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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觉得可以?

我进宫拜见皇后娘娘,行礼的动作保持了片刻,她才回神似的温柔笑让我免礼。

前段时日皇后娘娘赐我不少滋补的东西,我需进宫来谢恩,闲聊之余,她无意留了一个目光在我手上,问道:「你手中的镯子看上去十分精致独特,可是苍阳的东西?」

我微笑,「的确是从苍阳买回来的。」

皇后娘娘就是苍阳人,她忆念道苍阳能工巧匠居多,用银制出的配饰冠子多别出心裁,满头银饰也不会觉繁重。

我端坐安静地听她说起年轻时候的事。

约莫坐了一两个时辰,出宫道上恰遇见时溪要回家一趟,我笑邀她坐我的马车,顺道。

回了府,监察司审讯那两位官员的最新的结果,已被誊抄一份送来。

想来那位清贫的官员是觉自己罪孽深重,实属造孽的,招供被要求细数自己所收大大小小的珍宝,一样都不能少。

在被送过来的折子里,上面所列之物均可从太后娘娘赏给父亲的东西里找到,剩下的,据说出现在另一位的供词上。

两位官员好像是冤了点,不过这些尽入国库,不会昭示出来究竟贪污多少,给他们的罪名惩处亦是先前便已拟定好。

我收起折子递还给父亲,太后娘娘此次真真是占尽天时人和。

哪里会想真有这样碰巧的事?

她发现的事其实是太子留的表面准备坑小蔺公子的招。

太后娘娘要想法子将那名官员的罪通过圣上揭发出来,圣下自己却先下了此旨意。

此番太后娘娘该笑,圣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小局胜负已明,纵观全局倒不定。

太后娘娘这步棋走得妙,给予父亲赏赐,说明自己是个能听谏言之人,将珍宝顺手给了父亲,无异于将难题推还给圣上。

这部分的赃物在自己人手上,可该怎么算?

「殿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我问父亲。

「最简单的方式。」父亲道。

我缓缓点头,既然东西不见了,那就不见了吧。

家中有那样大一个密室,藏匿什么秘密,可以慢慢查,查不查得到,人们会逐渐遗憾。

「难怪上次那黑白玉棋子手感那么好,原来是迟早要入国库的东西。」我微微含笑。

南边修渠,这些赏赐趁个机会便捐进去了。

九夏即过,夜晚百姓在自家院子放起孔明灯,灯火似千树盛花,漫漫如星,我立在望星楼凭栏前抬首赏满穹明灯。

扈齐赫忽来到我身旁,靠凭栏,「秋时狩猎,想不想去骑马?」

我侧首蹙眉,「我应该,不会骑马。」

扈齐赫环抱起手,倚靠凭栏,眼中笑意欢喜,「我可以教你啊。」

我略略思忖,遂弯眼笑起来,「好啊!」

扈齐赫又低首,一边牵过我的手,一边道:「让我看看你身体好些没有。」

沉思搭了一会儿脉,抬眸对我说:「母后给你的补药记得按时吃。」

我垂眸,缓缓收回手,「知道了。」

扈齐赫道:「放心,有我在,你会好好的。」

我愣了一愣,抬眸看见他敛眉认真的表情,好像在眼睛里已把我拥入怀中,深深包围着我。

他在……担心我的心疾么?

我低下视线,不自觉地抬手轻捂胸口,心疾,怎么自己都忘了。

「我本来记不得的,你偏又让我想起来。」声音小小委屈。

扈齐赫顿了片刻,问道:「想起什么?」

我对上他谨慎疑惑目光,仍然捂着胸口,「你说什么?」继续说:「我觉着我最近补得挺好了,不想吃了。」

扈齐赫扬言他只好每天去看着我喝药,我道又不是他来了我就要去见他,反正他不能进姑娘闺房。

扈齐赫的话多起来,说起就停不下,我笑弯了眼看他,刚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跟他弟弟性情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现在觉得,他弟弟很像眼前的他。

周朝开恩科初秋考试,一月后放榜,新科状元是此前太后担心的王绎。

周帝赐他宅子,这位不过二十又二的年轻状元郎面圣大胆逾距,请求将原来的太师府赐予他。

周帝应允。

听说这或许归于他们之间的某种共同情意,周帝已逝皇后的父亲是这位状元郎的老师,得意门生,周帝自此前便知道王绎。

我在父亲的书架前翻阅着一卷竹册,听罢心思偏离,淡淡道:「周朝,也要走向一个新的开始了。」

尔尔苦恼,「真是不值得,当初就该把他们拿下,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

我握着竹册不由得紧了紧,蓦然想起有一天夜晚,听见父亲与扈齐赫的谈话。

父亲谆谆,意有感慨,「处理朝政不一定要用极端的手段,朝臣畏君,更要敬仰君王才好。」

扈齐赫长久地缄默。

父亲语气缓缓,流露仁慈的心疼,「殿下,还是过不去当年那道坎。」

扈齐赫又默良久,语气低低平淡,「老师,当年爷爷拽着你上战场的时候,一场,又一场败战,你挥举着旗子鼓舞将士,跟爷爷冲到前面,看见自己的兵一个,一个死在自己面前。

知道,有一座城池被屠城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会说不打了。」

父亲念往事地坦然,「当然没有。」

一直缓缓地,有丝欣慰地笑,「老臣想起,殿下刚出生的时候,哭声洪亮,先帝和圣上刚打完战回澧都,先帝欣喜地抱过你,跑去城楼,站在上面告诉全澧都的百姓。

你,就是咱们北临未来的希望。

那个时候,城楼下站满百姓,都抬起头,一双双乞望的眼睛望着先帝怀中的婴儿,又有了希望。

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看着你,老臣也这样觉得。」

父亲嗟叹,「但是希望这个词太沉重了,特别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别人赋予希望两个字。

慢慢地局势明朗了,你身上的戾气却越来越重,我希望你能活得自在一点,不是时时刻刻都背负着那个重担。

可是前年那场与西夷的战,又好像把你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殿下有时间,能去好好看看身后的百姓,到老臣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明白,长久的安稳比执着的仇恨更重要,这不是原谅,是殿下心中的大义。

殿下,现在就需要明白。」

扈齐赫好像开朗一点,淡淡道:「我知道了。」

父亲道:「恻隐之心是帝王的忌讳,这样的心思,在殿下身上,却显得弥足珍贵。」

扈齐赫离开后,我就被父亲淡然然地叫了出来。

我心虚地走进亭子,看父亲倒一盏茶。

父亲最后对我慨然,「你们都有自己,新的路要去走。」

「小姐,小姐……」

尔尔的声音把我的心思拉回来。

我抬眸叹息无奈,将手中的竹册放到她怀里,转身继续找自己想要的书。

父亲回到书房,看见我在这里,继而命尔尔先退下。

他有什么事想说。

「近日太子常来看你,心情怎么样?」父亲坐下来转首问。

我握着书卷,「挺好的。」

父亲想了想,道:「明年皇后娘娘就会给太子选定太子妃,你,」轻轻地说:「想好了么?」

我慢慢紧握书卷,「我……」转问道:「父亲觉得可以?」

父亲点头,道了一个字,「好。」

我顿握书卷握得更紧,喜上眉梢,「当然想好了。」

不久后,榆岭秋时狩猎,仪仗队盛大,从皇城出发,两列禁军侍卫步调整齐,内层内侍宫婢伺候。

扈齐赫选择与闻州高骑马上,意气风发,后面跟随其他的贵胄官员子弟。

我和父亲坐乘同一辆马车,父亲蔼然笑问我这么高兴,我说可以出去玩自然高兴,况且扈齐赫要带我去骑马,二皇子闻州时溪他们还会单独出去烤肉。

午后到榆岭,下车便见青草平原,一眼而望,视野开阔,侧边远处有葳蕤树林,二皇子一到地方就带着人骑马先去树林玩。

太后没有来,时溪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来的,夜晚篝火亮起,圣上与群臣共同进膳。

翌日,开始正式围猎。

圣上不能策马,一切准备就绪,他对即将狩猎的儿郎们话语示鼓励,让太子殿下一马当先,带领大家入林狩猎。

望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渐入那片树林,我示意正吃东西的尔尔到身旁来,让她去找时溪来玩。

结果尔尔还没回来,皇后娘娘的宫人先来了我帐中,说请我去陪皇后娘娘。

我呆了一会儿,才领命过去。

进到皇后娘娘帐内,皇后娘娘第一句话就是时溪与他们去林中骑马了,身旁没有个说话,故而将我唤过来。

去骑马玩了也不叫我?那平时也没看出来,她这么潇洒。

难道……被谁先叫走了?

我陪皇后娘娘去附近赏草原风光,不多时,皇后娘娘说自己有点累,让我扶她回去休息。

将一到前方帐营,就见扈齐赫满载归来。扈齐赫下马看见皇后娘娘,径直走过来问安。

皇后娘娘笑着道:「时辰尚早,齐赫,你带昭阳去骑骑马吧。」

扈齐赫行礼答应。

我看着皇后娘娘端庄柔和的笑容,又转视线到扈齐赫,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走吧,伯小姐。」扈齐赫眼含笑意。

扈齐赫带我去到一个宽阔无人的地方,护着我上他的马,同我讲骑马最基本的是需要怎么样,他牵着缰绳,面对着我退步,带我慢慢往前走。

我听得一点懂地不断点点头,扈齐赫把缰绳递给我,让我试试。

「别怕,我会在后面看着你的。」

我缓缓接过缰绳,按他说的方法控制着马儿慢慢走,回过头就能看见他,站在很近的地方。

我这才敢逐渐骑得快一点,觉得有些控制不住它的时候,扈齐赫忽地飞身上来,坐在我后面替我勒住缰绳。

「我懂了,」我欢喜握过缰绳,「你下去吧。」

「才刚学会走就要把师父给扔了,怎么这么狠心?」扈齐赫的声音近在我耳畔。

我略微侧头,「你坐在我后面,我都不害怕,我自己骑就有点害怕,你一直在我后面,我以后自己骑马,都害怕怎么办?

你下去,等我控制不住了你再上来就是了。」

扈齐赫前面神情微动容,随后就变得无奈,再而无话可说。

他一直在我周围守着我,看我奔跑到远处,又勒着缰绳跑回来,骑马奔跑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阵风一样,自由自在。

夜晚有篝火宴会,圣上通情达理,加之北临本就民风开放,圣上并不拘所有人都要到宴,笑与群臣道年轻人该有年轻人的聚会,难得出来,都要尽兴。

这便使得二皇子充分发挥起自己爽利的性子,聚着澧都随行而来的同龄之人,在独属自己的青草空地围篝火跳舞烤肉,进行各种游戏。

草地上离篝火较远的地方有好几个靶子,说是夜晚比射箭才有意思,需得非常好的眼力。

刚喝完一轮酒,二皇子提出射箭,大家兴致勃勃,玩着玩着二皇子又即兴拿出一个银指环作彩头,加大挑战,他抛起银指环,看看谁射的箭能穿过银指环,再中靶子。

这下大家最多只能碰到银指环,射中靶子,遗憾起来,有人甚至连试好几次。

我同其他人站在一旁,期待地看着,谁能真的能射过那个银指环,偶尔侧低头与时溪欢笑私语。

忽有人拉我过手腕,拉我出人群。

扈齐赫端了盘烤肉给我,烤得特别香特别好吃,我吃着正高兴,人群就忽地欢呼起来,终于有一支箭划过篝火照亮的半空,穿过银指环,射中草地上的靶子。

结果紧接二皇子就在远处高声道:「大哥你怎么捣乱?」

「说要来给大哥烤肉,自己借着射箭就不出来了,赶紧给我过来。」扈齐赫道。

二皇子怂了,表面还是硬气地喊道过来就过来。

大家纷纷笑起来,缓解了射箭不中的略尴尬局面,兴致又齐齐转到一起跳舞和烤肉上,手环着手围篝火转圈喝酒,玩到很晚。

月明星稀,天空墨深蓝色,扈齐赫陪我悠悠散步在草原的小河边,走过一段的时候,草地里一闪一闪地发亮,有的缓缓飞在空中,如坠星莹灯。

我新奇地指着明灭光亮,「你看,有萤火虫!」

扈齐赫牵起我的手,淡定解释,「这里比澧都城要暖和,所以草还是青的,也会有一些夏天的景象。」

在草地走一步,身旁便会有光亮飘起,逐渐萦绕四周,我惊喜道:「真好看。」

扈齐赫倾身靠近我,「好看啊?明年夏天再带你来看更好看的。」

我侧首欢笑对他目光,回头继续与他慢悠悠地闲步,少间,道:「前段时间,皇后娘娘召我进宫,我觉得她有一瞬神情很奇怪,又不敢肯定。」

扈齐赫转头看我,表情认真。

我停步问他,「你在望星楼……送给我的镯子是不是皇后娘娘的?」

扈齐赫的认真消退,朗声笑起来,须臾,才略敛笑告诉我,「这是母后的陪嫁。」

我猜到一点,于是没有那么措不及防的惊讶,他扶握我双肩,「我要把这世上最值得珍视的东西送给你。」

我注视他炽热真挚的目光,心底渐起奇怪的心绪,而后瞬间涌上无止的感动,垂下眼眸,竟觉眼底有些蒙蒙的,「可我不能付出同样重要的东西,」抬眼凝视他,「因为,你,是我的。」

因为重要的就是你。

扈齐赫凝了我片刻,低笑着弯腰轻轻抱我,小心翼翼里尽透安稳。

宁静的夜晚草原,他牵我的手继续漫步河边,闲话家常偶尔打闹,走过良久,我忽缓缓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扈齐赫看我一眼,「你说。」

这件事我很想听他亲口说说他的想法,或许亦是圣上太后的想法。

「你为什么会……那么相信父亲?」我转眸边走边看着他。

扈齐赫见我无笑意,亦变得认真,「再英明的帝王,也仍需要百官辅佐。」

他说得太模糊,我不太能明白。

扈齐赫告诉我,「其实就是『初衷』两个字,位高权重,富贵荣华,还能从容淡定,记得他和爷爷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沉静地听。

他继续说:「人都会变,有时候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变了,有些人得到举足轻重的地位,享受太久,就忘记得到过程的艰辛。

老师,即便身在高位,也会以底层的姿态去看待底层的百姓,更重要的是,不会否定任何一个人。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权势。」

这是治国之道,他以身作则,倾囊相授。

我笑意看扈齐赫,偏头靠他肩膀。

扈齐赫对我道:「你想做的事,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抬颔望着他的目光,他知道,我的乐趣和父亲一样,就是喜欢站在望星楼看整个澧都城,喜欢百姓都过得好。

「万一我做错了怎么办?」我轻轻道。

扈齐赫眸色深定,态度很强硬,「我会怕你有错?」

我回过头笑道:「那我得再多学学。」

走到前面,转身退步,扈齐赫跟上来,过了片刻,我转回去,隐隐看见前面有一匹马在饮河水。

待走近才发现好像是扈齐赫的马。

我还欣喜地指着马对他说:「是你的马。」

说完隐约再一次明白什么。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扈齐赫笑道。

他欲护我上马。

我拿过缰绳道:「我已经会了,我带你回去。」

扈齐赫新奇地看我,怀疑地缓慢点头答应。

他坐在后面,我能安心地骑马,从试探的慢跑到快,奔跑许久,草原四处一望无际,我不由得勒马行得慢一些,一边看四周。

这……哪是哪来着,都一样啊?

扈齐赫轻笑的气息扑在我耳边,他伸手覆在我手上,握住缰绳,「走错路了,笨蛋,还是让我,带你回家吧。」

后来回到澧都,有一次遇到二皇子殿下,他提之激动地说他大哥快夏末的时候,催命地让他去抓萤火虫,抓就抓吧,竟然还让他养起来。

他哪里养过啊,从把萤火虫捉来一直到秋猎的那段时日,他就天天盯着那些萤火虫,生怕小虫子死了。

临近中秋,宫宴坐序的单子送到东宫,扈齐赫将司正直接召去东宫训,训她轻视皇室宗亲,冷言怒火,煞是着人心颤颤。

信王殿下就算被太后不喜,仍然为圣上的亲弟弟,竟没有给他设座,胆大包天。

身为宫中司正,连这点礼节都能忘,官是怎么混上来的?

司正身抖如筛糠,卑微为官,谁知还夹太子和太后娘娘中间,官场难混,准备狡辩。

躬身行礼,太后娘娘的意思,她也只是照令行事。

扈齐赫听罢大手一挥,太后被供出来,就不继续憋屈她了。

懿寿宫祖孙正面话里藏刀,不,规劝。

太后娘娘想起信王殿下就窝火,「哀家可以接受她嫁过人,但她是周人,让皇家面子往哪儿搁?现在还不知悔改。」

扈齐赫得把心收服过来,「今后那些周人也是北临人,皇祖母不如现在做个表率。」

太后娘娘表示休想,鼓励百姓们多生几个,北临人不就多了,还怕空那几座城池?

说得很有道理。

扈齐赫的提醒可谓当头一棒,「国库没钱。」

得让周朝瞧瞧,北临都能宽宏大量接受周人,而周朝刚挨完西夷趁人之危的打,转头就和西夷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周朝百姓怕不怕?

咱们的国君是被威胁的,还是被威胁的?会不会什么时候又挨打?

这样说起来,尚是十一皇子的新帝支援卫将军时,西夷就立马退兵了,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自古上位者都得以「正」服人,哪怕是抓着皇帝的手写的遗诏。

太后娘娘十分深谋远虑,当即就气着说:「哀家是不会认那个女人,你们看着办!」

扈齐赫领命退出,看着将信王的妻子安排到了宫宴上,半个宴会的人震惊傻眼,皆互相试探眼色,需留意明日的太阳是否自西边而出。

我领着皇后娘娘的召得以跟随父亲一同赴宴,在宴会上看见了那个坐在信王殿下身边,美得不可方物的美人,惊若翩鸿,婉若游龙。

原洛神赋中的神女真有其人!

宴座不少年轻有官职的公子不时为其侧目,眼中不经意露出眷恋之色,虽然有些又在片刻之后收回去。

我侧首望着她,垂眸微低头的模样美得寻不出词来形容,比绝色更过之而不不及,看得人本能地要收不回目光。

这一刻我觉得,只要是有常情的人,应该都会被她吸引。

「金屋藏娇,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美人……」

我垂了眼眸,继而转视到座上,看见扈齐赫若有所思地饮一杯酒,随后略侧首观察太后娘娘的表情。

我回了头,又看向那个神女一样的美人。

再无意间转眸,余光里感觉到一个目光,我顺感觉抬首转过去,正对上扈齐赫的目光,他注视着我,我与他视线相交。

「昭阳。」父亲小声唤我。

我这才回过神,看向父亲。

殿中丝竹管弦,舞女拂袖,不知道平日的宫宴大家是不是也这样沉默,总之所有人好像都对面前的菜认真起来了。

父亲给我夹菜,我吃着开心,不知不觉在宫宴上吃饱了,宴会还在继续。

我悄悄告诉父亲,自己出去散一会儿步,御花园树影婆娑,水木清华,月光下有两人亦在闲步慢走。

距离相近,我低头微屈膝行礼,「殿下,夫人。」

「不必多礼。」信王道。

我抬眸恰好正视他搀扶的人,每一次落过目光想不由得惊叹,原来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又想起她上次所画的画,难怪信王能为其倾尽所有。

我再次夸赞了一遍她的画技,希望有幸还能一睹。

她浅浅淡淡的一点笑意如水柔静,「深居内宅,见识浅短,闲时拙笔,见笑了。」

我极致温和,「各有所愿,各有所求,各有所长,自,各知其乐。」

她忽然声音微低,「小姐……好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一笑改口,「见过的一位故人。」

我从前本就不在澧都,故而没有觉得奇怪,哪知她接着道应该是她认错了。

道出这个疑惑,我觉着没有认错,或许是从前见过,只是我没看见她,不然我一定会记得。

信王携她含笑告辞,我亦颔首。

转身看两人背影,宫宴结束了么?

事实是信王又踩在太后的愠怒线上,我回到宴中,瞥一眼空着的两个位置,心里替两人捏了一把汗。

信王坚定他的妻子,美人只需稍稍支棱起来定可一解困局。

其实今夜这令人震惊的场面传出去也没什么了。

嵇屿那趟平息周人动乱之行,深得父亲收服人心之传,俨然成为一个最结实的铺垫。

宴散之后出宫,父亲问我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想好要请哪些人来府中给我庆生没有。

生辰?我被问住,很快又接受这个忘记的点。

回父亲道自己跟澧都的官员女眷也不是特别熟,不是很喜欢这种场面,随便过过就好,宴请哪些宾客表示主人的心思与态度,不如他们都不知道的好。

毕竟会来的不用请,拦都拦不住。

没想到,等到这天夜晚,他带来的是一份奏折。

「什么奏折,这是国书。」扈齐赫纠正我。

我接过他手中质感华贵的本本,打开来看,是西夷和周朝提前送来的来使国书,提到有关太后娘娘的寿辰,都把重点放在「通商」二字上。

西夷人狡猾,不怎么正常就是正常,周朝这是怎么想的,通商?

「这是周帝的主意?」我看着国书内容。

周帝突然这般深谋远虑?

打制兵器的技术前日被他们整明白了,该是要养精蓄锐一下,敌对的情况下做做表面朋友,不失为一种计策。

此计策大家讳莫如深,于周朝现状而言,更堪称高明。

只要商人尝到甜头,其他行当也能直接间接分一杯羹,钱总归是入了自己国家,再不济,换种想法,卧薪尝胆的道理还是懂的。

扈齐赫把玩起茶杯,「不能确定。」

我思忖地放下国书,扈齐赫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有婢女端上一碗面来。

「生辰吉乐。」扈齐赫眼中有夜空的星星。

这碗面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我确实有些肚饿,咽了咽口水。

「太子殿下真会打算盘,我家厨子来做,加上太子殿下一句话,就千金难换了。」

扈齐赫辩驳,「你家厨子?这是我做的。」

我高兴吃起来。

扈齐赫看着我道:「太子千岁,帝王万岁,今后每年如是,你亦如此。」

我抬首笑意烂漫,第一年,往后多少年,我都记得这句话,记得这是他在他独特又沉重的身份上给我最好的祝愿。

深秋渐入冬,我屋子里就先烧起炭盆来,在尔尔惊奇我竟然如此怕冷的神情下,我摸过竹册伸手到炭盆上暖了暖。

告诉她,这其实嘛,主要是怕竹册冷。

父亲书房里的书被我翻了个遍,来来回回地也顺回来不少,天冷懒得跑去外面,整日就在房中看看书。

尔尔肯定地怀疑,「小姐难道要去参加明年的科考?」

我体弱多病,受不了颠簸,经历嵇屿所经历过的委实要拖我半条命,使不得使不得。

我灭了她的闲暇心思,「看书心境豁达,今后我看的时候,你也学学。」

尔尔逃之夭夭。

看完竹册与书卷,最近也没事,偶然在父亲书房欣赏两张边境地形图,竟然能看懂唉。

立在图前,不由得抬手,痴迷地用手指划过曾经真的被走过的路。

「怎么突然喜欢看这些东西了?」

有天在书房看地图被父亲发现,他站在我身后同我一起看挂起来的图。

我转身,轻轻道:「父亲。」

父亲道:「你拿走那些竹册,想知道的,我其实都可以告诉你,不用费心思来翻找。」

我摇摇头,「这不一样,父亲。我想了解的,不是这些文字。」

想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就像……您为什么要一年又一年,仔仔细细将每一件事记在竹册上一样,其实不是提醒自己,也不是为了有一天给他看,对吧。

有一个人,他很特别,自出身起就很特别,他的成长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成长,是时局的变化,是您心里的期望,是您心里的赤诚。」

父亲注视我,须臾,欣慰点点头,抬手轻拍了拍我的脑袋,笑感慨,「看来,太子对你很好。」

澧都城的冬来得早,转眼终于不止我一人要起炭盆子,屋中我陪父亲下棋,我舒服地摸着手里暖炉,棋都下得顺起来。

父亲约莫怕将我气走,故意让着我点,不然我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坐一两个时辰。

父亲观棋捋须笑开,下得妙哉。

天色渐晚,回到庭院,我围着狐裘立在亭檐下望天,快入夜的灰暗,灰暗得有几分萧瑟,冬风轻缓而寒冷,檐下的灯盏提前点亮。

呼呼的风吹来,天开始飘起雪,此时彻底夜临,雪落在地上,我的心口忽地一阵疼痛,疼得我不由得弯了腰捂住胸口,这样的剧痛只有刹那,又慢慢缓解。

暖色柔和的灯盏与纷雪相映,我坐在亭廊的半卧椅上,怀抱琵琶,静静看雪飘在屋瓦,心底情绪莫名极度失落,整个人都想缩进雪白鹤氅里。

我垂着眼眸,有只手手指轻轻地刮过我脸颊,风一吹,被他抚过的地方凉凉的,回过神来,我怎么哭了?

「是谁,让我们昭阳受委屈了?」

扈齐赫的声音淡淡的,淡淡中掺揉着关切,心疼和生气。

我抬起眼眸,他的手指仍然停留在我的脸颊,扈齐赫就站在我面前,墨色的身影隔绝亭外飘雪寒冷,这样伸手的距离看他,什么心绪都能化为无比安心。

我又缓慢垂下眼眸,声音小小的,「就是忽然觉得,好难过。」

扈齐赫默了片刻,弯下腰来抱我,我顺应低头紧靠他肩膀,他的怀抱有种特殊的令人依赖的气息。

下了第一场雪后,接连几日澧都都是飘雪,周朝传来消息,他们的太皇太后薨了。

周朝朝局因此又有混乱的迹象,太皇太后的遗愿就是给霖华公主封号享皇家帝女待遇,廉蚩仍然不同意。

这次周帝有了帮手,新科状元郎刚入朝廷就因此事与骠骑大将军对立起来,僵持到年下还没有什么定论。

马上就要除夕,嵇屿离家太远,母亲就让他到我家来过年,正好可以更热闹一些。

嵇屿给我买了很多烟花,可以在院子里放着玩的那种。

除夕前一夜,我便忍不住让尔尔拿来点起玩,暖白色闪起的火花像一棵千枝星树,绽放出来的星点往四周坠落,我和尔尔欢笑地捂着耳朵。

被烟火照亮的一方夜色里,我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一个人,转过头,看见扈齐赫负手徐步而来。

我微讶地愣看他,轻声问道:「你怎么来啦?」

除夕前夜,他不应该很忙么?

扈齐赫与我隔着长廊的凭栏,略居高看着我道:「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我笑眼愈深,接受他这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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