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都的茶楼里一段戏法引得百姓争相追捧,名为「斧声烛影」,据说戏法秘诀在于屏风后口技人的高超技艺。
监察司故意把失踪的三人放了,让京兆府衙的人去抓,又以那四人为线编了个令人拍案叫绝,话本子都不敢写的纠葛故事。
故事里琴行老板死了,四人其实都有罪,最后案子移交监察司。
扈齐赫吩咐黑衣侍卫的那句话,我仿佛明白了父亲说的,太后娘娘选我的其二缘由,一个微妙的缘由。
其实当晚,父亲已经告诉我了。
太后娘娘与扈齐赫有约定,不插手此事。
那有些面赵时溪不能出,太后娘娘只需要赵时溪去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破案过程中,一些关键的步骤需要我来完成,譬如找监察司要人,得找太子。
为了避嫌,赵时溪是肯定不能去找扈齐赫。
我既参与进来,想到此案可能的原因,自然而然会毫无顾忌去问扈齐赫,向他要人。
这个案子,在我和赵时溪都探究到真相时就已经结束了,太后已知道想知道一切。案子本身后续的处理回归到府尹手上,联合监察司,给出一个百姓满意的交代。
我坐在庭院的秋千,抬头看月亮,想起扈齐赫答应给人的时候,心里有一点点惊讶,谈祈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帮自家暗探撤离,暗地里这些暗探肯定更难抓。
我开口借人,人还真在监察司牢狱里待着。
「小姐。」尔尔笑得贼兮兮地窜出来。
我投她以有啥事,没事回去睡觉的目光。
「小姐,明日春祭,乃上上大吉的日子,我们去大明寺烧香拜佛吧。」
我疑惑地说:「为什么突然想去拜佛?」
尔尔一本正经地说理由,「小姐,你看,夫人的病刚好,又恰赶上吉日,我们可以去拜拜佛祖,保佑老爷夫人岁岁平安啊。」
「这鬼神之说不过求个心安。」我不信。
看着尔尔的眼睛,她一定另有目的。
尔尔继续哀求,蹲下来拉着我的袖子摇啊摇,摇了许久,终于妥协,「好吧,大明寺外有家青团特别好吃,」小声道:「有点……贵。」
轻扯我袖子,千万分期待,「小姐,就买来尝尝,好不好?」
我思考要不要去,见尔尔可怜巴巴地盯着我,须臾,笑道:「去吧。」
翌日尔尔早早地就备好了马车,大明寺是除大相国寺外香火最旺盛的寺。
尔尔提着个篮子如愿买到糕点,既然来了,也需进去拜一拜,从大殿出来,又在大殿外其他地方闲逛了逛,下石阶看见个熟人。
身着碧水青衫的赵时溪挽着身旁妇人的手,走上石阶来,她抬首看见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我微笑,「赵大人,这么巧?」
赵时溪淡笑:「伯小姐。」随后同身旁妇人说:「母亲,这位是中书令大人的小姐。」
赵夫人非常和蔼,可看上去身体不是很好,「伯大人家的小姐,我记得是叫昭阳吧?」
我微笑点头,「赵夫人好。」
赵夫人提起前两日的案子,亲切地道时溪不爱说话,多谢这些时日对时溪的照顾,她一句我一句地又寒暄了两句。
赵时溪打断她,同我道了两句话后,欲笑与我告辞。
我想到案子中一个不解之处,在她开口前道:「赵夫人,我可否与时溪借一步,说两句话?」
赵夫人答应。
赵时溪疑了一瞬,顺势道让母亲先去院外,自己很快就来。
我与赵时溪闲走到一安静之处。
我问道:「太后娘娘之意明了,不想赵大人与监察司所查之事有关系,那日,赵大人为何又去找了闻指挥使?」
赵时溪有所预料,若无其事道:「事有轻重缓急,一时情急。」
我不大相信,要装得原来如此的模样。
赵时溪又道:「这几日与伯小姐相处,我觉得,」思忖地一笑,「我与伯小姐挺像的。」
我微微笑着,她说罢略微颔首,告辞。
回家已是晚上,今夜宫中有宴,父亲进宫赴宴,母亲还是有些不舒服,早早地睡了。
我在湖边吹风散步,竟看见扈齐赫在不远处慢步而行,他好像看见我,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他面前,讶异看他,「殿下不应该在宴会上么?」
扈齐赫道:「孤身体不适。」
看着身体很适啊。
我「哦」了一声,今日第二次装得原来如此的模样。
扈齐赫声音难得的温和,「陪孤走走。」
他说得这么客气,我很乐意奉陪奉陪。
我们聊起近日的事,在两个案子告一段落后,父亲与御史中丞僵持的事也似迎刃而解般和解了,最后御史中丞没拗过父亲。
虽太后有些不满,却也没再说什么。
我不禁感慨起「各司其职」这个词,第一次这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它的妙,明明三件事同时在发生,然而都能被临危不乱从容不迫地同时解决。
太子和闻州的暗探案,我和赵时溪的斧声烛影案,父亲与御史中丞之争。
我笑意地感叹完,扈齐赫忍俊不禁,笑得十分愉快,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开怀大笑过。
我莫名觉得事有蹊跷,小心疑惑问他,「你笑什么?」
扈齐赫收起放肆的笑,转头看我,「你以为老师与御史中丞的僵局是怎么解的?」
揭开真相的声音都更自信了一点,「老师和御史中丞打了个赌,如果太子能在没有任何提点下,一点失误都没有的赢得与谈祈的较量,就不跟老师继续争。」
我恍然大悟,随后为之愣怔震惊。
扈齐赫看着我茅塞顿开的表情,深意笑道:「你父为什么会是太子之师?」
问的却不是一个问句。
因为他,当得起太子之师。
扈齐赫逡巡我一眼,「亏得你成日待在你父身边,这都没看出来。」
我……从哪儿看?
我怎么会知道父亲与御史中丞大人打赌。
「殿下你最聪明。」我嫌弃地白他一眼,转首看夜月湖面。
扈齐赫倒不生气,装模作样得意大度地道:「孤向来宽宏大量。」
我再转头,抬眸的目光里见他携笑的脸,明白这些事,忍不住笑起来。
二
暮春之末,又有一场蹴鞠赛,不过这场蹴鞠赛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在一起放松的娱乐。
我拿着二皇子的邀帖正看看反瞧瞧,春祭之后一片祥和景象,在家中待得久了难免无聊,这帖子来得真是时候啊,又可以去玩一玩。
尔尔连走带跑地进来,道:「小姐,我都打听好了,二皇子把邀帖给全澧都的官宦人家撒了个遍,赵大人,闻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也接到了邀帖。
以前二皇子就特别喜欢办这种蹴鞠赛,好像今年还是少的,大家一般都会给二皇子面子。」
我兴味溢然,了悟地点点头。
尔尔小声惊喜再道:「我还听到一个消息,下个月初啊,澧都会有一场灯会,说是现在国泰民安,与民同乐。」
我心中登时一个雪亮,灯会这么好玩的事,「真的?」
尔尔笃定地点头,「都有摊贩在想届时要卖什么了,八九不离十。」
柳暗花明的下半个月,有趣。
三日后,我带尔尔去了二皇子亲自办的蹴鞠赛,下马车没走两步,看见蓝衣赵时溪正走来,她不穿官服的时候,更显身上清新脱俗的美,如宁静月光下带水珠的昙花。
赵时溪来了,我有点意想不到,笑喊她,「赵大人?」
赵时溪声音轻和,笑总是淡淡的,「叫我时溪就好了。」
我道:「在这里看见你,真是有点惊喜。」
赵时溪道:「太后娘娘身边没那么拘束,我也是忙里偷闲吧。」笑好似愉悦一点,「上次的案子好不容易结束,有这场蹴鞠赛,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我赞同点头,「也是。」
赵时溪道:「这次的蹴鞠赛大家都可以尽情地玩,」须臾,看见什么,「太子殿下来了,想必更加精彩。」
我顺她的目光望过去。
蹴鞠场地里,场上银褐衣袍的扈齐赫正自踢着蹴鞠玩,身旁一群人盯着球预备怎么抢,二皇子追得最紧,尝试好几次,一群人从这里移跑到那里都没有抢到。
闻州忽然上场,终于夺了一次扈齐赫的球,二皇子见势立即从闻州脚上抢过来,结果球在空中又被扈齐赫踢走了,大家哄哄地围着扈齐赫,目光在球。
我与赵时溪上侧边观座楼,相邻而坐。
场上鼓声一响,蹴鞠被扈齐赫一脚不偏不倚踢进球门,大家视线齐刷刷随球望过去,二皇子张嘴皱眉大泄一气,场上瞬间安静。
再一鼓声,两队对立,才正式开始。
我示意尔尔到我身旁来,陪我聊天。
闻州与二皇子是一队,两队对立的片刻,二皇子不知道对扈齐赫放了什么话,信心满满,扈齐赫气势本就强,爽朗一笑,更多乃是洒脱。
看闻州刚刚抢到了扈齐赫的球,约莫二皇子是说闻州是我这队的。
随着那开始的鼓声一击,场上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没有须臾的松懈,蹴鞠场内有各自闲聊之声。
我撑颔盯着场上,小小的蹴鞠在他们之间被来回传换,霎时被旋入球门,得一小旗。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随场上的气氛一样凝固,我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球看,厉害啊,这哪里是娱乐的游戏,分明就是全全冲着赢去的,二皇子队因为有闻州在,两方不相上下。
「咚」的一声鼓,闻州凭借最后一踢,打平了。
四周刷地热闹起来,欢呼雀跃,好似都酣畅淋漓地踢了一场球。
「太精彩了。」我由衷感叹,目光要收不回来了。
下一场两方似乎踢得轻松了些,我剥了颗桂圆,顺手递了颗给尔尔,尔尔蹲下来目光锃亮,贼兮兮地道:「小姐,你看赵大人。」
我转眸一看,没瞧出什么特别的,问道:「怎么了?」
尔尔的表情实在不忍描述,罪过罪过,低声与我说:「你看赵大人在看什么?」
我又看过去,在看他们踢蹴鞠呗。
顺目光到蹴鞠场上,又顺回来,她眼珠流转,看得十分认真入神,唇角微微地似有一笑,整个人若隐温柔。
我再看场上,转眸回去,她好像在看哪个踢蹴鞠的人。
我斜身靠近尔尔,胡乱猜一个,「太子?」
尔尔瞬间变脸严肃,「呔!」再靠近我一点,小小声地说:「闻大人。」
喔?
约莫是听尔尔讲话本子讲得多了,对于真碰到这样的事,我被勾得兴致大起,不过还是得作怀疑地凝她,「你怎么知道?」
尔尔蹲在我身旁,双手捂着桌角,抬头同我小声道:「刚刚第一场结束的时候,我看见闻大人第一眼往这儿看了过来,我本来以为他看小姐,可我一瞧那视线不对呀,顺着一看才明白,原来他在看赵大人。
赵大人呢就在喝茶,闻大人没有看她时候,她就看了过去,目光都变温柔了。然后闻大人故意装得不经意瞥过来,赵大人又没有看他,就这样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尔尔又笑得贼兮兮,往我身边靠了靠,「小姐,好甜啊。」
嚯,我作一本正经训她,「我带你来看蹴鞠赛,你来看别人眉目传情?」
尔尔眨眨眼,委屈,「我也,我也看不懂蹴鞠赛啊。」
明明是没兴趣。
我低头更靠近她一些,端正认真地对她道:「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特别是母亲。」
尔尔眼巴巴看着我,好奇且鄙夷,「小姐,你不会是想把闻大人抢过来吧?」
我……好想找个墙撞上去。
我正色低声与她道:「人家自己没明心意,不要去胡乱造谣,损人清誉。」
尔尔恍悟,「哦哦哦哦。」拍拍嘴,点点头。
我撑颔继续看场上的比赛,竟然比完了,二皇子队获胜,闻州转向这里,往上看过来一眼。
二皇子举起双臂,手拿蹴鞠得意洋洋。
扈齐赫笑脸上前,拍了一拍他的肩,两人说起话。
看着他们回座休息,场上人少起来。
我不由得蹙眉愁苦起来了,这可怎么跟母亲表达,希望她不要再打闻州的主意好?
三
下个月母亲要带我去参加顾少卿家的婚宴,澧都城中又出了新衣裳料子,母亲张罗着给我做几身新衣裳,命人把所有的新款料子都送上了府来。
她拿着料子在我身上比划,说这个好看,换一个,这个也好看。
「这次的婚宴闻夫人也会去的,到时候我带你见见她。」母亲忙活着,吩咐婢女把刚刚选的都拿下去。
我上前挽扶母亲的手,道:「母亲,我觉得我和闻州这事吧,有点,不太合适。」
母亲侧首问道:「为什么不合适?」
我胡编乱造得自己都差点相信,「上次闻州不是在小南楼抓刺客,正好抓到我听曲儿的雅间么?
其实他走之后,我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回来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前两日去蹴鞠赛玩,看见他都觉得有些害怕。」
母亲愁容,「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好找大夫来瞧瞧。」
我低首道:「我想着这几日就好了,就没让母亲担心了。」目光盯着母亲可怜说:「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想想觉得后怕,所以听到监察司就会莫名不自在。」
母亲思量喃喃:「这样啊,」想了会儿,又同我道:「没事,来日方长,到时候婚宴上你先见一见闻夫人。」
我哑然,母亲是真的很喜欢闻州啊,奈何我们心不相向。
我道:「母亲啊,万一闻州也无意怎么办?」
母亲还是那句话,「若闻州已有心仪之人,闻夫人肯定早就替闻州定下来了,你们年轻人,感情可以慢慢来。」
我愈加哑然,要是闻州没有告诉他母亲呢?
母亲拍拍我的手,「你从小南楼回来后,闻州不是还特意上门关心你吗?他可是澧都好多官眷夫人都喜欢的,为此都去找闻夫人打探闻州的婚事。」
闻州那是为了公事加父亲与他父亲的情谊,才那样说的。
我暗中叹息,看来我是说不过母亲的。
晚上,父亲在书房处理公务,我踱到书房,贴着门往里面探出一个头,笑意道:「父亲。」
父亲没有听见,我稍提声调再笑意唤了一声。
他抬起头,没见人,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门外的我,「昭阳啊。」
父亲放下折子,看着我进来,问我有什么事。
我呃……就是……斟酌着怎么说。
父亲笑道:「笑得怎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要说与为父听?」拂袖坐得更正,「为父洗耳恭听。」
我顿时笑不出来了,「不是。」
「哦?」父亲猜测,面容蔼然,「那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我愁眉苦脸坐下来,「是啊,难得束手无策了。」
父亲不解且听得更认真。
我缓缓道出两字,「婚事。」
父亲表情瞬然放松,笑起来,和声问我,「有心仪之人了?」
我叹息,「不是。」哀求地同父亲说:「父亲,你能不能去跟母亲说说,不要打闻州的主意了,我……不想嫁给他。」
「闻州这孩子的确很好,」父亲思索不解,「怎么你如此抗拒他?」
我道:「那万一他也没有意思,母亲与闻夫人说了,闻夫人与闻州说,然后闻州又想法子推辞,我们见面,多尴尬。」
父亲洞察一切,心已了然,「闻州,心中有人了?」
我摆摆手,「不知道不知道。」
父亲点头,「好吧,」伸手指点我,「错失良缘。」
我本无意穿堂风,却要为此煞费心。
我无所谓笑道:「错吧错吧,反正有父亲母亲就行。」
父亲笑笑。
事了,不打扰父亲继续忙公务,我起身告退,走出几步,忽想起句重要的话,忙转回去嘱咐父亲,「父亲,你可千万不能说他心中有人啊。」
父亲神情都在告诉我放心放心,点头道:「知道知道。」
「多谢父亲。」
有家仆进来,见我出门,躬了躬身,继而进书房向父亲禀报事务。
我心满意足地从书房回自己院子,没想在书房外转道小径,被人拍了一下头,我回首,扈齐赫着玄色衣袍,拿了把折扇。
「太子殿下?」我转回身。
「笑得满面春风,龇牙咧嘴,这么高兴?」
我摸了摸脸,什么龇牙咧嘴,你才是。
「殿下想听?」笑意向他伸手。
扈齐赫垂眸看了一眼我的手掌,似觉得有意思,笑问我道:「要什么?」
我目光与他对视,须臾,故作高深摇头叹息,收回手,「不告诉你了。」
负手转身,恣意地踏步离开。
四
历经这几月,师父云游终于见了踪影,顺道回来澧都看我。
他已知道我失忆之事,回来就为我仔细检查受伤的地方,再探了探脉。
师父探完脉收回手,不见紧张之色,反莫测笑道:「或许这也是命里之缘,记不记得起来,得看今后了。」
又看着我道:「丫头,记不得有时候也不是件坏事。」严色补充,「不过你要记得,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师父。」
我笑意点头,「是,知道啦,我的师父。」
师父哈哈大笑,父亲走来,笑让我先去别的地方玩,他要和师父说些事情。
我走远之后,回头看他们,父亲面色沉重,师父一脸轻松模样与父亲说话,父亲长叹一气,师父靠近他一点,像在安慰他。
回房后,尔尔拿出一堆衣裳,左手一件右手一件,挑选不过来,「小姐,今晚灯会耶,小姐想穿哪件?」
我本不在意,看见尔尔身旁的一堆衣裳,忽然就犯了愁,扶颔思考。
尔尔弃左手的衣裳,双手拿着右手的衣裳,笑道:「小姐,这件皦玉色的多好看,上次夫人特意命人做的。」
我上前,伸手摸她提起来的这件衣裳,母亲命人做的都很好看。
尔尔看看衣裳,再看我,沉溺地乐呵呵道:「我家小姐肯定是最漂亮的。」
夜晚华灯初上,澧都城已点亮蜿蜒的灯火,整座城仿佛漫了一层暖色的光,城中宽敞街道,人流如织,灿烂的烟火绽放。
下马车,我看见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拉着尔尔欢喜地跑进人群。
一个摊位前,尔尔拿起一精致的金色面具比在我脸上,歪头笑容烂漫,「小姐,你戴这个真好看。」
我抬手接过面具,尔尔帮我戴上,摊位老板很会做生意,一个劲地夸,没有一句重复,夸得我心醉神迷,比来时更欢喜愉快。
「好看吗?」
尔尔小骄傲的表情,「我就说我家小姐是最漂亮的!」
我本是拉着尔尔到处逛,随后尔尔显然玩得更欢,反拉着我到处跑,「小姐小姐,这个好看,小姐小姐,那个好看,哇,小姐你看」。
几乎把每个卖不同东西的摊位全照顾了一遍,穿过街上喷焰火的杂耍,我和她手里拿着糖人惊呼,为杂艺人鼓掌,往他们的盘中给银子。
漫天流星烟火绽放得越来越盛,恍如一个绚烂的白昼,我流连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街市,经过一盏盏精美花灯,转眸看见一个手持折扇,牙色衣袍的公子恰不经意地看我一眼,寥寥一瞬对视。
尔尔拉着我停留在一糕点摊前,指着一个白软软的糕点对我眨眼,期望地笑。
「买吧买吧。」我道。
尔尔眼睛更亮,高兴地掏银子,然则,一只牙色衣袖的手不紧不慢地伸在她前头,「这个我要了,给这位小姐包起来。」
声音清朗低沉又有一丝温和。
我侧首,见正是适才看见的那个牙色衣袍的公子,长得斯斯文文,像哪个世家出来的贵公子。
他持扇拱手,「在下白庭川,敢问小姐芳名?」
我注视他,心想白家?是哪个白家?
尔尔一脚跨过来,拦在我面前,「我们小姐,是……」
我扯扯她的衣服,她蓦地止住话头。
他目光温柔,盯着我看,我浅浅含笑,欲颔一颔首,体面地溜了。
有一下属模样的人过来,对他焦急拱手,「公子,老爷让您速速回府。」
他沉声,丝毫不慌,「知道了。」
他下属急得快要跳脚,「公子,是太……太子殿下发火了。」
他这才脸色微变,须臾,转眸回来,保持斯文温和的样子,「某,户部侍郎府,今夜唐突,愿与小姐有缘再见。」
我微微颔首,抬头见他转身,急匆匆离开。
尔尔嫌弃嘟囔,「区区一个户部侍郎府,也敢来问小姐名字。」
我抬手敲了一下尔尔的头,尔尔捂嘴,眼神表示不说了不说了。
牙色衣袍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逐渐消失,我暗暗地想,太子殿下,扈齐赫发火了?不由得一笑,他发火是什么样子。
尔尔约莫看我笑,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我给她一个眼神,「哪有,」伸手拿了块白软软的糕点吃,漫不经心说:「我只是想,那么冷静爱笑的太子殿下,也会发火么?」
示意尔尔,「给钱。」
这糕点老板不好意思,也难掩地笑得合不拢嘴,一份糕点得了两份钱。
我带着尔尔继续四处闲逛,走上酒楼吃东西,择一处窗边坐下,转头即可望长长的灯火街道,当真是万家灯火,兴意阑珊。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沾床睡觉,月光入梦,出来玩还开出一朵桃花,真是美哉!
五
翌日师父回霖谷了,过些时日继续云游。
师父同我玩笑说下次来的时候,可要记得他,玩笑得我乐乐陶陶,不停点头告诉他知道啦知道啦,我会记得的,一定会记得师父的。
父亲母亲也一同送别师父。
午后,初夏的徐风微微吹动一湖莲叶,白色染墨衣袍的扈齐赫负手立在湖亭,不知在思量着什么,还是看风景。
我走进亭中,觉得他最近穿得颇风雅。
「太子殿下。」
扈齐赫转身,眉头微敛,表情让人觉得不可靠近。
他走回来坐下,手搭案几,看似随意,垂眸又缄默。
「什么事这么生气?」我缓缓问道。
扈齐赫不说话。
「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我试探地道。
扈齐赫转头看我,看得我如芒在背。
我小声嘀咕,「你这样看我,要把我看湖里去了。」
再抬眸瞧他,他神色微动,收回目光,转看湖中莲叶。
我从容坐下来,「户部没有钱,一时逼他们,也逼不出所以然来,殿下一时气什么?」
昨晚事关户部,除了钱还能有什么。
扈齐赫目光再集我身上,散了些严肃,慢慢恢复如常,如常目光却也并不轻松。
我隐约感觉到些什么,「殿下还在装。」
扈齐赫走到现在这一步,哪儿能被户部的官轻易气到,约莫是户部那些官听太后的,又不敢忤逆太子,现在夹在太子和太后之间,还是硬着头皮忤逆太子吧。
扈齐赫又在打什么算盘,让他们如愿看看太子被气着了?
「孤怎么就不能生气了?」
我不以为意,「户部的人昨晚踩到殿下小尾巴啦?」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扈齐赫撑案挑起茶杯,盯着我看,眸色深深。
真的说了过分的话。
我与他对视着,良久,他放下茶杯,低首道:「孤要离开一段时日。」
我想了想,「去周朝么?」
或许是去有周人的城池,但是他是太子,不能去。他去了,就代表他护着周人,现在才刚刚开始,会引起北临百姓的不满。
扈齐赫又没有说话。
我道:「我猜的。」
扈齐赫抬头看我,意味深长说:「你比以前聪明了许多。」
「只是感觉这样,并不知道缘由。」我笑了笑,回答他这句话,「或许就像是从被下的棋子,慢慢看见了棋盘是怎样的吧,看见这些,才算看见澧都。」
扈齐赫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要的?」
像第一次他问我,「你怎么知道」一样,我依然觉得他的神情危险。想要什么,分一杯羹他的江山吗?
我问道:「殿下能给什么?」
扈齐赫很真诚地道:「孤什么也给不了。」
我莞尔,「那我什么也不想要。」起身走出几步,看湖感慨,「我就想一直在这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一天,遇到一个合适的人。」
扈齐赫语气调侃了起来,「白家的那个儿子?」
我转身,一览无遗扈齐赫那他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我走回去,猜测思量地道:「不会殿下是掐着点把人叫走的吧?」
扈齐赫沉默是金,须臾,眼中噙了一笑,「坏了你的桃花?」
我站在他面前,「故意的。」
思量片刻,蹲下来揶揄他,「不会是因为这个生气吧?」
扈齐赫哑然,无语,目光盯着我,面无表情盯着。
我喉咙一痒,忍不住败下阵来咳嗽,连咳几声才止住。
扈齐赫命令地道:「把手伸出来。」
我合着双手缩起来,不给,警惕看他。
「我还能趁机吃了你?」他一挑眉梢,眼中淡淡笑意。
我缓慢把手伸给他,看他能干嘛。
扈齐赫也伸出手来,没想到他竟然是给我搭脉,他手指搭上我手腕那一刻,垂下眼眸,十分认真。
我注视着他出了神,他还会医术?
「吹久了冷风,小风寒,喝点药就好了。」
扈齐赫抬眸,目光相撞,他毫不避讳。
我们就这样对视,好似在他眼中看出一点自信,一点挑衅,一点真诚和笑意,少间,我反应过来,收回了手站起。
扈齐赫撑案笑道:「站在这里替我挡风啊。」
我不甘示弱,「殿下自个儿慢慢吹。」
转身越过案几,又出几步,忽然想他真的要去周朝?那么此行……必会凶险万分。
我转身,对他道:「祝殿下,诸事顺利。」
扈齐赫转首,脸上笑意渐渐深沉,止在最后一点的潇洒神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