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天劫,专门坏人道行。
我的人生目标是,劈焦所有渡劫的人,一个都别想升天。
后来我被个道士活捉,遭到了他疯狂报复。
他还诱惑我。
「你毁了我九世道行,如今落在我手里,想不想尝一尝当人的滋味?」
01
我是一个天劫。
窝在九重天上,造出九道天雷,阻止道士们成仙的那种。
这工作非常无聊。
所以我偶尔会刻意放一两次水。
比如三百年前我遇见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道士。
他长得眉清目秀,眼睛灿若星辰,我不忍心对着他的脑袋瓜劈下去,就让他顺利渡过了第一重雷劫。
谁知一失足成千古恨。
三百年后,一个残暴的道士踏破云瘴。
他在风暴雷鸣之中信步朝我走来,一挥手便是通天彻地的清气,把我整个儿都笼罩在了里面。
我:……
我知道,我给劫界丢人了。
我大概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被逮住的劫。
不过那个道士也没捞着好处,他从九重天掉了下来,摔晕在一座荒山上。
我趁机从他的手心逃出来,打算趁他昏睡弄死他。
不是我没武德,而是我们做劫的本身就无法和应劫的人长期共存。
我必须尽快解决他,否则我就会在人间就地消散。
我用了不少方法,用法术攻击,用石头砸,甚至化身成野兽用牙齿咬,却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一丁点伤害。
我才恍恍惚惚记起来,我们做劫的,只能在天上用雷劈死道士,到了人间是杀不了他们的。
我气得磨牙。
道士的喉咙底发出低沉的呻吟,眼看就要醒来。
我灵机一动,化作一只红毛小狐狸。
等他睁开眼睛时,我已经摆好了姿势,露出自己染血的尾巴,惨兮兮朝他看。
道士皱着眉头盯着我:「狐妖?」
大概是探到我的气田空空,他喃喃自语,「是被我的雷劫扫到伤的么?」
02
我跟着道士回了家。
说是家,其实也不太像,因为实在太破烂了。
满室灰尘,四壁漏风,稻草层叠。
他为我包扎好了尾巴,还在我身上施了一层稳固元魂的咒术才放心离开。
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我是被雷劫扫到击碎了内丹的可怜虫。
不过这也正顺了我的心意,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然后找机会坏他的修行。
毕竟我是专业的劫。
我有一千种办法干掉这个道士。
我在道士的床上打滚,谋划一百零八种条计策,忽然感觉后背有些灼烧。
一抬头,我发现道士正捧着一颗绿色的东西站在房门口。
他的目光幽幽,深不可测。
我忽然意识到,碎了内丹的狐妖,是不是得虚弱些?
我马上踉踉跄跄地瘫倒在他桌上,从喉咙底挤出了一声虚弱的叫嚷:「……喵。」
道士一僵,眼睫动了动,指尖悬在半空中。
不对吗?我对凡间生灵了解不多,兴许狐狸不是这么叫的。
于是我试探着改口:「……咩?」
他的神情恢复正常,捧着那颗绿色的植物到我身前,撕下一片叶子,递到我的嘴前。
我凑上去闻了闻,小心翼翼啃了一口。
顿时一股又涩又难闻的味道直冲喉咙,我又把那口植物吐了出来。
啊呸呸呸,真难吃。
「这是白菜。」道士眼里带着淡淡的疑惑,「你们狐狸不是素来喜欢吃白菜吗?」
是……吗?
这就涉及我的知识盲区了。
为了不露馅,我咬着牙,硬生生啃完了那一颗绿色植物。
道士满意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一脸赞赏。
天色暗沉后,他找了一处干净的稻草,把我放在胸口,抱着我闭上了眼睛。
我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等到他的呼吸匀称,我化作一缕烟,潜入他的意识。
03
九道天雷的人间替换版有三劫。
我首先给道士准备的是贪妄劫。
红尘俗世,数不清的欲望都是贪妄。
道士欲望虽然比普通人少,但是他们也有自己堪不破的执念,那就是飞升。
无心修道如何成道?
有心修道如何超脱?
这原本就是上苍为了阻止凡人飞升设下的悖论。
我在他的意识打转儿,向他的神识传达我的蛊惑:
「年轻人,你想飞升吗?」
「九道天雷根本不足为据,飞升之后你就能拥有长生。」
「只要向我许愿,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只要他向我许愿要飞升,那么他就会立刻堕入贪妄之劫。
那他这一次的劫也算是渡失败了。
所有的修行都将重头再来。
然而道士的神识却一片平淡,如同深夜的湖面一样安静。
这代表他的心里没有一丝涟漪。
让我不禁怀疑,我是不是诱惑错了方向?
我睁开眼睛打量四周,看见四周破旧的房间,顿时悟了。
比起飞升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现在迫在眉睫的紧要难题明显是穷啊!
我大彻大悟,重新振作。
「我可以给你无穷的权势与财富。」
「你将拥有倾尽天下的一切,让你富可敌国,权势滔天,娶到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只要你向我许愿,就能得到心爱的女子。」
这一次,他的心湖总算不是一片死寂。
我看到他的额头上起了汗,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
就在我打算再接再厉之时,道士忽然睁开了眼,一把锁住了我的脖颈。
他气喘吁吁,漆黑的瞳眸中戾气肆虐,杀意腾腾。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被杀死。
可是并没有。
他缓缓松开了手,搂着我重新躺了下去。
就这样抱着我闭上了眼睛,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露出安逸的表情。
我:!!!
不是,这凡人这什么爱好啊,好变态!
04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道士的怀里睡过去的。
等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道士面无表情坐在我身边,正慢条斯理地往嘴巴里塞菜叶子。
我的耳朵还有点疼,所以我不敢动,只敢巴巴看着他。
道士抬起头,淡淡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自己手上那片白菜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果断猛摇头,坚决抵抗。
道士也不为难我,长袖一卷,带着我走出了屋子。
我终于看见这个世界。
原来这一片地界闹了饥荒,放眼望去全是风沙,寸草不生。
也不知道为什么村外还有绿油油农田。
道士在农田旁弯腰,过一会儿捡起一个黄澄澄的尖尖的植物,递到我口边。
我:?
道士轻道:「胡萝卜,有一点甜。」
他细长的指尖点了点那橙色的尖尖,慢条斯理:「每一只小狐狸都很喜欢吃胡萝卜的。」
这样啊……
我后悔得肠子都绿了。
早知道就变一个吃肉的生灵就好了。
我就这样委屈巴巴住在了臭道士家。
白天捏着鼻子啃胡萝卜,一到晚上,我就偷偷潜入道士的梦境里接着蛊惑。
可任凭我掏空心思,道士都没有分毫的心动。
他好像对这个世间万物都没有兴趣,一颗道心稳如磐石,身体周围简直要散发出准上神的圣光。
我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他就要飞升成功了。
没想到,在那之前,他忽然就病倒了。
05
其实这病也不是忽然起来的。
道士好像身体一直不大好,忽然有一天,就病来如山倒了。
他躺在床上昏睡不醒,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呼吸都随时会停下的样子。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疑虑越来越大:
他真的是差点飞升的大能吗?
理论上早就已经超脱五谷,远离疾厄,为什么还能生病?
我满腹疑惑,趁着他昏睡,悄悄潜入了他的意识。
这一次,他刚好在做梦。
梦境里是一片荒芜的大海,海面上阴云低沉,天地间荒凉寂静。
十二三岁的道士一身破烂,坐在海边发呆。
我化作一阵风,围着他转圈儿,吹得他褴褛的衣衫乱飞:「喂!道士!你听得见我吗?」
道士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
就在我彷徨的时候,道士已经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沙滩。
我只好跟着他,一路走到了海边一所小房子。
这房子可真是破啊,床是一块腐朽的木头上铺了一张草席,窗上护着破烂的布条,桌上盛放着的是一些早就死掉的小鱼小虾。
道士点起了一盏灯。
修长的指尖夹起死掉的鱼虾,慢慢塞进嘴巴里,旋即皱起眉头。
肯定难吃死了。我幸灾乐祸想。
谁知道士屏息把那些鱼虾咽了下去,一边吞咽一边还喃喃自语:
「师尊说过,杀生不易,皆是生灵,不可浪费。」
「吃掉,得吃掉。」
我:……
好家伙,我都已经闻到臭味了!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把那堆鱼虾吃进肚子里,随后从床上翻出了一件满是破洞的衣裳,细致地缝了起来。
当时天光昏暗。
少年道士在窗边低着头。
他的眼睫低垂,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颊边,葱白的指尖捏着细细的银针。
真的是好乖啊。
我趴在桌上看着他,心里软绵绵的。
忽然间,梦境开始剥落。
这是梦境主人体力不支的体现。
我连忙退了出来,果然看见道士已经吐了一口血,他皱着眉头,嘴里含含糊糊喊着什么。
我凑近耳朵听,听见他气息微弱的声音:
「师尊……」
「师尊……我难受……」
师尊?
我听得无明业火从心头窜起来。
他那个师尊,只会教他吃臭鱼烂虾,紧要关头明明人影儿都看不见,哪里值得他这么念念叨叨的?
我来不及骂他,忽然看见他身上开始飞散一些丝线一样的东西。
那是他的灵力。
它们随着他意识的消散,从身体里飞了出来,开始向同一个方向溃逃。
所以,他的内丹根本就不在身体里?
06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怀疑自己。
我可能不是劫,我是孽,这个道士造的孽!
我顺着灵力追随而去,一直追到村庄外的农田,终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法阵中央赫然漂浮着一颗荧绿色的珠子。
那是道士的内丹。
整个村庄都笼盖在一个巨大的阵法里,阵型就像是的一张巨大而密布的蛛网,此时此刻,源源不断的灵气从阵眼之中涌出,慢慢地钻进地底下。
这是……道士设下的阵?
为了保障这个村子的农田和水源?
我呆呆看着。
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喉咙口有点酸涩。
比他给我的白菜叶子还要让我觉得难受。
我还来不及多思考,变故就发生了。
空气中的灵力疯狂震荡起来,阵眼剧烈颤动了几下之后如同瀑布一样溃败倾塌。
糟了!
道士撑不住了!
我顾不得变回狐狸,直接以风的姿态奔回小草屋。
道士果然已经躺在血污里,气息奄奄了。
「喂!你不要死啊!」我失声喊了出来。
我着急得在屋子里又刮了一圈:「你先不要死,我去给你帮你加固阵眼——」
道士艰涩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一片。
「我想……」他张开嘴,吐出模糊的字眼。
我听不清他的话,只好以风的姿态靠近他的耳畔,吹得他鬓边的发丝微荡。
「我想……许个愿……」
我愣在当场。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帮他的。
毕竟如果他死了,我自己也回不去九重天,终将消散在这天地间。
他仿佛看得见我似的,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微微勾了勾,轻声道:「我许愿……愿……天降甘霖……沃野千里……」
天降甘霖,沃野千里。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留下最后的言语。
顷刻间,千万根金色的丝线自我的身体里面钻出。
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冉冉升起,朝着我熟悉的九重天慢慢前行。
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成功地阻止了他渡劫,功德圆满了。
我只知道,我赢得一点也不开心。
看着那个破草屋越来越远,我感觉心里酸酸的,那是被云雾浸润的感觉。
下一刻,我化成一场雨,洒落人间。
07
这一场雨,大概持续了很久。
我一直昏昏沉沉的,还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十二三岁的道士。
他抱着一柄剑,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我一路走,他一路跌跌撞撞跟着,明明委屈得很,却怎么都不肯哭出来,倔强的小脸憋得通红。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啊!」
梦中的我朝着小道士吼。
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
我身边趴着两个小小的少年,正在煞有其事地聊天。
一个说:「国师这一次能顺利渡劫,真的是上苍保佑。」
一个说:「那算什么上苍保佑?要不是国师心怀苍生,舍命求甘霖,老天爷怎么会开眼?」
两人就这样吵了好久,我听得脑壳疼,摇摇坠坠想要下床。
忽然间,房门吱嘎一声响。一抹白衣带着清晨的阳光进到了屋里。
「醒了?」他问我。
我怀疑我是在做梦,摇摇坠坠站起来,走了几步,忽然扑通一声跌下了床去。
道士走到我身前,拎着我的后颈,提到他眼前:「别乱动。」
他虽然没有笑,眼睛里却噙着淡淡的云烟。
与此同时,两个少年在道士面前跪了下来,恭顺行礼:「参见国师大人——!」
我:???
08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臭鱼烂虾的道士,竟然是当朝国师。
他带我回到了国师府,对着他的徒子徒孙轻描淡写解释:「历劫途中遇见的小狐狸,养一养,能变成人。」
年纪最小的徒弟被人推了出来,摸着鼻子问:「小狐狸,是公的还是母的呀?」
我:?
对不起这个问题其实我还真没有考虑过。
道士勾了勾嘴角:「叫小师妹。」
于是我就成了国师府里的小徒弟。
作为仙门唯一的小师妹,痛苦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道士师兄们对我化作人形寄予了厚望,他们每天最大的兴趣就是炼出各种丹药,掰开我的嘴巴塞进去。
一边塞一边还要用灵气探我的气田,絮絮叨叨问:「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出内丹变成可爱的小姑娘呢,小师妹?」
我是注定要让他们失望的。
我本来就不是真狐妖,必然怎么都长不出内丹来。
而且那些丹药,比胡萝卜还要难吃一百倍。
好在道士对我未曾设防,我可以自由出入除了他书房之外的任何地方。
每次他们做完晚课时间,我都想方设法躲起来,或者跟着他一起进宫。
因而我知道了他的一个小秘密。
他在宫里有一个相好,是个公主。
公主长得前凸后翘艳如桃李,在御花园里单独撞见的时候,她总是爱找各种机会接近道士,娇声软语诉说自己在夜晚无法摆脱的梦魇。
道士也不恼,任由她往自己身上靠。
我窝在道士的袖子里,时常被浓烈的脂粉气呛得喘不过气来。
道士还和那个公主温温煦煦说着话,眼角眉梢只分了一点余光给我。
我怒了!
一气之下,狠狠咬住道士的手腕。
然后他眼眸低垂,指尖隔着一层袖子,警告式地戳了戳我的脑袋。
我气得退而求其次,咬他的袖子。
这个臭道士!说好的清净苦修是骗人的吧?
干脆留在宫里别修仙了!
正这样想着,我的脑海里灵光乍现,忽然有了一个稳妥的主意。
09
我决心要给道士来一个情劫。
我早该想到的。
这些长得好看的修道者,最容易招惹的可不就是桃花债。
半个月后,我的机会就来了。
恰逢皇帝外出春猎,邀了道士同往。
夜晚,皇帝猎得一只麋鹿,兴致勃勃围起了篝火,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把酒言欢。
我自然还是在道士的袖子里。
酒过三巡,我悄悄钻出脑袋四下张望,果然瞧见了那个公主。
我从道士的袖口探出了脑袋,朝着公主在的方向轻轻「咩」了一声,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果然,那公主惊叫一声,兴高采烈围了上来:「哎呀,好可爱的小狐狸。」
道士微微皱眉,又把我拎起来,塞回了袖子里。
不过公主显然已经不打算走了,她本来也对我并无兴致,只是想要一个借口罢了。
她扯住了道士一点衣袖,轻声细语:「国师哥哥,我就看一眼可以吗?」
道士说:「不可以。」
公主呆呆问:「为什么啊?」
道士轻道:「小小畜生,恐惊扰了公主。」
我:……
然后那公主真的就远远围观了。
我在道士袖子里叹息。
这公主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反而腼腆了呢?
好在我是一个通天彻地的劫,我决定送她一场英雄救美。
我趁着道士走神,从他袖子里跳了出去,落地即化为一阵风,而后招来狂风暴雨,浇灭了篝火,又引出几道天雷增加气势。
果不其然,方圆数里的野鬼精怪们纷纷受到了惊吓,顾不得躲藏冲了出来。
道士第一时间结印保护了皇帝。
他化灵为箭,不断射杀着四散的妖怪。
公主就跟在道士身后,瑟瑟发抖地抱着他纤细的腰。
我飘在空中,忽然很好奇。
道士这盈盈一握的腰抱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过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因为冒出来的精怪实在有些太多了,多到我都有点控制不住。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漏算了一件事,真龙天子所到之处,皆是天家灵气,有多少妖怪会来边上舔一舔蹭一蹭占点便宜?恐怕方圆五百里的妖怪都来了吧!
真龙天子性命堪忧。
大灾将至,天空中布满阴云。
没有任何人能承受天道的惩罚。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慌乱间,我顾不得掩藏,冲到妖怪群中为所有人撑开一张劫云织就的巨网。
那些低级的妖怪一旦触碰到劫云就烟消云散,剩下外层的开始四散而逃,随着它们的溃散,天上的阴云终于慢慢散了开去,天道收回了它的胁迫。
我松了一口气。
忽然间,感觉身上火辣辣的。
我听见人群中都在窃窃私语,有人在迭声叫道士,问他这个人是谁。
我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中竟然化成了人形。
此刻道士就站在我的身后,死死盯着我,眸光如深夜的海面波澜肆虐。
他在一片狼藉中向我走来。
忽然一卷袖,把我收进手心,带着我御风而去。
09
我被丢回了国师府他的房间。
我有些紧张,磨磨蹭蹭干笑:「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要送他一个情劫,哪里想过会引来这么妖怪?
更不知道,威胁到真龙天子,会直接诱发天道灾祸。
我是真的害怕了。
我在九重天上没劈死他是因为走神,我在凡间搞不死他是因为天条约束,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
他不过是个还没飞升的凡人,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劫,九天之上的审判官。
可是他竟然能轻而易举地束缚住我的行动。
他到底有多少修为?
我想不出猜不透,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靠近,然后扣住了我的脖颈。
我:……
我哭了:「我不是人我是掐不死的……」
虽然掐不死,但是我也会很难受。
他还不放手,我继续哭唧唧:「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只是回混沌里,一万年后我还会再长出来的……」
道士像是听进去了,缓缓松开了手。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却又拽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靠近他的脸。
我的鼻尖就快碰到他的鼻尖,他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
他俯身在我的耳畔,声音低沉:「那你和我的账……怎么算?」
我一头雾水:「什、什么账?」
他忽然一口咬住我的脖颈,在我的耳边狠狠咬牙:「你毁了我九世道行,如今落在我手里,想不想尝一尝当人的滋味?」
我:……
额,真有这么多次吗?
我原地呆住。
道士渐渐平息了情绪,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我,眼中流淌着暗沉的眸光。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眼神。
好像整个世界的嘈杂喧嚣于他都好像是九天之外,唯有他寂静如秋叶,安宁似晨曦。
然后他仿佛是与自己妥协了。
泄气一般,他低下头,轻轻咬住了我的嘴唇,温柔辗转。
温暖的触觉慢慢在我的身体里蔓延。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在夺我的修为。
那点濡湿温润的交汇,就像是一个法阵,渐渐抽离了我的力气。
「闭眼。」他轻道。
我不。
我不敢。
我怕他趁我闭眼,抽光我的修为。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大概看我呆呆的,他的眼里流淌过一抹明亮的光。
然后我就看见,他的眉心闪过一抹红色,那是一枚朱砂色的印记,很快就没了。
我知道,那是劫印。
他的劫,开始了。
17
真是天助我也啊!
虽然事情跟我预想中有点出入,但好像也差不多,道士他还是入了情劫。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却其实哪里都不一样了。
他没有再逼问让我给他九世被劈一个交代,也不再出门,每日只陪在我身边,陪我说话,教我写字。
我其实还挺欢喜这样的道士的。
我喜欢揽我在怀里,轻声对我讲他的过往,讲他童年的沙滩,少年的剑,还有成年后朝堂上那些刀光剑影。
有时候听得睡着了,醒来时会发现自己变成了小狐狸,被他抱在怀里看书。
我不满的咩声叫。
道士会轻笑着戳我的脑袋:「小狐狸更可爱。」
我喜欢看他笑。
他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时更是朗月清风。
每每我发呆,他就会俯下身咬我的嘴巴。
这个环节我不大喜欢,我总怀疑他偷我修为。
因为每次分开时,我的身体都说不出的绵软。
但他好像特别喜欢,他喜欢闭着眼睛咬我的嘴唇,拉着我的手,气息与我交汇,直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喘了,才依依不舍松开我,然后喘息着咬我的鼻尖。
我捂着鼻尖皱眉头:「有点痛,下次不许咬了。」
道士的脸上难得有几分局促,于是他就会在别的地方找回场子。
比如教我写字。
他总是笑盈盈看我乱涂乱画,温吞责备我:「名字总要会写的啊。」
是的,我不喜欢认字,更不喜欢写字。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到九重天去了,为什么要学这些凡人的文字?
我明明连个人都不是。
我拒绝的态度很明显,把笔一扔,趴在桌上装死,不论道士怎么用笔戳我都不抬头。
道士在我身边叹息,叹着叹着,声音就渗透了一丝丝笑声。
然后我的脑袋上就被压了一本书。
道士的笔敲在书上,咚咚作响,声音慢悠悠:「不学写字,那要不要放纸鸢?」
那我还是愿意的。
于是道士带我出了国师府。
我在街上买了只鸟形纸鸢,带出城去放飞。
道士就坐在树荫下,端着茶杯优哉游哉看着我狼狈。
我也想不通,明明隔壁五岁孩童的纸鸢都能在天上飞,凭什么本座的就不行??
我越是愤愤不平,纸鸢就越是飞得磕磕绊绊,也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最后忽然从天而降了一阵邪门的风,竟然硬生生地把纸鸢给吹到了天上去。
「道士!你看啊!」我开心地叫起来。
道士周围清气浩荡,三千青丝须须落在身侧。
而后他睁开眼,淡淡望向我,目光绵软,如同此刻绕过我指尖的风。
我咽了口口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灵气岔了道儿,一时间忽然心跳如雷。
我想我大概是病了。
因为我甚至魔怔地开始想,这样的日子,若是长长久久就好了。
10
我一走神,手里的风筝就脱了线飞走了。
我忽然心里空落落的。
脑袋还来不及思索后果,身体就化作了一阵风,追着那只倒霉的纸鸢而去。
等我回神,已经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大街上人声鼎沸,布告栏前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堵在前面的人把布告栏上的公告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上面的大意是说边塞小城旱灾已经缓解,却又发了蝗灾,西北边境不宁,皇帝不日就要去皇陵祈求国泰民安。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前阵子陛下春猎,遇见了妖怪。」
「听说那个妖怪跟着国师回国师府了,夜夜同食人血。」
「国师前阵子不是北边来么?还带回了一只狐狸,说不定他早就被妖怪给蛊惑了,旱灾也是个名目,谁知道那么多人怎么死的?又没人真瞧见……」
「我看呐,不是天灾,是妖祸。」
我在一旁听得手脚冰凉,站在人群外磨牙。
这些人轻轻松松地推断,就能随便抹杀掉道士的清白么?
道士他不要飞升得道,不要无边权势,不要泼天富贵,甚至不要苟活。
他真真切切付出了一条命。
只求天降一场甘霖。
要不是误打误撞渡了劫,他早就已经死在塞外了!
而这些人,真是好轻松的一句「我看呐」。
真是可惜了我不是妖怪不会吃人。
我抓着风筝回到了国师府,没敢告诉道士我的所见所闻。
他一颗道心为了苍生,我不是人,却也知道被辜负的修道者是容易入魔的,我不希望道士知道这些谣言。
所以我日日缠着他,变着法想把他困在国师府里头,不让他出门,就算出门了我也尽量挑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游玩,我想着也许过些日子,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吧。
但是事与愿违。
谣言愈演愈烈,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
在流传最广的版本里面,道士已经成了祸国殃民的妖邪祸害。
这些谣言已经传到了国师府里,就连国师府的弟子都动摇了,每个人看我的目光都怪怪的。
后来皇帝来了,道士在书房里面圣。
落单的我本来打算自己去放风筝,结果被大师兄堵在了房门口。
大师兄的剑抵住我的胸口,神色冰冷:「你是什么东西?对我师尊做了什么?」
我又脑袋打结了:「我不是妖怪。」
我是劫,非人非妖非神。
确实不是妖怪。
可大师兄是不信的,他一剑斩落了我一缕头发,冷道:「更何况迷雾总有散时,人总有清醒的时候,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一定不会让你祸害师尊。」
他盯着我的脸,忽然冷笑:「不过一张皮囊。」
大师兄气势汹汹走了。
我在人群中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望着道士书房里的烛火,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迷雾总有散时。
人总有清醒的时候。
道士他现在跌入情劫的迷障,原本就是失了心性的。
有朝一日他若破劫成神,想起我这个曾经的烂路石,只怕是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吧。
11
然而,道士没有等来破劫之日,却先等来了一道圣旨。
人间的这个皇帝准备了充分的理由,并非荒诞的「助妖为虐」,而是更加接地气的「勾结敌国意图叛乱」,一道圣旨把国师府里面所有的弟子连同侍奉的人都一并看押入了死牢。
宣旨的太监拖着细长的嗓音,阴阳怪气说:「陛下说了,国师如若善始善终,其余人等发配边疆,尚能留下一条小命,如若国师用上半点龙虎手段,自有旁人替国师担待。」
道士一句话都没有辩驳,乖乖伏了法。
大师兄气得满眼通红,抓住太监的脚,嘶声问:「为什么?!」
他的眼里流出血来。
太监看了终究不忍,叹息道:「边塞小城挥手即来甘霖,春猎围场素手抵挡万妖,携妖化风而去,先生以为,会有人愿意相信,这样的人会没有谋反意图么?」
没有。
大师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国师府一夜之间被查抄了个干净。
我趁乱化风而去,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能做什么,就化成人形在街上失神游走,听见百姓们都在拍手称快,盛赞当今圣上明察秋毫,杜绝了番邦谋乱妖孽祸国。
我这次连吃人的想法都没有了。
人心如果个个都脏污如此,又怎么配我动手。
等到了夜晚,我偷偷潜入死牢,总算是见得到了道士。
他脸色沉静,可是我却看到他身周已经覆盖了一层业障,那是他有生死灾祸的标志。
「这种怨气深重的地方,往后要少来。」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这次先不与你计较了。」
我呆住:「你不打算跟我走吗?」
我是特地来带他跑路的,他竟然要赖在这种地方不成?
道士轻轻摇头:「我若走了,国师府其他人怎么办?」
我道:「我可以一个个救。」
道士笑了:「业障在,逃出去也是枉然。更何况我也有所托福,只有你才能完成。」
我沉默了。
确实凡间种种都有业障。
在没有任何人干预的情况下,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命数。如果这一次我干预了,反而会把事态牵向更坏的方向。
「可是你可以自己跑啊。」
他自己跑就不算被干预了命数。
他如果想跑想救,这天下几人能拦?
道士久久不回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低下头,在我的唇上轻轻覆盖下一个吻。
「我的劫在这里……我选择应劫。」
12
我决定去完成道士的嘱托,替他去国师府找一个锦盒,换取一线生机。
我知道,我又给劫界丢人了。
我无德无能不敬业,竟然一点都不想要道士死。
我好像喜欢那个道士。
凡人的那种喜欢。
只要简单的触碰就会生出无限的欢喜的那种喜欢。
深夜时,我带着陌生的情绪回到国师府,在书架上找到了之前见过的锦盒。
道士猜想得没错,没过多久,国师府的柴房里就燃起了一场火。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火。
好几个厉害的术士在其中加了法印,大火所到之处,所有的东西被吸空了灵气,而后才化为焦烟。
彼时我已经走了很远。
回头再看国师府,忽然意识到,我手里的这个锦盒是国师府里面剩下的唯一的东西了。我本不该好奇里头的东西,但是我想起了道士提起它的时候的神情,那是我从没见过的沉痛与眷恋。
鬼使神差地,我的指尖轻轻点过。
锦盒上的封印自动解开了。
露出里面放着一个画轴。
一个小小的光点从里面飞出,就如同一只萤火虫,婷婷袅袅,在我面前起舞。
那是……
凡人的神魂碎片?
我本能地伸手去捉,那小光点却不知怎么的消失不见了。
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微妙感笼罩住了我。
我缓了许久,才缓缓打开那一卷画轴,而后看到了一个女子的画像。
画上的女子,和我长得一般无二。
上面还写着几个清秀的小字:青禾尊上。
我知道,那是道士师尊的名讳。
我愣愣看着画像,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师兄的冷笑,还有他的声音。
他说,不过是一张皮囊。
可笑的是,到如今我才终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我是一个情劫,而非一段情。
我竟然从头到尾就是个替身。
13
我要被气炸了。
我飞上帝都城的天空,自上而下眺望这一片凡人的乐土。
闭上眼睛,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刻这具血肉之躯下,血管里奔腾着的肆虐的血液。
它真真切切地提醒着我,此时此刻的我也拥有一颗凡人之心。
我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每一次呼吸都会变作一道电闪雷鸣。
万千道细小的天雷自天而降,却没有一道落在那一个锦盒上,只因为那个锦盒被厉害的修士附加了血祭的封印,保护它千年万年,承载着一枚小小的凡人元神。
气死我了!!!
我把那一片森林都劈成了焦炭。
然后重新降落,抱起那个完好无损的盒子,回到天牢去找道士算账。
我想好了一百零八种质问他的套路,然而在踏进天牢的一瞬间,我却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道士已经满身血污,静静蛰伏在地上,就像是一片沾了血的枯叶。
我愣在当场。
过了好久,我才缓缓在他面前跪下,用手去探他的气海。
结果让我毛骨悚然:
他的内丹消融了。
那个皇帝竟然活生生把他的内丹剖了出来。
我的指尖不可遏制地颤抖,不知道怎么的,竟像是一个凡人一样流下了眼泪。
泪水滴落在道士的伤口上。
道士皱了皱眉头,喉咙底的翻出一点点声音:「师尊……不要……丢下徒儿……」
我不是他的师尊。
但我现在不想和他计较。
我抱着他,学着他从前的模样,轻轻地把自己的唇印在他的额间劫印上,趁机施了一个治伤的法术。
「我是劫。」
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只是喃喃说给自己听。
「我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
我的治愈术很快就起了效果,道士暂时转醒。
他看见我一身雷印未消的模样,却没有露出半点诧异的神色,只是问我:「我是不是渡劫失败了。」
「没有。」我实话实说,「你的劫印仍在。」
他的情劫本来就不是我,而是我这副皮囊,当然不可能因为我而凭空消失。
更何况就凭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扛不过九道天雷。
「那就好。」他轻声道。
我直接把锦盒扔给了他,照着他的要害下刀:「盒子的封印被我劈开了,里头的那枚元魂碎片已经烧焦了。」
果不其然,道士的指尖颤了颤。
我顿时说不清心里的酥麻是疼还是爽。
「被我击碎的元神通常是灰飞烟灭。」
我在他面前蹲下身,用手指头戳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黄泉路上,你也遇不见她。」
道士静静看着我。
我知道我现在大约是极难看的,身上还残留着硝烟味,脸上满是泥污。
他大概也没有兴趣知道我做了什么吧。
他只是看着我,嘴角甚至轻轻勾了起来。
然后他问我:「所以,上神……喜欢上了我么?」
我一怔,一时间反应不及。
道士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我的眉心:「喜欢到……因为我,顿生情劫。」
冰凉的触觉在我的额上绽放开来,酥麻的感觉游荡遍全身。
仅仅只是因为他的一句喜欢。
我便落荒而逃。
14
我在凡间游荡,一路跟着师兄们去往关外,听见他们回首望向永远回不去的故国时的一声叹息。
「可惜没能见到小师妹化成人形的样子。」
「跑了也好,总不至于落到我们现在的地步。」
那时我是一阵风,轻轻吹拂过师兄们周围,为他们吹去一些风雪。
师兄们感受到了,有人诧异出了声:「师兄,你说这塞外的西北风,怎么是暖的啊?」
凡人各有天命,我在这人间能做的实在是太少。
我一路护送他们到关外。
再回帝都时候,已经是道士要被问斩的那天。
我化成人形,混在人群里,看着道士被押解上刑台。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我,眼眸中顿时闪过一些温煦的光亮,嘴角动了动。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我却看懂了。
刽子手的刀终于落下。
我捏了诀,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把我的回答透过风,把他要的答案传到他的耳中:「是。」
是我输。
是我喜欢他。
他忽的笑了起来,满身的血污仿佛是白衣上开出的花。
就在我的心念落定那一刻,他眉心的劫印忽然绽放出光华,下一瞬间劫印就碎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情劫过了。
他身上的铁索寸断,身体在百姓的尖叫声中徐徐升起,那些显而易见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清气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体里弥漫出来,渐渐成了浩荡之势。
劫难既过,重获新生。
就如同他第一次一样,区区金丹缺失又算得了什么。
道士已经飞升到了半空中。
百姓们尖叫溃散。
我捏碎了身上的伪装,随着他升到半空之中,手一挥,招来漫天的天雷。
「第三劫。」我轻声对他说。
九道天雷从天而降,直指道士的天灵而去。
道士狼狈地躲闪,很快刚刚恢复的身体又遍体鳞伤。
我冷眼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指挥着天雷,这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更何况,我心中早已经有了主意。
他根本不可能扛过这第三劫。
而我……还是想要他活着。
九道天雷其实也并非毫无漏洞可言,它虽然千变万化,变成成千上万道天雷,但是每一道天雷中雷心却只有一道。
我把那些藏着雷心的天雷都捏碎了默默捏碎在了手心,只放一些无关紧要不伤及本缘的天雷招呼到他的身上去,还尽量劈得歪一些。
这样做也有弊端。
我每捏碎一道天雷,身体就虚弱一分。
等到第八道天雷时,忍无可忍吐出了一口血。
「师尊!」
道士终于发现了异样,朝我飞奔而来。
我自云端坠落,跌入他的怀中,听见他叠声叫师尊,还是火大得很。
你那个师尊,明明只会让你吃臭鱼烂虾好吗!
我很想要起身再咬他一口,可惜我没有力气了。
下一瞬间,第九道天雷在我的身体里炸开。
15
我大约是死了,死之前,我还做了个梦。
梦里我是一个修士,我从小就天赋惊人,十七岁就已经破了好几重境界,然而在之后的几百年里,我却迟迟等不来天劫。
我日日夜夜想着如何引来天劫,渐渐地把师尊留下来的门派都给荒废了。
大山门换了小院子,小院子换了小草屋,最后把小草屋送了人,去海边随便搭了点住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几百岁那一天,我在海边捡到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
小蛇刚刚过了化形劫,变成了一个软萌软萌的小男孩。
说是软萌,其实他的年纪大概也能当我祖爷爷的祖爷爷。
只怪他长得太好看了,性子又单纯。
我瞧着喜欢,便收作了徒弟,教他读书写字,法术道行,看着他从一个矮小的小屁孩变成纤细的少年。
本以为能看着他成为一方大妖,甚至有机会得道成仙。
却没想到,我苦苦等来的飞升天劫竟然是生死劫。
我历劫失败,本该魂飞魄散的,却不想那条小蛇竟强行吞下了我一个本源碎片,又用自己毕生修为外加三千年的性命,封印了我的劫。
我既无法消散,也无法进轮回,于是留在了九重天上。
化身成了劫。
小蛇被打回了原形。
三千年后,他又化身为人形,回到海边小屋。
六千年后,他变成了我熟悉的道士。
16
这是一个实在漫长的梦。
我醒来时,九重天已经在我的脚下。
我从没想过,渡劫的竟然是我,还成功了。
我躺在云端之上,脑袋下面枕着道士的膝盖,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了?」道士轻柔的声音。
一时间,所有的记忆碾压了我。
我的脑袋还嗡嗡作响,看见道士温柔的眼睛,愣愣问:「你不是人。」
道士眼睫低垂,戳了戳我的眉心:「不是教过你,不能这么说话。」
我挣扎坐起来:「可你为什么会变成了人?」
他明明是个蛇妖啊。
道士垂下目光:「嗯,你走之后,花了一些功夫。」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知道,他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妖若转世定然还是妖,凡间生灵都有定数,又岂是那么容易可以逾越的规则?
他不想提,我便不问。
只是我还有一个关心的问题:「那你的劫呢?」
道士笑了笑,道:「根本没有劫,我骗你的。」
我感觉还有哪里的逻辑没有梳理通顺,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哪里不对。
万年之前,我的生死劫被封印,不知道怎么今日怎么就渡劫成功了。
而他的劫……
假若他一开始就是在算计,他根本就不可能渡劫成功的。
边塞小镇的贪妄劫不可能,而后的情劫更加不可能。
迷迷糊糊间,道士又冲我笑了起来。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道:「比起这个,你说你喜欢我,可不能收回去了。」
我被他的气息弄得老脸通红。
隐隐约约,忽然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什么你你你的,叫师尊!」
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这个家伙从前是个执拗冰冷的小呆萌,变成人后是个清冷端方的道士。
现在这是什么鬼气场?
他怎么变得奇形怪状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更让我介意的:
「我到底是怎么渡劫成功的?不是生死劫么?」
「这里不是九重天么,你为什么会在……」
我的话音未落,意识却忽然涣散了。
巨大的疲惫把我淹没。
「上神渡劫累了,好好休息吧。」
我在黑暗里越陷越深,耳畔是他温柔的解释声:
「所谓生死劫,自然需要堪破生死,甘愿赴死,方能渡劫。」
「但哪个渡劫的修士又能不求生只求死呢?」
「所以,我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情劫。」
「你向来情深,只要爱上我,必然不忍心看我以身殉劫……」
「至于我为什么能上九重天……」
混沌之间,道士的唇覆盖到了我的眼睛上,渐渐辗转到了我的唇上。
冰凉与温柔相融。
他的声音就像催眠,透着说不出的蛊惑:
「我虽然也想陪你一同历劫飞升,但是我做不到。」
「边疆小城,我从未想过那些凡人死活。」
「满心满腹只是盘算,如何才能再可怜一点,好让你更心疼我一些。」
「即便成了凡人,没有道心,只有私心。」
「师尊,徒儿早已成魔。」
「您可不要怪罪。」
那是我安然睡去之前,听见的最温柔的话语。
(全文完)
作者:糖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