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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不是权衡政治的筹码

我又被困进了那个梦魇,怎么闯也闯不出。

是谁家的府院,那个小女孩跑回来,从庭院里就开始高兴地叫:「爹爹。」

她爹爹答应着弯腰扶她臂下举抱起她,唤她,「纭纭,我的宝贝女儿。」

「纭纭,爹爹给你扎风筝好不好?」她爹爹蹲下来宠溺问她。

「好啊!」小女孩笑得灿烂,举起食指思考地说:「我要蝴蝶样式的,还要大燕子,纭纭还要月亮……」

月亮,月亮,燕子……

我看眼前的画面恍恍惚惚,那个小女孩的声音一直响在耳畔,头好疼,越疼声音越清晰。

小女孩笑着说:「纭纭要天上的星星!」

一瞬划进我脑海中。

这个声音好远,「那晚上的时候,爹爹拿梯子给你摘。」

小女孩在哭,为什么要哭,「我不要星星,不要糖葫芦,不要风筝,哇,呜呜呜……我要爹爹……」

我双手捂着脑袋,不想听,走开,不想听,「不要风筝,我不要风筝,不要,不要!」

小女孩的爹爹抱起她,她拿着根亮晶晶的糖葫芦,笑得好开心。

我疯狂地摇头,「不要,我不要糖葫芦!」

转身仓皇逃离,跑进花园里,春天,都是春天的花,这里是哪里?

小少年举着风筝柄跑,小女孩跟在后面,蝴蝶样式的风筝,她爹爹给她做的。

她爹爹送给她风筝,「纭纭,去和瑜儿放风筝玩,爹爹还要处理些公事。」

小少年跑得很快,风筝线断了,小女孩想去追,却选择眼睁睁看它飞走。

小少年说:「你怎么都不会笑,这样很没意思。」

小女孩捡起风筝,跑到没有人的地方,用石头把它划烂,扔到水里。

她跑回了那个亭子,拿起书卷在那里读书。

先生严肃教导,「持心要正,切不可成为耍阴谋诡计的人。」

「不求你能大仁大义,只希望你能有所底线,明断是非,千万不要做加害他人之事。」

「家国为先,不要为了权势将千千万万的百姓拖下仇恨的水。」

小女孩跪在他面前,眼睛红红的,那眼泪倔强地含在眼眶,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么重的话?

为什么连我不堪的过去都是我的错?

凭什么我变成这样是我的错?

我没有害别人——

没有要把家国拖下水!

我会选一个明君的,会选一个仁义的明君。

她掉下眼泪俯身拜别他,跪在亭子外面,跪在雪地,下雪了,飘在她的头发上。

我的胸口隐隐刺疼起来,小女孩跑了,她和少年订亲了。

我怎么看不清她,她是什么样子?

「我不要娶你,娶了你,天天看见你就没有自由了。」

有个穿着华贵却病容难掩的女人打了他一巴掌,「混账,快给纭纭道歉。」

他是谁,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的胸口越来越痛,自由,不,我转身逃跑,视线里看见那个女孩跑出去的身影。

「我想要回家,我要回家……」

眼前一黑,滂沱大雨打在屋顶,那窗户纸都要被打烂了,风吹进来,冷到了骨头里。

我缩着身体,「我好冷,好冷……」

谁在抱着我,紧紧地抱着,「纭纭不冷了,纭纭不怕。」

纭纭!

我不是,我不是纭纭。

这里是哪儿,不,我要回家!

「走开,走开,我不是,我要回家,」我害怕得哭了,「我要回家……」

这个声音为什么还在四周,萦萦散不去。

雨声越来越大,风吹进我的身体里面,我好冷啊,我觉得我的骨头都要被冻僵了。

终于睁开眼睛,月光透进房间,她猛地坐起来,抱着双膝抽泣,一声一声。

我忍不住走过去,抚摸她的头,「你不要哭,我给你点灯,你不怕。」

我一下被拽进了另一个地方。

「爹爹,我是纭纭啊,你不要忘记我。」

我胸口遽然闷疼得喘不过气来,那个画面好模糊,模糊得我只能隐隐看见她蹲在椅子旁,她好像很伤心,不要再撕心裂肺地哭了。

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剜我的心,我的胸口又被压得不能喘息。

我好疼,跪下来弯曲着身子倒在地面,翻来覆去挣扎,我好疼啊!

「爹爹你别不认识我。」

我不想听,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伸手攥住一样东西,像抓住一样救命稻草,我紧紧拉过这样东西,向他哭诉,「好疼,我好疼……」

撕破天光,看见天光另一面白茫茫,奇异的宁静。

忽然有一阵特殊的气息,淡淡地在我身旁,我抓得更紧,害怕会失去。

刹那间这个气息没了,我惊慌失措,胡乱地抓,猛地攥住一块布料似的东西,死死地扯。

那阵特殊的气息霎时间又包围着我,我坠进白茫茫的一片,周围什么也没有。

渐渐地我好像卧在轻柔的云上,有一道温暖围在我身后。

我拼命地想钻进去,抓着这样东西,惶恐得颤抖,「我好怕,我好怕……」

没有人答应我,我死死攥着,不停地说:「我好怕,我要找我父亲,找我母亲。」

这个气息将我拢得更紧,终于紧紧地将我笼罩,令我的心绪慢慢地缓缓地变得平静,安抚着我逐渐沉入柔软的地方。

我牢牢抓着它,才感觉到安心,不敢放手。

脑海里什么也不想看见,什么都离我远去,只想一直这样睡下去,没有任何事,我就想好好地睡着。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

没有梦境。

……

我恢复意识,缓慢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房中灯架上平静地亮着烛光,夜晚很安静。

有个穿着墨衣的人伏在床沿,我侧过头,看见扈齐赫手撑床沿睡着了,他的脸轮廓分明,五官挺拔,颔线像山水墨画的线条,静静看起来很柔和。

我忍不住抬起手,伸出食指轻轻地划过他鼻根,他的眼睫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我的手指还停留在他面前,见他睁眼,在他那瞬间的讶异时候,冲他莞尔一笑。

扈齐赫确认我是真的醒了,一下握住我伸出去的手,低头大松一口气,敛眉看着我,「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刚睡醒的声音很轻,「你守在这里,我当然要醒来啦。」

扈齐赫剑眉拧得更紧,满脸担忧,「我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却要被你吓死了,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注视着他,想起梦中令我平复下心绪的气息,像初雪夜的时候,他弯腰来抱我,带给我的感觉。

我对他轻轻道:「齐赫,我想你抱抱我。」

扈齐赫有一瞬疑色,神色中的惶急软下来,起身俯过来将我罩进他的臂弯内。

我抚上他肩膀,「其实……」

「殿下。」

父亲的声音在不远处。

气氛霎时凝结。

扈齐赫立即坐直身子,我心里也生起做贼心虚感,两人一同转头过去,看见父亲和师父站在矮案边,师父装得什么也没看见地转过身体,左瞧右瞧。

「老师。」

「父亲。」

我抓着扈齐赫的衣袖角,「我们……就是,抱一抱。」

扈齐赫附和,「对。」

父亲看见我醒了,惊喜胜过所有,像扈齐赫一样愣住片刻,师父听见声音也转过身来。

父亲揖道:「殿下日夜守在这里辛苦,还请先到房中休息。」

师父赶紧伸手道:「哎对对对,都先回去,不要打扰我搭脉看诊。」

扈齐赫起身,抬手端正地躬身作礼,师父和父亲也回礼,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就随父亲离开了。

师父走过来,坐到我床沿,我欲坐起来,他拿起另一个枕头垫在我后背,而后才给我搭脉。

我刚说了一个「我」字,师父道:「不用说了,为师都知道了。」

师父收回手,「那个梦,你太恐惧,是你心里惶惶不安的事,太害怕会发生。」

叹息告诉我,「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虽然活泼开朗的,但为师也知道,你其实很害怕,伯言安平日忙,夫人又日日跪在佛前给你祈福。

其实有时候,人内心因为对一件事的恐惧,就会生出更恐惧的另一件事,慢慢深信着,并且被困在里面。

昭阳,舍不得啊!」

舍不得……

是舍不得。

我垂下眼眸,「我这样时常惊心,时日还长么?」

师父随即打住我,好像那句话质疑到他的医术,「什么时日长不长,十六年都过来了,我还能保不了你后面的日子?」

我抬眸,看着师父。

「从前你也入梦魇说胡话,其实现在,你再做这个梦,也不全是坏处,证明你得迈过这个坎。比以前好多了,你能自己平静下来了。」

师父皱起眉思索地看我,「最坏的一点……」

我提起了精神,缓缓问:「什么?」

师父很严重很痛心地道:「你竟然不相信为师能保你,我还以为你从前梦魇的毛病是真的好了,已经对我的医术深信不疑,没想到你……」

他讲得停不下来,我忙道:「师父我累了,你快出去吧,」伸手推他,「你快去睡觉,快走吧,快走,快走……」

师父念念,赌气一句,「下次要是再这个缘由将我拉回来,我可不来了。」

师父给我开完药方,继续去各地游玩。

夜晚不再梦见关于那个梦中画面的一点痕迹,我的精神很快好起来,躺在湖亭吹着悠悠风,看一湖莲花。

仔细想过师父的话,从前我觉得生死都挺坦然,在活着的每一天尽力去追寻想要的,能不能得到都没关系,这个过程就很高兴。

到现在我常常忘记自己身患心疾,忽然有件事提醒我,某一天会突然离去,我……好舍不得。

父亲和母亲会不会特别伤心?

扈齐赫会不会也很难过?

西夷传来书信,不日将会派一名使臣来详谈灭周计策。

扈齐赫从懿寿宫出来,回到东宫却收到另一条可谓隐患的消息。

这件事,的确是个意外。

我和扈齐赫散着步,在湖边坐下来,夜光旖旎,不远处圆圆莲叶上闪着几点莹光。

我坐在他身旁,侧首轻疑道:「谈祈没有除净江俨的死士,既然是江俨临死时还信任的死士,谈祈能够收为己用?」

思忖猜想,」谈祈……和江俨有一个同样的目的?」

上次懿寿宫中太后娘娘差点遇刺的事,证明江俨最信任的人不只是武功很好,还很聪明。

江俨到底是谈祈设计害死的。

那么两人同样的这个目的,不是在周朝就是在北临。

扈齐赫握过我的手,「中书令府不比宫内,我会找个机会加派护卫到府里。」

我低首担忧喃喃,他才应该多加小心。

婚事大典在即,皇后娘娘特意派姑姑前来给我讲大典的章程,要遵循的规矩,婚仪上许许多多需注意的细节。

我握书坐在软榻上,听姑姑讲了半个时辰没停歇,终于她转身喝一口茶。

我拿书卷掩面,长叹一口气,放下书卷问姑姑,「太子殿下也要熟悉这么多么?」

姑姑面容和善,规矩笑道:「皇家基本的礼仪,太子殿下本来就熟悉,只需在婚前稍稍再了解即可。」

又道:「这是帝制以来皇家第一场婚事大典,将会在大殿举行,太后娘娘圣上都极为重视,所以礼节要更繁琐些。」

我听着「哦」地点了一点头,扈齐赫连这都学过?

他学这个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会在想将来成婚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么?应该不会吧。

我笑看姑姑,「继续讲吧。」

近日太后娘娘特别关注扈齐赫的行踪,只要扈齐赫来过中书令府,回宫后太后娘娘就要把扈齐赫唤去说话。

大抵是怕扈齐赫动摇与西夷的约定。

在极临近婚期的时候,太后娘娘派个姑姑也去给扈齐赫讲大典上的礼仪。

先帝曾对太后娘娘说过:感情不是权衡政治的筹码。

北临即便皇家娶亲,也没有对亲家有很大要求,家世清白即可,长辈们更看重孩子的意愿。

太后娘娘虽很不喜欢父亲,烦父亲总是和她作对,也没有对这婚事有异议,按扈齐赫的意思拟旨,赐东西。

恍恍熟悉着大典一切章程,转眼终到这一日。

七月上秋,碧空万里,微风轻柔,朝阳殿外长号角吹响,玉石阶前舆停,礼侍宫人皆侍立。

宫人相扶我下舆,抬手平肩持礼,独自走上两段长玉石阶,进殿对高座上依礼行跪拜,起身后,扈齐赫下台阶,礼侍上前递于牵红。

礼官兴章程,听随再三拜,大殿礼成。

乘舆至东宫,入前阁下舆,扈齐赫作揖礼请进,同至宫殿内,东西相向就座。礼侍跪举馔案,进食馔完,喝合卺酒,殿内礼毕。

重要正礼完,接而便是琐碎礼节,一直进行到夜晚。

殿中千枝灯架红烛光亮,我端坐床上等待,目光左右流转,忽地,外殿有宫人恭敬跪礼。

扈齐赫进寝殿,脸含微微笑意,殿内宫人一应循礼退出。

我含笑看他,他一身冕服走过来,身上带着太子的威仪。

扈齐赫为我轻轻摘下头上的鎏金流苏凤冠,瞬间带走沉重。

我笑眼深深抬首对他目光,扈齐赫笑坐下来,握过我的手,敛眉略惊讶,「你很热么?」

我的手心出了薄汗,摇摇头。

扈齐赫笑得温柔下来,嗯,很不符合他威严的脸。

「别害怕。」

等他来的时候是期待的,欢愉的,现在……忽然有点点的退缩,有点点的无措。

「我有些,」我欲言地停很久,小声地说出口,「紧张。」

扈齐赫道:「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嗯?」我抬眸,不解地对他目光。

扈齐赫深意地逡巡我,「不然,我怕你会饿。」

我瞬间语凝,许多的话到喉咙好像被什么梗住,心中那种欢喜又手足无措的感觉更加翻涌起来。

「不吃啊?」

扈齐赫挑眉,伸手抱过我。

他微垂眼睫倾身靠近,我垂眸试探地环上他的背,相触碰的那一刻,我略抬眼眸,忽然不敢动了,脑袋逐渐空白,只能感觉轻轻柔柔的,轻轻和和地又拉回我的心思。

我抚上他肩膀,身上有样东西一松,身体却跟着微微一怔,他像安抚地轻啄我的脸,吻到我眼眸,让我闭上眼睛。

扈齐赫吻到我前额,停下来。

我顿觉得奇怪,疑惑地睁开眼睛,才发现他在替我脱鞋子,随后他直接抱起我靠枕头躺下。

扈齐赫俯身的时候,我重新闭上了眼睛,仍然不知所措,仍然很紧张,紧张里又有了等候的期待。

我感觉我的脑袋还是无意识的,无意识地解开了什么东西,扈齐赫轻笑一声,瞬间呼出来的气让我真的有点害怕了。

他无顾相服,温热而灼烈的气息在我肩颈间。

小心与克制,温柔与漫延。

我一蹙眉,抱紧他,将他拉得更近。

「感觉很疼?」

扈齐赫很有耐心,不断地一边安抚。

我恍然想起有一天夜夏,同他在湖上划小舟,月光粼粼落满水面,舟入藕花深处,缓慢前行,晚风拂过,嗅得满湖清香,仿佛没进莲叶。

趁兴既往,微月透透,莹光度碧空,摘得莲子归。

太后娘娘召父亲进宫,这一次,两人难得的都心平气和地聊了许久。

太后娘娘寿辰之后,扈齐赫时常与太后娘娘一起商谈政事,知道北临其实与西夷有盟约的人都能看出来,太子殿下定自己也想打这一战。

依北临现在的情势,父亲一向反对与他国开战,底子不厚,实在劳民伤财。

现今太后与父亲交谈,没有传出闹矛盾的消息,不得不令人揣测。

是否,父亲默认此战?

除去这样可能与侥幸的揣测结果,两人之间定下了一个密约或是说打了什么赌,似乎更有说服力些。

从来都一个局算两件事的人,怎么会白费精力。

我闲逛在出宫的必经之路,看见宫道上,父亲身着红色官服走来。

「父亲。」我笑意唤道。

父亲首先抬手行一个礼,「太子妃。」

我陪父亲走一段,「好久没见到父亲了,母亲怎么样,湖里的鱼还好么?」

父亲听罢我的话,哭笑不得,「这才几日,都好都好。」提醒我,「现在已是太子妃,可不要像在家里那样任性了。」

我嘟囔,「我哪有任性。」

父亲感叹,「你出嫁了,你母亲很是想你,」满脸笑容与我道:「好在,我如今得了空闲。」

我听出什么其他的意思。

父亲停步,道:「好了,太子妃留步吧。」

我含笑,看他转身出宫,背影从来都给人一种精气神。

傍晚我躺在软榻上小睡,有个柔软的东西拂着我的鼻尖,有点痒,我闭着眼眸忍不住笑意,抬手拍开这样东西,好像是支毛笔。

「来人,把晚膳抬进来。」扈齐赫吩咐道。

我醒来了,下榻拉着他往外走,「不要不要。」

圣上的身体一直不能太过操劳,国事决定权在太后娘娘手中握着,但很多朝臣呈上来的折子会是先呈到东宫,待扈齐赫批阅后,再呈到懿寿宫给太后过目。

晚膳过后,扈齐赫开始看今日呈上来的折子。

夜晚我松下发髻,沐完浴换了身舒服的寝衣,算扈齐赫回来的时辰,估摸他的折子才批到一半。

我去陪扈齐赫,双手撑颔坐在他对案,看他提着朱笔批完一本又一本。

国事繁重,多为繁杂,什么大小事都需上奏让圣上知晓。有些朝臣就是当真很无聊,上本奏折只是为了问太后安,问圣上安,问太子安。

不知不觉时辰已晚,我看案上的折子看得越来越精神,偶尔抬眸,扈齐赫批折子的严肃神情没有一点变化。

我轻轻地故意调侃了一句,「难怪太后娘娘给你看奏折,百姓之事,细微,但很重要。」

说起来好像一直只是在处理一些小事。

扈齐赫表情轻松下一点,纠正我,「是皇祖母,」继续道:「皇祖母是看惯了大事的人。」

我眼睛一亮,笑道:「我喜欢这些小事啊,我帮你看看?」

其实扈齐赫应当也是不太喜欢处理这种细微的事。

这是他的责任,他会认真都做好。

扈齐赫提朱笔未落,抬眼看我,我俩目光相视,少间,他道:「我就知道,有事才过来。」

说罢翻手笔头对我,我一笑,接过他手中的朱笔。

扈齐赫伸手牵我,「过来。」

我起身坐到他身旁,他略后倾身体地抱我,看我提笔阅奏折。下笔之前,我特再瞧了瞧扈齐赫的字,仿着他的笔迹一字一句。

「学得还挺像。」

扈齐赫故意叹息,「看来嫁给我,是为了这些事来的。」

我认真写着字,「怎么,你不满足?」

「满足,怎么敢不满足?」

扈齐赫环抱着我,看着我给他写字。

良久,我感觉有什么硌得腰很不舒服。

「你不是从来不带玉佩这种东西么?」我随口问了句。

扈齐赫没有回答,环着我的手更用力一些,让我不由得背靠他。

我提着笔转头,竟一时没看出他的意思。

扈齐赫握住我的手,垂眸,握过笔。

「还是,等我亲自来批。」

我不该来的,不然他不会传好几次水。

西夷暗中派来的使臣入澧都,太后娘娘与扈齐赫一同接见了他。

商定两军汇合之地为芜州,芜州一线乃是两国边境,之前与西夷的那场战便发生在芜州,而芜州城同时连周朝西北境墉州。

周朝去年刚经战事,朝堂内政混乱,即便开秋时恩科,重整朝纲,现在局势也依旧不算稳定。

此战,在条理已是必胜之势。

扈齐赫有一张极为详细的州城地势羊皮图,通常他会铺在地面上看。

西夷暗派的使臣来后,扈齐赫时常坐在图上看芜州一线的地势,特别是芜州外与西夷和周朝相邻又重和的地方。

我跪坐图面,随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地方,虽不懂真正打起战来是什么样的场面,心里还是不免担忧疑惑,「中旬起兵,待到达芜州之时已是深秋,此战岂不是可能要打到冬日?」

想到,「芜州苦寒,入冬更早,冬日本不利于交战,其实等到开春也不晚,为何要如此着急?」

扈齐赫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处地势,「这样会使得周朝对此战措手不及,军心不稳,冬日交战,对周朝来说更加艰难,且就在中秋之前,没有丝毫防备。」

说罢转过头来看我,讲得没有那么坚定。

我从他的眼神中谙然意会,这些话是西夷使臣的说辞,句句合理。

这场战既是西夷提议,那么此次西夷亦为主军,负责主攻,调遣的兵力是北临的两倍。

我低首摸过图面的指挥棒,「我总觉得很不安心,尽管计划周全,还是觉得谈祈目的并没有那样简单。」

他只是想趁周朝弱时拿下几座城池?

策反小蔺公子,收服江俨的死士,敢在他国玩身份之谜的把戏,最后只是说服他国和自己一同起兵,将一半希望寄托于他国身上,所费心思似乎太过。

或者说,为了这个目的,根本不用费这样大的精力。

谈祈想要的到底是现在的周朝,还是——他?

「放心,无论任何事,我都有应对之策。」扈齐赫的语气非常肯定,甚至感觉到坚决。

我抬起眼眸,看见他胜券在握的眼神。

这一瞬,又不禁犹豫,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所有的可能,他和父亲定都已推演过一遍。

西夷使臣事毕,回国复命。

现在本已临近中旬,扈齐赫既要顾国事,又要去军营,愈加繁忙起来。

黎明后天光入帷幔,我缓慢睁眼醒来,侧过头发现扈齐赫又已经起来了。

清晨舒适,窗外有鸟啼鸣,殿中隐隐传来什么动静,我起身下床,殿侧扈齐赫正展手更衣,身边三两宫人或跪或站,认真地给他整理衣裳。

我默默走过去,在他身后拿过宫人刚从架上取下的腰带,转身到他前面,扈齐赫看见我,神色中掠过一丝惊讶。

我低头环过他的腰,给他系腰带。

扈齐赫轻声道:「不困了?」

我睡不醒地半眯着眼睛,叹息一口气,系完腰带就顺手环抱住他,倒进他的胸膛里。

扈齐赫回应地抱我,抬手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到皇后娘娘殿中陪她用早膳,回宫时在御花园遇到了时溪。

近日不仅父亲清闲,时溪的空闲时候也比平日多了些。

扈齐赫对这场战的认真令太后娘娘非常满意,关于此战很多事也放心地直接交给扈齐赫。太后娘娘不再操心,时溪要忙的事就渐少。

我和时溪坐在亭中喝茶,闲聊,说起来我们都在宫中,可自那日婚宴后我都没再见过她。

时溪笑起来依旧淡淡的,清雅中多了几份愉悦,「往后我这个掌令,就要真的是宫中的掌令了。」

太后娘娘召父亲入宫,心平气和背后是父亲不反对这场战。太后娘娘承诺,待扈齐赫凯旋,就正式将政权交到圣上手中。

我握着茶杯,笑盈盈问道:「感觉如何?」

她并非是想掌握权势,只为自己的人。

时溪思量片刻,道:「像是休息休息吧。」

同我说道:「从前经常打战的时候,跟着太后娘娘料理朝堂中事,听见那些百姓过得怎样怎样,前线战况又如何的事,总觉得身上有承担百姓的担子。」

讲到这后半句的时候,不禁对我感喟一笑。

我含笑,「赵大人办事秉公,当然也心怀民生。」

时溪略有无奈,继续叹笑道:「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知道北临面临的危难是什么,就无法眼睁睁这样看着,想,一定要和他们共渡难关。

这几年太子殿下真正担起大任,我……开始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想到你就出现在太后娘娘面前。」

我笑了一笑,「嗯,你现在想到了?」

时溪没有答是或不是,而是思忖很久,看着我问道:「昭阳,你喜欢澧都吗?」

这一句话,我不经意想起刚回澧都的时候。

父亲对我说,澧都是个名利场,我必须得明白一些事,学会处理一些事,才能按自己的意愿来走这条的路。

现在觉得,看他们的处事方式,我似乎已经不在意什么阴谋诡计。

谁能有父亲谋算深?

我笑道:「喜欢。」

「喜欢什么?」

我缄默,想这一年多很多事,良久后道:「父亲让我看见的澧都。」

时溪像是放心下来,须臾,慨然而笑:「真好,其实第一次见你,你对太后娘娘说那些话的时候,让我觉得你应该是个不受拘束的人。

可是既在澧都,又怎么可能不受拘束。」

我注视她,认真听她讲感觉。

时溪道:「但是在破那个案子时,我去监察司试探闻州,结果太子殿下一道『可以提审』的话下来。

最终得知缘由,我讶异于我们同时想到案子的因果。

这时候我才发现,是我想得太客观了,在澧都有一种人可以过得比别人自在。」

敛收笑容,「就是能看清局面,并且知道在自己的位置上,应该怎么做的人。」

我心里忽生一种感觉,时溪今日很奇怪,说的话好像句句都在感慨。

我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时溪与我对视,很认真地道:「我决定要走了。」

我讶异,「你要去哪儿?」

时溪紧接安然淡笑道:「当然只是离开一段时日,经过使臣的事,我好像确定自己想去追寻点什么了,三国的使臣,来自不同地方,那么远,而我,」

向往地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澧都,我也想去看看北临的山河。」

又沉了脸色,谨慎地问道:「回到澧都,你最开始想要的,得到了么?」

我注视她的眼睛,顿时同她一样认真起来。

她想问我,太子妃是不是就是我想要的?

可我不能告诉她,我想要的不是什么东西,说来很奇怪,我的乐趣就是批一些有关百姓的奏折,解决他们一些细微的小事。

我不想做官,因为要权衡太多利弊。

我追寻的自由,就是那一份份奏折,站在望星楼看澧都城的百姓的时候,想到我曾在纸上见过他们,甚至参与过他们,就觉得很快乐。

我想要北临山河壮美,时和岁稔。

我笑意道:「如果说最初想要的,那我得到了,如果说现在想要的,我也得到了。」

时溪还是说出了口,「现在,是太子妃?」

我思考良久,「比起这个身份,我更希望是他。」

时溪想了想,「好吧。」对我正经道:「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我噗呲一笑,道一定把她的话转告扈齐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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