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年会,我儿子公开表示要和儿媳离婚。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最好别后悔。」
儿子对我嗤之以鼻。
我摸着小孙女的手——大号练废了,是时候练小号了。
1
「我要离婚!」
年会的高潮没能迎来满堂欢呼,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主席台上几个人。
我,儿子,儿媳,还有四岁半的小孙女,以及诸多股东董事。
小孙女懵懂不知,乖乖让我牵着。
儿媳脸色变了变,但依旧端庄克制。
只有儿子,说出这句话后,生怕别人没听清又挑衅般地看向我,重复了一遍:「我要离婚!」
麦克风把他的声音传遍会场。
我缓步走到儿子身边,对着麦克风淡淡道:「感谢诸位一年来对林氏的贡献,年会到此结束。」
清理完无关紧要的人,我对主管助理交代着,封锁消息,不允许任何人把今天的事传出去,安抚股东董事,稍后我会和薛董亲自通电。
「妈!」儿子皱眉大喊,「我说我要离婚,你没听见吗?」
「另外,和酒店沟通,确保在场的工作人员也守口如瓶……」
「妈!」儿子瞪大眼喊。
我轻吸了口气,淡笑着继续对助理说:「还有,让法务部做准备,如果有人泄露,后续的工作……」
「妈——」
啪!
我回手一巴掌,狠狠打断了他一声声地喊妈。
儿子捂着脸,既惊恐也错愕,从小到大,我从未打过他。
娇生惯养,心尖软肉,到头来,却养成了这么个蠢货!
我看向他,冷声道:「林楼,给珮锦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儿子梗着脖子,恶狠狠看向高挑绝艳的儿媳,「薛珮锦,我想清楚了,我要和你离婚。」
面对林楼的咄咄逼人,薛珮锦只是看向我,轻轻颔首:「妈,离婚是件大事,林楼坚持,一定有他的原因。」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再过这种有实无爱的利益婚姻了!」林楼抬高下颔,眉眼倨傲,隐隐透出了些他父亲的影子。
是我不能容忍的。
「是不想过,还是心里有别人了?」我冷眼看向他,「一趟法国之行,让你收获了真爱对吗?」
林楼脸色变了变,几乎脱口而出:「和她没关系!是我自己——」
我气笑了,摇摇头,感慨自己一世聪明,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林楼见我和薛珮锦的反应,也知道瞒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晴青和我现在只是朋友,她单纯善良,不是第三者,没有插足我的婚姻。」
「明知你有妻有女,还能说出『我喜欢你,和你无关』的人,到底是多善良,多单纯?」我寒声质问。
林楼猛地看向我:「你监视我还调查她!」
「青山古镇是林薛两家共同出资开发,她爷爷签了拆迁协议,领了拆迁钱款,她却拦着不让动工,说那是她的家,拆了她的家就没了——这样的人,我当然要好好看看,是哪半边脑子进了水泥才能无理取闹到这个地步。」
这一查,又查出徐晴青和林楼在法国相识,在古镇重逢,继而衍生出「真爱」。
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解决,林楼却大张旗鼓把事情捅破。
在最不合时宜的地点,用最令人齿寒的方式。
林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妈,我知道你看重利益,把我当棋子去搞联姻,以前我不懂爱情,现在不一样,我必须离婚,晴青还在等我,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
「你人生的意义就是犯蠢?」
我压下眼中翻腾的怒意,冷冷看向他:「你和珮锦结婚前我问过你,这个女孩你喜不喜欢,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再说一遍!」
「我,」林楼舔了一下下唇,嗫嚅,「我那时候还小……」
法定结婚年龄还小?那什么又是大?他不说,我替他说。
我沉怒目色:「你说,珮锦是国际名模,你是时装设计师,你们有共同的理想,你很期待。现在你却说,是我把你当棋子……林楼,我生你养你,教你疼你,可从来没有让你做不负责任的人!」
林楼眼神游离,片刻后,咬紧牙关:「婚姻自由,合则聚,不合则散,就算你是我妈,这婚我也离定了!」
我一再给他台阶下,他却一再不管不顾。
我冷静至极,甚至有些想笑。
这就是我给予厚望的唯一的儿子。
「你以为你的婚姻是自己的事?你错了,那是两个家庭、两个家族的事,我必须对珮锦、对薛董有个交代。
「林楼,珮锦没有错,要离婚可以,你净身出户!」
2
「我答应。」
林楼甚至没有多一秒考虑,他目光坚定,态度不减:「我不像你们,只重钱权,为了晴青,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闭了闭眼,心里一丝期盼都没有,连失望也不剩多少。
法务传来协议,林楼迅速签下名字。
轮到薛珮锦时,她握着笔,看向林楼,目光中有冷嘲也有决然。
「妈说得对,我没做错什么,这场婚姻里,忠诚、理解、信任、支持,该给你的我都给了,是你背弃了我,背弃了孩子。离婚不是结束,是我恨你的开始。」
「爸爸……」我一直牵着的小女孩直直看向林楼,她还不懂离婚的意义,只本能感觉到了什么。
林楼望向孩子,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薛珮锦彻底断了念想,不再犹豫,迅速签字。
我看向拿着协议,终于露出笑意的林楼,冷笑道:「你为了一个愚蠢虚伪的女人,不但抛妻弃女,还和自己的母亲决裂,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你何必这么嘲讽我?」林楼捏着协议,像是抓住了命运的勇气,对我硬气道,「爸去世没到三个月,你就改嫁了别人,如果不是丧失生育能力,你也不会一门心思只养大我。可我不像你,我像爸,他有情有义,有风骨,你控制不住爸,也控制不了我。」
我慢慢捏紧拳头。
怒极反笑。
「有情有义,有风骨……」
我嗤笑着看向林楼,在他眉宇间清晰看见了郁鹤的模样:「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你奶奶?你姑姑?还是你小叔?你大伯?他们告诉你这些话的时候,难道没告诉你,他们凭什么有了现在的生活吗?」
「你永远是这样。」
林楼疏冷地望向我,「用金钱施压,让所有人不敢质疑——妈,我早就受够了,我想要属于我的爱情,也想补全我缺失的亲情。这些不是钱能给我的,也不是你能给我的。」
「好,」我顿了顿,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好啊!林楼,你听清楚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今天所作所为,将来千万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也希望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林楼说完,再没有一丝留恋,转身就走。
我垂下眼眸,看向一言不发的小孙女,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没关系。」
我轻笑着,柔声对她说,「有奶奶在,这个家,倒不了。」
我又看向薛珮锦。
不等我说话,她握着孙女的一只小手,轻声喊我:「妈。」
3
林楼和薛珮锦在第二天正式离婚。
我的车停在民政局前,透过防窥膜,我看见林楼牵着一个年轻女孩儿。
双马尾,大眼睛,背带裤,看起来纯然无辜。
薛珮锦出身名门,见识非凡,离婚现场对她而言算不得大事,哪怕她的前夫带来了真爱。
「对不起。」徐晴青忽然朝薛珮锦深深鞠了一躬。
双马尾擦过她苹果似的小嫩脸,不知道是夹着嗓子还是夹了其他什么地方,声音甜腻幼态:「我不知道林楼会和你离婚,我只是喜欢他,可从来没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薛珮锦看了徐晴青一眼,既不生气,也不发火,反而笑了一声。
她容貌明丽,气质从容,这一笑,仿佛疏影流转,艳光四射。
「林楼,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存在夫妻共同财产,属于我的就只是我的。」
「三句话不离钱,」林楼冷嗤,「薛珮锦,你真庸俗。」
薛珮锦笑意不减:「没错,我庸俗,我离不开钱,所以『兆曦大厦』的租赁费你记得按时交,否则我让人赶你出去。」
林楼脸色骤变:「兆曦大厦是我妈的产业!你凭什么赶我走?」
「昨天以前确实在妈的名下,但今早,妈决定把它转给我了。」
看向脸颊抽搐的林楼,薛珮锦慢条斯理道:「还有一句话,是妈让我带给你的。你自诩是天才设计师,才华横溢,不愿意继承集团,这很好,她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坚持自己的原则,千万不要想着还有退路……家,你回不去了。」
「薛珮锦!」林楼失去风度,红着眼嘶吼。
徐晴青拉住他,不服气地瞪向薛珮锦:「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善良吗?」
薛珮锦「哦」了一声,笑着反问:「你怎么可以这么善良,难道在你心里,就不要一点脸面了吗?」
徐晴青表情一窒。
薛珮锦没有再看他们,一双修长的腿优雅迈下台阶。
打开车门,坐了上来。
我闭着眼,淡淡道:「开车。」
4
将兆曦大厦给薛珮锦,不仅是为了教训不成器的林楼,更是为了安抚薛珮锦的父亲。
林薛两家原本就是世交,当年林氏遭难,薛家也曾出手相助,后来两家儿女联姻,合作更为紧密。
我只有林楼一个独子,薛威也就薛珮锦一个独女。
原本两家毫无间隙,林楼却不管不顾当众离婚,薛威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这烂摊子一旦处理不好,会动摇到集团,伤及根本。
可这些,林楼从未想过,他满心只有自己的好恶,从来没有我这个母亲。
心凉之后,我反倒看开了。
就像林楼自己说的,他像他父亲,像那个——不知感恩、自以为是、心胸窄小的郁鹤。
「奶奶。」
小孙女拖着长长的披肩跑过来:「外面冷,给你穿。」
我把小孙女抱到腿上,笑着问她:「依依长大后想做什么?」
小孙女歪头想了一会后,认真地说:「我想做能顶天立地的女孩子!」
我一下子就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你知道什么是顶天立地吗?」
「妈妈说,顶天立地就是奶奶这样,」小孙女靠在我怀里,双手比划着说,「奶奶这么厉害,比谁都厉害!奶奶像一所房子,我住在房子里,不怕刮风下雨,我也想做房子,让奶奶住在里面。」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同时更觉得可笑,拼死拼活生养的儿子,竟比不过四岁半的孩子。
算了。
我双手捧着小孙女的脸,额头轻轻点着她的额头:「奶奶会亲手扶着你,让你一点点长大,长成比奶奶还要顶天立地的人。」
说完这句话,我搂着小孙女,对走到身边的薛珮锦道:「告诉林楼,兆曦大厦的租金上涨十倍,限他在三天内交付。」
「这么做,他可能会自己搬走。」薛珮锦说。
「就是要让他自己搬走。」
我顺着小孙女的长发,淡淡道:「林楼爱面子,自以为事业有成,被逼得搬出兆曦大厦后,一定会再找其他地方。这地方的地段、装修、租金只会比兆曦大厦好,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赢了。」
可这些都不会再是免费的。
我知道林楼有点钱,可这点钱又够他折腾几回呢?
「还有,青山古镇的拆建,去告诉主管项目的人,破坏式拆除,不用留情,但一定要当着徐晴青的面来做。」
薛珮锦沉吟片刻后,看向我:「您的意思是让林楼买单?」
「不是真爱吗?」我嗤笑,「我倒是想看看,他们相爱到哪一步。」
5
如我所料。
林楼搬出兆曦大厦后,将工作室搬入了不远处的环球大厦。
同样是市中心,租金百万,他为了要压过一头,又找了全球最顶尖的团队操刀装潢。
花钱如流水,誓要造出个金窝银窝来。
这还不算,为了替徐晴青实现愿望,他又租下一街之隔的店铺,打算给徐晴青开花店。
助理向我汇报时候,补充道:「那片街区奢侈品店居多,租金一个月要几十万,开花店的利润太低,小林总……」
我合上文件,抬眼看向助理:「以后没有小林总了。」
助理聪明地不再说话。
我把文件递给助理,让他交给林楼。
一个小时后,电话响起,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来电提示,不予理会。
下午的会议开到一半,助理推门进来,在我耳边小声说,林楼来了。
我不置可否,手指敲了敲会议桌:「继续。」
会开到一半,门外传来嘈杂声,紧接着门就被推开,林楼怒气冲冲走进来。
「你什么意思!」他一掌拍在会议桌上,手下是那份文件。
在场都是集团的高层,各个修炼成人精,相互之间眼神传递,倒是也绷得住。
「我在开会,」我淡漠地看向林楼,「你要见我,应该先去预约。」
「我要见我妈,还得预约?!」林楼气得脸色发青。
「你还认我这个妈?」我冷笑着反问完,慢慢沉下目色,一字一顿,「可我,已经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林楼狠狠咬着牙:「所以你用这个逼我!」
「我只是拿回我应该拿回的东西,你创立工作室的第一笔资金是我出的,我当时并不看好你的实力,投的是我儿子的梦想。现在你不是我儿子了,我有什么理由把钱往水里扔?
「这是按照投资比例和工作室市值,评估出的股权价值,你可以选择买回去,或者,我作为大股东,参与工作室的运营决策……」
「你做梦!」
林楼脸都扭曲了,他死死攥着文件:「我不会让你干涉我的事业,更不会让我毁了我的梦想!你持有的股权,我买!我买了以后,和你再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我平静勾唇,「在商言商,向来如此。」
「好!」
林楼眼眶赤红,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仇人:「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你给我的,我都还你了,从今以后,我再不欠你。桥归桥路归路,自己保重吧,林董。」
他说完,摔门而去。
我丝毫不当回事,对方案讲解了一半的员工道:「继续。」
会议照常,我摩挲食指上硕大的黑珍珠戒指,心底冷笑。
命脉血肉,三十年教养,真以为能还清?
象牙塔住久了,也该尝尝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6
股权转让签完字,助理欲言又止对我说,林楼去改了姓……
我闭着眼,靠在皮椅上,没说话。
助理轻轻关上门,我摸着自己的小腹,彻底断了念想。
改了姓氏的郁楼与我划清界限,不但将工作室扩张数倍,还宣布将参加巴黎时装周。
以他自己的品牌设计,主办大秀。
意气风发,斗志激昂。
前有他高调离婚,后有他与我反目,种种热度加持,引得无数关注。
郁楼在此基础上又买了许多通稿,说他的秀场定在一处古堡,又说这古堡是当年法国皇室所有……
一时间,整个时尚圈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不知哪来的传闻,说郁楼将一战成名,他的品牌也将成为炙手可热的高定品,
仿佛只要他的设计曝光,就会遭到哄抢一般。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在这样猛烈的市场呼声中,郁楼直接向工厂下单,开始预做成衣,率先囤货。
他像个陀螺,忙得热火朝天,兴奋又焦急地等待成功。
时装周开始前,我带着小孙女一起去了巴黎。
薛珮锦早已得到某个顶级奢侈品的邀约,担任压轴模特。
「郁楼到巴黎了。」薛珮锦告诉我,「带着徐晴青一起来的,昨天在接受采访时说,他们已经订婚,这次大秀后就会结婚。」
「是吗。」我端起骨瓷杯,淡淡抿了一口,望向热闹繁华的香榭丽舍大街,似笑非笑地呢喃,「那真是……太好了。」
在国内就大张旗鼓,到了巴黎更加不可一世,仿佛要让全世界都见证他的荣耀。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就在郁楼古堡大秀前一天,意外发生了。
郁楼早早放出消息,说赵姿将现场压轴。
东方人在国外秀场不易出头,这些年能真正担起「国际名模」四个字的,只有薛珮锦和赵姿。
赵姿临战变卦,宁愿付违约金,也不为他走秀。
郁楼猝不及防,再想找人顶替赵姿,可顶级模特早早就被订下,剩余那些根本撑不起古堡 T 台这样的场面。
更何况,赵姿反悔时对媒体说,她无法胜任郁楼的服装,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让她有些认不出自己。
「郁先生的设计充满童趣,但你们知道,我是成年人。礼服可以是公主裙,但公主裙未必都能做礼服。」
赵姿这番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泼在郁楼头顶。
连带着,那些吹捧他的媒体也开始质疑,这尚未曝光的时装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好吗……郁楼之前设计过很多衣服,都很普通……他的品牌这么多年一直反响平平……
时尚圈向来如此,越是追捧价值越高,一旦质疑,便落于下乘。
一夜之间,风向骤变。
再见到徐晴青的时候,是在停车场外。
外面在下雨,浑身湿透的徐晴青拦在我的车前。
7
我降下半扇车窗,淡漠地看向狼狈不堪的徐晴青。
徐晴青不敢看我,只局促地抿了抿唇,望向薛珮锦:「我是来替郁楼求你……薛小姐,求求你,帮帮他!」
徐晴青深深鞠躬,打湿的双马尾黏在脸颊上,像蛛网一样杂乱不堪。
薛珮锦云淡风轻地问:「帮他?怎么帮他?」
「郁楼的发布会,你能来帮他压轴走秀吗?」
不等薛珮锦回答,她又是弯腰鞠躬,喋喋不休,「发布会对郁楼很重要,他努力那么久,付出那么多,不能功亏一篑。薛小姐,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在你心里一定还有一份坚持,为郁楼的梦想,也为你们曾经的爱情……」
「在我心里确实还有一份坚持。」薛珮锦说。
徐晴青满目惊喜。
薛珮锦弯起红唇:「为郁楼的出轨,也为了你们现在的爱情,我坚持要看看,你们最终能得到什么报应。」
徐晴青浑身一震,嘴唇颤抖个不停:「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曾经你们是最好的搭档……」
「我们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搭档,」薛珮锦波澜不惊道,「嫁给他以前,我是国内首位走过四大秀场的模特。嫁给他以后,为了那些平庸的设计能有出头之日,我拉低身段,替他走秀造势。能与我搭档的,是顶级设计大师,从来都不是他郁楼。」
徐晴青泫然欲泣,在她楚楚可怜的眼神中,车猛地开出。
徐晴青跪坐在雨里,身后多了一把伞。
执伞的是一个高挑俊美的男人,唇畔缀着些玩世不恭的笑,不知道说了什么。
徐晴青一下子就哭了。
男人把她拉起来,低头说着话。
倒车镜里最后的影像,是男人拿出方巾擦掉徐晴青脸色的泪水……
我收回目光,忽然问道:「后悔了吗?」
「当然,」薛珮锦轻轻靠在我肩头,「您当年说过,不要为了郁楼放弃自己的事业,是我不听劝,以为帮丈夫成就梦想是多么伟大的事,甚至自降身份,多年不出席高端秀场,险些跌落神坛……」
她叹了口气,说:「妈,我知错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再说话。
郁楼请不到薛珮锦,也请不回赵姿,一气之下,竟然让徐晴青上台走秀。
徐晴青身高还不到薛珮锦胸口,穿着拖尾长礼服,气场全无,不伦不类。
台下媒体疯狂拍照,徐晴青胆小怯懦,战战兢兢,甚至在 T 台中央摔了一跤。
郁楼精心策划的古堡大秀,被这一摔,彻底摔碎。
热搜挂了三天,也算某种意义上更加出名。
只是订单少得可怜,提前囤积的衣服,落了一层又一层灰。
工厂的尾款几乎榨干了郁楼。
紧接着,便是徐晴青家被拆迁,徐晴青照例拦在挖掘机前,一副要与老房子共存亡的架势。
项目经理不多废话,直接报了警。
8
青山古镇项目各类手续齐全,合理合法,徐晴青阻拦进程,造成施工方损失。
警察本着调解教育的心态,给了她机会。
然而第二天,她照旧去拦。
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没多久,法院的传票就到她手里。
巨额补偿费让她彻底傻了眼,可这个时候,郁楼并不在她身边。
郁楼去了海岛。
林氏在海岛投资房地产,其中靠海边那几栋最好的洋房,留给了郁鹤的父母以及亲戚住。
现在,我要收回这些房子。
郁家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就这么被赶出了高档小区。
郁楼紧急处理这件事,他手里仅剩的那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给这群亲戚租完房后,算是一穷二白。
在此期间,徐晴青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在巴黎,他在雨中给她递过伞,擦过泪。
在国内,他给她找最好的律师,帮她解决麻烦。
那男人长了一张风流俊美的脸,嘴像镀着蜜糖,能哄会说,把徐晴青照顾得无比妥帖。
他时不时流露出对徐晴青的好感,徐晴青诚实告知,自己有未婚夫。
那人却说,既然追不到就做朋友,他对朋友从来真诚,尤其是对小朋友。
他叫徐晴青是「小朋友」,既亲昵,又宠溺。
郁楼回来后,徐晴青满腹委屈和他哭嚎,郁楼生生被她哭软了心。
我陪着小孙女涂绘本,佣人来说,郁楼在外面。
「爸爸来了,」我问小孙女,「你要见他吗?」
小孙女专心涂鸦,头也不抬道:「他对奶奶不好,对妈妈不好,我讨厌他。」
我在书房见了郁楼。
时隔一个月,他没了当初的倨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废。
「你换了大门的密码!」
一开口,依旧是质问。
我坐在皮椅上,好笑地看向他:「不行么?这个家从来只欢迎家人,不欢迎外人。」
「你太狠心了。」郁楼一副痛彻心扉的样子,「对爸爸,对我,对奶奶他们——你都是一样,只要惹你不痛快,半点活路也不给。」
听了这话,我忽然就笑起来了。
边笑边摇头。
笑到后面,我看向他那副没了气场的模样:「你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改了姓,我林幼仪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也不配姓我的姓。」
「我本来就不想姓你的姓,更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郁楼顶撞回来。
「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郁鹤那样?」我反问。
「是!」郁楼毫不迟疑,「我愿意像爸爸一样,爸爸寒门出身,凭自己的本事走出大山,如果不是遇到你,爸爸现在也该有一番事业,而不是被你逼死。」
「我逼死了郁鹤……」我喃喃自语了一遍后,飒然冷笑,「你来见我,是想要替父报仇?」
郁楼强硬地说:「我是来让你把房子还给奶奶和姑姑他们,还有,青山古镇徐家老宅,你不能动。」
9
「我为什么要把房子还给他们?」
我看向郁楼,慢慢地问:「这个『还』,从何说起?」
「那些房子在你名下,你当然要还——」
「你也知道是在我名下,既然在我名下,我为什么要给不相干的人住?」
「那,那是爸爸和我亲人!」
「郁楼,你真知道郁鹤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站起身,走向郁楼,边走边问,「你相信他们口中冷血逐利的是我?
「如果我真如他们所说,为什么要让他们过好日子?
「你知道我没有了生育能力,你想没想过,我为什么没有了生育能力?
「我既然逼死了郁鹤,又有什么理由善待他的亲人?
「他们的话自相矛盾,你就从来没怀疑过?
「我对你疼宠三十年,你就从来没信过我?」
郁楼被我逼问得步步后退。
最后脊背贴在了墙上,眼神慌乱起来:「我……我只是想让你把房子还……」
「郁楼。」
我站在他面前,眼神无比嘲弄:「我告诉你,我之所以愿意在郁鹤死后还照拂那群人,是因为你。」
郁楼瞳孔猛缩。
「我的儿子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孩子,他不但有一个像我这样能给他一切的母亲,他还应该有其他富足和善的亲人,否则哪一天被人知道他父亲的亲人都是些吸血蜱虫,为人不齿,他要如何自处?
「我很少心软,唯独一次,便是这件事,可我又觉得,为了我儿子的将来,这亏我认吃。
「可笑,我自觉对得起你,你却毫不领情。」
我长出了口气,眸色冷硬地望向郁楼:「现在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肯再吃一点亏,既然你把他们当亲人,把我当仇人,那就负起责任来,好好照顾他们,也算对得起你口口声声敬佩的父亲。」
说完这话,我转身回到桌前,拿起一份文件扔在他身上:「这是徐家老宅的转让合同,凑够了钱,我就把房子卖给你。否则,我会强行动工,把那里夷为平地。」
郁楼打开合同,惊呼道:「三千万?」
他狠狠看向我:「你买那块地,只花了五百万!」
「我涨价了,」靠在办公桌前,我冷笑道,「地皮在我手里,今天要价三千万,明天说不定就五千万……郁楼,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这些,我按了室内呼叫器:「送客。」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向郁楼失魂落魄地走出庭院,内心平静无波。
亲生的又怎么样。
到了这个地步,亲生儿子不如外姓儿媳。
10
郁楼认识不少富二代。
平时称兄道弟,可经过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母子决裂,和他的关系也就不再亲密。
郁楼处处碰壁,只筹到了几十万。
徐晴青每天都哭,甚至想来求我,只是连大门都没进来就被轰了出去。
可就这几十万,郁楼也没用在徐晴青身上。
他的工作室养了不少人,工资得照发,租金得照交。
很快,郁楼卖掉了名下一套大平层公寓,那套房子是他成年时我送他的礼物。
卖了房,又卖车。
最后连他收集的一些奢侈品配件也卖了个干净。
他不肯放弃设计师的梦,不停设计衣服,不停做出成衣,但销量日渐惨淡。
投入像无底洞,始终无法盈利。
事业受挫,郁楼没了谈恋爱的心情,整日整夜泡在设计台后,脾气越发暴躁。
起初对徐晴青还算克制,但徐晴青一提到老宅就哭个不停。
说那是她长大的地方,说那里有她最美的记忆……
说得多了,郁楼耐心尽失。
「你爷爷拿了拆迁补助,签了拆迁协议,那地方就不是你的,你再哭也不是!
「要是不怕被告、不怕被抓,你继续去拦着,别在这里打扰我!」
徐晴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捂着脸跑了出去。
她不找犄角旮旯去哭,偏偏跑到广场中间的喷水池边去哭。
人来人往,不少人侧目。
那个桃花眼的俊美男人出现时,背后水花高涨,他眼中流光溢彩,半蹲下摸了摸徐晴青的头。
说我的小朋友怎么又哭成这样……
徐晴青没忍住,整个人投入他怀里,放声大哭。
半个月后,徐晴青带着钱来找我。
陪在她身边的,已经不是郁楼了。
「这是三千万。」徐晴青把支票放在我桌上,「把地契还给我。」
她穿了白裙,层叠丝纱,看起来像一朵嫩生生的小花。
「你居然有三千万。」我点了点支票。
「是岑大哥借给我的。」徐晴青怯怯地看我,「我只想拿回地契。」
「哦,」我笑了:「原来是有其他男人帮你买。」
「才,才不是!」徐晴青扁嘴,可怜又倔强的模样,「岑大哥是卖了他自己的房子才凑到这笔钱,地契先放在岑大哥那里,我以后赚了钱会赎回来的!」
我两指捏起支票,淡淡道:「别人卖房子的钱,你堂而皇之地用,真是有骨气。」
徐晴青低下头,嗫嚅道:「我不知道他把房子卖了……」
「够了!」姓岑的男人护在徐晴青身前,对我说,「钱在这里,地契给我。」
我让助理把地契和合同拿过来。
签好字后,姓岑的男人冷冷看我:「以后我会保护青青,谁也不能欺负她。」
「岑大哥……」徐晴青感动地看着他。
「我们走。」他拉起徐晴青大步走了出去。
11
郁楼卖掉了他名下最后一套房子。
那是老社区的一套小户住宅,是郁楼唯一的房产。
赶在夏季发布会前,他倾尽所有,设计出一系列时装,硬着头皮去了巴黎。
徐晴青没和他一起。
姓岑的男人对徐晴青追穷不舍,又替她买下老宅,下一步就是和郁楼较劲。
郁楼忙着补自己满是窟窿的事业,没精力更没耐心应付情敌的挑衅。
多次遇见徐晴青和姓岑的男人在一起后,郁楼不停与徐晴青争吵。
无论他怎么发火,徐晴青都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帮了我我必须还他」这样的话搪塞。
次数多了,有一次,郁楼烦躁之下,冲动提出分手。
徐晴青哭得不行,跑了出去,在楼下撞到姓岑的男人。
再后来,徐晴青把她和郁楼共同物件放进一个盒子里,扔进池塘。
同意分手。
他们分手后,徐晴青一开始没接受姓岑的男人,但经不住对方追得热烈,不久后,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
这一切对郁楼来说,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这批设计上。
然而,在租赁场地时,他连最便宜的 T 台场都租不起。
大包小包的衣服堆在机场,影响旅客通行,他拦着保安不让动,又找不到存放的地方,急得满头是汗,在推挤中甚至被踩掉了皮鞋。
昔日风度翩翩的小林总,如今蓬头垢面地奔波。
我最后一次听助理向我汇报郁楼的消息,说他已经回国,遣散了工作室,但积累下的衣服太多,租不起商场专柜,只能在商场附近支摊甩卖。
「以后,不必再派人跟着他了。」
「是。」
「让岑森回来,青山古镇只剩最后一户没拆,尽快拆掉,不要影响工程。」
「是。」
交代完事情,我合上眼想了很多。
12
夜幕低垂,劳斯莱斯停在了破旧的单元楼前。
「林董,到了。」司机提醒。
我下了车,走进单元门。
楼梯间的灯早坏了,高跟鞋在水泥面上响声清脆矜贵。
我慢慢走到顶楼,站在满是铜锈的单元门前。
「你要嫁给那个穷小子可以,今天就离开这个家,不再是林家的大小姐,我看你能不能活下去!」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厚厚的铁门。
门在黑暗中发出瘆人的吱呀声。
「幼仪,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住在这里,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我打开墙壁上的开关,昏黄灯光一下子照进眼睛里。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林氏上班?不是说要自力更生吗?」
我走进客厅,满目老旧颓败。
「你是升职还是内定?一边说着你爸故意给你出难题,一边三级跳地往上升,林幼仪,你始终都是那个大小姐。」
我摸了摸满是灰尘的饭桌。
「你都怀孕了,还要去应酬!」
我猛地闭上眼,不愿意再回想那些事。
可记忆是没办法消除的。
站在这里,往日重现。
我是怎么咬牙扛住父亲的压力,步步往上爬。
郁鹤是怎样从一个天赋卓绝的画家,跌落至无人问津。
他收入菲薄,我的钱养了这个家——还有他的一家人。
郁鹤越来越画不出东西,脾气变得暴躁,与郁楼如出一辙。
我因为能力出色,得到父亲的认同,渐渐移交权利。
郁鹤是怎么疯的?
或者,他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杀心?
小腹上已经结痂数十年的那道刀疤又在隐隐作痛。
我幸运活了下来,但我的只有四个月大的女儿却死了。
……阳台外,灯火万家,我脚下,是郁鹤跳下去的地方。
那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去的,已经不太记得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林氏危机,我大概也不能那么快振作起来。
父亲说,我天生就是能抗压的上位者。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没资格倒下。
父亲年迈病重,儿子年幼无知,林氏倒了,一切都完了。
改嫁联姻,是无奈之举,也是情势所迫。
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前三十年的风雨,我挡在郁楼身前;后三十年的霜雪,由他自己承担。
手机乍响。
我接起来,听筒那边传来清脆的笑声:「奶奶,你什么时候回家?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甜品!」
我笑了一下,轻声说:「这就回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