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绎正式向圣上提出了通商之策,具体文书已由礼部商议确认后呈到太后、圣上和太子面前,等待定夺。
王绎当面与圣上阐述文书内容的时候,大胆提到两国从前的纷争,希望今后两国能回到百年前的友好。
这位礼部尚书很会说话,表达此意思时太后亦在场。
太后脸上没有丝毫愠色,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不过也或许有其他的缘由——谈祈真正站在众人面前那日,就去拜见过太后娘娘。
这份周朝的通商文书拟定后,扈齐赫认真考虑过,认为周朝给的条件还算不错。
吃完晚膳,湖面拂来清风徐徐,我和扈齐赫在湖边散步,扈齐赫负手,闲话家常地说起这些事。
「听你这样说,王绎好像还挺不错。」我侧首问他,「这次你真的打算答应?」
扈齐赫道:「现在还不行。」
我心里能理解他的意思,谈祈的这个「中毒未雨绸缪」太不符合常理。需要多确切的消息,才能料到廉旭一定会害他。
此事证明周朝的内部关系很复杂,复杂到可能有些重要的人都不是本国的人。
至少,也得等周朝内政明朗一点。
我轻轻道:「谈祈此行,想说服太后娘娘一起攻打周朝,南楚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或许他和南楚,才是真正的有盟约。」
扈齐赫不以为然笑道:「谈祈不会去碰南楚的灰的,他知道,什么也说服不了褚师奕。谈祈很清楚,褚师奕了解他,了解他的精明。
除了表面情谊,褚师奕不会私下和谈祈有什么。相比私欲,褚师奕更看重国家安稳,凡是有害南楚,有害南楚太子,他都不会放过。」
我听懂了,叹气,「唉,那我白担心了,还怕南楚掺和进来。」
扈齐赫对我笑如朗月,「有顾虑是好的,能想到不同的东西。」
我欢愉微笑,继而有些担忧,停步蹙眉缓缓问他,「你会去攻打现在的周朝么?」
扈齐赫很认真地看着我,最后转过目光,继续慢步,「我只能告诉你,可以打,也可以不打。」
我转身随同他的脚步,忽然想到,谈祈只见过太后娘娘一次,太后娘娘就有了和西夷联手的意思,未免太快了。
我问道:「你揭开谈祈身份那日,谈祈去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又召你去,他凭什么这么有底气?」
扈齐赫唇角隐携了笑意,「因为有件事,谈祈知道,皇祖母不知道。」
我疑色看他。
扈齐赫解释,「此前再探周朝,只有谈祈一直知道我的行踪。」
我心下顿觉后怕,急道:「父亲也不知道?那这多危险。」
扈齐赫却很认真说道:「你不是说过,我会诸事顺利。」
那只是祝愿,怎么能一样?
扈齐赫说回正事,「我其实,去了越州,从前江俨私自制造兵器的地方。」
他这样一点明,我瞬然明白,「江俨和西夷也有联系……谈祈会更加肯定的一点,是你的灭周心思。」
扈齐赫道:「我的确什么也没做,看过之后就走了,然后,廉蚩就发现了我的行踪。」
我淡淡含笑:「这样,谈祈还是会斟酌不定,你的心思,想打还是不打?」
扈齐赫问我笑什么。
我说:「我觉得,这似乎比让他完全不知道更加高明,他知道,又好像不完全知道。」
谈祈觉得自己掌控了扈齐赫的行踪,好像拿捏了他,但是周朝之局在前,又不得不谨慎。
为什么扈齐赫要瞒着太后?
最终的猜测可能是,扈齐赫和太后娘娘有同样的心思,但常年在战场的是扈齐赫,既然已经探过一次周朝的底子,何必还要畏手畏脚重复一次。
不如看看江俨那里,还留下了什么。
不过这也仅仅是猜测。
扈齐赫道:「谈祈送到宫里来的是初定通商文书,表达的却不是那个意思。他想说的是,周朝已弱,若我们都坚决不听王绎的,他也没有办法,不如,趁此机会,彻底铲除周朝。」
扈齐赫负责打仗,打不打的决定在太后娘娘手中。
太后娘娘比扈齐赫更容易说服。
若是和西夷联手,真与周朝打起来,到时候利益为先,本来两军底子里就不和,要是西夷害我们有所损失,扈齐赫得挽回损失。
周朝派个厉害点的言和,搞不好还要和西夷打起来,此也是「可以不打」。
西夷害我们有损,此算太后娘娘决策失误。
上一次与西夷的战,就是因为太后娘娘算错一步,迟发援军,才令扈齐赫不得不冒死突围。
算上那一次,太后娘娘掌权就实在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翌日,谈祈也正式呈上通商文书。
西夷这些年富足,与他们通商自然相比周朝更好,因此,太后娘娘特意单独召见了谈祈。
据说,是详细了解通商之事。
父亲近日很闲,约莫宫中都已忙得鸡飞狗跳,以至于让我觉得父亲很令他们羡慕。
我和父亲闲下一盘棋,父亲说好的只是随便下下,结果他已经喝完两盏茶了,我还在摩挲棋子。
终于我笃定地落下棋子。
父亲放下茶盏定睛一看,舒眉笑笑:「不错,不错。」
接下来的棋局就好走许多。
我握着棋子看父亲走棋,淡淡问道:「父亲,为什么……你们一开始选谈祈?」
也是问,为什么选择借他的力来拿政权。
「嗯?」父亲没有落棋,抬头看我,须臾,笑了一笑:「你知道,谈祈为什么不敢得罪褚师奕吗?」
「因为,西夷与南楚交手,谁也得不到好处,南楚的朝廷治理严明,军队强盛,西夷有吃亏的可能。」
父亲摇头,「不是。」眼神示意我再想想。
我蹙眉又想,想了许久后,道:「谈祈算计不过褚师奕?」
父亲从容道:「虽然有关两个国家,但是有时候,其实就是两个人的较量。」问我,「你认为,太子殿下第一次去周朝,搅乱周朝内政的时候,谈祈和褚师奕不知道?」
我思量,摇摇头说:「也不全知道。」
恍然就想到了,「是在人!」
我道:「周朝败的原因,在于内政太乱,老皇帝已经不能力挽狂澜,故而纵使有再广阔的土地,也抵挡不了其他国家。
若此次,成功借谈祈这个外力拿回政权,谈祈最后才反应过来,那么谈祈就算有怨气,也算心悦诚服了。
或许,反而会和对褚师奕一样,没有利益,倒有几分真心。」
我到现在,才真正知道父亲和扈齐赫的计谋。
赢了周朝还不算赢,要想真正站稳脚跟,需得让西夷和南楚都不敢随意生起兵的心思。
事情从最开始的时候,看似所有的目的都在周朝,其实暗含的一部分在谈祈。
谈祈认为北临不好动的时候,南楚就会也有顾虑。所以拿下西夷,就等于拿下了南楚,一举两得。
选择西夷的第二个原因,是因西夷人的精明在于小动作太多,有利可图决不放过,特别是对没有顾虑的国家。
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北临,不知道往后几年里还要解决多少麻烦。
那么此局更需万分小心,不仅在算太后,也在算谈祈。
我笑道:「父亲,这个局妙啊,是想一箭双雕。」
父亲看着棋盘,眼睛在思考棋盘,神态自若地笑:「我什么时候一箭双雕过。」
我含笑改口,垂眸自得道:「是没有,那是一箭三雕。」
譬如暗探案那次,父亲简直就是坐收渔翁之利。
我忽然又想,那岂不是从周朝那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周朝之局后,父亲和御史中丞的朝堂僵持,矛盾激烈到要爆发的时候扈齐赫才表明态度。
谈祈就能猜到,扈齐赫其实内心深处有灭周之心。
紧接迅速捉拿他国暗探,断了谈祈的消息来源,令谈祈损失惨重。谈祈心里更会在不知不觉中生起报仇较量的心思,此乃关键。
扈齐赫再探周朝回来,谈祈已经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后好像顺从了太子。不然怎么会默认信王带周人妻子去宫宴。
自然也有可能是被逼的,所以谈祈得亲自走一趟北临。
他要看一看太后和太子到底关系如何,却发现太后和太子还是似和不和的。
谈祈若插手两人关系,倒可能被疑心起来,不如直接用两人「灭周之心」加深矛盾。
毕竟扈齐赫身后有个反对开战的老师,此举,不是疏离了太后和扈齐赫的心,就是疏离了扈齐赫和老师的心。
故而,这也是谈祈的局。
父亲点点头「嗯」了一声,定定落下一子,道:「越是到关键,越要更加谨慎,成败在此一举。」
父亲抬眸,我与他目光相对。
在他的眸中我辨出从未有过的谋算与谨慎,心底谙然,静静摩挲手中的白玉棋子。
夜晚我无聊地摆了一盘棋,自己移着棋子玩。
尔尔拿着扈齐赫给我的小药瓶过来,笑道:「太子殿下真宠爱小姐,知道小姐不喜欢苦的,连送来的药就都制成了丸子,还是甜的。」
我接过她倒出来的一颗药丸,嫌弃道:「一整盘桃花酥都堵不住你的嘴。」
「是是是,」尔尔憋笑着拍拍自己的嘴,道:「闭嘴闭嘴。」
二
我掌心握一颗白玉棋子,睁开眼睛,周遭白茫茫一片,忽而慢慢化为春日景象。
寒木春华,有鸟在树上鸣啼,惠风和畅,浅浅携来花香,何处传来朗朗读书声?
这里是哪儿?
我不由得起身,环顾起周身之景,隐隐的声音愈加清晰起来,从飘然无依到有迹可循。
「知过必改,
得能莫望。
罔谈彼短,
靡恃己长。
信使可覆,
器欲难量。
墨悲丝染,
诗赞羔羊。
景行维贤,
……」
读书的声音好稚嫩,好似是一群孩子。我循着声音寻去,发现自己在一处院子中,院子很大,过一荷花池,入圆拱门。
前面有一个亭子,身着白衫的小女孩们坐在亭中读书,上座席端坐着位白胡须的老人,极尽松柏风骨。
那亭牌上刻着:苍暮亭。
小女孩们读完书,老人允她们片刻休息,瞬间欢笑满亭。
有管家模样的人带小厮从我身旁走过,至亭中对老人揖了一揖,紧接笑着走到一个不太高兴的女孩身旁,说老爷怕小姐饿着,特意命他给小姐带糕点来。
小厮打开食盒,管家笑容慈爱地给小女孩端上糕点,又命小厮把剩余的糕点分给其他小女孩,说是老爷的心意。
小女孩拿着盘子中的糕点,软软可爱的小脸十分平静,她垂眸看了糕点一会儿,又将它放回了盘子。
小女孩们吃完糕点,端坐着继续听老人讲学。
小小姐认真听课的样子又融进了小女孩中,好像与她们没什么不同。
放课之后,小女孩的婢女熟练地拿着东西先离开,小女孩偷偷走到一个没人地方,把手中糕点扔了。
我跟着小女孩的脚步一转身,小女孩就笑着奔向一个人怀抱,高兴地叫他「爹爹」。
看着那辆马车轱辘前行,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不由得小跑了两步想跟上去,然则小跑之后,在这条路的前方是一个采石场。
士兵凶恶恶地挥舞长辫,高声喊:「都别想给老子偷懒,要不然,打死你们。」
苦力来来回回地搬石头,里面不乏老人和小孩,他们都穿着破旧的单薄衣裳,有的人衣裳上甚至结着道道血痂。
身后忽然有人哭起来,小女孩的大哭,我忙转过身去,士兵边骂边用力挥着手中长鞭,一鞭鞭狠狠打在那个低低垂着头,生了白发的人身上。
哭声越来越撕心裂肺,绕在我耳畔直令我喘不过气来。
他的怀里是什么,他死死护着的是什么?
谁?
是什么人在哭?
好像有一块重如千斤的石头压在我胸口,我弯腰拼命喘息着,耳边的哭声却更加肆无忌惮震击我。
是谁?
到底是谁在哭啊?
心底在疯狂挣扎嘶吼,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
胸口闷疼得让我窒息!
是谁,别哭了——
我捂着耳朵想逃离,掌心棋子掉落,「咚」地掉在光滑棋盘上,瞬间万物寂静。
我猛地睁开眼睛,透着微光的帷幔内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慢慢恢复如常。
我弯了弯手臂,手指握着摩挲了一下掌心,才确认刚刚那是一场梦。
可我已经没了睡意,扶额坐起来,掀开帷幔下床,微光不似半夜黯然。
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看见老树后远远的黎明云层中有一线晨曦,那曦光从灰白的云中竖直照下来,落在远处俨然平缓的屋顶,一层一层地慢慢移到澧都城每个角落。
天光大亮之后,我心不在焉地吃了早饭,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将寿宴的一切安排妥当,得了空闲,便召我进宫说话。
说话间,她察觉到我精神不太好,又关切地让我先回去休息。
宫廊中,我不经意地想昨晚那个梦,想得没注意周围,忽然有个人的声音在我身后。
「昭阳,昭阳。」
喊到第二声我才听见是在喊我。
我转过身,见时溪走来,还是那身红色官服。
「时溪。」我唤了她一声。
时溪一眼洞察,「你怎么了?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
我愈加有气无力了,「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想了想,补充道:「噩梦。」
时溪淡道:「那不如,你跟我去散散心?」
我蹙眉,散心?她平日那么忙,有闲情出来带我去散心么?
时溪叹息,平和解释,「太后娘娘让我盯着招待使臣的事,二皇子此前和礼部迎接了南楚使臣,现在看他们在馆驿不是喝茶聊天,就是抚琴射箭,觉得他们无聊。
二皇子就提了一句邀他们去踢蹴鞠,西夷使臣听了很是高兴,拉着南楚和周朝的使臣都去。」
谈祈拉着褚师奕和王绎去踢蹴鞠?
我微讶,谈祈还挺喜欢玩啊,遂问道:「现在?」
时溪点头,「要不要,看看?」
三
我随时溪一同来到皇家蹴鞠场,二皇子他们已经站在蹴鞠场上开始分拉自己的队友。
其中有一人豪爽地在和二皇子说话,二皇子朗笑,更加兴意然然。
我看着兴头最盛的那个背影,道:「他就是宣淮侯吧?」
时溪看过去,「对。」
上台阶进观座楼,刚刚坐下来就听谈祈在清点队友。
他举着手道:「我们这边,三皇子殿下,王大人,还有,」转身来数人,「一、二、三、四……」
又转回去,「齐了。」
谈祈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目光仿佛被定在他身上,他是谈祈?
那日琴行店中的那个墨蓝布衫的擅琴之人。
琴师,琴师,原来……他就是谈祈。
刚刚看的几眼,我终于知道他眼中那特别的气质是什么了。
是精明,眼尾一种如狐狸的澄澈精明,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双方讲好规矩,随着一击鼓比赛紧张开始,从蹴鞠被踢到的第一脚就注定了这场赛的基调。
氛围紧张到极致,只要眼睛在蹴鞠上,就没有人能掉以轻心。
使臣那边踢得十分不留情面,出脚很迅速并且狠。这样的情势之下,好像激起了二皇子的斗志,也踢得特别狠。
蹴鞠场上的迅速来回围逐,双方皆用尽全力,应该是场绝无仅有的精彩比赛!
但是,但是哪里不对劲……
我目光盯着场上比赛,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踢得有点奇怪?」
时溪话中亦含谨慎担忧,「若是比武场,出手太狠了。」
比赛蹴鞠死死牵着二皇子的心,不知道踢到现在是不是也牵着场上所有人的心。
氛围随蹴鞠的传换速度愈来愈紧张,这场时长也快到了。
最后使臣中有一人跳起来踢出重要一球,二皇子反应极快,蹴鞠快过球门时他旋身一脚拦下,那颗蹴鞠折道直下,不给人丝毫应对时间地击中场下一人。
有一人猛退一步倒地,看不清是谁。
我顿时攥紧衣裙,时溪站起来,看着所有人围上去。
「王大人,王大人,你没事吧?」
「大人,大人……」
二皇子见自己闯祸了,更加着急地跑上去。
时溪对我道:「你先回去,我下去看看。」
我点点头,「好。」
二皇子忙唤人来把王绎抬回去,又叫人赶紧去请太医。
王绎,王绎,是他这么倒霉。
圣上知道此事后,把二皇子殿下叫去狠狠训了一顿,让二皇子殿下去馆驿赔礼道歉。
二皇子殿下上有兄长担大任,养成了不拘小节的纯良性子,乖乖地跑去馆驿给王绎道歉。令圣上没想到的是,二皇子殿下还在那里照顾了王绎一日。
夜晚我独自坐在湖亭,闲敲起白玉棋子,垂下眼眸看见这晶莹的白棋,不知不觉想起那个梦,胸口像真正地疼过一样。
我抬手,细细端详起这颗白玉棋子。
有人忽地给我披上件披风,我转头,唤道:「扈齐赫。」
扈齐赫整理好披风,坐下来,「王绎受伤,第二日又去见褚师奕和谈祈又进宫,周朝的几年安稳,算是让他保住了。」
我问道:「所以王绎踢蹴鞠受伤,真的是意外?」
扈齐赫微微勾唇一笑,「蹴鞠玩得最好的,就是西夷,不然谈祈怎么那么兴奋。」
我微讶,「那王绎也太倒霉了吧。」
扈齐赫蓦地凝视我,探身问道:「关心他倒霉,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墨突不黔,席不暇暖。」
我故正坐起来,一本正经,「我自然最关心你。」
扈齐赫笑了,这才能平和地说话,「其实他伤得本来也不重,休息休息就好,经过这么多日的试探,王绎终于确定褚师奕不会与西夷结盟。」
我松握着手里的棋子,「你最终还是选择帮他?」
选择不真正的和西夷打周朝。
届时周朝只需派人随便在北临和西夷之间说说,北临就和西夷打起来。
扈齐赫沉思着什么,有些自言道:「此行对王绎而言,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危险,反而有好处。」
我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就是中毒之事时,谈祈对他的试探?」
看他能不能发现真相,保廉旭一条性命。
自从中毒之事真相后,王绎就宣称廉旭偶染风寒,卧床养病,再没让他出来馆驿过。
扈齐赫告诉我,「到那个时候,这就已经够了。」
我蹙眉,有些看不懂了,扈齐赫什么意思?
到谈祈发现计划的事实不如自己所料的时候,回想中毒的事也能证明王绎这个人脑子挺好使,要慎重?
这……
这一场的四国齐聚,是重新审视时局的好时候,对每一国都很重要。
扈齐赫拿起案上的一颗棋子,「皇祖母已经打算和西夷签通商协议,等到三日后寿宴过完,就会签下来。」
我将手里的棋子放进棋笥,「那一年那场战,西夷想和周朝老皇帝分一杯羹,结果将我们得罪个干净,现在清理他国暗探时,我们又对西夷的暗探下手最快。
本来就不和,才这两年,西夷主动示好,也算头一回。」
西夷天不怕地不怕的,自然没这么单纯和好的心思。
联手打仗,西夷不暗暗坑一下别人才怪。
扈齐赫说得淡然,语气中藏着一种狠,特别狠在后半句,随之淡然尽散,「这次不能断他对北临不轨的心,就把他打服。」
我微微蹙眉,伸手慢慢覆上他的手背,他瞬然一动手指,抬眸看着我,而后平静下来。
四
同周朝的通商之策,太后娘娘还是回绝了,王绎为此特去太后娘娘面前力争,太后娘娘无动于衷。
我坐在屋中看书,尔尔进来道:「小姐,南臻楼新到了十余面上好的琵琶,老板说要不要给小姐送来瞧瞧?」
不知道澧都这些老板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喜欢琵琶。
若是什么好东西都先送到中书令府中来挑选,不知道的以为父亲权势滔天。
我放下书卷,道:「备车,去南臻楼看一看。」
南臻楼中有各种钟鼓乐,关于「乐」字算澧都城中最好的店。
我刚进门,伙计就殷勤地来迎,并让人去叫老板,我随意在店里面逛了一逛,发现架上的古琴似乎多了许多没见过的新品,还有箜篌。
店中如往常一样热闹,伙计跟在我身旁笑陪我看,不一会儿,老板就笑着从别处过来,身后伙计还抱着一把琵琶。
琵琶样式精美,所用之材贵重,我抬手抚琵琶弦。
那个耳熟的清亮声音笑道:「原来小姐擅长的是琵琶。」
我回头,谈祈在我身后悠闲摇着一把折扇,满脸含蓄笑意,又从眼中透出一点张扬。
谈祈见我转身,接着道:「没想到如此有缘,今日看琴又碰到了小姐。」
我客气一笑,觉得这缘果然莫名其妙,那日他还是琴师身份时,把澧都城中的琴行都逛了个遍。
「公子谬赞,闲时打发时间的东西,谈不上擅长,不如公子精通。」
谈祈笑道:「我啊,那日看见小姐手指的时候就知道,小姐是个行家,不必谦虚,谈某没其他的爱好,就是喜欢以琴会友。」
说罢,有个声音就接了他的话,「谈公子已会这么多日友,今日还来琴行寻知音?」
声音的主人走上来,抬手先一揖。
王绎?
谈祈回头看是他,笑得更喜悦道:「王公子,真巧真巧,」为难地说:「这几日不好去打扰王公子,又实在觉得无趣。」
转回来道:「这不,今日遇到前些日见过的行家,」问王绎,「你说算不算有缘?」
我含笑道:「来琴行之人,多为喜琴行家。」
王绎目光忽然落到伙计怀中的琵琶,「这把琵琶似乎十分难得,是小姐看中的?」
我怎感觉,王绎这话像在给我台阶?
「王公子好眼光,的确是上等的琵琶。」
谈祈疑惑地「哦」了一声,惊喜道:「难道小姐最喜爱的是琵琶?」抬手作揖道:「唐突唐突了。」
我颔首顺势告辞,「那二位公子慢聊,小女子先行告辞了。」
王绎抬手作揖相送,谈祈也没再继续说话。
回到府中,我去书房寻父亲,他伏案正写什么。我唤了一声他,他停下笔,温和问我什么事。
我问道:「父亲,你知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父亲皱眉严然,感觉顿然重视,「你最近可是觉得不舒服?」
我垂眸忧愁,「也不是,就是觉得使臣来了之后,我总是心神不宁的。」
蹙眉,想起后来我又做过好几次的梦,就连睡在软榻上小憩都会进入那个梦境,「总是……梦见同样的人,梦里有个人一哭,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好像真的一样。」
父亲眉皱成川,「梦魇?」
我缄默承认,很想摆脱那个梦。
父亲道:「我尽快联系你师父回来,另外,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我忙阻止道:「不用,不要请太医,」声音小下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父亲担忧,「可是……」
我摇摇头,恳求地看他,「父亲。」
父亲最终还是答应下来,说那就先将我房中的香换成静心安神的。
五
太后娘娘寿辰盛宴,三国使臣,皇家贵胄及文武百官为其同庆,乃北临正式称帝制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宴会。
当晚满城烟火齐放,绚烂地绽放在夜空之中,苍穹仿佛被璀璨流光点亮,太后娘娘圣上携群臣走出朝阳殿。
殿门外的开阔不再是平时的肃穆冷清,而是北临独有的舞蹈,热闹不羁,鼓乐齐鸣,烟火不息地绽放,欢快地舞蹈齐停在一个动作,弯腰齐声祝太后娘娘福寿齐天,欢快不止。
太后娘娘圣上同群臣一起在朝阳殿外观赏这场华贵盛大的场面,最后使臣群臣参与其中,乐以忘乎其时。
东方之既白,我仿佛掉进昨夜盛宴,伸了个懒腰起床,明明玩到很晚才回来,却一点都没有觉得累。
太后娘娘寿辰过了,周朝、西夷和南楚的使臣也该准备回国复命了。
接下来礼部及皇宫紧接着筹办太子夏末初秋的婚事,礼仪章程比太后寿宴更加繁杂。
皇后娘娘得了个空闲,召我进宫,送了我不少她的嫁妆,拉着我的手不容拒绝。
皇后娘娘最发愁的,就是扈齐赫的婚事。
总觉得自己给他选一个,又怕他不中意,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又不急不急。
皇后娘娘说起扈齐赫,总是很难过悲伤,满面愁容地道:「齐赫这孩子,从小被先帝养在军营,就算是我想见见他,都很难。
如果那一年要打仗,我就要好几年都见不到他,担心他在战场上受了伤没有,这场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的第一个孩子死了,她真的不想自己的孩子,再有什么差错,那是她的命!
再后来,有时候有关扈齐赫的消息,皇后娘娘都是在父亲那里了解的。
皇后娘娘说着说着又笑道还好现在他长大了,因为我,他身上,终于有了他自己的期望。
每每听到皇后娘娘讲他的过去,我亦不由得有点难过。
从皇后娘娘的殿中出来,途径一处廊亭,迎面看见位身穿官服的臣子。
王绎一步步走来,我才蓦然感觉,原来王绎的仪态这么好,端正自然。
他在我三步距的地方停下脚步,抬手揖礼,我微微屈膝颔首回礼。
「进宫向圣上作别,没想能在这里得遇伯小姐,之前不知小姐即将成为太子妃,上次在宫中,王绎,」王绎郑重地再作礼,「正式向小姐致歉。」
我颔了一颔首,含笑:「王大人不必多礼,没关系的。」
想了想,缓缓问他,「不知……王大人那日,究竟为何那样惊讶?」
王绎「哦」地略一笑,解释道:「只是那日看小姐身影,像极了王绎的一位故人,小姐转过身来时,面容虽没有那样相似,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起她。」
原来是这样,一个身影相像就能让他有那么大反应。
我温和问道:「这个人,对大人很重要么?」
王绎笑得有些伤感,「为官之路艰难,她曾给了我第一个鼓励,后来她病逝了,」喉结一动,须臾,才道:「觉得很遗憾。」
我对他痛失知己聊表悲痛,安慰道:「世事无常,王大人还需往前路看。」
王绎点头,最后一揖,「多谢小姐。」
谈祈在太后娘娘寿宴后知道我的身份,也很惊讶,不过笑调侃了一句,「竟然是太子妃,失礼失礼。」
两日之后,三国使臣启程,礼部派代表相送。
谈祈与太后娘娘达成协议,待他回去与西夷君主说明情形,再同太后娘娘商议具体计策,一同起兵,拿下周朝。
王绎没有拿回通商协议,然得到了扈齐赫的承诺,两人之间达成密约。
我和扈齐赫上了皇宫城楼,远远地可以看见澧都的街道,吹来风轻轻的,很舒服。
他的黑衣侍卫来禀报,「小蔺公子在家中暴毙了。」
扈齐赫望着满城的景,俨然的灰色屋顶,宽敞的街道与舍间小巷,来来往往的人,还有极远处的山。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谈祈知道的宫内情况太多了,譬如太后娘娘宴前见过廉旭。又譬如,是谁让太后娘娘见廉旭的?
一开始想错了,管理周朝暗探的是扈齐赫的人,太后娘娘在扈齐赫回北临后顺势在周朝安插了自己人是真,但她还没有用到这个人,根本没有打算害谈祈。
如果没有太后牵扯其中,谈祈怎么会毫无忌惮地隐瞒身份来澧都,第一给周朝使臣出了个难题。
小蔺公子自小在西夷长大,正是因为他对西夷的熟悉和过人的聪慧,才会让他掌领在西夷的暗探,尽管他年纪尚小。
可是在这十多年里,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他变成了西夷人。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忍痛拔除。
我伸手去握扈齐赫的手,手指碰到他掌心时,他忽地紧握住我的手,紧紧地像在害怕什么又像在坚定什么。
可我的手臂忽然发软,整个身体都开始无力,难以支撑,眼前慢慢地模糊。
「昭阳。」
扈齐赫紧揽过我肩膀,接着横抱起我,被他抱起的那瞬间我眼前彻底一黑,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