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末日军已经在城里呆了三天,他们安抚幸存者们,给他们食物,让随行的军医给伤病人员治疗,并且将城市的情况摸了个七八分清楚。
三天里,不断有幸存者从各种隐蔽的旮旯钻出来,投奔他们。根据我的统计,末日军总共聚集了超过五百名幸存人员了。
虽然情况看起来很祥和,但我心中隐隐的不安始终没有淡去。
希望已经长得半大不大的了,正是淘气和凶悍的时候。
这天,我光顾着窝在观测点做记录,一眼没照顾到,就有一只挺大的海鸟落到露台上啄食罗勒叶。
因为天气寒冷,我也只敢在太阳不错的时候把菜架子搬出去晒一晒,即便是这样精心的照料,罗勒也一直长得病病歪歪的,我想要吃罗勒香肠意面的愿望始终没有达成。
大海鸟的这一啄,就把我的几棵嫩苗都给糟蹋了。
余光瞥到动静,赶紧回头一看,差点没把我给气死。
可还没等我去赶鸟,埋伏在露台犄角里的黑猫已经「嗖」地蹿了出去。
讲真,我根本没看清楚它的动作,只不过一晃眼,鸟已经被它叼嘴里了。
真是…出息了啊。
我呆呆地看着猫,它估计是把鸟给咬死了,那鸟血都滴到了地上,这下想放生都不可能。猫又玩了几下,海鸟还是一动不动,它就叼着颠颠儿地奔我来了。
放在了我面前,头扭到一边去了,但是瞳孔还是盯着我的,想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嘿,小样,尾巴尖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还能看不出它得意?
叹了口气,我把鸟捡起来看了看,掂量一下,多少也有一两斤,这家伙吃得可是真肥。既然都送上门了,我好歹得安排个滋补汤。
当然要狠狠地夸奖一下猫,没白吃我那么多猫粮,这不就学会打猎养我了嘛,奖励金枪鱼罐头一个。
猫和我都很开心。
就在我点起小炉子咕嘟咕嘟炖鸟汤的时候,那三个住在白晶灯塔下的家伙终于找到了回城的办法。
这几天可把他们给急坏了,几乎天天在营地里干架。
其实几人都是逞凶斗狠的主儿,其他的伙伴都死绝了,他们分食那些小肉条,到后面,谁都想多拿多吃,基本上天天都有一两次争执。
其中,瞎了眼睛的马科最为凶悍,他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被吃的对象,随时高度紧张,手里握着刀,一言不合就疯狂乱砍。
我原本以为,等那些小肉条也没有了,他们最终会打到同归于尽,就是侥幸有一个活下来,那时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末日军进城后,三人无时无刻不想渡河去投奔,但是天寒地冻,河水冰凉湍急,他们始终没有勇气下河。
大概是想要砍树扎筏子过河,他们在小树林里干活时,找到了我藏起来的小皮卡。
这下几个人要乐疯了,我看到尼奥直接跪在地上感谢起了上帝。
我心里憋着气,恨不得拿小银出来给他们一个透心凉。
算了,只要不威胁到我的安全,我就不主动惹事。
小皮卡没了也不算什么,反正也没有机会开了。
于是,看着他们一顿捣鼓后,还真的打着了火,大呼小叫地开着小皮卡往峡谷去了。
我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坐在藤椅里捧着一口一口喝,顺便旁观这几个家伙的返回之旅。
在吃了快两个月的罐头和腊味以后,我都要怀疑人生了,别说!这新鲜的肉汤就是鲜美啊,只不过放了一点姜粉和盐提味,就非常好喝了。
啃着细嫩的鸟肉,我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权当自己在喝鸽子汤,从前我就是挺心狠的一人,更何况现在都末世了。
所有的食物都是珍贵的,而且这是猫打回来养我的呢,我得领情。
黑猫就窝在我膝盖上,静静地看着我喝了个底朝天。
那边的尼奥等人也驶到河边了。
我曾经估算过,峡谷之河大概有一百多米宽吧,最窄的地方是曾经铁索桥的所在处,但是那里的水流是最急最深的,险滩也多。
往下游一点点,他们曾经去抓鱼的地方,水流就浅了很多,也平缓不少。
几个背时家伙开着我那辆三百多马力的四驱皮卡,如果技术够硬,还是有机会冲一下的。
就是不知道泡水以后,那车会不会报废了。
啧,麻蛋,我心疼得很,虽然是二手的,但当时也花了我两千多欧呢,过去的两年多,我一直很喜欢它,觉得它又憨又帅。
目送着小皮卡像脱缰了一样冲进河里,我闭了下眼睛。
白浪滔天地冲了一大半,车速慢了下来,水已经淹到车窗上半截了,我看到它艰难地在水流里往前挪着。好孩子,真棒!只可惜了你最后落在三个败类手里。
又冲了一小段,车彻底熄了火,开始顺着激流往下游滑走。
三人破开车窗,钻出来弃了车,开始奋力往岸边游。
小皮卡洞开两个车门,像是张着一对无力的翅膀,慢慢被水流带走了。
男人们疯狂游了一阵,马科毕竟眼睛瞎了,此时也没有人管他,最终被河水冲走。
而尼奥和亨特终于爬上了岸,跟两条丧家之犬似的,瘫在岸边发抖。
……
我冷冷地透过望远镜看着他们,以为过河就万事大吉了吗?
很快,几个末日军发现了他们,没有预想中的关怀,黑洞洞的枪口指在了俩人头上。
第三天傍晚,忍耐了许久的末日军,看基本没有新的幸存者出现后,终于露出了獠牙。
尼奥和亨特被巡逻队押回了广场,扔进惶然无措的人群中。
五百多个人黑压压地挤在一起,被持枪的末日军牢牢封锁在广场上,有人张着嘴哭嚎,但是被一枪托砸掉了门牙;有人想要趁乱逃跑,一声隐隐约约的枪响,逃跑的人应声扑倒,再没了动静。
广场东侧有一座尼采的雕塑,此时也被掀翻在地,石像空洞的双眼正盯着灰暗的天空。高高的雕塑台上,高大彪悍的光头首领叉着腰,睥睨着底下的人们,寒风中,黑色的皮质长大衣在他身后翻飞着,就像恶魔的羽翼。
年轻、美丽的女性被选了出来,士兵将她们捆起来押走了;
俊俏、可爱的男性也被选出来,先按在地上揍了一顿,打到他们动弹不得,也捆起来带走了;
年老、病弱的人被挑了出来,带到广场南侧的阴影里,一小队持枪的士兵跟上去,很快,暗影里传来了密集的枪声,除了士兵,那片阴影里没有其他人回来;
为数不多的孩子被带走了;
吓出毛病、失控的人也被带走了;
想反抗的人也被识别出来,押进了阴影里。
……
两个多小时后,广场上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末日军小队将这些人分成了四五个一组,搜了身,拿走了他们所有的私人物品,又全部用扎带反绑了手,一个士兵带着一串俘虏回了营地。
这是一个魔鬼们狂欢的夜。
城里的一切,真的一点都不意外呢,这才是一支能在尸变和血战中存活下来的末日军——真正的样子。看完了这一场,我早就喝完了汤,吃光了肉,收了锅和碗简单地清洗,刷牙洗脸上床睡觉,竟然一夜无梦。
而末日军的劫掠,才刚刚开始。
20
次日,又开始下雪了。因为天冷,我越来越懒,一直在床上赖到了中午,才磨磨蹭蹭地起来。主要是饿得嗷嗷的,不赶紧搞点早午饭吃,可能会犯低血糖,不然我能赖床一整天。
天寒地冻的,人就特别馋碳水,还想吃点热辣辣的东西。
想了半天,我从储藏室翻了一袋宽面条出来,先煮好一份捞出来过水,放在一边,又快手快脚地炒了个腊肉丁哨子,浇在面条上,放上辣椒粉和蒜油,滴了醋和酱油,最后淋上滚烫的热油。
「歘」的一声响,面条腾起了热腾腾的白雾,香气也弥散开来。
忙活了半个多小时,等我捧着一个超大的海碗开始吃油泼面,城里的末日军已经押着他们的奴隶完成了第一轮的搜刮。
这种时代,不止丧尸在到处吃人,连人类也在搜集人口资源。
法律和国家威慑早已崩坏,像末日军这样的小群体,谁能掌握更多的奴隶,谁就能获得更多的物资,甚至不断壮大自己的队伍。
这支军队就是这么干的。
他们把骗出来的幸存者清洗了一遍,剔除了老弱病残,解决了那些刺头,美人送进营地里劳军,壮劳力分成小组,由自己的士兵监视着、押着出去搜集金银珠宝,食物燃料和其他重要物资。
不过一个上午,广场上就多了小山堆一样的各类物资,有食物和饮水,也有酒类和燃料。
贵重的金银和辎重,被送进了大光头首领的占据的美丽房子里。
专门的人员在统计每一支奴隶小队的收获,如果没有达到收集标准,那支奴隶小队就会被扒光衣服,全部按在广场上用鞭子抽。
杀鸡给猴看。
大部分奴隶都瑟瑟发抖,犹如惊弓之鸟;少部分人面貌麻木,似乎已经被彻底击垮了生的信心,只等着随波逐流,最后难逃一死。
光头派出了冲锋队,破开了警局和当地驻军的武器库,但是很明显,这座普通城市并没有配备重型武器,他们只搜刮到了大量的枪支和弹药——这也很不错了,足够再武装一个十多人的小支队。
还炸开了银行的地下金库,从里面掏出城市的储备黄金,好家伙!真没想到本地这么有钱,末日军单单是运送那些保险箱,就出动了十多人,来回跑了两三趟。
我大概知道他们的火箭炮、装甲重车是从哪里来的了。
只要有黄金,即便是这种时代,一样可以从军火贩子手里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一旦末日军的规模扩大了,打下一两个军火库,自己做大佬也不是不可能。
说实话,此时我已经觉得那个光头颇有枭雄特质了。
只不过他还是个邪恶的魔鬼,单单今天上午,他那幢美丽的小房子里,已经抬出来了两个被蹂躏死亡的年轻女子,尸体运送经过奴隶们的面前,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死去的女人,手从门板上垂下来,在阴郁的天空下,惨白地摇摇晃晃,好似在召唤人类逐渐腐朽的灵魂。
士兵把她们扔进了广场西侧的尸体堆里去了。
……
城市里,奴隶们被士兵押着在各处翻找物资。
在零看不见的地方,不为人知的事情在发生着——
尼奥和亨特被分在了同一个奴隶小组里,看管他们的士兵,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凶汉,一言不合就用鞭子抽人,人狠话也少。
朋克头的亨特已经被打了四五次了,之前是因为他基本没有找到什么物资,后来因为鞭伤太疼,他忍不住哭了,于是又被士兵抽了一顿。
尼奥相对聪明一些,没怎么挨打,也翻到了不少好东西,甚至获得了凶汉一个满意的表情。
此时,亨特拖着被鞭子打瘸的右腿,颤颤巍巍地在一幢房子里翻找粮食和水,或者是首饰金银也行,再不济,来一把主人家收藏的武器,只要能交差就好!
没有……什么也没有……连老鼠毛都没有一根……
亨特恐惧地颤抖着,他仿佛又听到了钢鞭破空的炸响。
疯狂地推倒一桌子的杂物,亨特跪倒在地上,在一地狼藉中摸索,只要找到一袋食物……不,一块食物就行……
混乱中,他不小心扯歪了一座实木工作台下垫着的厚重脏地毯,突然他的手顿住了,他想自己是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黑色的,冷静得像寒冰一样的眼睛,透过地板的一个活板门缝隙,正冷冰冰地盯着他。
亨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豹子一样蹿了出来,反手就把他砸晕了,轻手轻脚地将亨特踢进活板门下面的黑暗里,男人警惕地趴在窗沿上观察了一下,监视的士兵正在另一个房间里疯狂殴打一个女奴隶,并没有注意到他。
男人迅速布置了一下现场的样子,悄悄将一扇通往后花园的窗户打开,又在窗台上踩了个脚印;然后将地毯仔细地盖在活板门上,人钻了回去,轻轻地合上了门,沉重的脏地毯挡住了一切,地上根本看不出来任何蛛丝马迹,这就是一个经过多次搜刮的脏乱房间罢了。
没一会儿,凶汉走进这个房间,发现窗户洞开,窗台上有脚印,自然认定亨特已经逃走。
气得他在屋里一顿乱砸,立刻用枪逼着其余几个人去追。
……
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了,黑暗中,男人一手扣着亨特的咽喉,一手小心地点亮了一根细蜡烛。
亨特颤颤巍巍地看着这个人,眼前依然一下一下地冒金花,刚刚他根本没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出来的,下一秒头已经砸到了地上,如果对方再手黑一点,直接像西瓜一样砸烂他的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他完全不敢动,这个人就像是一头危险的凶兽一样,太吓人了。
男人开口了,是非常低沉的嗓音:
「那支军队有多少人?」
亨特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乍一看他像个东方人,黑色的眼睛和头发,但是又有西方人的特征,黑发是微卷的,眼眶深邃,五官轮廓锋利,皮肤是长时间不见天日的苍白,就像冷硬的玉。
呵,混血杂种……
亨特下意识地嗤笑一声,下一秒,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男人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猛然缩紧,亨特窒息得满脸充血,眼球暴出,他拼命挣扎着想挣开绑在后面的手,却无济于事。
「放……开……告诉……你……有八……八……十……多……」
男人的手越收越紧,眼看就要取他的性命,亨特拼着最后一丝气,断断续续地说:「……物资!灯塔……有物资……我带你去……饶了我……」
听到这句话,男人眯了一下眼睛,竟然真的松开了他的脖子,亨特死里逃生,大口大口地咳嗽,差点把肺都咳出来。男人耐心地等了几秒钟,再次捏住他的脖子:「哪个灯塔?」
亨特不敢骗他,一口气把知道的事情全说了:河对岸的白晶灯塔,住着一个小女孩,她肯定有很多物资,生活得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亨特觉得男人好像笑了一下。很快他又低声问:「既然你知道那里有物资,为什么不和军队告发?」
亨特顿时愤怒起来:「你以为我没有说过吗?该死的,那蠢货根本不相信我的话,觉得我是在耍他,还抽了我几鞭子……」
男人再没说话,开始陷入思索。亨特眼睛转了两圈,绑在后面的手突然摸到了一个玻璃碎片,他不动声色地开始磨自己的绳子,刚悄悄割了几下,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喀嚓一声,他的脖子被捏断了,亨特全身抽搐了一阵,头扭曲地歪在一边,彻底没了动静,他的眼睛暴突出来,似乎充满了不解。
——怎么就杀我?这特么的不是还没拿到物资吗!
男人噗地吹灭了蜡烛,他似乎能在黑暗中视物,轻松拖着尸体的一条腿,他钻进了一条甬道。不知道弯腰潜行了多久,他进入了城市的下水道系统,恶臭的黑暗里,他好像根本没有知觉,一直拖着亨特,到了一个较宽敞的通风口。
扔下尸体,男人黑色风帽下的眼睛冷冷注视着前方,下水道石壁上的腥臭水流滴滴答答砸落在他的帽檐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通风口微弱的几束光线下,甬道里赫然是一个个黑色的尸茧,内部像是有胚胎一样起伏震动,里面的东西不知道长到什么阶段了,也许下一秒就要破茧而出。
男人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迅速消失在黑暗深处。
21
亨特失踪了。
在观察了两天以后,我终于基本确定了这个事实。
这三个前邻居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已经近距离监视了他们很久,总是下意识地会多关注一点,主要是想看这几个恶人什么时候被报应找上门。
亨特和尼奥是一个奴隶小组的,就在两天前的某次收集行动以后,狡猾的朋克男亨特就没了踪影,管那个小组的士兵还抽了所有的奴隶一顿,把他们揍得半天爬不起来。
看起来,很像是亨特成功逃走了。
我仗着自己的地理优势,加上超强的望远镜设备,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那支奴隶活动的半径区域。
并没有发现亨特的身影,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躲起来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他需要食物和水,除非突然找到一个非常隐蔽又物资充足的所在,不然很难藏这么久。
现在城市都被末日军翻得底朝天了,这种几率太低。
那就是,他遇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这个未知的因素,要不让他失去了自由,要不就是收了他的命。
我一下一下地给黑猫顺毛,默默地思考。
自从尸变大灾难降临以后,我逐渐有了一种意识,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世界了。
并不是单指形势的变化,和人性之恶的放大,而是随着 X 病毒的进化,成熟体这种打破传统认知的东西现世,似乎影响了真实世界的能量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蒙上了近乎神秘主义的色彩。
我总是觉得,这几个月的磋磨下,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已经逐渐在世界的其他角落成长起来了。
这种被迷雾罩着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都非常焦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出现某种超出我反应能力的危机。
……
城市的地下世界里,在光无法照进的阴影深处,男人扎紧袖口和裤脚,把从亨特身上抽出来的血液,小心翼翼地洒在下水道内部的实地上,从尸茧的起始地一直泼洒到某个区域。
他在等待,等着西格玛破茧而出,然后被人血引到那个地方,他则坐收渔翁之利。
布置好了一切,他仔细检查了全身,确定自己没有沾染人血,就慢慢地消失在了复杂的管道深处。
这个人,对地下的情况非常熟悉。
脚步落在地上近乎无声息,轻巧如猫般,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钻过一个只容一人侧身经过的裂缝,进入到隐藏的庇护所。
这是一个下水管道交错的部分,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是将近一个多世纪以前建造的了,在水泥浇筑的工程期间,这个地方可能因为不同的包工作业,产生了错误的图纸空白区,人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了一个三四平米的小空间。
男人用一块铁板堵住出入的裂缝,借着头顶石壁罅隙间漏下来的几缕月光,他缓缓坐在了一张简易搭建的纸壳床上,舒展了长腿。
片刻后,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不对的情况,男人才慢慢仰躺在了纸壳床上,就这样合上了眼睛,和衣而眠。
即便是入睡,他的手交叠起来枕在脑后,依然分别握着一柄可以削金断铁的利刃。
淡淡的银色月华洒落在他冷冰冰的眉目间,如同冰雪雕就,他的呼吸起伏很浅很长,几乎不像人类。
三四平米的窄小空间里,床占了大半,旁边的墙角处堆了数十个罐头和罐装水,整整齐齐地码着。石壁上有一个凹进去的粗糙壁龛,应该是用匕首简单掏出来的,放置着一些重要物件,其中一枚金边镶黑银的勋章上有 Mystery Authority of Royals(MARS)的古体字样。
夜深了,男人睡得很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外套领口因为动作敞开了一些,贴身的黑色作战服上用银丝隐蔽地绣着一个称谓:老鬼。
……
大清早的,我就被猫给闹醒了,不知道咋回事,希望这两天疯得很,经常对着空气哈来哈去的,早上它又看不惯我没心没肺地睡觉了,干脆在我脸上来回踩了几十脚。
睡意都被踩跑了啊摔!
我缩在被窝里对着它怒目而视,恨不得长出尖牙利爪来和这只臭猫干一架。
对峙了一会儿,我看希望实在是急得不行,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给它加粮加水铲屎,结果发现水粮都是足的,它也没有拉!
这下我真的怒了,颇想把猫抓来揍一顿。猫就像有轻功一样飞檐走壁,我撵了它两圈就有点气喘吁吁了,鸡飞狗跳的间隙,无意中我瞟了一眼望远镜,终于注意到了不对劲。
正在此时,远远的城里传来了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我顾不上逮猫了,赶紧调试焦距观察出了什么事。
一群似人非人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从地底钻出来,出土的位置正是末日军驻扎的城市广场!
一时间士兵和奴隶们乱做一团,周身布满血红孔洞的怪物就像鬼魅一样猎杀人类,这些东西更像人了!
如果说之前的欧米伽比较类似犬类,西格玛已经基本接近佝偻的人形!
它们有了空洞的巨大眼眶,长出了巨大的、长满多层牙床和獠牙的嘴,不再像欧米伽一样动辄喷射肠藤。
西格玛学会了撕咬和啃食!
它们佝偻的脊背上隆起一个巨大的驼背,上面凸显的脊骨布满了骨刺,手爪极长,一爪就能抓烂一个人类的胸腹,扑上去吞噬内脏……
它们依然全身长满呼吸洞,随着行动,蜂窝状的表层张张合合。
西格玛已经进化出了眼睛,眼睛没有长在眼眶里,密密麻麻地长在胸腹部,睁睁闭闭的,就像昆虫的复眼,我忍着惊恐粗略地数了数,每只西格玛至少有十二对复眼……
它们的头还能像鬼一样三百六十度扭转……
嗷!卧槽了……这玩意儿真是越长越瘆人!
我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札给西格玛画像,记录其特性,它们形象实在太一言难尽了,期间我被吓得画错了好几次。
猫一直在屋里焦躁地转圈。
现在我知道它为什么反常了,可能也是感知到了西格玛这种妖魔的诞生,让它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吧。
末日军进城前清洗了一遍尸茧,这批西格玛应该是在地下结茧的,躲过了清洗,即便如此,它们的数量不算多,也就二三十只,只不过战力惊人。
短暂的混乱后,末日军的战力开始恢复,他们抛弃了奴隶,迅速撤离广场,开始钻进装甲车,依靠钢铁巨兽的保护作战,慢慢找回了场子。
……
城市中,哭喊、求饶、枪声和爆炸混在一起,让人晕头转向。
被西格玛啃食过的人,很快都转变成了疯狂抽搐摆头的尸鬼,但凡被这种怪物抓住,上去就是一顿撕咬舔舐,涎水和尸血到处乱溅,非常恶心。
尸鬼也会传染 X 病毒,不过速度要慢很多很多。
很多人被啃成了一个残缺的骨头架子,这才颤颤巍巍地完成了转化。
奴隶们被撵得亡命狂奔,末日军躲在装甲重车里和西格玛硬刚,但是西格玛的恢复速度可比欧米伽快多了,几乎是刚打烂它们的头,一眨眼就重组完成了。
只有在它们扑上来以前,集中火力打烂它们的胸腹,摧毁所有复眼,才能破坏其核心,可是西格玛速度快如闪电,要追着它打,根本赶不上它恢复的速度。
末日军用火箭炮轰它们,只要正中,倒也不是无法消灭,战局一时间陷入了胶着。
22
回到城市的战局中心,末日军开始采用车轮战术,多点锁定一只西格玛,打破它的复苏节奏,堵住它的逃窜路线,用密集火力进行绞杀。
这样的策略是很有用的,三四只西格玛被击杀在了广场中心。
更多的,是追着奔逃的奴隶们,逐渐分散在了各个大街小巷。
末日军通过车载对讲机联络,很快就划分好任务小组,他们开始出动去清剿单只的西格玛,遇到尸变的奴隶,同样会毫不留情地击杀。
城市广场遗留下一地的残尸、血迹,还有多处冒着滚滚黑烟的燃烧点,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了。
曾被光头首领占据的那幢美丽小房子里,有一个人正躲藏在巨大的古董樱桃木衣柜中。这是个俊秀的少年,他是被光头首领看中的玩物之一,在无数次的蹂躏中,他活了下来,甚至颇得首领的喜爱。
少年名叫洛。
今早,西格玛突然来袭,整个营地中大部分人都还未起床,岗哨的末日军吹响了紧急军号,巨人一样的光头首领立刻就醒了,如同卷着风暴下了床,熟睡中的洛因为体格娇小,被他翻起的巨力带得滚到了地上。
首领离开前,瞅了一眼这个完全摸不清楚状况的小玩物,冷冷地扔下一句:躲起来。
洛匆匆忙忙地钻进了大衣柜,用一堆华丽的衣裳被褥把自己埋了起来,一直躲到了现在。
外面的世界渐渐安静下来,洛从衣服堆里伸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支着耳朵听。
他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寒冷,光裸的脊背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外面有脚步声,洛松了一口气,以为是首领去而复返,那就意味着外面的麻烦已经平息了……对吧?
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沉重的古董衣柜门被一股大力扯开了,清晨的阳光洒进卧室,被房间里的一面巨大穿衣镜漫反射地整屋都是,灿烂的光华照得洛根本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用光裸的双臂挡在前面。
——老鬼拉开了衣柜,冷漠的脸上难得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危险人物,没想到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而且还没穿衣服,白皙的皮肉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齿印,是人都猜得出来这少年经历了什么。
老鬼「啪」地又把柜门合上了。
他莫得什么感情地走开了,开始翻找房间里的重要物资。
光头首领的老巢里,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他砸掉了保险箱的锁,首先就翻到了一套镶嵌着各色珍贵宝石的绝版 Pfeifer Zeliska,一看就是高价定制的好货,还有一小箱子弹,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黄金、钻石、黑市交易券……全是末日流通的重要物资;还有外面已经难得一见的糖果、巧克力、肉罐头……能带走的,老鬼毫不客气地全部打包拿走;黄金太多太重,他想了想,只取了能负担的一部分,剩下的则藏到了建筑的两堵承重墙角落里,又在这幢房子里安装了某种威力巨大的定时装置。
他准备炸掉这所房子,把黄金全部埋起来,以后有机会再取。
计时器开始滴滴答答地响了,混血男人准备离开。
顿了一下,他看了眼那个樱桃木衣柜,洛正把衣柜门推开小小的一条缝,露出一只蓝眼睛,不知道偷偷看了他多久。
和这少年对视了两秒,装置上的倒计时还在减少着。
老鬼暗暗骂了句脏话,几大步上前,用力拉开柜门,光溜溜的少年茫然无措地缩在一堆华丽的衣物中,胆怯地用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崽。
男人粗鲁地捏着少年细薄的肩膀,将他拽出来,随手扯了一件厚实的大衣把人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就像提溜一个幼童一样,老鬼把少年抓起来扛在肩膀上,飞快离开了这幢房子。
男人和少年离开后不久,一声冲天的巨响,美丽的宅子被炸得四分五裂,残垣断壁轰然倒塌。
————
白晶灯塔内。
我想,我可能是看到了一个……人贩子?嗯不对,一个贼?一个恐袭的极端分子?也不对……
他炸的是那个变态光头的老窝,额,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呐?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刚刚扛着另一个男人跑了。
我和猫大眼对小眼、目瞪狗呆、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那个人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至少甩普通的幸存者十条街的那种,我感觉,大光头对上他,如果一对一的话,大光头肯定不是对手。
那神秘人扛着一个人,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一处居民社区,消失在了一幢普普通通的房子里。
那房子绝对有密室,我敢肯定,因为那一片社区已经被末日军的奴隶们搜刮了很多次了。
又看了很久,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再出现过,反而是光头首领打完了西格玛回来,一看自己的房子被炸了,他简直暴跳如雷,当场就毙了两个留守的副官。
能不跳脚吗,我可是亲眼看到末日军,把大量的重要物资都搬进了那里面的,现在全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神秘人干得挺漂亮!
为了庆祝末日军吃瘪,我准备给自己煮一个腊蹄膀吃吃,纪念一下城市中的新变化。
……
这是一个新的秘密空间,不是下水道的安全庇护所,也不是老鬼掐断亨特脖子的那个地下仓库,这是一个隐藏在墙壁夹层里的避难区,是事先专门设计修建的,外面的伪装是一个书架,根本看不出来这里的乾坤。
老鬼向来都是狡兔三窟,他也并不信任这个少年,把他带出来,不过是因为那点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不想让他做无辜的冤魂罢了。
把人扔在地上,他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就想要离开。
洛看出来男人准备放弃自己,他几乎没有多想,爬在地上跪着膝行了几步,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老鬼的左腿。
男人的眉峰飞快皱了一下,左腿下意识提起,就要把人一脚踹飞出去。
但他忍住了。
凭他的腿上力量,怕是会把这小东西一下踢死,那还费力救他出来干嘛?
他捏住少年的肩膀,手指刚好掐在让人痛苦的穴位上,洛的手立刻没有力气了,不得不松开。
老鬼正要走,瞟了少年一眼,却见他一双湛蓝的眼睛怔怔地仰视着自己,悄然无声地滚下来两行热泪。
这次他没有再来抱老鬼的腿,而是缩回去,跪在地上,他轻轻磕了个头。
晶亮的泪珠砸在地上。
少年没有说话,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大哥,你就把我扔在这儿,我绝对过几天就死了!救命啊!
男人立在密室的门边,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少年,烦躁得直捏眉心。
「别磕了。」
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手按在少年已经破皮的额头上,让他再也磕不下去。
见洛逐渐收敛了情绪,老鬼打开了刚刚收集物资的背包,掏出吃喝的东西留给他,罐头、干粮、水,一一放进少年怀里。
洛抱着食物,狠狠抽噎了一下,老鬼抓起他的手,又塞给他一把糖果和巧克力。
这一次,老鬼再离开,洛没有再阻拦——他知道自己被对方划到了羽翼保护下了。
坐在密室的影子里,睁着一双蓝眼睛,洛默默地看着男人消失在逐渐闭合的墙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