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一 事终
卫凛领兵拥护九皇子夺得帝位，其时太师府大火。
尤是竹林庭院里那间屋子火势最为严重，士兵家仆纷纷来回跑着提水救火，场面混乱。
身披湿被的士兵冲进屋中救人，盖因屋子烧毁严重无法跑进里屋，慌慌忙忙中，唯有一人不顾倒塌的房梁危险冲了进去。
待火终于扑灭，家仆哀哭地在这残局里寻找自家老爷小姐的尸体，也没有人注意到从灰烬中走出来一个浑身湿脏丢魂失魄的青年。
京师之外，湖边亭中，扈齐赫负手看着微起波澜的湖面，月落参横，有暗卫跪地禀报，「殿下，人已带到。」
扈齐赫抬头看墨蓝的山林，「知道了。」
他此来京师的目的有三，一为扶九皇子上位，二为拿廉蚩手中的兵防图，三为请澹台阙回北临。
可是现在只能将澹台阙的女儿带回去。
扈齐赫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会不会给北临带来什么麻烦。
又想起与澹台阙之间的承诺。
来京议和，第一个夜晚扈齐赫就潜进了澹台阙房间，澹台阙回房发现矮案前立着一个人，是北临的世子。
澹台阙没有讶异，随和地请扈齐赫坐。
扈齐赫道明来意，当年北临王还是世子时来大周为质，澹台阙作为伴读陪他前来，为他挡明抢遮暗箭，终于等到回北临的日子，路上却又为救他被刺客追杀，从此与他断了音讯。
北临王没有间断地派人寻找澹台阙，一直记得当年他陪自己共度生死的情意。
现在找到了，而大周也时运不济，扈齐赫希望澹台阙能跟自己回去。
澹台阙心绪复杂，没有想到世子还记着自己，深重叹息，「感念吾王记挂之情，这就已经够了。」
扈齐赫劝道：「大周皇帝猜疑心重，你有众多门生，又多次上奏驳他的意愿，恐怕他心里并不想你好过。
若你回北临，父王会好好安顿你晚年，远离朝堂，不会让人知道你曾是大周太师。」
澹台阙摇摇头，「我在这里，会尽所能的维持两国和平，请吾王放心。」
扈齐赫解释，父亲只是想他回去，没有想用他来促成眼下的任何事。
澹台阙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客客气气地恭送扈齐赫。
扈齐赫见劝不动他，一时太顾不了这件事，就道：「你先好好考虑考虑。」
扈齐赫来京师最重要的还是左右周旋将九皇子扶上位，暗中去拿廉蚩的兵防图。
九皇子背后是江家，江家心思最深沉的就是江俨，年前周帝已生起攻打北临的心，北临探知此事，商议后决定先来周朝下一盘棋，战起之前，与江俨就暗中有了联系。
九皇子战时便起过欲意谋反之心，说服江家人，就是与九皇子达成了协议。
扈齐赫又必须让周帝一时琢磨不出，他来京师真正是要干什么，于是就有了那诸多搅局事。
璃娘案闹得沸沸扬扬，扈齐赫抽得空闲又来太师府，没想到这次澹台阙忽然答应下来。
在生性多疑的皇帝底下稳稳坐着太师之位，澹台阙比谁都能洞察人心，看清局势，一语道破扈齐赫此行的目的。
扈齐赫意会到他答应的不简单。
「世子此行，计划周全，可颇为冒险，或许老臣可以帮世子，但请世子能应老臣一件事。」
「何事？」
「老臣是回不去北临了，还牵挂着的就是老臣的女儿，我想，世子能带她回去，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好好活着。」
扈齐赫不解，想到那个山洞里疼得浑身冒冷汗也没有吭一声，还自己养着暗卫的人，怎么会乖乖跟他回去？
澹台阙语气中有隐隐的乞求，「世子放心，在此之前，她会忘记这里所有事所有人，老臣也会在最后与她说明白，即便有那样一日，她想起来，也不会怨恨世子的。」
扈齐赫与澹台阙目光相对，他真的从他眼中看出了满脸的无奈与哀求。
扈齐赫垂眸，来京之前他了解过澹台阙与澹台纭。
澹台纭只在乎澹台阙这个父亲，如果没有了澹台阙，扈齐赫实在拿不准澹台纭会做出什么事，又会不会威胁到北临。
扈齐赫思忖良久，拧眉道：「我需与父商量。」
扈齐赫临走之时，澹台阙愧疚地道一句，「秉文，对不住吾王了。」
只有澹台阙和北临王知晓，这个名字是曾是世子的北临王给他取的。
澹台阙看着扈齐赫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心里想：世子，若你没有看出来，老臣也对不住你了。
这件事对北临王来说本身就不是交易，是情意。
但对北临王身边的一位贤臣来说，是手腕。
澹台阙知道北临王一定会答应的，这些年他很了解北临的情势局面，也就很了解北临王身边有一个人，会替君排忧解难。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
那个人胸怀很大，计谋很厉害，北临有他在，将来的形势必然会一片明朗，他是如今扈齐赫的老师。
澹台阙相信，他会给纭纭一个新生。
即便不是这样，那个人不按他的计划走，澹台阙还给纭纭留了一条不为人知的后路。
做下这个决定，澹台阙将所有牵扯进来的人都算透了，小心谨慎地将所有可能都算过了。
他看着澹台纭笑的时候，总是想，他的纭纭这么聪明可爱，没有了那些仇恨偏执，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尔尔几日，扈齐赫很快给澹台阙答复，如澹台阙所愿。
不过，扈齐赫道父亲仍然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澹台阙点点头，只说起现今的情势，「老臣就替世子，去拿一拿那兵防图。」
扈齐赫道：「此事我已安排妥当。」
不需要他的帮忙。
倒没有想到故意暴露行踪拿图，再探其真图在哪儿那一夜，扈齐赫意外救了澹台纭，一直躲进太学才摆脱掉洗濯。
澹台阙想了想，「那么我就在最后助世子一臂之力。」
此为最后宫变。
二 谋划
景瑜失踪回来不久便被人刺杀受了重伤，澹台阙忙于议和之事，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来看景瑜，见他已伤好在庭院中练剑。
澹台阙对景瑜慈蔼地笑说今后他做一个清闲王爷，就一切都好了。
景瑜因这句话沉默了良久，告诉澹台阙若是以前他肯定会欣然接受，可是现在他也想去为那位置争一争。
澹台阙凝了神，又语气温和地问他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景瑜擦着手中的剑，「我想自己去拿到想要的东西。」
澹台阙告诉他他可以去做其他的，不一定是要帝位。
景瑜摇头，坐下来同他道：「澹台伯伯，我不想被你们庇护，我想要自己能够去做想做的事，不是一直被束缚着，被别人伸手递过来我就要接受。」
澹台阙心中仿佛被什么噔了一下，有一种孩子长大，已经有自己的意愿的感觉。
澹台阙劝道这条路很难，他可能会护不住更多的，失去更多的，最重要的是帝王没有自由，更不能有私情。
景瑜想起自己在小村庄遇到的姑娘，道：「我知道，但我愿意承受这一切，即便是孤家寡人。」
澹台阙虽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但也不再驳他，顺着这个问题道：「那你是否，已经具备这样的手段和本事？」
景瑜笑道：「澹台伯伯要试试？」
澹台阙笑着低头摆摆手，心底忽然想起扈齐赫来找他的夜晚，现在听景瑜说这些话，竟恍惚生起另一种想法，一种危险又会彻底打破时局的想法。
澹台阙想了良久，转头很严肃认真地问：「你，真的已经想好了？」
景瑜肃穆郑重地点头，「决不后退。」
澹台阙凝视他，心里好像瞬间确定下来那个计划，对景瑜感慨，「那就希望殿下，能够成功。」
澹台阙回家，从暗格里拿出小心翼翼珍藏许多年的短剑，第一次这样念起故人。
他七岁时在街头被世子所救，世子赐他姓名任秉文。
八岁随世子来周朝，他感恩世子恩情，在周朝危机四伏的日子里即便需付之性命，也甘愿为他承受。
十一岁世子回北临，他穿上世子的衣服为世子引开刺客，掉落悬崖奄奄一息，被人救起整整养了两年的伤。
十三岁遇见一个小侠女，少年朦胧的情愫让他破天荒答应她来年暮春他还在这里等她。
等到来年他觉得，他喜欢这个拿着短剑的小侠女。
他跋山涉水回到北临，想看看世子好不好，最后看见世子身边已经有了最好的老师最厉害的侍卫。
他知道，世子已经不需要一个人去为他去挡那些阴霾。
他在世子看不见的地方，跪下来拜别世子。
他想娶小侠女，与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从来没有想过世间可以如此美好。
但世事难料，世事从来都不会让人如意。
转眼他都老了，不敢光明正大的想她，因她是皇帝逝去的妃子。
……却依旧想，守护她留下的。
澹台阙慢慢抚摸着短剑柄，心里难过、愧疚和怀念揉杂，我这辈子太贪心，热爱了你的国家，也想尽力守着自己的国家，现在我想放下一点东西。
白日听完景瑜心中所望。
澹台阙心底强烈地想，最后的这段日子，我必须要为女儿谋划一番。
这个决定，就可能将景瑜推向绝境。
没有过涅槃重生的经历，也坐不稳帝王位。
扈齐赫第二次偷偷潜进太师府的时候，澹台阙已经暗暗地制定好完整的计划。
澹台阙知道女儿做的一切，元宵灯会卫凛的事，养死士暗卫的事，也知道她没有过太过分的举动，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得到扈齐赫的承诺，澹台阙将晏大夫收为自己的人，要来让人服下便能失去记忆的药。
陛下面前继续做小伏低。
扈齐赫离京，廉蚩手中的兵防图被盗，皇帝、江俨、九皇子各自忙着各自的谋划。
澹台阙清楚，皇帝是有意传位给九皇子，这个孩子太像年轻时候的皇帝。
可九皇子不知道，议和之后，在九皇子眼里，自己的父皇一直对十一弟很好。
皇帝不能让图被盗的消息传出去，同时猜不透扈齐赫与朝中谁有勾结，才会想用父子真情来让九皇子除掉江俨破局。
九皇子信江俨的话也信皇帝的话。
最后自然信自己，杀掉所有有威胁的人才最安全。
所有人的谋划都撞在一起，那么相互猜疑的人最终都难得想要的结果，皇帝棋差一招。
江俨的确是聪明，趁乱出逃。
所有人正谋划起兴的时候，就是在临近除夕，卫凛回京后。
澹台阙是真的记不得一些事，难得清醒之时，想到原来自己忘了纭纭，心里更加愧疚，他怎么可以忘了纭纭？
澹台阙必须支撑着，完成最后一步，收服卫凛。
卫凛看见澹台阙清醒的模样，没有很惊讶，这样大的一个局，说里面没有他的影子倒有点奇怪。
两人坐在一起，案上两盏茶。
卫凛淡淡地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帮九皇子？」
卫凛是个聪明人，清楚这个局中的复杂，不想深陷其中，有些事最好是不知道，故而他也不是很在乎这父女俩是怎么想的。
但他有自己的立场，心里明确的是，不能让九皇子夺了帝位，一个和他国勾结的人不配坐上那个位置。
更何况，自己与九皇子还有私仇。
澹台阙身体很虚弱，尽力精神着语气道：「不将脚下的地踩踏实了，谈什么长远谋划？」
卫凛敛眉。
澹台阙继续道：「现在你我坐在这里，你应该能想到此次你胜算多少。」提醒地说：「当然，我不会要改变你心里的立场，自己留个怎样的后路。」
卫凛微阖眼眸，疑惑起来。
澹台阙的话说得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让卫凛有些看不懂。
后路，譬如放走景瑜，好心一点，还可以告诉他去找荣王。
卫凛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澹台阙凝着他，道：「于你而言，没有选择。」用叹息来掩饰喘气，「你也可以选择败。」
看眼下时局，喝完茶出屋的卫凛，自然会选择帮澹台阙。
最后的最后，让澹台阙强制清醒的药也是送命药，所有的事，都暂且结束在太师府的大火里。
三 新局
夜过三更，中书令府前灯笼明亮。
扈齐赫负手走进府中，前庭有一红衣老臣垂手，月下看公风骨，似长松磊落。
扈齐赫在老臣面前抬手弯腰，「老师。」
红衣朝服的伯言安笑笑，规矩行礼，「太子殿下。」
湖亭中两人对案而坐，伯言安欣慰地看扈齐赫，「此去周朝，恭喜殿下赢得全局。」
扈齐赫不以为然一笑：「不尽然。」
伯言安知晓事情的整个过程，从容淡定，还能笑着道：「没有请回来任公，带回其小女，焉知是祸？」
扈齐赫摩挲几案上的茶杯，神色转为沉思。须臾，放开茶杯，搭上座臂，「罢了。」
对于此局，包括澹台阙在内每个人的心思，伯言安心知肚明。
「把她放在老臣身边，殿下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殿下只需同外面的人一样，只知道她是老臣的女儿。」
提到女儿，扈齐赫抬眸看了一眼伯言安。
这便是，他父为何指伯言安来当他老师的原因。
伯言安曾有一小女儿，奈何患有心疾，伯言安将她送到已隐世的名医老友那儿，愿能治好她。
老友告诉伯言安，这个孩子能过及笄之年，就不必时时担忧了。
伯言安心痛不已，却只能在成堆的朝务中抽空去看看她，看看她有没有长高一点，抱抱她有没有重一点，听她讲讲她这段日子做过的趣事。
但是这个小女孩还是在十岁那年逝世了，逝世的时候躺在母亲怀里，握着父亲的手，要两人不要伤心，就当她去游山玩水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喔，不要让别人知道。
外面的人到现在也只知道伯言安有个患有心疾的女儿，怕他忧虑，都不会提及此事。
北临帝召他商议澹台阙的请求时，伯言安迁思回虑，提出把这个周朝女孩养在身边的想法。
北临帝一讶，扈齐赫收到消息，亦不由得看着信鸟出了神。
伯言安瞧出扈齐赫眼中的异样神色，想了想，颇有调侃意味地叹道：「倒是殿下，虽未雨绸缪，但怎么能说要娶人家，开口闭口要带人家回北临。
回北临路上，还真把人家头砸伤了。」
扈齐赫回神，看一眼伯言安，又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
若别人这样说他定面不改色，面对伯言安，扈齐赫有些坐不安了，「做戏做全套，不然她怎么相信是回澧都路上遇贼伤了脑袋，才失忆的。」
伯言安看扈齐赫这反应，忍不住叹笑，「老臣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心里暗想，太子殿下即将及冠，已到了娶太子妃的年纪。
……不过，依眼下局势，不必太急于婚事。
扈齐赫沉肃着脸，道：「那九皇子和谈祈同时派人追杀江俨，差点追进西夷才将人解决。」
下手实在太慢了，差点被江俨跑进西夷。
「江俨，与西夷国主有来往，死了也好。」伯言安回到正话题，继续道：「兵防图到手，想来周朝已经开始重布兵阵，接下来，就让老臣替殿下走一趟西夷。」
周帝必会在最后告诉九皇子兵防图的事，为防此事泄露到他国，那最好的方式，就是趁战时换掉原来的布防。
「殿下还有一战，老臣先在这里预祝殿下凯旋。」伯言安抬手作礼。
五年前两国交战，定的是十年太平，如今才过五年，周帝又筹谋着要出兵北临。
九皇子像他，即便没有兵防图之事，也会遵了他父皇遗命，反过来想将北临踩在脚下。
兵防图乃国之机密，在被周帝紧盯的局势下悄无声息拿到图是不可能的。
扈齐赫费尽心思动了兵防图，尽管图一失踪周帝便得消息，有机会做防备，但若两相腹背受敌，九皇子也顾不过来。
伯言安出使西夷，示图送他个周朝的两座城池，西夷君主何乐而不为。
「此战之后，他国都会知晓殿下在周朝设的这精妙之局，周朝一团乱，殿下也将会不仅仅是北临的战神，而是一位不可冒犯的未来君王。」
战时勇武，不战时也能挡阴谋诡计。
时辰差不多了。
扈齐赫起身，与来时一样，抬手给伯言安恭礼。
伯言安站起来目送扈齐赫离开，此事之后，北临就要开始一个新的篇章。
而此事，也是新篇章的开局。
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政权还在太后手中，接下来的更为重要。
不知道从周朝带回来的这个女孩……
伯言安略低首思忖地一笑，头一次，有点想尝试别人设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