，亲爱的。」恶魔癫狂地说。
妹妹，我听到了妹妹。他要去带妹妹来，妹妹没有死。我开心地想。
可是妹妹要被带过来了，妹妹会死的。我要阻止他，我要保护妹妹。
我努力地转动我的身体，用我新长出来的手和脚，虽然还很小。我从实验台上摔下了地。
我的头摔破了，血流了出来，章鱼被我的血吸引，不停地撞击鱼缸。恶魔朝我走了过来。
他从地上把我捡起来，走向鱼缸。轻轻地对章鱼说：「别着急，我把她给你。」
「噗通」，我被投进了鱼缸里。
章鱼伸出它的触手，碰到了我的脸。湿湿滑滑的，很舒服，像妈妈的抚摸。
章鱼用触手卷着我的脖子，然后用力，把我拉向它。我完全贴到它身上。我感觉到它动了。我看到了它的嘴。
在章鱼把我塞进它嘴里之前。我张开嘴，先章鱼一口咬住它的肉，蓝色的血液在水中弥漫开。
章鱼吃痛，往后逃去，我不松开口。章鱼没有办法甩掉我。
它痛苦地撞击着鱼缸。恶魔前去抓妹妹的脚步被章鱼的撞击声拖住了。我跟得更紧，更用力地咬。
绝对不能松口，不能让恶魔去找妹妹。
恶魔看到了鱼缸里蓝色的血，焦急地跑过来。他看到我正紧紧咬在章鱼身上。
他拍打着鱼缸，吼叫着：「放开她，你这个畜生，放开她，别伤害她。」
我不理会他的吼叫，我只想保护好妹妹，我答应了妈妈的。
我继续在章鱼身上撕咬，我的牙齿变得比生病之前锋利得多，可以轻易地咬下章鱼的肉。
我咬下的章鱼的肉越多，恶魔就越愤怒。他快疯了，他在不停地撞着鱼缸，就像以前他把妹妹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妹妹一直撞门一样。
鱼缸的玻璃太厚了，他撞不开的，章鱼已经被我吃掉一半了，终于不饿了。
我放开了章鱼，它缓慢地游动着，连逃跑都做不到。
恶魔跪在章鱼面前，满脸绝望。
他把眼睛转向我，里面满是恶毒的恨意。我看懂了，我曾经一直那么看他的。
恶魔捶打着鱼缸，就像能打在我身上一样。
他咆哮着：「你这个畜生，你这个魔鬼，它是你的妈妈，你怎么能吃它，你怎么能把妈妈吃了。」
我游动着，靠近鱼缸壁，张开嘴，让他看到还残存在我牙缝中的肉屑。
他更激动了。不过没关系，我不怕了，他再也不能伤害我了。
恶魔一直守在实验室，守着垂死的章鱼。
他也走不了，他一动，我就咬章鱼一口，吃一口肉。
他一遍遍地告诉我说：「她是你妈妈，你不能伤害她。」我看着他痛哭流涕，觉得很畅快。
我不在乎章鱼是谁，是妈妈就是妈妈吧。
不，是妈妈最好了。妈妈是恶魔最爱的人呀，吃掉她，恶魔很难过吧。就像他伤害妹妹，我很难过一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章鱼只剩一小块了。恶魔也从愤怒变成了无力。他阻止不了我。
恶魔尝试了许多次进入鱼缸，带走章鱼，可是只要他进来，我就会咬章鱼，或者咬他。
恶魔的身上多了很多的伤口，是我以前做不到的，看来生病了也挺好。
我有能力反抗他了。
章鱼吃完了。
恶魔的嗓子也喊哑了。他还在努力地对我说话，和我说什么。
我知道，他说：「章鱼是妈妈，不能吃。」但是，那又怎样呢。
是妈妈求我保护妹妹的。
是妈妈在生病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要永远保护妹妹，永远爱她，就像妈妈爱我一样。
妈妈走的时候说：「她要去替我生病，我要好好照顾妹妹，好好活下去。」
我只是在听妈妈的话而已。
恶魔瘫倒在地上不动了，不知道是不是死了。我一点都不关心。
我快活地漂在蓝色的水里，我才发现，我可以在水里呼吸，自由自在地活动，好快乐。
我举起新长出来的手，软软的，滑滑的，和章鱼的触手一样。
我用触手摸着头上的伤口，伤口已经愈合了。
伤口的地方也长出了小小的凸起。可能是我的新触手。
我不知道在鱼缸里漂了多久，恶魔不再出实验室。
我没有办法数天数了。以前他出去一次就是一天。
有一群人进来了。他们把恶魔从地上扶起来了。
更多的人，看向我。神情惊讶。
「天哪，你竟然真的把姐姐养出来了。天哪，她好美。」
「姐姐的手是新长的吗？」
「脚也是吧。」
「额头上还有一个小犄角，太可爱了。」
围观我的人七嘴八舌地在讨论。
我也在观察他们。
他们好像是爸爸的同事，他们知道我生病的事。他们都是恶魔。
有一个人尝试下水，想要摸我。
我静静地等着，他下来了，我靠近他，很温顺。
我张开嘴，咬掉了他的手，他痛苦地大喊，他在水里扑腾。我不着急，我可以慢慢地吃掉他。他逃不掉的。
鱼缸外的人都很惊讶，似乎害怕，有人想来阻止我。旁边的人制止了他。我把进入鱼缸的人吃掉了。
还饿，还想吃。
他们把另一大块肉投进鱼缸。终于饱了。
有点困，我慢慢睡着了。我感觉我离开了水。
我听到了妹妹在喊我。
别怕，我不走。
05
姐姐消失了，我哪里也找不到她。
爸爸也不回家。
好久好久，我一个人生活了好久。
我一个人上完初中，上高中。
那天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住在那里了。姐姐和爸爸都没有回来过。
上大学后，我离开了家。
研究生毕业了，我回家，做了一名初中老师。
家里的房子倒了，我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
住进来的第一天，老教师和我说，学校的教师公寓时间长了，总是会有一些响动，叫我一个人，晚上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我有姐姐，虽然这些年我没有见过她，但我知道她在保护我。
初中欺负我的同学，后来都不见了。
高中侮辱我的流氓，也没有再出现在我回家的路上。
我知道是姐姐在保护我。
我回到家，是为了回到姐姐身边。她在这。
我在学校待了三年了。
期间听到许多的怪谈。
大多都是，哪里有奇怪的声音，哪里会有动物离奇地失踪，最离奇的是十几年前失踪的几个人，被说成是遇见了怪物，被吃掉了。
三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姐姐。
但我总在某些时间隐隐听到姐姐在叫我。可当我反应过来去寻找的时候，都没有结果。
我好像陷入了一场幻梦。
我遇见一个人，他把我从孤独的泥潭里捞出来。
我和他相知相爱，计划未来。
他的出现冲淡了我寻找姐姐的急迫心情。
但是放假了，他消失了。
我哪里也找不到他。
怎么又消失了，我身边的人都会不见吗？
我陷入了不能摆脱的惶恐里。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像爸爸把我关起来一样.
我在房间里等姐姐，我被关起来了，她会来救我的，这次我会抓住她的。
不知道是我把自己关起来的第几天，浴室传来奇怪的声音。
我太久没吃东西了，我躺在地上起不来。
我感觉到什么东西在靠近我。
它贴过来了，湿湿滑滑的，很软。
它在尝试把我从地上抱起来。
它太软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它走了，过了一会，带回来了一块生肉。
它把肉递到我嘴边。我明白了，是让我吃。
我看着那块肉，一点都吃不下。
我觉得是我的幻觉，根本没有什么湿滑的触手。
我继续躺在地上。
它又走了，不一会，隔壁传来巨大的声响。
有人在喊：「抓住它，那个怪物。」
「在下水道里，要跑掉了。」
「跑到隔壁去了。」
「嘭。」房间的门被撞开了。
有人跑进来，他们把我送到医院，我得救了。
出院后，我开始找那个生物的踪迹。
那天公寓里好多人都看到它了。那不是我的幻想。我就要找到姐姐了。
我沿着那些人说的方向，追踪到爸爸工作的研究所。
研究所已经荒废了，杂草丛生。
我转了好几圈，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准备离开了。
然后我看到了我爱的那个人的鞋子。
他来过这。
我在周围搜寻，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我沿着满是青苔的台阶往下走。
地下的空间很潮湿，还有积水，顶部的水不断地滴到地上。我拿着手电四处查看。在看到身后的墙的时候，我震惊了，那是一面肉墙。
它在慢慢地蠕动。
沿着它蠕动的方向看去。肉墙的中间是姐姐的脸。我找到姐姐了，可是她怎么被嵌在墙里？
我站在原地，找到姐姐的喜悦占据了我的一切。
我扑过去。看清了一切，不是姐姐在墙里，是姐姐就是这面墙。那些蠕动的肉就是姐姐。
果然，姐姐会来救我的，我高兴地想。
我抱住姐姐了。湿湿滑滑的，和那天晚上的感觉一样。
姐姐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我从地下出来，带着在地下房间找到的一个「实验日志」的本子。
在日志上，我知道了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一切。
原来姐姐受到了那么多伤害。以后要换我来保护她。
我的生活重新活起来了。
工作，照顾姐姐，给她带干净新鲜的肉。再次遇见一个很好的人。
我坠入爱河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了，我幸福地想。
他求婚了，我答应他了。我决定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他。
我要带他去见姐姐。
因为他，我陪姐姐的时间都变少了。
姐姐闹了好几次脾气，我早就答应姐姐带人去见她。
我问他：「我姐姐想见你。你愿意去吗？」
他答应了，我好高兴。
我告诉他，姐姐有点不一样，不过不用害怕，姐姐不会伤害他的。
他陪我去了。可是他怎么这样。
他看到姐姐的那一刻就开始尖叫，试图逃跑。
还好姐姐抓住了他。姐姐把他卷进了墙里。他再也不会出来了。
那个人消失了。他背叛了我，在求婚的前一天，我看到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他家床上。
后来我又遇见了几个不同的人。我带他们去见姐姐。然后一个人回家。
太多个人消失了。
我和姐姐不能再生活在这里了。会被发现的，姐姐会被抓走的。
我们一起去了别的城市。
我把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带去见了姐姐。
这天，我问我的新爱人：「我姐姐想见你，你要去吗？」
他答应了。
姐姐吃掉了。
这一次我没有一个人离开。我把我的病历单拿出来。仔细地再看了一遍。
我看着姐姐，和她说：「姐姐，把我吃掉吧。我生病了，不会好的。你把我吃掉，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姐姐好像没有懂，我又说了一次：「我要死了，但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想一直陪着你。」
「吃掉我吧，姐姐。」我乞求她。
姐姐拒绝了我。我知道，她当然会拒绝我。她那么爱我。
我静静地站在潮湿的地下室，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攀附在墙壁上的生物，没有来得及吞掉的血滴落在地上。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她该怎么办？
一定活不下来吧。我慢慢地坐下来，我不准备离开了。
我慢慢地睡着了，在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中。
06
我从水中醒来，环顾四周，发现我在一个新的鱼缸里。好像是一个新的实验室。周围好多穿白大褂的人，爸爸也在其中。
我在新实验室住得很好。只要恶魔不去找妹妹，我就没有别的烦恼。
只要他离开，我就会发狂，激烈的撞鱼缸壁。
其他人就会找他回来。他永远别想去找妹妹，我会困住他的。
那些人不停地在我身上制造新的伤口，然后等着愈合，但是新的伤口有时会长出新的触手，他们会把多余的触手切除。
如果触手重新长出来，他们就会很懊恼。
我的手脚慢慢长大了，我可以站起来了，真好，我快好起来了。
太好了，我就要回家见妹妹了。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我站不起来了。也不太能听明白周围人的话。我怎么了？
那些人吵起来了。
有人说：「这个实验根本不能成功，早该放弃了。长生不死，痴心妄想。」
「这本来就是违法实验。别做了，死的人够多了。」
「再试一个，再喂一个人给她。她的手脚长出来了，上次的我们都看到了。」
「是的，再试一个，一定是改变了喂养方式，才会出现骨骼消失的现象。」
他们争论的时候，一个人跳进了培养池。
他游到我面前，我看清楚了是谁，是爸爸。
我张开了嘴，我要把他吃掉。
吃掉他，妹妹就安全了。
爸爸被我吃掉了。
我还是站不起来。
又有人说：「实验体的年纪太大了，这就是失败的原因，换一个小的。也许会成功。」
「换谁？」
「妹妹，姐姐的妹妹。」
妹妹，我听到了，他们要伤害妹妹，他们要把妹妹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
我不再配合他们，我把靠近我的每一个人拖进池子里，把他们都吃掉。
我长大了很多，身上的伤口，有些也长出了新的触手。
我长得比池子都大了，吃了很多实验室的人。很久了。
没有人再来看我了。
他们是不是去找妹妹了，我这样想着。我爬出了池子。爬进下水管。
我回家了，我看到了妹妹，她好好的，长大了，也漂亮了。我不敢去见她。
说不出话，也不是人了。
我悄悄地跟着妹妹，每天，都徘徊在妹妹的身边。
妹妹被人欺负了，我就把那些人都吃掉。没有人能欺负妹妹，我会保护她的。
妹妹走了，去了我去不到的地方。怎么办，她为什么要走，她会不会被人欺负？
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到实验室。
我好饿，但是不能吃人，她们是和妹妹一样的人，我只能抓一些小动物吃，不能吃小狗，妹妹会伤心的。
小动物也没有了，还差点被人发现我，我要躲起来，躲起来等妹妹回来。
我躲到了研究所地下，不让别人找到我，晚上的时候 就去下水道找东西吃，什么都可以。但我总是吃不饱。
有一天，我去了妹妹以前的初中找东西吃。
我最喜欢这里，这里会有很多吃不完的东西被倒进下水道，在这里我可以吃得饱一点。
那天，我找到了最重要的宝贝——妹妹。
妹妹回来了。我等到她了。
我又开始跟着妹妹，有个人接近她，那个人也接近别的女孩，好几个月了，妹妹还没有发现，那是坏人。
他们每天都要见面。
不能让妹妹继续和他见面了，我决定把他吃掉。
我吃掉他了。妹妹很难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妹妹一直都没有吃任何东西，她快死了，我要救她。
我从马桶爬进妹妹的房间，我轻轻地抚摸妹妹。想要把妹妹抱起来，但是不行，我的触手太软了，我不能用力，会弄坏妹妹的。
我给她带了食物，妹妹不肯吃。
没有办法了，我弄坏了妹妹隔壁的下水管道，然后朝妹妹的房间爬。妹妹得救了。
妹妹来找我了，不能被她找到，我会吓到她的。我要躲好。
被找到了。吓到妹妹了，她站着不敢动。她扑过来了，她抱我了。
她还爱我，她不怕我，不觉得我是怪物，我太高兴了，妹妹最好了。
我把藏起来的实验室的日志，给了妹妹。
妹妹每天都来，给我带好吃的食物。
妹妹来的时间变少了，我知道，她遇到了新的人。
她要带那个人来见我，我听到了。
我要把他吃掉。妹妹和我说好的，妹妹带他来见我，我把人吃掉。
那样我就会好起来，我的触手就不会再掉了。
妹妹带来一个又一个的人。我的触手果然没掉了。
妹妹说我们要搬家了，我被装在一个大箱子里。和妹妹一起去了新家。
在新家，继续有新的人被带来见我，他们都很害怕，我就都把他们吃掉了。
妹妹说，她想要找一个不怕我的人，怕我的人都要吃掉。我听妹妹的话。
妹妹又带人来见我了，但这次我把人全都吃掉了，她也没有走。
她说她生病了，要死了，求我把她也吃掉。
不可能，妹妹不会死，我也不会吃掉妹妹。
不吃掉她，我也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妹妹睡着了，蜷缩在地上，像婴儿一样的姿势，和我第一次在妈妈怀里看见她时一样。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我慢慢地靠近妹妹，用身体把她包起来，以免她被吵醒。
有人冲进了我的家，他们大喊着：「把人放下，离她远点。」
我怎么可能把妹妹放下，我不会离开她的。
我知道，这是妹妹为我们选的结局。
我紧紧地抱着妹妹，温柔地亲吻她，像小时候哄她睡觉时那样，我把她包裹进我柔软的身躯里，将粘液涂满她的全身，然后温柔地把妹妹吃掉。
我做到了，我会永远和妹妹在一起。
– 完 –
□ 树不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