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鼓声如雷,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上战场,他以为自己能很勇敢,血腥的厮杀场面当真残忍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握着长枪的手,是真的有些颤抖了。
「你来给老子玩的?杀啊!」卫凛猛地刺死即将砍向他的一个人,转头吼道。
景瑜彻底回过神来,厮杀还在继续,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和战场上的人一样疯了似的拼杀。
敌人不停地进攻,他不知道这场战是怎么胜利的。风沙稍稍停息下来的时候,城楼下是遍横的尸体。
「十一殿下,还是没让我失望嘛。」卫凛走到他身边道。
「可我对自己很失望。」景瑜感觉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还是温热的。
卫凛眺望远处,说话的声色浑厚,「你本来就不适合来这种地方,将军的职责,是保身后百姓平安,而你,」转头看景瑜,「生来就不会是将军。」
景瑜转过去对视他的目光,听出他话中深意。
他本来……就不是个领兵的皇子。或是说,他自小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
景瑜结束这里的战事,紧接领兵去支援大哥。
他赶到军营的那天夜晚,激动地掀帘进帐,却看见躺在床上的九哥周身有一滩血似还在缓缓流淌。
荣王立在床前,转身看见惊惧万分的景瑜。
「你杀了他?」
「我不杀他,你就迟早有一天要死在他手上,如果在你和他之间选,我选择除掉他,保护你。」
保护我?
这三个字如同一把利刃刺进景瑜心脏,他旋即陷入无底的自责与懊悔。
又是因为自己,所以连自己的哥哥也要死。
景瑜悲痛难忍,「可他是……」
荣王走近他道:「阿瑜,我会将你稳稳地扶上那个位置,这些阴暗的事,也会帮你做完。」
景瑜感觉自己肩上搭了一只沉重的手,荣王安慰他的动作并不让他感觉安心,反而极度残忍。
他接受了宫变的夜晚,接受九哥造反和想要杀自己,可他不能面对,自己踩着九哥的尸体登上皇位。
景瑜没有想要他死的。
战已平息,拔营回朝,对外只称新帝死于战场。
景瑜本来有很多话想对大哥说,看着大哥面对棺椁时若有所思又冷漠的脸,就忽然说不出来了。
回京师路上,途径州县,夜晚休息时景瑜坐在屋顶看星空,仿佛在夜空看见小的时候。
母妃要他娶澹台纭。
那个小女孩太冷漠,一点儿也不可爱。
可是病榻上气若游丝的母妃紧紧抓着他的手,喘着气道:「你只有和澹台纭定下婚约,才能光明正大得到澹台家的保护,才能……活下去。」
景瑜看着母妃死死盯着他的眼神,害怕得颤抖。
他不想娶,不想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皇帝给他和澹台纭赐婚后没几日,谢家意图谋反,皇帝下旨满门抄斩。
昭妃在这一日,病逝。
景瑜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他无法接受,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将自己关在殿中不吃不喝。
宫人宽慰他,他是皇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他的。
也有人跟他说,他将来要娶的可是澹台小姐,太师自然不会让他有事。
自母妃要他娶澹台纭时,他就不明白母妃为什么一定要逼他。
母妃逝世,景瑜觉得自己像是被他们关在笼子里的鸟,他们用线提起他的翅膀,想让他怎么样,他就要怎么样。
澹台纭要他做皇帝。
澹台阙告诉他,今后让他做一个清闲王爷,可以无忧无虑。
澹台阙的话,让他得以在宫中能有一点点喘息。
景瑜只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事,不想被权势和利益束缚,可他,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皇宫里的勾心斗角。
澹台纭总是话里话外说他太天真了,他看见澹台纭,就好像看见利欲站在他面前。
有时候,事实证明澹台纭说得没错,景瑜不想承认,不敢正视,他身边的人会因为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死去。
景瑜第二次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是全殿宫人因他而死——
他玩失踪回来,其实已经决定不逃了。
谁知回来就遭当头一棒,知道自己宫中的真相,他痛苦不堪,夜晚缩在墙角,心里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经历这一晚,景瑜好像又更坚定一点,他要当皇帝!
如今,回京师就是帝王。他心里,一点也没有目标达成的欣喜。
景瑜望着满苍星河,孤独寂寥,原来大哥,也不是他真正认识的大哥。
他恍惚间,想到自己的父皇。
好像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母妃母族谋反,他还能过得很好的原因。
或许……不是因为亲情。是他的父皇要拿他来牵制澹台阙,因澹台阙对母妃的某种情愫。
父皇若真有宠爱的皇子,应该是九哥,赐婚太傅之女,给他兵权,带他上战场。
回京之后,荣王力拥景瑜为帝。
说起来,荣王才是最应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现在既然他这样做,朝臣也没有敢多辩驳。
景瑜登基前一夜,去淳于渠暂住的宫殿,找她说话。
淳于渠独自站在庭院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像在思念着什么。
「小渠。」景瑜轻轻唤她。
淳于渠转首,面色从容淡定,语气有点惊讶,「阿瑜?」想了想,改口,「陛下。」
淳于渠看着景瑜走过来,这个她曾收留过的青年越是走近,她的心越是纠结。
淳于渠怎么也不会想到,读过书的落魄青年竟是皇帝的十一皇子,是……太师府千金的未婚夫君。
现在,更是皇帝。
景瑜笑道:「我还是习惯你,叫我阿瑜。」
淳于渠略垂眸,面对现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景瑜小心试探地问道:「小渠,你想当皇后么?」
淳于渠立刻抬起眼眸,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看着他深沉的眼神,她心里的那个想法莫名愈加强烈。
她想和他在一起,但她不想当皇后。
景瑜在她的犹豫里清楚了她的心意,与她并肩而站,抬头望去夜空道:「现在的我,并不能掌控所有大权,很多事仍然会身不由己,或许也会,」
他垂眸,喉咙一哽,须臾,才道:「用纳妃的方式来稳固朝局。」
景瑜转身,眼中藏着悲伤,坚定地看淳于渠,「你生来就应该是不被束缚的,像在村庄里一样,想上山打猎就上山打猎,想去河边摸鱼就去河边摸鱼,过你喜欢的生活,我不想,」
他顿了顿,愈加坚定道:「将你困在这里。」
淳于渠被他的话讶得愣怔,良久良久,才反应过来他适才的意思,不由自主地轻轻道:「那你喜欢我么?景瑜。」
景瑜与她的目光深深相对着,他不禁低首笑了一笑,再看她时想紧紧拥抱她,「没有什么事能比你更让我喜欢了。」
他转顾一遍四周,「现在的皇宫,只会拖住你的脚步,」回头对着她的眼眸道:「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能快乐。」
淳于渠眸低泛起水光,须臾,笑道:「好。」
第二日,金殿前号角长鸣,百官叩拜,新帝登基。
景瑜身着龙袍,走进昨夜的宫殿,现在已是空荡荡,想象她离开的背影,应该是自由的,开心的。
他怎么舍得那个小姑娘和他一样被囚禁在这里,就是因为她,他才想要当皇帝的啊!
在那个小村庄里,他体验到百姓疾苦,终日劳作可能换不来吃饱穿暖,一打起战来,就什么都没了。
夜晚他和那个小姑娘坐在一起,问她最想要什么。
她望着天上的星星,满眼期望地说:「我想要世道安稳,河清海晏。」
他被找到,不得不要回京师的时候,她眸中分明不舍,拿身上的坚韧掩饰。
她注视他的眼睛,叮嘱道:「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子,为国为民的好皇子。」
景瑜站在清冷的庭院,垂眸呢喃,「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的。」
荣王看着景瑜登基后,就回了封地。
卫凛也要再次回到边境,景瑜本来是想留他在京师,卫凛拒绝了。
景瑜想那么就给他赏赐,问他想要什么?
谁知他犹豫很久,抬首道:「我想看一看,她的孩子。」
景瑜一愣,很快明白,是璃娘的孩子。
他带他到一座花开得正盛的宫殿,伺候的宫人在石桌旁逗一个正在爬的孩子玩,孩子「咯咯」笑得很开心。
景瑜道:「他叫策儿。」
宫人许是看见这边,抱起孩子恭敬行礼。
卫凛走过去,伸手轻轻地逗孩子,孩子并不认生,笑得更开心。
卫凛看着小小的他,心里觉得:长得真像她。
后来,卫凛在边境,娶了一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姑娘。
景瑜没有想到,此次送别卫凛,就再也没见到他了,连他死后,都不愿意葬回来。
景瑜站在城楼上,看着卫凛骑马出城。
京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朝中骠骑大将军廉蚩兵权在握,他的当务之急,是必须想办法把兵权握在自己手上。
唯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成为朝臣心中的皇帝。
几月后,南边闹起水患,国库根本没有钱能拨出来。
景瑜在金殿上问朝臣意见,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景瑜没有办法,只好亲自去了受灾之地,安抚灾民。
朝臣见此,只好纷纷捐出一些钱财,才暂解受灾之地的困难。
景瑜给灾民施粥,在他们之间关心他们,承诺他们会好起来的。
但他的到来难免引起一些百姓的质疑,是不是根本救不了他们了,皇帝才会亲自来安抚他们,来骗他们。
因为这样的言论,百姓一时恐慌,心里慢慢地开始不那样信服他们的皇帝。
景瑜狼狈之际,再一次遇到了淳于渠。
淳于渠看见他的努力与坚持,给了他最大的安慰。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想做皇后了,还有资格么?」
待水患事完,景瑜带淳于渠回到皇宫。
因为心里的顾虑,他暂时只给淳于渠一个女官之位,留在他身边。
景瑜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开秋时恩科。
澹台阙说的那个人,不负他所望居榜首。
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入秋之后太皇太后身体越来越差,到渐冬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快不行了,而太皇太后心里放不下的,是霖华公主。
景瑜不想追究霖华公主以前做过什么,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他命王绎为霖华公主将公主尊号抢也要从廉蚩口中抢过来。
王绎与廉蚩的人在金殿上唇枪舌战好几日,在此期间,景瑜意外得到一个消息。应该说,他的暗卫终于监察到一个有用的消息。
廉蚩身边,有一个谈祈的人。
开春要遣派使臣去北临,景瑜心中想到一个局,既可以拿回兵权,又可以给王绎铺路,顺理成章地升他的官。
景瑜命人暗中抓了这个谈祈的人,阻止他自杀之后,告诉他,「朕只是想你替朕办一件事,不对,替你家主子办一件事。」
他要这个暗探回去告诉谈祈,廉旭此次出使西夷,是要下毒除掉谈祈。
出使之前,景瑜找了一堆政事将廉蚩困在宫中。
他又收买廉旭身边的人,在使团去北临的路上时,让这个人给廉旭毒药,称是廉蚩的吩咐。因之廉蚩近日太忙,才没能亲自与他说这件事。
景瑜让暗探自己回去告诉谈祈的原因有三。
一是如果他故意让暗探发现廉旭要给谈祈下毒,谈祈肯定正常避免掉,然后再慢慢地来针对廉旭。
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从北临传回的消息是谈祈中毒。
二是他并没有想真正的毒害谈祈,因成功了会真的将廉旭推向死路,他不想自己的将军死。
三是暗探自己回去告诉谈祈,谈祈会觉得奇怪,或会觉得有意思,想看看他们玩什么花招,假装中毒的可能性更大。
这是景瑜给王绎的考验,相信他一定能保住廉旭。王绎只有救了廉旭,廉蚩才不会对他的升官而为难他。
这是景瑜的局,没想到他恰恰撞到了谈祈的计划里而已。
站在谈祈的角度,他没有与扈齐赫正面较量过,他去北临,就是为扈齐赫去的。
谈祈当然知道周朝皇帝在想什么,借着廉旭的命,威胁廉蚩,拿回兵权而已,而兵权在景瑜手上,似乎比在廉蚩手上更好。
毕竟景瑜并不那么擅长用兵将,兵将最好又不能跟君王产生隔阂。
谈祈何乐不为,顺着那个拙劣的局帮他一把。
倒是也想顺便看看,周朝派来的王绎有什么本事,正好借此机会,探探这位周新帝最信任的臣子的虚实。
若他真的有点本事,说不定还会搞出些麻烦,就不会容易死,只能算周朝运气好。
能一次探清楚的东西,免得今后再麻烦。
谈祈将北临太后牵扯进来,只是想除掉小蔺公子。小蔺公子的心思飘忽不定,谈祈必须要杀了他。
对于西夷而言,现在四国有一种表面的平稳,要是西夷贸然攻打周朝,会对北临和南楚造成威胁。
北临要休养生息,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西夷在自家门口打战,随时威胁到自己。
南楚太清楚西夷,实力不足,野心太大。南楚虽强,可不具吞并一国的实力,比起来,也比西夷强不了太多。
在南楚眼中,放任西夷多占周朝领土,难保西夷往后不会对南楚做些什么。若和西夷一起来攻打周朝,北临就更不会干了,定也会参与进来。
南楚本不好战,也不允许有人威胁到自己。
现今的局面,北临和周朝都是南楚用来牵制西夷的而已。
故而无论如何,四国的局面只会是这样了,是盘谁也不能再去破坏平衡的死局。
谈祈费尽心力算过,最终承认。
景瑜平生第一次拿别人的性命来算计,小心翼翼,害怕走错半步。
他拿到廉旭毒害谈祈的消息,表面与廉蚩杯酒释兵权,实际廉蚩没有选择。
保不保得住廉旭要看王绎,王绎是景瑜的人。
景瑜觉得不够,酒喝到最后,廉蚩已经打算交出兵权,起身要出殿。
景瑜垂着眼眸,看握在手中的酒杯,开口提起另一件事,「听说礼部尚书家一直想给自家儿子纳妾,因为廉小姐没有身孕,碍于将军威严才没有明面说到这件事,流言两人其实没有夫妻之实,廉小姐……」
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心悦自己的暗卫。」
廉蚩顿住脚步,心底一震。
如果他没有了大权,怎么保自家女儿在夫家无忧无虑?
景瑜要给他慰藉,「不如朕下旨两人和离,只要将军愿意,暗卫又怎么不能重见光明,成为配得上小姐的将军?」
廉蚩望着殿外,深深地重叹一口气,「不劳陛下费心了。」
……
最后,他还是按景瑜说的做了。
景瑜走出殿,看见落日余晖下长长的宫道,光辉的那一边似乎没有尽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江家和澹台家来。
江俨杀了澹台阙和澹台纭,自己死在西夷边境。
景瑜为事情的结果感慨,也为澹台阙和澹台纭感到悲伤。
景瑜不知道的是,事情的真相。
澹台阙被扈齐赫带到那个他那两年养伤时的地方安葬,这也是澹台阙最后一点点心愿,他想回到最初遇见谢曦南的地方。
江俨被九皇子和谈祈的人同时追杀,死在一个繁星最灿烂的夜晚。
箭刺穿他的心脉之后,他对死士下完最后的命令,躺在草地上,看见有一颗星星在夜空中流尾而过。
他好像看见那晚和她看的星星,也是躺在这样的草地上,她以为躺在她后面的是那个少年,期待又闲聊地问道:「谢展,你说京师是什么样的,你那点破墨能卖到京师去么?」
后半句说得调侃又相信,还有一点笑意。
江俨听过小小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畜生,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
她总是恶狠狠地看他,哭着吼他。
江俨觉得她就像一种受惊吓的小鹿,饱含泪水的眼睛让整个人显得更加灵动,关在金色的笼子里最好看。
江俨在疼痛中渐渐失去意识,眷恋地闭上眼睛,微微一笑,脑海里出现她的模样。
「小小,我又要来找你了。」
……
王绎出使回来,西夷与北临在边境开始交战,景瑜升王绎为太师。
走到这一步,他才算要达到最终目的,疲倦又有一点点欣喜。
景瑜看着自己的手,疲倦自己也学会了耍计谋,他小心谨慎,不想有人再平白无故丢掉性命。
欣喜——
景瑜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封淳于渠为皇后。
淳于渠只有一个哥哥,他也给了她哥哥一个虚职,不用管事,只领俸禄。
淳于渠是拒绝的,不想景瑜用权利之便给她这些东西。
景瑜对她温柔笑道:「这是皇后的哥哥应该得的。」
几年后,淳于卓真就担着这个虚职也闯出了祸事来,打着皇后的旗号,被人利用收敛钱财,甚至闹出很多条人命。
他知道,是有人故意针对淳于渠,针对他没有家族势力的皇后。
淳于渠听闻此事,脱簪素衣,跪在景瑜面前替哥哥请罪。
她如此郑重请罪的原因,还有部分是平日景瑜和王绎商议朝政之事时从来不避讳她,她也就听过不少王绎给景瑜分析他国情况的话。
特别是北临,王绎很关注。
王绎曾对景瑜说:「太子监国,治理严明,朝中政治开明,太子妃,对外戚管束甚严,能从族中出来为官的,多是才能出众者。」
传闻北临太子十分宠爱太子妃,竟以太子妃生辰做为澧都每年一次的灯会日,只因太子妃喜欢热闹。
这般宠爱之下,太子妃背后家族越大,越是有外戚乱政的风险。
「是臣妾无能,没有约束好哥哥,才让哥哥犯下大错,请陛下重重责罚。」
淳于渠跪着,俯身拜下来,「请陛下严惩哥哥,废去臣妾皇后之位,安抚朝臣,以停朝中上下对陛下的非议。」
非议什么呢?
他的皇后实在担不起统管后宫,劝诫皇帝的责任,还让皇帝为了她,空置六院,不曾纳一妃。
景瑜连忙弯下腰来扶她,悲痛不已,「这不是你的错。」
淳于渠不肯起来,跪着与景瑜说话,「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什么都不懂,从来不能为你分担什么,自我在你身边,一直都是拖累你。」
景瑜震惊于她会这样想,手微微颤抖,「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担起天下之责,怎么……在这孤独的皇宫支撑下去?」
淳于渠抬首,含泪的眼睛对上他目光,他眼眶发红,隐忍着惊涛骇浪,对她只有柔情与不舍。
景瑜直起身子,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用天子威严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是朕要把你留在身边,你要是有过,那是朕的错,不需要你来承担。」
俯下的视线与仰望目光相对,天子的威严不容挑战。
番外 终章
圣上寿辰,三国特来使臣给圣上贺寿。
南楚与周朝派遣的都是礼部的官员,只有西夷,谈祈又跑过来了。
惠风和畅,闲时聊天的宴会,大家都坐在池上亭中。
谈祈很喜欢穿华贵墨蓝的衣裳,眼尾微扬,依旧是那狐狸般的明澈,道:「上次来时在澧都买的琴,琴弦忽然断了,总要过来找合适的弦补上吧。」
特别兴意回味地道:「上次与二皇子殿下踢的那场蹴鞠实在痛快,所以想再来找二皇子殿下玩一玩。」
二皇子不知何时跟他混熟了,很不客气地说:「我不跟你玩,要是我又踢到别人,还得去照顾人家。」
坐在亭中的人一瞬间都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谈祈摊摊手,「王绎又不在,」豪爽地说:「要不明年二皇子殿下来西夷,我们好好踢一场。」
二皇子拒绝,「我不去。」
谁还不知道,王绎每年都去西夷?
谈祈无奈一靠座背,摇着折扇感叹孤独寂寞啊。
圣上寿宴后,三国使臣准备回朝。
我在宫中偶然遇到一次周朝使臣,闲问一句,「太师怎么没有来了?」
周朝使臣答道:「太师大人朝务实在繁忙。」
我想到王绎的脸,听闻他为了国事都没有心思娶妻,叹笑道:「果然王大人毕生所求的,唯有心中信念,永不止步的路。」
周朝使臣道:「太子妃认识太师大人。」
认识……
伯昭阳,不认识王绎。
不纠缠过去,我们都各自安好。
他是周朝最年轻的太师大人,不认识伯昭阳。
「上次他来澧都,听太子殿下提起过,有点好奇。」
此年深秋的时候。
二皇子在草原上办蹴鞠赛,不小心将蹴鞠踢到了场外,蹴鞠沿一个小坡滚下去。
他的小内侍去寻蹴鞠,站在小坡上兴奋喊道:「殿下,那边好像有匹野马。」
这话提起了二皇子高昂的兴致,蹴鞠赛也不比了,跑去看那匹小内侍口中的野马。
二皇子一看,眼睛发亮地确定那是匹难得一见的绝世好马。
接下来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在那里看二皇子驯服那匹野马,据说过程很是凶险,他有好几次差点摔下马来,看得人心惊胆战。
成功驯服后,二皇子得意洋洋地跑回宫告诉扈齐赫今日他得了一匹好马。
扈齐赫听说是被驯服的野马,激起了他们扈家骨子里的兴趣来,跟二皇子去马场看那匹马,结果他兄弟二人在草原上策了一下午的马。
扈齐赫一回来,高兴大笑地来抱我,要跟我讲他今日怎么怎么样。
我很不开心,觑他一眼,「一身汗味。」
推开了他的怀抱。
跑去草原玩,也不带我去,这就算了,空手就回来了。
扈齐赫愣了一下,收回手,十分愉悦地轻笑一声,「等会儿再来抱你。」
我转身,看他准备去沐浴。
回过来继续走向矮案,不忍低首一笑,好像看见十六七岁少年的他,这样的潇洒恣意。
等到扈齐赫出来,我已经吃上晚膳。
扈齐赫走过来,「这有什么好吃的,走,」他拿起我的筷子放回案上,拉我的手道:「我带你去吃烤肉。」
扈齐赫给我打了猎回来,他烤的肉特别好吃,我笑眼看他,一下就高兴起来。
入冬,时溪游玩回来了,迅速地与闻州定下亲事。
果然澧都城中许多闺中小姐纷纷失落起来,更有人惊叹,原来闻州一直不娶妻,是在等那个出门游玩的姑娘。
贵家小姐的教养,失落归失落,也没有不甘心地纠缠的。
也毕竟,闻州等的是赵时溪,曾经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最有礼仪教养和见识。
闻州其实早已在筹备婚事,入冬定亲,一个月后成婚。
听上去十分仓促,实际看两人成婚当日气派的大场面,就知是蓄谋已久。
澧都城中,没有几人能将婚宴办得那样盛大。
闻州还在来迎亲的路上,我给时溪簪金钗,坐下笑眼看她,她告诉我成婚的日子其实是她定的。
因为她父亲是在冬日战死沙场的,她想这个时候应该是离父亲最近的日子,让他知道,今日她成婚了。
我感慨地笑看她,他父亲要是知道她嫁给了闻州这样好的人,一定会很欣慰的。
时溪穿红色嫁衣果然跟穿官服很不一样,穿嫁衣的样子真好看,漂亮得不想给闻州了。
参加完两人的婚礼,回宫的时候已经很晚。
我泡完脚缩进被窝,半盖被子坐在床上,问扈齐赫,「你说,为什么澧都的闺中小姐都想嫁给闻州,不想嫁给你?」
扈齐赫坐上来,勾唇一笑:「太子,以后是要娶侧妃的。」
我微眯眼逡巡他一遍,不以为意笑道:「娶呗。」
挪进他一点,「那你想娶什么样的,我给你娶回来呀。」
扈齐赫倒吸一口气,忽然严肃起来喊我,「伯昭阳。」
他喊得好大声,我被一下镇住。
反应了一会,还没开口喊回去,他就凑近来道:「看来是最近太闲,都有心思风花雪月了。」
我略抬颔,「扈齐赫!」
他稍一伸手就能将我抱过去,然后翻倒靠在枕头上。
扈齐赫低低一笑:「软玉温香。」
我一本正经,看着身上的他,「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不想嫁给你了。」
扈齐赫挑眉,有点期待。
我忍不住笑道:「你不正经。」
扈齐赫很坏,他竟然玩意笑着挠我痒痒,「还好你嫁过来给我不正经了。」
我哈哈笑得挣开他,胡乱踢了他两脚,然后我们在床上打闹起来。
「扈齐赫你干什么?」
「伯昭阳,你给我过来。」
结果把可怜的被子踢了下去。
第二日下起小雪,落在皇城中宁静安然,我拥鹤氅在殿檐下抬首看着这雪,慢走出殿,去殿外赏雪。
宫人默默地上来给我撑伞,我抬手挥退,「我想一个人走走。」
脚下的雪并不算厚,走过还是会留下脚印,浅浅的。
感受这样和缓的雪,心底不知怎的有些感叹,世事当真是自己所料不及的,永远都不知道某一天会变成什么样。
「想回去看看?」
扈齐赫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旁,一同赏起这场雪来。
我回首微垂眸,看见我们走来的脚印,觉得很有意思,「你看,等到这场雪停后,它们就会融进雪里,消失不见,没有人会在意。」
转头对他淡淡地笑:「我们,只有一直走下去。」
扈齐赫唇角略有笑意,神色坦然又好奇地注视我。
他周身的雪景非常好看。
我道:「从小径忽然到了这里,发现这里看风景,似乎风景更好,沿路都很好,就想继续被吸引下去。」
我和扈齐赫默契地并肩继续走。
他的语气如处理国事一样认真,「每个人都有所选择,一个起点,新的开始。」
我微微淡笑道:「选择就要舍弃,最好的结果,也给了自己一个最好的归宿。」
爹爹给了我一个最好的起点,给自己回到最初的地方。
我停步转身,唤道:「扈齐赫。」
扈齐赫伸手展开鹤氅,将我紧围进他的怀中,我一下跌进他怀抱,意料之内的温暖又像突入袭来。
他的声音明势低沉,有点沙哑,威严中隐透如水的沉静,只在我耳边。
「我在。」
我闭上眼睛,蹭抱住他,想起那天晚上,没有对他说完的话。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是你在抱着我,在我做那个很长很长的梦的时候,醒来后你说,你要被我吓死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我更加紧紧地抱进他鹤氅里,抬手轻抚我的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