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每次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过来紧紧抱住我,那个姿势我再熟悉不过了。
一只手护住我的头,避免我后仰磕到,一只手按在我的腰上,避免我挣扎受伤。
「分开两个小时了,我好想你啊,阿乔。」
黎景之的话,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我在发抖,他忙起身放开我。
「阿乔,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酥饼。」
我看着黎景之的背影,一米八多的身高,腿很长,比例很好,长得也好看,尤其是眼睛很漂亮。
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他的轮廓精致的侧脸,照在他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我竟也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个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男孩子,是天使还是恶魔。
「在想什么呢?」
他转过身,端着一盒包装精致的玫瑰酥饼,还拿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牛奶,笑着向我一步步走来。
空气中香甜的牛奶香气瞬间刺激了我的神经,开始往角落里躲,疯狂挣扎起来,我吃力的抬起手,铁链碰撞发出沉闷又压抑的响声。
「不要……」
牛奶有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一开始我以为是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待久了,精神恍惚。
但是渐渐,我好像想不起家人、朋友,想不起小时候的事,甚至想不起我是什么时候被他关在这里的。
大脑的逐渐空洞让我的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渐渐淡去,只剩下一个,黎景之。
「乖。」
他还是那样笑着,语气轻轻的,听不出喜怒,眼睛在黑暗中亮的可怕,弯下腰抚了抚我的长发。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把这些吃干净。」
我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恐惧和无力感瞬间袭来。
在我九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黎景之,那时候我还不懂收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当时特别开心。
因为爸爸妈妈工作特别忙,家里只有一个给我做饭洗衣服的保姆阿姨,所以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并没有任何的排斥和讨厌。
相反,我总是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面,「哥哥、哥哥」的叫。
但是十二岁的黎景之,已经不止十二次的想要杀了我。
「宋南乔。」
已经不是第一次,独处的时候黎景之把我推到房间阴暗的监控死角,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语气冷的可怕。
「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
黎景之手里拿着爸爸上次出差回来带给他的仿真玩具手枪,抵着我的太阳穴,「贱的要死。」
虽然是玩具,但是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枪口突然的震颤还是把我吓得大哭。
而当保姆阿姨听到我的哭声忙跑进来时,看到的却是我因为不愿写作业大声哭闹。
而黎景之在温柔有耐心的抱着我轻声哄我,保姆阿姨看不到的那只手把我死死按在怀里。
我快要呼吸困难缺氧时松开一丝缝隙,随即又毫不犹豫的按下去,「别哭了,妹、妹。」头顶传来他温柔的声音,还带了几分藏不住的、充满了恶趣味的笑。
「景之这孩子这么疼南乔,夫人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保姆阿姨的眼里,黎景之此刻是个乖巧懂事宠爱妹妹的小天使,她欣慰的笑了笑,放心的关上了门。
他随即一把将我推到地上,皱着眉头擦了擦身上的眼泪,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后的几年,我都在跟黎景之一起长大,一起上学。
尽管九岁那年的记忆很糟糕,他用烧红的剪刀剪我的头发,用美工刀划烂我的书本,用圆规把我的照片戳的千疮百孔。
我每天都跟爸爸妈妈说哥哥好可怕、不想跟哥哥一起玩。
他们最初还有些怀疑,但是监控里没有任何他对我不好、欺负我的证据。
他上学、放学、做家务、做饭、写作业,看上去完美极了,反倒是我,整天鬼鬼祟祟心惊胆战,看起来更像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后来我们上了小学、初中,我还是叫黎景之哥哥,他也没有再欺负过我。
相反,他随着长大变得温柔懂事,对我更是百般宠爱,我们看上去就跟一对感情好的亲兄妹没有什么区别。
黎景之越来越出众、越来越优秀,整个学生时代一直是品学兼优的风云人物。
周围的人也都很喜欢他,除了对我来说那是一段生理性恐惧的回忆之外,没有人会知道九岁那年发生的事了。
2.
一切改变在大二那年的夏天。
那天我在学校,正准备跟同学庆祝我十九岁的生日,然后接到一个电话。
爸爸妈妈出事了。
当我得知消息头晕目眩浑浑噩噩的赶到医院时,已经晚了。
我站在原地大哭,黎景之走过来轻轻地抱住我,仿佛安慰似的逐渐加重力道。
我快要喘不过气时,一如既往沉静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乔,以后你就只有我了。」
这样的拥抱和语气,一瞬间点燃了我沉睡在十年前的恐惧。
他从不喜欢叫我阿乔,就像他刚来的时候从不叫我妹妹一样。
葬礼上,下着小雨。
黎景之一身黑色的西装衬得身姿修长笔直,再配上那张轮廓分明仿佛混血的脸,引得在场的女性不时偷瞄。
但他只是静静的站在我身后给我撑伞,如同专属于我的守护神,但只有我知道,他是专属于我的恶鬼。
已经成年的黎景之继承了财产,再加上他读的国内鼎鼎有名的医科大学,因为成绩出色早早就被学校安排出去学习,如今在一个很厉害的医院工作。
葬礼结束后,来往的宾客中有以前跟爸爸妈妈有合作往来的,都不经意的往他身边靠,甚至有几个带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儿上前介绍。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讨厌女孩子靠近皱起眉头,反而微笑着同他们客套起来,我的怒火一下子爆发。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刚落下的手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
我抬起头直视黎景之,冷笑:「黎先生好厉害,葬礼也能利用起来变成你的交际会,怎么样,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在这里相亲?」
黎景之在挨了我一巴掌之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非常生气然后当众暴露自己的本质属性。
反而,他接下来说的话,让苦苦支撑了几天我彻底崩溃。
「别闹了阿乔,我没有对别的女孩子笑,我是在邀请他们,参加我们的婚礼。」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在一个正式重要的场合公布吗?这个场合,怎么样?」
他笑着拉起我扇他巴掌的那只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揉起来,我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只觉得恶心,和毛骨悚然。
一时间,众人一片哗然,对着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甚至有的还拿出手机对着我按下快门。
脑子一片空白的我站在风暴中心,而制造风暴的人如同欣赏作品一般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黎景之,你果然是个疯子!」 我红着眼睛对他咬牙切齿,现在的我看上去应该更像个疯子。
「宋南乔。」他抱住我,一手托住我的头让我被迫看着他,一手发力放在我腰间,我吃痛,动弹不得。
「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幽幽的如毒蛇吐信一般。
「让哥哥心疼啊……」
而这一幕,在别人眼里则是不知羞耻的女儿在父母葬礼上跟哥哥公布恋情后亲昵调情。
我放弃挣扎,任由众人尖刀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黎景之似乎很满意我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更加得寸进尺的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走吧,哥哥带你回家。」
我冷笑着看他,用了哥哥和家这些字眼,真是讽刺。
我只知道黎景之一直以来收入都很可观,但当我看到面前的独栋别墅时,还是被震惊到了,一直以来,他藏的实在是太深了。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喜欢吗?」旁边的人笑着,伸手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
看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想起我们好好做「兄妹」的那几年,无论我怎么任性讨厌他都不会生气。
导致有一段时间我以为当年被他欺负的事是不是我的幻觉,现在才发现,原来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完美如天神的时候,只有我是清醒的。
我厌恶的打开他的手:「别碰我,好脏。」
他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像往常的习惯一样开心的时候捏了捏我的脸,当我发现他眼里盛满怒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刚想转身离开这里,他站在原地,还是笑着,随即大步追上我一把横抱起往别墅里走去:「如果碰了,阿乔是不是就跟哥哥一样脏了?」
直觉告诉我,这栋房子如果我进去了,可能就不会再出来了。
我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在他的肩膀上抓咬:「我不进去!放开我!」
这时候我多希望有人能路过帮我一把,可是没有。
黎景之的肩膀已经被我挠出了好几道血痕,但是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径直走到一个大房间,把我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床上,我没有多余反应的时间,条件反射般迅速从床上翻身下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向门口跑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余光看见他并没有追我,站在原地慢悠悠的解开衬衫的扣子,转头看向我跑的方向,甚至轻蔑的笑了一声。
那个表情,就像狩猎者势在必得的看自己的猎物。
我心里一惊,没有注意脚下的台阶,突然向前狠狠的摔了一跤,手腕因为护住头传来一阵剧痛。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又想挣扎着爬起,这时,原本明亮的客厅,「啪」一下子陷入黑暗。
我极其怕黑而且有夜盲症。
黎景之一直都知道。
四下无声,我呆坐在原地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记得门在……右边……不对,刚才朝反方向摔了一跤……
「阿乔别怕,哥哥来了哦。」
脚步声响起,黎景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刚才的屋里传来,他在往外走。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后背冒了一层冷汗,我硬着头皮用手摸索着旁边的墙壁。
心中一喜,是一扇开着门的房间!
黎景之的脚步越来越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咬咬牙爬进了旁边的房间,顺着墙壁摸索钻进了一个衣柜,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仿佛刻意在折磨我的神经一般,哼着歌走的不紧不慢,时不时还轻笑两声。
我紧紧的贴着柜子,等他走到房间门口时,我听清了他哼的歌。
「小兔子乖乖 把门开开。」顿时感觉神经快要崩溃。
「不在这里呀……」黎景之在我摔倒的地方停了几秒,又往别处走去,我竖起耳朵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松了一口气。
又在柜子角落里缩了几分钟,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再加上紧张害怕神经无法放松,直到我听到外面完全没有动静了,才敢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打开柜门。
刚从衣柜里爬出来,腿有些麻,我只好向四周摸索想借助外力站起来,却没想手一向前伸就摸到了两条桌子腿。
心中一喜,刚想往上摸 顺着桌子站起来,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僵在原地,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衣柜前面是没有东西的……
「小兔子好乖,自己就把门打开了……」
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我整个人仿佛触电一般,甚至忘记了逃跑。
「不过……被抓到了,可能会有点惨哦。」
头上的施力突然加重,黎景之拽着我的头发往外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抗拒挣扎,发现一点作用都没有之后我开始哭着服软。
「哥……哥哥你别吓我了好不好……你扯的阿乔好痛啊……」
拽着我头发的手明显松了一下,黎景之停下脚步,正当我想趁着这个空隙跑开时,没有给我反应的机会,脚下一空,他又把我横抱起来。
现在我才感觉到,他没有穿上衣,紧实的肌肉贴着我的胳膊。
来不及我恶心和抗拒,又一次失重,同时灯全部重新亮起,短暂的失明后恢复视力,我再次落到了一开始的那张床上。
「你……」他站在床前,他的阴影笼罩着我,面色苍白又阴郁,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如同浑身被针扎了一样想逃开,他却突然欺身压过来,跨坐在我身上,两只手被他举过头顶死死钳住。
「没用的,阿乔,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为了毁掉你,撕碎你,为了让你彻底属于我,我等了好久……」
「为什么?」我像条在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没用却倔强的时候注视着眼前的屠夫,「黎景之,我虽然讨厌你,但是一直以来,我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
的确,即使后来的他表现出对我再好,再温柔,我也没有改变对他冷漠的态度。
大人们总会拿「小孩子知道些什么」、「时间久了就会忘了」来说事,但是童年的记忆和伤害才是最深最持久的不是吗。
那个时候的我就知道,不应该因为一巴掌之后的糖果开心。
但是讨厌归讨厌,作为一个敏感又胆小的人,我能做到最多也就只有冷漠而已了。
「是啊。」黎景之又换上了他一如既往温柔的神情,手掌轻轻摩挲我的脸,我偏过头躲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如此令我着迷。」
他说着,语气变得奇怪且急促,我忍不住看向他,发现此刻的黎景之白皙到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上了一层不太正常的红晕,眸子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病态的疯狂。
「阿乔,在葬礼上,你就应该逃跑。」 他俯身在我耳边说道,犹如恶魔的低吟。
「因为那不仅是你父母的葬礼,也是你的。」
「现在,已经太晚了,你已经属于我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比起撕裂的疼痛,更让人绝望的是那张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现在竟成了我一生的噩梦。
3.
好不容易记起的往事让我头痛欲裂,抱着膝盖往墙角里缩,直到后背贴到了冰冷的墙壁才稍微有一些安全感。
抬起头,黎景之还站在那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和香到有些腻的酥饼,这两者的气味掺杂让我的胃里一阵难受,倚着墙壁捂着肚子急急的喘气。
「怎么了阿乔。」
黎景之看见我难受的样子,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蹲在我面前,房间里仅有的几束光洒在他身上,如同神明一般,优雅又高贵。
「放过我好不好?」我用尽力气伸手扯了扯神明的衣袖,手指伸进了光里,白纸一般惨白的肤色仿佛要变得透明。
他仍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轻轻在我的脸上描着轮廓,划过额头、眼眶、鼻子,最终停留在嘴角:「你刚才……说什么?嗯?」
「放了我……啊!」强烈的痛感和窒息感一同袭来,他狠狠的掐着我的脖子,欺身压上来。
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一般,不一会儿,血腥的味道就充满我的口腔,后背和手臂也被身下的铁链硌的生疼。
直到快要昏过去时他才缓缓放开手,我大口的喘着粗气,止不住的咳嗽。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我抬头,冲着他讽刺的笑了笑。
黎景之舔了舔嘴唇上的血,鲜红的颜色跟他冷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反差,如果说刚才他像一个无暇的神明,那么现在,神明堕落了。
「你今天……好不乖啊,我还以为以这个剂量,不出一年,你就会变成只认识我的小傻子了呢。」
黎景之笑着,伸出手极温柔的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想躲开,又被他按住无法动弹,虽然早该知道那牛奶有问题,但亲耳听到还是惊恐又愤怒。
「你这个变态!神经病!有病就去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一边挣扎一边对着他骂,铁链被拉扯的发出刺耳的声音,被骂的人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一只手仍稳稳的控制住我的胳膊。
「嘘……别吵。」
他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卷黑色的胶带,利落的撕开,没有留给我一丝抗拒的机会,毫不犹豫的封住了我的嘴巴。
「唔……」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一百句想骂他的话,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样乖多了。」
黎景之手指缠绕起我的一缕头发,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开心的事。
「啊对了,刚才阿乔说我是……神经病吗?」
「阿乔只知道哥哥是医生,知道哥哥是什么科的吗?」他贴近我的侧脸,我闭上眼睛不看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逃出去。
「是精神科。」
他几乎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
「要不然阿乔的精神障碍证明怎么会那么快就办好了……噗,怎么又哭了?今天又哭又闹的,该累坏了吧?阿乔乖,哥哥在呢,睡吧……」
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如同刀子般扎进我的心脏,黎景之似乎心情很好,他轻轻笑了一声。
我想坐起来,想走路,想跑,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黑暗里绝望的腐烂。
「别怕,我会让你睡个好觉。」
4.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大脑昏昏沉沉,喉咙又干又痛,连呼吸都有些费力,我下意识的想找点水喝。
愣了一会儿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这里是哪里?
不对,我是谁?
再细想下去就头痛欲裂,我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无助又迷茫的打量着四周。
到处都是干净的白色……
刚想抬起手揉揉还没有适应光亮的眼睛,却感到一阵拉扯的刺痛,我忙低下头看,手背上还在打着点滴,这里是……医院?
「亲爱的,你终于醒了。」
神明出现了。
他告诉我,我叫宋乔,是他的妻子,患有间歇性精神障碍,因为自己出门的时候突然犯病冲到马路中间发生了车祸才失忆的,还拿出了我们的结婚证给我看。
我呆呆的点了点头,反应有些迟钝,他长得很好看,完美的不真实。
普通的医生白色外衣穿在他身上都看起来很像是高级定制,胸口白底蓝边的工作证上写着:精神科 黎景之。
他站在我床边,取下放在胸口前的黑色钢笔,轻声细致的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声音也很好听。
我心里想着,却好像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去理解他问的问题,我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听不懂……」
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睛也酸酸的,黎景之眼中满是温柔心疼的看着我,俯下身捏了捏我的脸,刚要开口说什么,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啊啊啊小嫂子醒啦!你们快来!她终于醒啦!!」
是几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争先恐后的涌入病房,是一群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兴奋又好奇的打量着我,其中一个圆脸的女孩子最先冲上来拉住我的手。
「天啊小嫂子,你醒着的时候竟然比睡着了还好看!简直就像精致的玩偶有了生命一样!你们俩这颜值也太般配了吧!还有还有,黎医生对你好好哦!整天没日没夜的守着,我们几个小姐妹可太羡慕了……」
我歪着头听她说话,她们叽叽喳喳的样子,跟我一点都不一样,我们是差不多大吗?
她们看起来好有活力,就像小鸟一样快乐自在……但是她说话好快呀……快到我好像听不清……
「诶……你有在听吗?小嫂子?」
圆脸女孩子的声音把我从涣散中拉出来,那些女孩子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都不说话了,定定的看着我,有的疑惑,有的看热闹,还有的从进来就一直在看黎景之。
「对不起,我……」突如其来的耳鸣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意识又开始模糊了,黎景之冲上来扶住快要晕倒的我,让那些女孩子离开了病房。
半梦半醒间,他小心的把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还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我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门口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疯了?给她用那么大的剂量!」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景之,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你会毁了自己的人生的!」
我好奇的把脑袋伸出被窝,却怎么也听不清后面的对话了。
不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打开,黎景之提着饭盒和水果走进来,看见我在睁着眼睛,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平静。
「阿乔该饿了吧?给你带了吃的。」
「你……真的是我的丈夫吗?」我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当然了,阿乔小时候就经常说要嫁给我呢。」黎景之不动声色的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我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黎景之细心的把苹果切成小块,用水果刀锋利的刀尖戳起一块送到我嘴边。
「我不想吃……」
我摇头,悄悄往后挪了挪,再抬起头发现他仿佛没听见我说话一般,仍保持着要喂我的姿势,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听见,这种无声的压迫感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没有再说什么,我小心翼翼的避开刀尖吃掉了那块苹果,然后就这样,他一块不落的把削好的苹果都喂给了我,苹果并不小,我甚至吃的有点饱了。
「乖。」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不太喜欢这个动作,趁着他去打开饭盒的空隙又悄悄往后挪,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阿乔,喝点粥。」黎景之端起碗,已经伸到我嘴边。
「我现在不饿……」他这次倒没有再坚持,把碗放到一旁,舀了一勺粥,还冒着热气,他吹了吹,我松了口气,以为他要自己喝了,结果他吹完又送到了我嘴边。
我有些无奈,想用手推开他,但是力气悬殊,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那一双墨色的眸子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我有些不耐烦,用力甩开他的手。
「我都说了我不饿!」 啪——白瓷质地的勺子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随着这支离破碎的声音,有什么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有点内疚,他应该也是想让我多吃点,恢复身体。
「怎么还是学不会听话呢。」
黎景之眯起眼睛,左手捏了捏右手腕,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又让我莫名的感到害怕。
活动完手腕,他把衬衫的袖口慢条斯理的一颗一颗解开,把袖子挽到小臂,我看着他的动作,有点疑惑,小心的问他。
「你要收拾碎片吗?一会儿我来打扫吧……」话音未落,黎景之一手端起碗,一手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张开嘴,来不及反应,冰凉的瓷碗贴着嘴巴,一大口还有些烫的粥被灌进喉咙。
我难受的挣扎起来,止不住的反胃和咳嗽,紧接着又一口被灌进来,我用尽力气抵抗着黎景之的手,他却先我一步钳住我挣扎的双手,捂住我的嘴巴防止我吐出来。
「咽下去。」
我难受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这个这几天一直对我很好的男人,刚才还说是我丈夫的男人,还有这样可怕的一面吗……
等到我十分勉强的把粥都咽了下去,他才松开手,不紧不慢的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一截纸巾,轻轻地擦拭我的嘴角,眼神又恢复的温柔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避开他的手,低着头,不想看他。
「阿乔……」好像受了委屈的人是他一样,黎景之轻声唤我。
「吓到你了是不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因为你以前总是不好好吃饭……所以我才会……」
「没事啦。」 我看着他笑了笑,刚才的刺激让我的头开始阵阵作痛,只想躺下好好休息,并且……好像十分抗拒再和他交流了。
黎景之又在我床边待了一会儿才离开,我背对着他装睡,大脑好像恢复的没有那么迟钝了,于是认真的回想了一下从我醒来发生的所有事。
为什么没有家人朋友来看我?手腕上莫名其妙的伤痕是怎么回事?还有黎景之的老师,看起来很有学识的老教授,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里都是怜悯和无奈?我真的是神经病吗?
黎景之推门出去的那一刻,我的眼睛也随之睁开了。
我想离开这里。
心里慢慢盘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抬头看了看时间,该是换药的时候了,正想着,那个圆脸的小护士拿着药推门进来。
「该换药啦小嫂子!」
我没说话,乖乖的把手递给她,她笑盈盈的接过去,拿了块酒精棉在我手背上擦拭,我看了看她的工作牌,名字叫周茉。
「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呀?」她边说边拆开一次性包装的针管,针……头突然又剧烈的痛起来,脑海中模糊的画面里,阴暗的房间……还有一个男人……他拿着什么东西走向我……还有胳膊上隐约的刺痛感,一瞬间袭来。
「不!走开!!别碰我!!」我猛的推开周茉,她没有防备的摔倒,手里的药也撒了一地,外面有人听见动静,慌忙冲进来,是那个老教授。
他进来看到我没事,松了口气,又赶紧去把周茉扶了起来,看了看她有没有受伤,确定无碍后,拍了拍周茉的肩膀。
「小周啊,这几天辛苦你了,一会儿你别加班了,再查一遍房就下班吧。」
周茉点了点头,这姑娘倒是个乐天派,又或是在神经科,见过的病人多了,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看我的目光里满是担忧,老教授又催了她几句才离开。
房间里就剩我们两个了,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正要开口,他却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
紧接着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随身的笔记本,刷刷写了些什么,又俯身检查了我的手臂,正当我对他的行为感到疑惑时,余光突然瞥到笔记本上那几个字。
有监控
这一切果然有问题。
我忍住向四周打量寻找监控的想法,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老教授,希望他可以帮帮我。
「宋小姐,你最近的情况很不稳定,要多注意休息,这是有助于睡眠的药。」
老教授并没有什么表现,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把一盒药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就离开了。
他不肯帮我吗……我该怎么办呢……
假装活动活动脑袋,我悄悄的看了一下房间,果然在四个角落都看到很小很小的摄像头,要不是闪着一点点微弱的红光,根本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
无死角的监视让人莫名的烦躁,我干脆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蒙了一会儿又觉得闷,把被子掀开一条缝,正好对着床头桌,桌子上有水果、小雏菊、一盏粉色的小台灯和刚才教授放下的药,我放空的看着这些东西,突然眼神聚焦在那盒药上。
不,准确的来说是药盒,本该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有一面看起来鼓鼓的,我心中一喜,忙坐起来,装作无聊的样子在桌子上翻看,最后才拿起那盒药,打开。
把药盒撑的鼓鼓的东西是被叠起来的说明书,小心的展开来看,正当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字用很浅的铅笔圈了起来,废了好一会儿工夫把几处找齐,发现拼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名」「晚」「2」「癫」「癫」「录」「为」「休」
明晚两点电路维修?
是这个意思吗……老教授是想告诉我,趁医院电路维修停电的时候可以跑出去吗。
怕一直盯着说明书看引起怀疑,我把它叠好又放进了药盒里,开始想下一步的计划。
医院内的构造我并不清楚,况且还是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逃出去的困难很大,在明天之前我需要找到一条最快的出去的路线,黎景之几乎是日夜守着我,准确的来说是监视,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
「阿乔,你没事吧。」正想着,黎景之急匆匆的推开门进来,我一惊,手中的药掉落在地上。
他眯了一下眼睛,一步步走近。
「我自己好害怕……」情急之下,我红了眼睛,向黎景之伸出手撒娇。
果然,他的注意力从药盒上移开,看到我要主动抱他,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
「乖,不怕。」 他抱住我,温柔的拍了拍我的后背,看不到的是我冷漠又带有一丝厌恶的眼神。
「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趁着这少有的氛围,我小心的开口询问,放在后背的手明显僵了一下,感觉到他的不悦,我忙改口。
「不行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一直在这里,太闷了。」
「阿乔想做什么都可以。」
黎景之轻笑,他放开我,又弯下腰帮我穿上鞋子,动作温柔的让我完全联想不到他生气时的样子。
这是我醒了以来第一次走出病房,双腿甚至还有些发软,黎景之揽着我,站在他旁边的我显得又矮又小,无形中的压迫感更强了。
「先带阿乔去我的办公室看看吧,就在隔壁。」
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黎景之带我走进了旁边的房间,干净,整洁,整体颜色就是黑和白,看起来就是冷冰冰的工作的地方,里面的隔间还放了一张床,我对这里并不感兴趣,只想赶紧了解医院的路线情况。
正要找个借口催他离开,却注意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有一个精致的鸟笼,并不大,但是看起来也不像是摆件,他还有喜欢养小动物的一面吗……
或许他没那么坏呢,我试探的问:
「你还养过小鸟吗?」
「一只金丝雀。」
黎景之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被盯的有点不自在:
「那后来呢,它去哪了?」
「死了。」
我更想听到的回答是飞走了,黎景之好像看出了我的失落,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这个动作,下意识的躲了躲,即使是很微小的动作,他也察觉到了,但是并没有把手放下。
「阿乔想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黎景之修长的手指缠绕我耳边的几缕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它总是想逃走。」
「明明是属于我的东西,却想离开我。」
「最后一次抓到它的时候,我剪了它的羽毛,折了它的翅膀,丢进了地下室。」
「那么喜欢外面的世界,那就死在地下好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那么美好如神明一般的样子,却波澜不惊的说出这些话,不由得心底升起无限的恐惧,他一定不是我的丈夫,我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他是魔鬼。
可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激怒他,我要离开这里知道真相,强作镇定,我冲他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
「我们走吧……我有点饿了。」
然后黎景之带着我在这栋楼里随便转了转。
他看我看的很紧,一直牵着我的手掌默默控着方向,不过他好像不太想让我到人多的地方去,连有人经过不小心碰到我的衣服他都皱眉,避开了人比较多的走廊,正好让我默默的记下了一条消防通道的位置。
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了几个调休逛街回来的小护士,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叽叽喳喳的说着刚才哪一家的奶茶好喝,晚上下了班去哪里吃饭,我心里羡慕极了,甚至看的出了神。
「小嫂子!哈哈哈原来你还没我高呀!」
周茉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她老远看到我,蹦蹦跳跳的来到我身边。
其他的几个小姑娘看到黎景之在,也想过来,但是他没什么表情,看上去阴沉沉的,她们好像有点害怕,跟周茉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我笑了笑,目光被她身上的连衣裙吸引,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简简单单的淡紫色,但是她穿起来真好看,察觉到我的目光,周茉笑着凑过来。
「是不是病号服穿久了,想穿漂亮裙子啦?」她拿起手中的购物袋,在里面翻来翻去的找着。
「我今天去逛街买了好多衣服,送小嫂子一条当见面礼好啦!」
我刚要开口拒绝,却突然想到,除了病号服我并没有别的衣服,如果成功逃出去了,穿着病号服会不会太显眼了?
于是没有说话,悄悄看向旁边的黎景之,他并没有什么表示,甚至都没有看周茉一眼,一直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找到啦!」她拿出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雪纺的料子还有蕾丝花边。
是小女孩的眼光了,但是白色的衣服在晚上也很显眼。
「那个……小茉。」 周茉好像很喜欢我,听到我这么称呼她眼睛都亮了亮,「谢谢你,只是我不太喜欢白色……」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到了袋子里还有一条雾蓝色的连衣裙,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嗯……我再看看,那这个颜色呢?」
成功了!
也许是她看到了我眼神里的欲拒还迎和依依不舍,大方的拿出了那条雾蓝色的连衣裙塞到我怀里。
「哎呀小嫂子你拿着吧!我马上签到就要迟到了。」
我拿着连衣裙充满感激的看着周茉的背影,旁边的黎景之见状轻笑一声,摸了摸我的脑袋。
「等阿乔出院回家,每天都可以穿不同的裙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回家……这个词让我莫名的害怕,我攥紧了手里的衣服,忍住没有发抖,默默深呼吸了两下,主动拉起黎景之的手冲他开心的笑笑。
快走到病房门口时,看到老教授从对面过来,黎景之微微颔首示意,教授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景之,明天晚上三院有一场手术,比较麻烦,需要你过去。」
「……好。 」黎景之不是很情愿的点了点头,三院……隐约记得周茉说起过,离这里隔了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并无多言,老教授带着几个医生匆匆离开,最后一个医生经过我的时候,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我立刻攥在掌心,好在黎景之好像并没注意,我先一步进入病房,走到床边的时候悄悄把刚才掉落在地上的药盒往床下踢了踢,又把纸条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往最里面压。
「阿乔……」正要转身,突然落入一个怀抱,黎景之从背后抱住我,「明天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会很快回来的。」
被锢住的感觉很不舒服,我忙轻轻的拍他的胳膊。
「……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千万不要骗我,阿乔。」 他凑到我耳边低语,冰冷的语气让我脊背一片冰凉。
黎景之走了之后我钻进被窝里小心的把纸条展开,上面是一串数字,看上去是一个电话号码。
老教授是让我出去之后联系这个电话吗,也是……我只顾着想快点离开这里了,出去以后要怎么办呢,还有没有人认识我呢,我的世界里难道就只有黎景之吗?
揉了揉太阳穴,让这些杂乱的想法消失掉,不能辜负老教授还有周茉给我的帮助,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把纸条收好,闭上眼睛一遍遍的回想医院的大致结构和那条消防通道所在的位置。
医院的供电需求很大,电路维修应该也不会太久,所以能留给我逃跑的时间应该很短……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花、阳光很温暖,还有小猫小狗……蝴蝶绕在身边飞来飞去,我也有了可以叽叽喳喳聊天的好朋友,我看到自己原来可以笑的那么开心。
断断续续的睡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的缘故,我变得越来越嗜睡,即使是清醒的时间,也总是有一股倦意。
黎景之出发前拎了一些小零食和水果给我,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
「送你的礼物。」
我接过来打开,是一条银色的手链,还镶了几颗小小的钻石,灯光下闪闪的,很是精致。
「很漂亮,谢谢你……」我刚准备把手链收起来,手腕就被紧紧抓住,黎景之笑的很温柔,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绪。
「戴上,现在。」
「……」我打了个寒碜,赶紧乖乖的把手伸过去。
「乖。」黎景之揉了揉我的头发,认真仔细的给我戴上了那条手链,动作很温柔,但是手腕上清晰的痛感警醒着我,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黎景之走了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开心,盯着表等待时间的流逝,想着我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或许我可以找回记忆,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就像梦里那样……
5.
当指针指向整点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啪」一声陷入了黑暗。
什么都看不到……
满眼的黑暗让我有些呼吸困难,我咬咬牙摸索着往外走,走廊里没有什么人,除了拐角处有两个值夜班的小护士。
借助远处昏暗的应急灯光,按照在脑海中演示过无数遍的路线,我很快就找到了那条消防通道,看着那如墨一般的黑暗,没有丝毫犹豫的走进去。
楼道里只有每层的绿色「安全出口」标识散发着一点幽幽的绿光。
对黑暗的恐惧让我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快走到一层的时候,我把纸条拿出来病号服脱了扔在楼梯拐角处。
换上了那条连衣裙,果然深色的衣服能融入夜色,从消防通道出来后,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
停车场实在是太大了,四周又有高高的铁栏围着,我只好贴着围栏走,寻找出口。
大概过了十分钟,有一辆黑色的保时捷从前方右侧开进来,我忙躲到旁边的车后面,同时心中一喜,那里可以出去!
可是当那辆车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由得深吸一口凉气,心顿时提了上来。
黎景之。
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动向,停车,下车,关门,直到那修长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才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不自觉额头上已经有许多细密的汗珠,我必须得快一点,他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的。
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向出口跑去。
医院附近是郊区一带的地方,道路很宽敞干净,旁边都是树和绿化带,并不荒芜,但是人烟很少,我害怕黎景之追过来就没有走在路上,在旁边的树丛小道里借助路灯的光跑着。
灌木枝很杂乱,不一会儿我的脚踝已经被划了好几道伤口,但是并没有停下,因为我不敢想象被黎景之追上的后果,只能拼命的向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个开在加油站旁边的便利店,我伤痕累累又筋疲力尽,连衣裙也被刮破了,浑浑噩噩的推门进去,把收银小哥吓了一跳。
「你这……你这是被谁追杀啊小妹妹。」
我刚要开口说话,突然两眼发黑,倒了下去,有意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收银小哥紧张的冲过来扶我的样子。
……
「哎!她醒了醒了。」
周围一片嘈杂声,光线也有些刺眼,我揉了揉眼睛,周围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啊,已经是白天了吗,还有我身边围的几个阿姨,一脸好奇的看着我。
「小姑娘你这大半夜的怎么在街上乱跑呢?」
「就是就是!幸亏遇到我们小扬,要是遇到坏人了就麻烦了!」
小扬?
啊,是那个收银小哥的名字,他胸牌上写的是池扬。
「这把小扬着急的啊,没谈过恋爱也不会照顾女孩子,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
「好了好了刘姨。」
池扬站起来,是个看起来很白净阳光的男孩子,脸上还挂着腼腆的笑,去接了杯温水递给我:「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
我冲他笑笑,池扬挠了挠头说那就好那就好,脸不知道为什么刷一下红了。
我低头看了看腿上的伤口,都被细心的涂了药膏,还有几个深一点的伤口贴上了粉色的创可贴。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刘姨热络的过来拉着我的手,其他几个阿姨也一脸八卦的围过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连自己是不是叫宋乔都不知道,目光黯淡了些,犹豫了一下。
「我叫宋乔。」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在上学吧,是不是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啦?」另一个阿姨问。
「不是……」好像看出了我的为难,池扬过来把我拉到一边,这个举动让几个阿姨一阵春心荡漾,嘻嘻哈哈的聊少女心去了。
「她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池扬说着,手里的熟练的给商品贴着标签。
「嗯嗯,没关系。」
「对了,你想吃什么只管拿就好了,我请!」他的笑容莫名的很有感染力,让人看了心情都会变得好一点。
我看了看外面,这里离医院有一定的距离,但也不是很远,离我跑出来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黎景之没找到这里来,那我应该算是……成功了?
松了一口气,该给那个号码打电话了。
我找池扬借了他的手机,把号码一个一个的输入进去,心情也越来越雀跃,输完之后拨打出去,把手机放在耳边,随着拨打电话的嘟嘟声,我的心怦怦跳的很快。
「阿乔。」
熟悉的嗓音从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原本那么亲昵的我的名字,此刻却像恶魔的低语,诅咒着我的灵魂。
骗人的吧……
这怎么会是黎景之的号码?为什么?我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像被抽走了灵魂,一动不动的,手机还放在耳边。
「找到你了。」
不对,声音不止是从听筒里传出来的,我僵硬的回头,便利店明亮的橱窗干净的好像透明的一样,阳光也好好啊,可惜我好久没看到过了。
隔着一层玻璃,黎景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冲我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诡异的微笑。
一直到黎景之走进来,站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我都处于呆滞的状态,这是噩梦吗?
好不容易逃出来,为什么老教授要骗我?
「亲爱的,我们回家吧。」他说。
我开始发抖,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池扬和阿姨们也不说话了,暗暗观察着我和黎景之两人之间这有些奇怪的氛围。
「你好,请问您是?」池扬看出了我在害怕,最先站出来打破了僵局,他站在我前面,礼貌又带着一点敌意的问。
「我是她丈夫。」 黎景之看了一眼池扬,目光里满是玩味,随之他冲我扬了扬下巴,「阿乔,过来。」
「我……我不认识他。」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听到我说这话,阿姨们瞬间不淡定了,刘姨过来把我拉走,像护小鸡似的把我挡在身后,其他几个阿姨都嚷着要报警。
「长得一表人才,怎么净干这龌龊事儿呢!我在网上看了,拐卖妇女儿童的都用这个招数!」
「没错!一上来就说是人家老公,这小姑娘看着才多大!」
我坐在阿姨们身后不说话,我知道这样看起来很怂,但是被当小朋友保护着的感觉好温暖啊,如果我身边的人都是阿姨们这样的,那生活肯定很美好吧。
我不敢抬头看他,他现在一定很生气,可是我真的很怕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强烈的想逃离他身边的欲望,就算我们真的是夫妻,这样的关系也不是健康的,不是我想要的。
「这是我妻子的身份证。」
「这是我们的结婚证。」
在这样冰冷的气压下,我感受到黎景之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离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
伴随着一阵吸气的声音,我抬眼看到桌子上放着两个正式的证件,一时竟没有任何反驳的话可以说出口。
「……就算你们真的是夫妻,那你老婆怎么大半夜的跑出来?身上还都是伤,小伙子看着倒是斯文,该不会家暴吧。」 戴着眼镜的阿姨推了一下她的金丝边眼镜,上下打量着黎景之。
其他几个阿姨更坐不住了,气愤的说着家暴就该离婚!绝不能纵容,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当离婚二字出现的那一刻,黎景之眯了一下眼睛。
或许是因为太怕他了,他的有些细微的表情只有我能特别敏感的感知出来,如果说刚才的他文质彬彬的话,那现在就像是一个要露出獠牙的斯文败类。
但是这种感觉好熟悉,好像我也说过要离开谁,然后……
我强忍着头痛站起来,阿姨们和池扬对我都很好,但他们不可能一直保护我,或许因为我的缘故他们会受到伤害……
在事情恶化之前,我要跟黎景之单独解决。
「因为我妻子患有精神病。」
一份盖有公章的医院证明轻轻放在桌子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被各种阴影斑斓虑过的几束光洒在上面,干净又纯粹的光,显得「精神障碍」这几个字格外的不堪和刺眼,与此同时,我仅剩的自尊也悄无声息的碎了。
「我不是……别说了,你别说了……」精神病这个词一出来,阿姨们都愣住了,片刻后我发现她们都默默的离我远了一些,池扬也一脸复杂的看着我。
我无助的站在那里,急得快要哭出来,一遍遍的小声说着我不是,可是那白纸黑字,像是烙印一般,即便我再怎么反驳,谁会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话呢。
「我妻子出来的时候我一直跟在后面跟着,可是她跑的太快了,还是被树枝划伤了。」
黎景之满眼都是心疼的看着我,再搭配上桌子上我的身份证、我和他的结婚证、我的精神病证明,依次排开来,看起来是一个多么痴情又悲伤的爱情故事。
「然后我就跟着到了这里,怕她看见我受到惊吓……因为在家里她很怕我喂她吃药,就一直没有进来,直到刚才她给我打了电话,我的阿乔怕发病的时候记不住,都随身带着我的手机号码呢。」
我震惊的看着黎景之,他一直跟着我?
也就是说,在我拼命奔跑的时候,我进便利店的时候,我昏过去的时候,他都在暗处看着我,原来我在他的掌心里,一分钟都没有逃走过啊。
「别说了,我跟你回去。」
我颓然道,黎景之意料之中的挑了挑眉,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往外走,到他的车旁边的时候,他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我进去,我犹豫着,还是咬了咬牙问他。
「我可以跟他们道个别吗?毕竟以后也不会见了。」
黎景之看着我,没有什么表情,我顶着压力没有上车,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一分钟。」
「什么?」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有一分钟的时间,现在还有五十秒。」
赶紧转身回店里,几个阿姨和池扬看见我又回来,表情都有点不自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想走过去抱一抱她们,又怕被当成神经病,就站在原地颔首。
「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帮我说话。」
余光看见外面黎景之已经坐进了车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向池扬在的位置走过去,边走边悄悄地把手腕的手链摘下来,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表达感谢。
而且,这条手链看起来价值不菲,我真的需要一个他愿意帮我的理由。
「池扬,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向他伸出手,池扬没有一丝嫌弃和闪躲,握住了我的手,我悄悄把手链放在他掌心,他正疑惑着要低头看,我暗暗用力,冲他做口型。
「报、警。」
不管他有没有理解,我没有时间了,走到车旁边的时候,从车窗看到里面黎景之的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我有些惊讶,他从未在我面前抽过烟,硬着头皮开门上车,黎景之没有看我,而是瞟了一眼手表。
「终于听话了一次。」
6.
车内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突然就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难道失忆前的我对黎景之很不好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再加上小腿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想着想着,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黎景之看到我在抹眼泪,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紧张和担忧,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无所谓了,反正他的所有情绪都会隐藏,我永远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叶教授没有骗你,那张纸条是我抱你的时候悄悄换的。」他突然幽幽开口,听起来心情不错。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更绝望了,已经够坚强够乐观了,他的话却让我的心再次沉到谷底。
我转过头,脸颊上还挂着眼泪,不敢相信的瞪着他。
「阿乔不会以为病房里只有四个监控吧?我给过你机会了哦,我办公室里面的房间,一整面墙都是监视器。」
说着他甚至开心的笑出了声,「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你才是个疯子!停车!」一直在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被击垮,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惜紧锁的车门并不会因为我用尽全力就打开,黎景之饶有兴趣的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就像他看那些病人的眼神,没有一丝怜悯。
等到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去医院的路,心里不由得一阵慌张,回去医院的话还有老教授和周茉愿意帮我,而且医院的人比较多,更安全一些。
「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 黎景之开的很快,一路上都在超车,食指还在不耐烦的敲着方向盘的皮革,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我绝望的闭上双眼,依靠在窗边没有再说话。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期待池扬能帮一帮我,也不知道黎景之发现手链不见了会不会很生气,想着想着一会儿又突然觉得好累,倦意如潮水般袭来,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阵凉意从头顶淋下,我猛的惊醒,发现自己正坐在浴室的地板上,头顶的花洒开了到最大,我甩甩头发,刚想站起来,却发现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动一下都很艰难。
脚步声传来,黎景之拿着一个医药箱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那么阿乔,我们来好好算一下这几天的账吧。」
身后就是冰凉的墙壁,已经没有退路了。
冷水很快就把我全身淋湿,流到腿上的那些伤口上,快要愈合的伤口被刺激的生疼,还好池扬给我抹了一层药膏和贴了创可贴,我抬头,冷漠的回应他的目光。
黎景之轻蔑的笑了一声,蹲在我面前,伸手握住了我的脚踝,我想要挣脱,却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他把我的小腿放在正对着花洒中心的地方,任凭带着冲击力的水柱冲洗着那些伤口,我疼的皱眉。
「这些药是那个男人给你涂的?」光线并不是很好,但是能看到淡淡的水汽间他深邃的轮廓,也能看到他黑的发亮的眸子里,隐约的怒气。
「对呀,怎么样,他是不是很贴心?」我也不挣扎了,往墙角一靠,讽刺的冲着他笑。
「真是……长本事了。」
他开始用力的搓洗那些伤口,动作十分粗鲁的撕掉那些创可贴,原本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又裂开,不一会儿地上的水就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来回洗了好多遍,他的手指都被水泡的发白,有一瞬间我觉得我的血都快流干了似的,身体也渐渐的开始失温。
黎景之把花洒关上,拿了一条浴巾盖在我身上,柔软舒适的浴巾让我稍微感觉好了一些。
又用毛巾擦了擦我身上的水,然后打开他刚才拿过来的医药箱,开始处理我的伤口。
涂了一层又一层写着英文的各种药膏后,他又拿出来一卷医用纱布,细心的把伤口的包扎好,起身解开绳索,把身上还在滴水的我抱了起来走出浴室。
他的怀里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又没有力气反抗,我把头别过去,默默打量这栋房子,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我来过这里吗……
「为什么要离开我?阿乔,我那么爱你。」 黎景之的声音阴沉的厉害,脸色也很难看。
「黎先生要是真的爱我的话,就和我离婚吧。」
抱着我的手猛然收紧,黎景之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肩膀被抓的生疼,我咬住嘴唇忍住不发出声音,紧接着又听见黎景之冷笑一声。
「别急亲爱的,带你去个地方。」
穿过客厅和一个长长的走廊,才发现这栋房子很大,应该是一栋别墅,黎景之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停下来,把我放下。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向下的楼梯,好像很长的样子,因为光只照到了一半楼梯,后面的就埋没在黑暗中了,黎景之向我伸出手。
「走吧,你就要知道答案了。」
我甩开他的手直接向下走去,黎景之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跟上我,明明前一秒还在发火的人,现在又能无所谓的笑出来,他真是病态的可怕。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门,黎景之倚在旁边示意我打开,我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巴,抬起手放在门把手上,有些犹豫,门后面是什么?
这是陷阱吗,可是万一和我有关……
最后还是狠狠心推开了门。
这个房间很昏暗,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白天也只有几束微弱的光照进来,我站在门口揉了揉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里面。
是一个正常的卧室的布局,不过很简单,只有进门左手边的洗手间和一张床,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床也是圆形的,房间里没有带有棱角的东西,好像是为了保护什么……
头突然开始剧烈的痛起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我扶着旁边的墙壁,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余光瞥见墙角有一堆黑色的东西,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我想要走进,身体却出现极度恐惧的生理反应,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强忍着难受,我一定要看清楚那是什么,为什么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以前不舒服的状态都开始放大,这里一定和我的过去有什么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头好疼……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是蛇吗……
好不容易走到了旁边快要看清楚的时候,剧烈的头痛让我不得不蹲下来抱着脑袋缓解,等我再抬起头时,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我看清了……
锁链。
断断续续的回忆仿佛破堤的洪水一般涌入我的大脑,刺尖锐的耳鸣和眼前出现的一幕幕回忆仿佛恐怖片一样折磨着我。
我忍不住把头埋在膝盖里尖叫,这个房间和我有关,我曾经在这里,那些铁链,锁住的是我。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那个我曾日夜为之痛苦惧怕的,如同鬼魅一般时刻萦绕着我的声音。
「欢迎回家,阿乔。」
7.
大脑还处于混沌,身体已经做出反应,跑!
我决不能再回到这里,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黎景之,虽然只让他往旁边倾了一点。
我侧身冲出去,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上楼梯,没有穿鞋,脚踝的伤口也疼的厉害,我好像失去了痛觉,每一步都坚定又结实的踏在地上,然而正当我以为再往前一步就可以看见光的时候。
门,被锁住了。
「无论是谁,来救救我吧……」
我哭着疯狂拍门,身后黎景之一阶一阶踩在楼梯上的声音犹如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用力抓住我的心脏,他走的不快不慢,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他在离我还有六七阶的地方停下,那里是光和黑暗的交界处,黎景之熟练的点燃了一支烟,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周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烟雾。
神明又重新出现了。
「放过我……」我不死心的开口哀求,后背紧紧的贴着门,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远一点似的。
「嘘。」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那时候也说过,有用吗。」
「还有阿乔,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还在想着逃跑。」黎景之熄灭烟头向我走来,而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退路。
他上前一步掐住我的脖子,仅仅是一瞬间我就已经呼吸不上来,压抑的怒火好像在下一刻就可以让我窒息,他俯身在我耳边喘着粗气。
「还跑吗?」
我一言不发的瞪着他,似乎是想听我服软,他稍微松了松手,抓住这个机会,我抓住他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用力到我的嘴巴里都有了血腥味,黎景之吃痛,他的力气很大,只是把手抽回去,就让我一个踉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疼……浑身像散架了一样……尤其是脚踝……刚才好像是直直磕到了哪个台阶的棱角,我试着动了一下,回应我的是钻心的痛。
我像一只虾一样蜷缩在地上,黎景之走下来站在我面前,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看到了那个动作,他左手捏了捏右手手腕。
「还跑吗?」他弯下腰用力的捏着我的下巴,让我被迫仰起头,我仍旧没有回答,抱着酸痛的身体难受的喘气,眼神仍倔强的瞪着他。
我此生都不会忘了接下来的这一刻。
黎景之抬起腿,在我的惊恐的注视下,缓缓的,他踩在了我受伤的脚踝上。
「啊!!!」
碎裂的疼痛感让我几度要昏厥过去,浑身都在不停的冒冷汗。
与此同时,那些破碎的记忆,连同完整的,我的名字,我的身世,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跟这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起,一股脑的还给了我。
「还跑吗?」他在笑,跟那一天的回忆重合,他眼底的情绪,心疼、兴奋、快感,掺杂在一起暗流涌动,脸上是更加猛烈的、病态的疯狂,他每问一次施加在我脚踝上的力量就重一分,我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哥、哥,我……就是……死,也不……喜欢……你。」
8.
金丝雀最终还是断了翅膀。
我不愿再回到那个囚笼,也算成功了。
显然飞不起来的金丝雀逃跑的可能性并不大,于是我拥有了一个更大的囚笼。
黎景之雇了一个无法交流的人来照顾我,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人。
平时只叫她林姐,我们之间没有办法沟通。
我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开始整日整日的不说话,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让林姐推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院子并不是很大,四周围了高高的围墙,连大门都是黑色的铁质,完全看不到外面。
黎景之怕我无聊,在庭院里种了很多花。
我并不喜欢花,但是我喜欢花间的蝴蝶,自由自在的翩翩起舞,盯着就可以看好久好久。
有时候看的入神了想伸手去抓,但是胳膊只抬起一半就顿住,只剩下绕过指缝的空气和阳光。
没关系,起码现在可以见到阳光了,我苦涩的想。
林姐带着围裙走出来轻拍我的肩膀,又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几个月的相处让我们之间也有了一些默契。
她是在告诉我,黎景之快回来了,让我进去。
「没关系的林姐,你先去忙吧,我一会儿自己进去。」
听到我的话,林姐有些着急,站在原地不肯走,又不敢直接推我的轮椅,只是不停的指着时间和门口。
我正要开口把她劝进去的时候,别墅的大门打开了。
林姐的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但是她反应很快,手马上就搭在轮椅的把手上,做出正要推我进屋的姿势。
我觉得好笑,也没有说什么。
阳光有些晃眼,我看着走向我的男人,跟我一起长大的少年,告诉我他爱我的少年,亲手把我推进深渊的少年。
和眼前的身影重合,一如既往如神明般美好的样子,走向了深渊里的我。
「我回来了,阿乔。」
他蹲下和我的视线齐平,伸出手温柔的理了理我的长发,又轻轻的亲了一下我的额角,很是深情。
我没有什么反应,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对此黎景之已经习惯了,并不在意。
身后的林姐好像有些紧张,手还搭在轮椅的把手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黎景之起身恢复面无表情,对着她微微蹙眉。
「起风了,怎么还让夫人在外面?」
显然林姐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低着头仿佛犯了什么大错似的,我轻轻叹气,不忍在这压迫的氛围中再多待一刻了,漠然道。
「是我想多待一会儿的,林姐,推我进去吧。」
林姐松了一口气,擦了下额头的汗,连忙点头。
把我推进客厅,因为没有电视可以解闷,林姐还贴心的给我拿了一本书。
旁边的餐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饭菜,香气四溢,我没有什么胃口,静静的坐着发呆。
黎景之迟迟没有进来,好像在外面接电话。
他一会儿进来肯定会过来把我推到餐桌那边去。
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触,我抬手小心的试着控制轮椅,但是因为长时间的生病和休养,身体素质已经差到不行。
再加上还不是很适应,使不上什么力气,费了好大的劲才一点点挪动到餐桌附近。
林姐端着粥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差点把手里的碗摔了。
她慌忙过来帮我扶正方向,一边推还一边心惊胆战的看着门外黎景之的动静,我无奈,心想他是怎么做到的让所有人都怕他。
又不想他喂我吃饭,我先端起一碗粥放到面前,用勺子轻轻搅着。
黎景之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我在小口的喝着粥,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走过来揉了揉我的脑袋,轻声说了声,乖。
林姐最后端上来一盘水果后不知道去哪里打扫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黎景之两个人。
我低着头安静的喝粥,他没动筷子,只是看着我,目光柔和深情的快要滴出水来,我突然又想起叶教授曾在我失忆刚醒来时隐晦的提醒我。
「景之他……对你病态的迷恋,这种感情,很危险。」
现在再感受他的目光,除了温柔和深情,在其掩盖之下的,是一种奇怪的情愫,类似于对于宠物的欣赏和注视,想来我跟他曾经养的那只小鸟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一小碗粥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喝完粥发现黎景之还在盯着我看,干脆把头侧过去闭目养神,也不会真的睡着,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困了?」黎景之凑过来,还顺手帮我拉了一下盖在腿上的薄毯,我没有理他,心里默默的想快让林姐来把我推回房间吧。
但事与愿违,来不及反应,我被稳稳的横抱起来,落在他怀里。
跟以前不一样的是,我已经不会再反抗了,再怎么厌恶和抵抗,对于我和他来说都只是无谓的挣扎。
「你好久都没理我了,阿乔。」 原本打算依旧沉默的,但是感到有些不对劲,我抬眼,他抱着我要去的方向,并不是我的房间。
「你走错了,这边不是……」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黎景之打断了我的话,低头看着怀里的我,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阿乔肯定感兴趣。」
他的卧室,是那个承载了我的痛苦和绝望的房间。
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到心率变快,呼吸困难。
黎景之轻轻的把我放在床上,转身出去拿什么东西了,我裹着薄毯默默缩成一团,手心已经浸的满是冷汗。
「阿乔你看,这是什么?」
我看着他慢慢走近,又看清了他手里拿的东西,在卧室并不刺眼的暖色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星星点点的光,我心里一惊。
是那条手链。
是池扬给他的吗?
还是说他发现我的手链不见了又买了一条新的?
池扬的手机里有黎景之的号码,如果池扬信了我有精神障碍,打电话给黎景之还手链……
我的内心一阵慌乱,不安的看着他慢慢靠近。
黎景之坐到我身边,摊开手掌,我看着放在他手心里的项链,犹豫半晌,强作镇定抬手拿起来,又酝酿了一下措辞:
「我都没有发现它不见了,你在哪里捡到的?」
说完又心虚的偷偷看黎景之的脸色,没有什么不对,甚至比平时还要温柔一些。
「是费了些功夫,不过还好……」
我还在等他的后半句话,黎景之却离我更近了些,手撑在我身后的枕头上,这个动作正好把我圈在一个小空间里,他带着笑意说出下文。
「还好有定位。」
懵了片刻,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池扬。
他不帮我没关系的,千万不要因为我有事啊。
我有些着急,摇了摇黎景之的胳膊,也顾不上现在的处境有多窘迫和危险了。
「手链是我自己不喜欢才随手丢到便利店的,跟池扬没关系!」
「池扬……叫的好亲密啊,宝贝。」
由他而生的阴影笼罩着我,我看着他脸上晦暗不明的情绪,冰冷的语气让我一阵瑟缩,但还是颤抖着开口。
「池……池先生真的是无辜的。」
「你很担心他,嗯?」
一只手已经覆上了我的脖子,我害怕的闭上眼睛,他却没有用力,而是把我往后推,身后离可以倚靠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没有支撑的地方,我直直的倒在床上。
那个夜晚的一幕幕又回现在眼前,比起受伤和疼痛,最无法恢复的是心理上的摧毁。
我浑身僵硬,动也动不了,想开口却不自觉的咬住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黎景之勾起嘴角,表情又染上了一层怪异的妖冶,衬着这昏暗的灯光,像一个堕落的神。
「阿乔,那个男人现在……不知道有多恨你……」
「毕竟……他是因为你才变成一个小偷。」
什么小偷……他诬陷池扬偷我的手链?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拼命的摇着头,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出来,池扬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那么一个阳光善良的男孩子,因为我被毁了人生吗。
「你这个混蛋!」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从没有这么愤怒过,但我已经连抬手打他耳光的力气都没有了。
黎景之笑了一声,出了门,我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黄昏到日落,夜幕又降临,窗外的月光洒满窗台。
我以为我的眼泪都要流干了,但是看到月光照进来,铺在地面上,明明离我那么近,我想伸手去触碰,却又被拖进黑暗里。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这破碎不堪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我的了。
苍白瘦弱的身体上满是青紫的伤痕,四肢无力的垂着,右脚的脚踝上还缠着新换的纱布。
后来黎景之把已经不太清醒的我抱起来去洗澡。
浴缸里的水很暖和,像以前妈妈的怀抱一样轻柔温暖,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最后疲倦的连睁开眼睛都费劲。
梦里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说话,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磁性,但又让我恐惧,如同魔鬼的低语一般,快要睡去时才听到那句话。
「阿乔。」他说,「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随即世界陷入无限的黑暗。
9.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浑身的酸痛让我连动一下都很难受,哭肿的眼睛又酸又胀。
我有些呆滞的看着天花板发呆,床上换了新的被褥,散发着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发现黎景之不在,稍微放松了些。
身上穿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上的白色的睡裙。
我勉强撑着坐起来,想离开这个房间,却忘记了还不能落地的右脚,本就难以愈合的骨伤承受了一夜的颠簸,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我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上,虽然铺了一层地毯,但是感觉再也经不住任何折腾的身体快要支离破碎,我坐在地上,疼的直皱眉。
林姐听到动静急急忙忙的从楼下赶来,看到我的第一眼,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怜悯,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把我扶起来。
「林姐,扶我去一下洗手间。」我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到了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才了然林姐刚才的神态。
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眼睛红的吓人,从脖子往下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全是用力过后留下的深深浅浅的青紫的痕迹。
我苦笑,我看上去甚至不像个人。
打量了一下四周,黎景之应该不会变态到把监控放到厕所,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林姐的手。
「林姐,我有一件事求您。」
她似乎也不敢和我有过多的接触,也许是因为黎景之的吩咐,除了必要的「交流」。
林姐平时甚至都躲着我走,但是看到我今天的样子,听到我的话,她有一些犹豫。
「能不能……帮我买避孕药。 」
林姐顿时瞪大眼睛,脸上出现了惧怕的表情,很快就冲淡了对我的同情,她连连摆手,她不敢。
我没有为难她,转身洗了洗脸。
林姐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我让她去给我拿个外套,扶着我去小花园晒太阳,她点了点头照做,走的时候还看了我几眼,目光中有一些抱歉和惋惜。
下午四点多的阳光已经没那么刺眼了。
掺杂着并不凉的微风,连光都带着些许暖意,我呆呆的看着傍晚金黄色的阳光照在身上。
明明是让人感到很舒服的环境,身上各处却一直在叫嚣着疼痛,心里想着池扬、叶教授还有周茉,这些曾经帮过我、对我好的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思绪随意的飘散着,我闭上眼睛感受这片刻的安宁,刚生出几分倦意,不远处的花丛中窸窸窣窣,传来稚嫩的童声。
「在……浩……哎呀这个字我也不认识,大海……的深处,有……一个……人鱼……王国……」
我好奇的伸着脑袋往那边看,几束向日葵背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花池的边沿上,腿上放着一本又大又厚的故事书,正在用手指一个一个的指着字读,看上去很可爱。
我忍不住开口,「是谁在那里?」
小小的身影一怔,赶紧又往向日葵后面躲了躲,还不忘小心的把故事书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放好。
伸出一个小脑袋,只留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我
「我看到你啦不要躲了。」
他好可爱,我忍住笑意冲小男孩招了招手,他刚要往我这边走,又想起了自己的故事书,拿起来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沾上的灰尘,才有些胆怯的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林乐辰,妈妈在这里工作,让我先自己看一会书……」
应该是林姐的孩子,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眼睛圆圆的,睫毛很长,他紧紧的抱着那本故事书,看起来有些害怕。
「你很怕我吗?」
我伸手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蛋,林乐辰没有躲开,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才奶声奶气的回答我。
「妈妈告诉我,在这里要像躲猫猫一样躲着那个叔叔,我只见过那个叔叔一次,虽然长得很帅,但是他一看我,我就吓得想尿尿,就算妈妈不说,我也会躲着他的……」
噗……
我没忍住,捂着嘴巴笑出声来。
林乐辰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站在那里愣愣的挠了挠头。
我尴尬的咳了两下,没想到他立刻上前轻轻地拍了几下我的背,还是个小暖男。
「我来给你念故事吧?」
我好久没这么开心的笑过了,笑盈盈的看着林乐辰,他立刻开心的蹦起来,连忙双手把故事书递给我。
「谢谢姐姐!」
在浩瀚的大海深处,有个人鱼王国,王国最小的小美人鱼公主善良纯洁,有着美妙动听的声音,她自由地生活在大海里,心中充满了对陆地世界的憧憬和渴望……
林乐辰不知道从来搬来一个小板凳,捧着小脸趴在我边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听的认真极了。
故事都讲完了,他还意犹未尽的盯着故事书中的插图:海洋中的小美人鱼,有着海藻般的长发和漂亮的鱼尾,盯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插图又看了看我。
「姐姐,你是不是也是美人鱼啊?」
「为什么这么问?」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因为姐姐很漂亮,声音好听,头发也很长。」
他站起来围着我绕了一圈,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盖着薄毯的腿。
「姐姐都不站起来,你的毯子下面,是不是也是个鱼尾巴?」
我听了一边笑一边悄悄把薄毯捂的更严实,又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挡住那些伤痕,生怕被他看见。
还好林乐辰又乖乖坐回板凳上,不过脸上的表情突然从开心过度成伤感,我轻声问他怎么啦。
「美人鱼都是生活在海洋里的,姐姐如果长了鱼尾巴,却在陆地上生活,就不能像小美人鱼那样自由自在了。」
我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出了神,小朋友的心没有一丝杂质,柔软又善良。
可是黎景之为什么不一样呢,从小时候的眼神就阴郁冰冷,哪怕是笑,也是疏远淡漠的。
回过神,发现林乐辰还在难过,我拍拍他的小脑袋。
「姐姐也用尾巴换了一双腿,现在还不是很适应走路,等你下次再来的时候我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小娃娃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立刻就开心起来。
林姐闻声过来寻找林乐辰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我和他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的两个人还捂着嘴咯咯的笑。
林姐从没见过我笑,一时间竟愣了神站在原地,好像是有些纠结和犹豫。
「林姐,把乐辰带走吧,他肚子饿了。」
而且黎景之也快回来了,他那么情绪无常,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我看见林姐站在那里,招呼她过来。
林乐辰依依不舍的抱着我的胳膊,一定要在我的脸颊上亲一下才肯走,还念叨着什么公主只有王子的带着魔法的吻才会好起来。
林姐忙心惊胆战的把他拉开,一阵短暂的喧闹过后,又只剩我自己了。
他们走后不到十分钟,黎景之就回来了。
林乐辰走的时候还在我手背上贴了一个钻石形状的贴画,他说这是他的能量宝石,可以保护我。
我正低着头看着那个小贴画笑,没注意到黎景之已经在那里盯着我许久了。
「阿乔……笑起来真好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黎景之慢慢走近,我收敛了笑容,又恢复平静,悄悄把那张小贴画撕下来,放在口袋里。
他半蹲在我面前,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用力,我便动弹不得,被迫直视他。
「怎么不笑了,阿乔,对我笑。」
这次似乎是很生气,连隐藏都没有了,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侧脸上,我看着暖黄的光线下他琥珀色的眸子,渐渐盛满了怒气,四周安静的可怕。
我没有笑,也没说话,像一潭没有生气的死水,静静的望着他。
他越来越烦躁,用力扣紧我的肩膀,虽然很痛,但我好像麻木了,眉都没有皱一下。
「该死!」
黎景之松开我,握紧拳头猛地砸在我耳边的轮椅靠背上,强烈的震颤让我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他站起来,过了会儿我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
「阿乔,你最好别挑战我的耐心。」
黎景之俯身,双手撑在两边的轮椅把手上,我被四周的烟雾呛的咳嗽,他却恶趣味般故意对着我的脸吐息。
「像刚才那样,笑给我看。」
他平静的看着我,刚才的怒气消失不见,如果说愤怒的情绪还有迹可循,那这样压抑的冷静才让人感到害怕。
「笑不出来。」
我摇了摇头,「看见你就恶心。」
黎景之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双手还撑在我身边,他埋下头,我只能看到他笑的颤抖的肩膀,听见他一直在低声笑,像个疯子。
「两年了,你还是不知道不听话的后果。」
他缓缓抬头,几乎是贴着我的脸,眼睛变得通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狠戾,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仿佛要把我吞噬。
「我知道啊,不就是被你关起来,被你上,被你变成这幅鬼样子……」我不屑的看着他,「怎么,还有别的吗?」
「有啊亲爱的。」
他起身抱起我,往二楼卧室走去,「你猜如果我起诉池先生的话,以那条手链的价值,他会有什么下场?」
一瞬间我的呼吸都不顺畅了,强装的无所谓一下子破防,心脏也因为气血突然涌上来传来一阵阵刺痛,我在他怀里剧烈的挣扎起来。
「我都说了是我给他的!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不关我的事。」 黎景之关上门,把我随意的往床上一扔,单手扯开领带。
「他一直不肯说出你,便利店里监控又坏了,我有什么办法。 」
池扬他……在保护我,他没有报成警。
被反咬一口,却还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他是怕黎景之在得知我要报警之后报复我。
他以为黎景之只是普通的家暴者,到头来,是我害了他。
「我的阿乔真有魅力,让只见过一面的男人这么护着。」
黎景之倒了杯红酒,懒懒的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我。
「对……对不起,是我错了,拜托你放过池扬。」
我咬了咬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语无伦次的哀求着。
「阿乔,求人要有诚意。」
他抿了一口红酒,语气暧昧到我不用多想就会意,黎景之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夜灯,床离沙发有些距离,我咬咬牙,艰难的挪过去。
右脚完全使不上力气,我只能扶着墙慢慢单脚跳过去,看上去像小丑一样滑稽又可笑。
黎景之歪着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依旧是完美的轮廓分明,但嘴角那一抹讽刺的笑实在太刺眼。
快要接近黎景之的时候,因为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一下被沙发的边角绊倒,我重重的摔在他面前,身上的睡裙也掀到了大腿处,露出满目的,张牙舞爪的痕迹。
顾不上浑身的疼痛,我慌忙坐起来整理衣服,没有发现黎景之的眸子暗了几分,不经意间喘了几下粗气。
努力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见他没有扶我的意思,我只好狼狈的爬过去,毫无尊严的,爬到他身边。
「乖。」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柔软的长发落在他脚边,我没有抬头看他,也不想看,他总是知道怎么才能践踏我的尊严。
我深呼吸几下,压住心里的羞耻和怒气,用胳膊支撑着沙发边沿,半个身子勉强立起来,跪坐在地上,仰起头不太熟练的轻轻覆上黎景之的唇。
很浓的红酒气息在我的口腔里肆虐,我不太习惯这么烈的味道,刚想离开,就被按住后脑勺,主动变成被动,他一只手就直接把我从地上揽到沙发,欺身压上来,红酒洒了我和他一身。
「阿乔。」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气息也越来越不稳,「舔干净。」
「先答应我,放过池扬。 」 我垂眸不敢看他,小声的说。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黎景之勾起我的下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黑暗中那双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灼热又色欲的雾气。
勾魂似的看着我,还有红酒残留的湿润,他舔了舔嘴角,像一只马上就要开荤的狐狸。
是啊,我没资格谈条件,硬着头皮凑到他的领口附近,还没开始,似乎我连呼吸都是错的,他不知怎的突然又烦躁起来,一把推开我起身离开。
「为别的男人做到这个地步,真够下贱。」
不一会儿浴室里传来水声,我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红酒还在顺着发丝往下滴,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从口袋里拿出林乐辰给我的小贴画,发现已经被酒浸湿了一半。
黎景之那么欺负我都没有哭,看到那已经湿了的小贴画,突然觉得很委屈,把头埋在膝间低声抽泣起来。
想着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我擦了擦眼泪,想趁着黎景之在洗澡离开这里。
靠着左腿的力气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站起来,扶着墙小心的过去打开门,余光看到门外有个身影。
是林姐,她拿着抹布站在那里,看上去很纠结,似乎是想进来扶我,我冲她摇了摇头。
林姐没有走开,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向我走过来,走到一半她的脚步突然顿住,眼神变得奇怪又闪躲,手里的抹布被紧张的攥成一团。
我刚想开口询问她怎么了,身体蓦地被一股大力拉回去,短暂的失重让我惊呼一声,正当我以为要摔倒的时候,身下是一片弹性的柔软,我几乎是被甩飞到床上。
「谁让你走了?」
黎景之没有穿上衣,宽肩窄腰的身材比例完美,紧实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仍清晰可见,身上的水还没干,有几滴水珠顺着腹肌蜿蜒淌下,他拿着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
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看着他心情很悠闲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最近他的情绪变化越来越频繁和无常了。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黎景之,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往这边瞥了一眼:
「以后你就睡这里。」
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我都这个处境了,竟然还有心思探究魔鬼的构造,低下头没说话,思考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那边的人却又戏谑开口。
「不想睡?那做点别的?」
我只好脱下外衣掀开被子的一角慢慢钻进去,还好红酒大多洒在了发梢和外套上,不会那么黏腻。
黎景之凑过来用毛巾把我的发梢擦干,又拿了药膏一样的东西涂在我的脖子和胳膊上比较明显的几处淤青上,动作很轻,我就索性装睡。
他的指尖很凉,每次碰到我都忍住没有瑟缩,涂完药膏之后我刚要松一口气,一只手臂就从背后抱过来。
我差点惊的叫出声,但他只是小心的把我往床中间揽了一下,然后就把我圈进怀里没再动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跟昨晚一样清冷的月色,身后黎景之的呼吸渐渐平缓。
他身上穿了棉质的短袖,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包裹着我,就是这样描述起来平静甚至还有点温馨的场景,心里想的却是,我手里有刀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依旧很清醒的发呆。
他似乎是做了噩梦,一开始只是有点呼吸急促,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的很快,随后抱我的手臂蓦地有力的收紧。
紧到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受到压迫了,我难受的想把他的胳膊掰开,这时耳后传来呓语,那是我从没听到过的语气。
「别丢下我……」
我愣了一下,没有再挣扎,等他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已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在……说谁?
在我们认识的这十几年里,黎景之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高傲冷漠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可刚才的语气分明是恳求和难过。
也不应该是我,我就是想丢下他,也没办法。
我闭上眼睛又想了半天,不知不觉竟有点困意,趁着他抱的不算紧,我一点点挪出他怀里,又把枕头放在我们中间,才浅浅的睡着了。
一夜都在不踏实的睡着,半梦半醒间梦到爸爸妈妈,梦到小时候去游乐园,梦到我从不认识黎景之,一直开心健康的长大……
再迷迷糊糊睁开眼,反应过来这是黎景之的房间,瞬间清醒了不少。
旁边的人似乎还没醒,我悄悄把枕头放回去,又开始发呆,这时一阵手机震动嗡嗡作响,我忙闭上眼睛,黎景之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接起电话。
「哪位……等一下」
不知道那边的人说了什么,黎景之起身,在他开门出去的那一瞬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说的是:
「乔青阿姨,您说。」
我睁开眼睛,心脏怦怦跳的厉害,我妈妈叫乔蓝,乔青,是我妈妈的妹妹。
因为不喜欢我们喊她小姨,就让我们叫她的名字。
乔青阿姨性格大大咧咧,小时候常带我们出去到处玩,给我买各种漂亮衣服,我特别喜欢她,可惜我初中的时候她就去美国生活了。
爸爸妈妈葬礼的时候她因为有事没回来,我当时郁闷又伤心,没想到黎景之跟她还有联系,乔青阿姨或许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我得想办法联系她。
黎景之接完电话回来,又去洗漱完,看到我还在睡,过来掖了掖我的被子,又吻了我的额头,轻轻地摸着我的脸喃喃道。
「醒来看到阿乔在身边,感觉好幸福……」
可是我不幸福。
「千万别想着离开我,阿乔,你知道后果的。」
每一天都在想着离开你,即使我知道后果。
10.
黎景之走了之后我正要喊林姐上来帮我,却发现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和犹豫。
我有些奇怪,自从她看到我和林乐辰在一起玩之后,每次见到我她看上去都怪怪的。
「怎么了林姐?」
我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事,疑惑的问,甚至忘了她不能回答我,林姐怔怔的摇摇头,走进来扶起我,用眼神示意我去洗手间。
到了洗手间,林姐让我先扶着洗手台,她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瓶药,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郑重的递给我。
我接过去,是避孕药,顿时鼻子一酸,我知道林姐很怕黎景之,她应该是顶着很大的压力在帮我。
「林姐,你……」我充满感激的看着她,林姐却摆了摆手,又递给我一张字条:
那天辰辰回家之后跟我说,姐姐比小美人鱼还要温柔善良……夫人,祝你好运。
后面还画着一个笑脸,看上去是小孩子的笔迹。
看着看着又要掉眼泪,林姐忙过来拿纸巾给我,又把那张字条丢进马桶里冲掉,提醒我该出去了。
待太久黎景之会怀疑,我点了点头,把药放进林姐给我拿的外衣里。
随便吃了点早餐,回房间换了长袖长裤,又把药拿出一两片用纸包好随身带着。
我的房间没有什么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好在药瓶不大,就背对着监控悄悄放在被褥下面,用枕头盖好。
我让林姐给我拿了本书,去小花园晒太阳,刚出门就看到一片花丛中林乐辰小小的身影,吃力又认真的提着喷壶给花浇水。
我喊他过来,听见我的声音,林乐辰喷壶都不要了。
「姐姐!姐姐!你怎么才起床呀,我放暑假了!」
他一边跑过来一边兴奋的喊,「我跟妈妈说了,以后写完作业就可以来找姐姐玩!」
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又想起来了什么,有点垂头丧气,弱弱的补了一句。
「得趁叔叔不在的时候。」
我看着他委屈的小表情,笑着把他拉到身旁,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今天还想听故事吗?」
林乐辰的眼睛亮了亮,先是点头,又疯狂摇头,紧接着大叫一声 啊对了,就一溜烟的跑开了,我不解的看着他跑开的背影。
没过多久,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回来,放在身后,一脸神秘的看着我。
「姐姐,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哇,是什么呀?」 我期待的看着他,小朋友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拿出来给我,那是一根拐杖,木棍做的,还贴了好多奥特曼的贴画。
林乐辰眨着星星眼,一脸求表扬的看着我:
「妈妈说帮姐姐适应走路的最快的方法,就是这个……」
我接过拐杖,眼睛酸酸的,在这样小心翼翼活着的日子里,他像一个小天使般给予我善意,我吸了吸鼻子,把林乐辰拉到怀里抱了一下。
「谢谢你乐辰,姐姐一定会努力的!」
然后林乐辰就扶着我在花园的草地上慢慢的走着。
距离我的脚踝受伤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黎景之只是用药敷着,我能做的也只有多揉揉腿,所以才恢复的极慢。
就这样走走歇歇半个多小时,我有些适应了撑着拐杖走路,没有林乐辰扶着的情况下只摔了一次,他那会儿吓坏了,忙去客厅把沙发垫全都拿出来铺在路两边。
我看着林乐辰稚嫩的脸庞,想着我要是有一个孩子的话,也希望他那么可爱善良,无忧无虑的长大。
正在愣神,林姐拿着手机从屋里急急忙忙的出来,把林乐辰往身边拽。
她拿起手机给我看,有着几处裂纹的屏幕上发着淡淡的蓝光,上面有一行字,是刚收到的短信:
让你儿子离她远一点。
发信人是黎先生
林乐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想凑到我身边,我对他摇了摇头。
林姐也拉着他,我们都没有说话,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没有多问,眼眶红红的,冲我挥了挥手。
「姐姐再见。」
林乐辰和林姐离开之后我又自己试着走了一会儿,最后还成功的自己坐到了轮椅上。
终于又拥有了一点行动的自由,我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拐杖,仿佛握着希望。
我绝对不可以被打倒,绝对不能认命。
黎景之这天很晚才回来,我本来磨蹭着不想去他房间,但是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还是怂了。
好在林姐走之前把我扶到了二楼书房,就在他房间隔壁,我撑着拐杖走进去,思索片刻,决定躺下装睡。
失去视觉的时候,听觉总是意外的敏感,我听到他打开房间的门,换衣服,洗澡。
我闭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祈祷着他像昨晚一样什么也不干躺下睡觉。
黎景之洗完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他往我这边的方向轻笑了一声。
我顿时头皮发麻,他一笑基本上没有好事情,稳了心神,又听见他拿起手机在拨号。
「林姐,是我。」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
愣了两秒,我立刻焦急的翻身坐起来,不小心又扯到了脚踝的伤,我咬牙忍住,着急的看向正站在床边的黎景之。
「为什么?!不要让林姐走!」
他却不以为意的抱臂站在那里,一脸看戏的表情。
感觉到不太对劲,这时我才看到他的手机还停留在拨号的界面,根本就没有给林姐打电话,他知道我在装睡,他是故意的。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不过林姐没有走就好。
我安静下来,坐在这也不是,继续睡也不是,他勾起嘴角看着我,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针扎一般难受。
「阿乔没睡就好,来试试这个合不合适。」
黎景之先开口,他说完我才发现墙角放着一个拐杖,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起来很贵。
他这么晚回来就是去买这个了?
就因为今天看到了林乐辰送给我的礼物吗……
连一个小朋友都要对付,我一时有些无语。
「不用了,我已经有一个了。」
看着放在手边的贴着奥特曼贴画的拐杖,心都变得柔软起来,没有注意屋子里的气压越来越低。
「是吗……」
黎景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到他正往我这边来,我下意识的把拐杖拿起来放在怀里护住,真想用它打黎景之,可是我不舍得,不舍得棍子。
「这种垃圾你也喜欢。」
他没用多大力气就抢走,我的手掌因为太过用力瞬间变得通红,拐杖上少许的木刺扎的手指生疼。
「不要,我不用了,不用了这个了,求你别……」
甚至没等我迅速掀开被子追过去,断成两截的拐杖应声落地,带着上面一同裂开的贴画,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黎景之又把断成两截的木棍踢开,碰到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微微张着嘴巴,剩下的哀求还堵在喉咙里,满脑子都是林乐辰闪闪亮亮的眼神,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来。
「别哭。 」
他突然又一反常态的奇怪的温柔,又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心疼的神情,连语气都悲伤又小心。
但是我实在是太难过了,根本没去在意他又犯的什么病。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想走过去拿起断掉的拐杖,一个没站稳又向前倒去。
黎景之慌忙接住我,动作轻的不得了,他把我按在怀里,我没有挣扎也没有闹,眼睛呆呆的盯着墙角。
「阿乔只能用我送的东西,阿乔是我一个人的……」
和刚才的狠厉形成强烈的反差,黎景之有些神经质的抱着我,喃喃自语。
我想推开他,却越锢越紧,等我感觉到他的状态很奇怪,已经来不及了。
「你为什么只对别人笑?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我浑身发抖,他一下把我拎起来推到床上,我害怕极了,翻身想从另一边下床,却被他抓住脚踝拽回来。
「黎景之你是不是疯了!」
我哭喊着疯狂挣扎,回应我的却是更加粗暴的对待,他压在我身上,把我的双手举过头顶,扯了他搭在床头的领带绑住我的手腕。
「阿乔,你恨我吧……」
在逐渐混沌的意识里,他呢喃着一遍又一遍轻轻唤我的名字,吻着我眼角的泪水。
我看着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连下颚线都完美的无解,跟所有与我有关的一个又一个痛苦的回忆联系起来。
他,黎景之,基本等于我的绝望。
11.
他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我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到没有一丝光,全身痛到只有手指勉强可以活动,有一瞬间我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活着。
黎景之睡着了,手臂还在环着我,长长的睫毛微颤着,好像睡得不太安稳。
我悄悄打量了一下他那侧的床头柜,没有看到手机,顿时有些失落,只有他的手机才可以联系到乔青阿姨。
我小心翼翼的摸索了半天,还好很快就找到散落在床边的睡裤,从兜里拿出来避孕药,想都没想直接吞了下去。
又苦苦支撑到凌晨,天空泛起鱼肚白,黎景之才动了一下胳膊,放松了些,没有抱我那么紧。
我拖着仿佛被碾过的身体艰难的下床,扶着墙走向墙角那支断成两节的拐杖。
隔壁就是书房,黎景之平时也会处理一些文件,抽屉里可能会有胶水之类的办公用品,我想粘一下那根拐杖,明天好告诉林乐辰是我不小心弄坏的。
拿到之后,从这里到书房的路又成了问题,余光看到黎景之新买的拐杖就在旁边,想了想,还是拿起来撑着用了。
我趁着昏暗的光打开了书桌旁的小台灯,蹑手蹑脚的翻找着。
抽屉里果然有胶水和一卷胶带,我把两节木棍放在桌子上,用胶水涂了涂在断层,又用胶带缠了几圈,虽然有些丑,但是勉强接上了。
拐杖的做工不是太好,木棍上有些难以发现的小木刺,总是扎到手指,就这样忙活了好一会儿,揉了揉有些花的眼睛,天也亮了。
想着这会儿差不多是林姐过来的时候了。
她很勤快,每次都来的很早,林乐辰说他放暑假了,也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来,我扶着栏杆拿着拐杖下楼,站在客厅门口等着。
一夜没睡再加上身体的不适让我的精神有点恍惚,好在清晨的风很凉,吹了一会儿清醒了许多。
我就那样靠着门框,眼巴巴的看着大门的方向,期待那个小小的身影向我飞奔过来。
可是最后我等来了黎景之。
肩上突然落了一个柔软的薄毯,紧接着又被圈入了一个怀抱,他身上散发着清冷的香气,我反而升起几分寒意。
「阿乔。」他轻声开口,「你只有我。」
他早就把林姐辞退了,也不算早,就在昨天林姐给我看那条信息之后。
可是林姐没有告诉我,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在默默地干活。
我终于懂得她昨晚离开的时候为什么多拉了一会儿我的手,又不惜无视黎景之的警告让林乐辰来抱一抱我才走。
为什么帮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哈哈哈哈哈哈宋南乔,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要不算了吧,就留在这里吧,跟他一起下地狱吧。
强烈的耳鸣刺激着我的大脑,眼前的事物逐渐出现重影,一切开始混乱扭曲,我看天也不是天,地也不是地,花也不像花。
不行,宋南乔,你不能疯,不能疯啊。
黎景之发觉我的不适,只是站在我身侧静静的搂着我,眼神冷的如同结了冰的湖,我的样子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溺在湖里挣扎一般。
我努力的想爸爸妈妈,想着林乐辰的笑脸,想着可能帮我的乔青阿姨。
一阵凉意袭来,起风了,成夜的睡不好觉和精神压力让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再看黎景之,抬头看了看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如同囚鸟眼中的世界,狭小,晦暗,没有一丝色彩。
看着看着,眼前的雪花越来越多,闪烁在视网膜上的荧光点让我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我的手,努力的向着天空伸去的,苍白瘦削的,如同枯枝一般的手。
在混沌的黑暗中不断的陷入清醒和昏睡,我好像睡了很久,又觉得一直没有彻底睡着,是梦境,也像是现实,浑浑噩噩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你怎么又把人搞成这样?」
是叶教授的声音,我又回到医院了吗……
想睁开眼,但是眼皮好沉……
我听到叶教授说完没有得到回应,他又长长的叹了声气。
「她不能再经受刺激了,休息几天就好,反倒是你,怎么样了?」
仍然没有人回应老教授的话,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他在跟谁说话?
我想竖起耳朵听,却止不住的犯困。
「院里知道情况,已经给你休假了,这个病症有一定几率是遗传的,你得……得配合治疗啊!」
头越来越沉……
再后面的对话渐渐听不太清楚,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12.
一片漆黑的视线里突然被白色的光刺的很不适,睡着的视觉受到刺激。
我皱着眉头揉了揉眼睛,视线逐渐清晰,发现这是我的房间,黎景之也不在,顿时好受了些。
头顶的吊灯再开着,有些刺眼,我眯着眼睛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一扭头看到了我床边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周茉。
我心中一喜,原来刚才不是做梦,叶教授和周茉都来了,见到曾给予我温暖和帮助的人,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但是又如鲠在喉,我害怕再给他们带来麻烦。
「小茉,很开心能再见到你。」
「宋南乔,你怎么还没死。」
我和她同时开口,说完我愣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圆圆的脸蛋,一双杏眼很有灵气,她还是很可爱,但是脸上的神情却不是当初那样纯真活泼,如今看上去满是冷漠和厌恶。
「小茉,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会不会是黎景之因为她送我连衣裙的事找她的麻烦了?
那我还可以跟她解释,这样想着,我有些抱歉的看着她。
周茉却像听了笑话一样,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声音都变得尖锐了起来。
「误会?什么叫误会?我追了景之学长整整五年,为了他我甚至都没有出国,就留在这里当一个小护士!」
我沉默的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周茉,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
可是我的地狱,怎么会是别人的阳光呢,没有人会主动往深渊里跳的。
「我以为我跟学长一起工作了,关系就能更进一步,谁知道他那天抱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你?宋南乔,你有什么好?」
我也想知道我有什么好,可以的话我都能改。
我坐起来,看着眼睛红红的周茉,轻轻叹了口气,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
「其实你可以喜欢更优秀更好的男孩子,黎景之他……」
「你少在我面前嘚瑟了!」
周茉好像更生气了,随手抄起旁边的水杯向我泼过来,水还是温的,顺着脸颊和头发往下滴,我低着头,感觉自己像电视剧里苦情又窝囊的女主角。
看到我没说话,也没生气,周茉显然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刚才斗志昂扬的状态。
「我早就知道你跟学长的关系,一开始接近你也是为了讨好他 」
「叶教授告诉我你想跑的时候,我高兴的不得了,那条连衣裙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谁知道你玩的是欲擒故纵?」
「虽然学长是你们家收养的,但他毕竟是你哥哥,宋南乔你也太……」
「小茉。」 为了避免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我忍不住轻声开口,我把衣袖挽起来,露出新旧伤斑驳交错的皮肤,「你看看我,像不像过得很好的样子。」
周茉的眼睛里顿时盛了几分惊讶和退缩,不过很快就被刚才的嫉妒和愤怒替代。
她的脸气的通红,咬着嘴唇死死瞪着我,纠结了一会儿她移开目光,冷笑着开口。
「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你还是过得太好了!」
看起来她知道一些黎景之的事情,就算了解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还愿意喜欢他,可是我不一样,我……
我不想死,我还没有跟林乐辰说抱歉姐姐不小心弄坏了你送我的礼物,还没有跟池扬说对不起,还没有见到我唯一的亲人小姨,我要告诉她我很想她。
「为了他,不值得。」
跟周茉脸上复杂的表情相比,我平静的可怕,头发上的水已经不滴了,只是衣服跟被子还有些湿,果然像溺水的人啊。
周茉张了张嘴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叶教授喊她的声音。
她愤愤的看了我一眼,开门出去之前,周茉想起什么似的顿了脚步,站在门口缓缓开口。
「你吃避孕药的事,学长知道吗?」
她看到我枕头下面的药了?
心跳突然加快,我的手立刻攥紧了被子,不能让她看出来我的异常,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好呼吸,我抬头冲她笑笑。
「知道的。」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我立刻掀起枕头,发现药还在那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黎景之留了叶教授和周茉吃晚饭,我知道他会做饭,而且他做饭还很好吃,有时候家里来客人,保姆阿姨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还会去帮忙。
我在屋里磨蹭了一会儿,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换了一条长袖的白色连衣裙,说到连衣裙,黎景之果然给我买了满满两个衣柜的裙子,就像装扮娃娃的游戏一样。
被子也湿了一点,但是现在是晚上了,只能明天再拿出去晒,我把避孕药又往里放了放,才撑着拐杖走出去。
客厅里突然多了两个人,是热闹些,周茉在厨房里围着正在做饭的黎景之神采飞扬的说个不停。
虽然几乎没有回应,但是她叽叽喳喳又有点害羞的样子像极了娇憨的小媳妇。
叶教授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我从房间里出来,四目相对,他不仅有些动容,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抱歉之色,略有几分心疼。
我也回了他一个无奈的微笑,叶教授刚要过来扶我,周茉戴着小围裙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连忙放下菜招呼,活像个女主人。
「哎呀小嫂子!我正要去扶你呢,你怎么自己出来啦!」
她又恢复了以前可爱活泼的样子,甚至连眼神都变得灵动起来,我都怀疑刚才是不是做梦了。
周茉扶着我坐到餐桌旁边,眼睛还盯着厨房里的黎景之,正要坐下的时候她猛一松手,脚迅速把椅子往旁边踢了踢,我顺理成章的重重的坐到了地上。
「哎呀小嫂子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有看好路。」
她嘴上说着,却注意着黎景之的动静,看到他火急火燎的从厨房冲过来,才忙伸手扶我。
黎景之的脸色很难看,眉毛都皱起来,直接推开她的手,小心的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又在椅子上铺了柔软的垫子,才扶着我坐好。
周茉瞪着我,眼睛里的火都快要溢出来,但又不得不换上愧疚自责的样子,在一旁连连的道歉,声音委屈的不得了。
黎景之看都没看她一眼,想伸手安慰般摸摸我的头发,又想起来手上沾了油烟气,就俯下身亲了亲我的额头。
「今天做了阿乔喜欢吃的糖醋鲤鱼。」
我乖巧的点点头,很少得到我的回应,尤其还是听话的样子,黎景之难得的极温柔的笑了,周茉看的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餐桌上的气氛还算平静,周茉好像没从黎景之的笑中缓过来,有些闷闷不乐。
叶教授还没怎么吃,跟黎景之说了几句关于工作的事情,就接了个电话急急的赶去医院了。
只留下我们三个人的气氛有些微妙,各怀心事,安静的可怕。
黎景之把糖醋鲤鱼放到我面前,不停的给我夹菜,目光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完全被无视的周茉好像又咬咬牙燃起了斗志,开始找各种话题跟黎景之说话。
什么大学时候的八卦,医院里谁喜欢谁,乱七八糟的都拿出来说了一遍。
黎景之一点都没有感兴趣的样子,我感觉他甚至都没有听,只是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敷衍的「嗯」一声。
周茉的表情是明显的尴尬又不敢生气,于是从恼羞转化为了怒,愤恨的盯着我。
我始终没有说话,一点一点的扒拉着面前的饭菜,我也想像黎景之那样无视她的存在,可是她好像没打算放过我。
「学长,你和我小嫂子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呀?」
我抬起头,有些惶恐。
对面的人则得意又看好戏般对我扬起嘴角,察觉到终于引起黎景之的注意,又连忙看向他,换成了讨好和八卦的笑容。
「等阿乔身子好一些,也差不多了吧。」
黎景之始终注视着我,那深情、迷恋的眼神,让我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啊,我还以为你们最近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呢,我刚才还在小嫂子枕头下面看见避孕药来着。」
空气像冰一样凝住了。
我有些发抖。
黎景之给我夹菜的手滞在空中。
周茉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好像被吓住似的,忙笑着「圆场」。
「哎呀,学长难道不知道吗?我问了小嫂子她说你知道的呀!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好好沟通嘛……」
「先吃饭吧。」
黎景之打断了她的话,夹的菜还是稳稳的落到我碗里,看着那块鱼肉,心里不自觉的想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嗯,我又要上案板了。
晚餐在诡异的安静中结束,周茉也灰溜溜的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怕这个情绪在长时间的刺激下变得不那么敏感了,我现在明明应该很紧张和恐惧,如今却变得有些麻木
我看着黎景之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向我的房间,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仿佛马上要接受审判的犯人。
大不了再瘸一条腿,负负得正,说不定我就能正常走路了,我乐观又无聊的想,忍住不去听他翻找的动静。
突然,我的目光定住了,那是什么?
黎景之刚才坐的位置,桌子上。
手机!
与此同时,我房间里突然安静,我听到了药瓶里的药相互碰撞的声音。
我摸索着想撑着拐杖站起来,却发现手边空无一物……
周茉在扶我的时候,把拐杖扔到一边了……
来不及多想了,我用力的伸着胳膊拿起手机,撑着桌子的边沿站起来。
「宋南乔。」
如同石子落在平静的湖面,我的呼吸仅仅是停顿了一瞬间。
他的声音不像生气的样子,但是我能感受到后背正被那阴郁愤怒的目光盯着,顾不上脚伤未愈,直接向前一步踩在了地上。
痛……疼的呲牙咧嘴,浑身发抖,眼看着就要摔倒,这时候可不能放弃啊宋南乔,眼疾手快的借助了旁边椅子的作用力,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进了离的最近的洗手间。
连忙把门反锁,不知道门外的黎景之有没有意识到他的手机不见了,从模糊到清晰,他的身影映在洗手间厚厚的玻璃门上。
「阿乔,出来!」
没有理会他,刚才还在冷静的应对,现在我的手有些后怕的颤抖着,我坐在冰凉的地上,喘着粗气,赶紧拿出手机解开锁屏,需要密码。
他的生日……不对
我的生日……也不对
「开门阿乔……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再错一次就要锁定了,我越来越着急,渐渐开始冒冷汗,手颤抖的快要拿不稳手机,对他来说最有意义的日子到底是?
有了,他对我说过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那天是圣诞节!
解开了!
我忙点开通讯录翻找着乔青阿姨四个字的踪迹,从头到尾一个一个名字的快速看过去,虽然不多,但是我一个都不认识,翻到底了,也没有看到小姨的名字。
「宋南乔,你觉得你能躲多久?」
外面的人一拳砸到玻璃门上,突然的巨响惊得我差点没拿稳手机,通讯录里没有小姨……
黎景之和她联系是在前天的早晨,通话记录或许有。
果然,前天早上 6:28 分有一通没有备注的电话,这时突然发现外面好像没了动静,黎景之的身影也不见了,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号码。
一声……两声……没人接。
求求你了小姨,快接电话吧,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被攥的发白,手机的提示音每响起一次我就更加煎熬一分,等待希望的过程,也是走向绝望的过程。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手颓然放下,我蹲在角落里怔怔的盯着手机屏幕从亮着到熄灭,四周再次陷入黑暗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了拨弄钥匙的声音。
「阿乔……别怕,哥哥来了……」
钥匙插进锁孔,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想起我要付出的代价,无数要面临的惩罚,不见天日的房间,沉重冰冷的锁链,被控制和掌握的一切,在他掌心里犹如蚂蚁般弱小可怜。
我靠着冰冷的墙,歪头呆滞的看着玻璃门上墨色的影子,默数还剩下多少属于我自己的时间。
手心里突然传来一阵震颤,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那个号码!
我的心快要跳出来,几乎是响起铃声的同时点了接听。
「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有时差这个东西?」
终于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捂住嘴巴憋着不让眼泪崩溃,门没有被打开,我听到很多钥匙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不是这个……」
门外的人又换了另一把,还是不对,就像小时候玩的按鳄鱼牙齿的玩具,我不知道他会在哪一刻开门进来,颤抖着开口,声音听起来甚至不像自己的。
「乔青阿姨,我是南乔。」
「我的时间不多了,您先听我说。」
小姨很聪明,除了听到我的声音的第一瞬间愣了一下,惊呼了一声乔乔,就压抑着抽泣一直默默的听我说,我压着声音极小声的说话,电话那边的小姨时不时的震惊又心疼的吸气。
「他现在就在外面,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我终于忍不住埋着头哭起来,黎景之已经试了好几把钥匙,而且……
他又开始哼歌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乔乔。」
小姨的声音也颤抖着,「我现在就订票回去,你千万别激怒他,他有……」
我听见门把轻轻转动的声音。
「找到了。」
13.
最后小姨说的他有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因为我看到黎景之站在门口。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的耳鸣又犯了,他的手还在流血,我看着向里打开的玻璃门,上面碎了一处范围不大的裂痕。
我挂断电话,悄悄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下面的断层里,他背着光一步一步走近,我拼命往角落里缩着,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阿乔……你别害怕,别怕我好不好,你看看我,跟我说说话……」
他在我面前蹲下,想伸手碰我却又不敢,近乎哀求的语气让我又感觉到了不对劲,这种反常最近越来越频繁,小姨说我不能激怒他,那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抬起头,可怜又狼狈的看着他。
应该是不经意间用手碰到了脸,明暗交错的光线间,他的左脸上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显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惨白如纸。
他的状态很奇怪,明明在讨好似的看着我笑,眼睛里分明是压抑的异样的情绪,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提我背着他吃药的事。
「对……对不起,我不应该……」
主动道歉或许让他的情绪缓和一点,谁知道话还没说完,黎景之就上前一把把我按进怀里,这个姿势有点难受,但我动弹不得。
「阿乔不用道歉……阿乔做什么都可以……」
他仿佛孩童得到了失而复得的珍视的玩具,死死的抱住我,声音沙哑又低沉,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呢喃,阿乔阿乔阿乔。
在乔青阿姨来之前,我一定要稳住他,耳鸣越来越强烈,强忍着不适,我伸出手抱住了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黎景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先去洗一下脸吧……」
我轻声说。
没想到他竟然乖乖的放开了我,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认真的清洗脸上的血渍,他弯腰的瞬间,一个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滚落在我脚边。
是那瓶避孕药。
黎景之仿佛猎手被吸引了注意力,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静静的躺在地上的药瓶。
水混合着血顺着他流畅的下颚线滴落,他站在那里,纤长的阴影笼罩着我,眼睛里的压抑的情绪开始汹涌的躁动。
人格分裂,乔青阿姨的话现在才闯进我的大脑。
水龙头还在开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更加突兀刺耳,他俯下身从我脚边拾起了药瓶,在指尖玩味的摆弄了几下。
「差点忘了……」
黎景之打开药瓶,微微倾斜,白色的药丸倾数倒下,从我的头顶滑落,滑过我的脸颊,我的发丝,我的手臂,噼里啪啦的洒落在地上。
「阿乔是只不乖的小兔子。」
我以为我已经在这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中麻木了,再害怕也不会慌到哪里去了,可是这一刻,还是又到了恐惧和崩溃的临界点。
「我可以解释……」
他却好像并未感觉到我的恐慌和不安似的,漆黑的眸子盯着我的眼睛,食指轻轻地竖在我的唇上。
「宋南乔。」
薄唇轻启,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脸上仍有淡淡的血渍,衬得说不出的要命的妖冶。
「你就是死在我手里,也是你逼我的。」
洗手池的水已经溢出,顺着冰凉的瓷砖蔓延到我身旁,蜿蜒曲转,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目标坚定的游向我。
我下意识的想跑,却连从地上站起来都费劲,黎景之冷笑,扯着我的头发把我直接拉起来,没有留给我喘息的时间,他直接摁着我的脑袋溺到水池里。
冰凉的水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拼命挣扎的力气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片刻后他松开手,我瞬间从水里解脱,扶着洗手台大口的喘气。
「清醒了吗?」
他靠着墙点燃一支烟,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阿乔,抬头看看你自己。」
洗手台的上方就是镜子,我缓缓抬头,如瀑的长发不似从前般黑亮柔顺,被弄湿的发丝有气无力的打着圈儿落在肩膀。
眼睛里的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涣散和疲倦,精致的五官在过于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没有一丝生气,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头顶的灯光垂直的打下来,镜子里的我静静的站着,像展示台里的商品,而黎景之,高贵又优雅的站在我身后的暗处,是我的拥有者。
「你有病,黎景之,你真的有病。」
我从镜子里看向他,只有烟在明灭之间闪烁,他站在黑暗里,他就是黑暗。
「我知道,不过……」
他把还未熄灭的烟蒂轻轻弹出指尖,几乎是擦着我的耳朵,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入我面前的洗手池中,「呲啦」一声,几缕烟雾升起,熄灭了。
「就算我没病,该对你做的,一样也不会少。」
他从背后慢慢靠近,把我抵在洗手台,冰凉的大理石让我一阵寒颤,黎景之比我高出一个头,他的怀抱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笼子。
他低下头嗅着我的头发,眼神贪婪又痴迷,我的身体紧张的僵住,看着镜子里的我们,像毒蛇和他的猎物,纠缠在一起。
14.
我被他赶到昏暗的地下室里去住,他离开的时候,顺便把电源也关了。
地下室顿时变得漆黑无比。
还要感谢他之前给我用的不知道什么药,我的情绪情感和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不断的接受刺激也没有击垮我,况且我还有小姨这个希望。
小姨从国外回来应该还要一两天,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下去,黎景之的病情好像加重了,他越来越阴郁多疑,我能做的只有不激怒他,尽力乖巧听话。
地下室的门是铁质的,有一把锁在左上方,钥匙在黎景之那里,其他的都还好,最难熬的是黑暗。
白天我已经睡了很久了,黎景之只给我一个平时我盖着腿的薄毯,我裹着毯子坐在角落里发呆。
晚上的时候,黎景之破天荒的给我开了一扇窗户,好在今晚有月亮,虽然那光微弱的就像夜里的萤火虫,不过比我满眼都是黑暗的好。
我抬头盯着那一点光亮,心里祈祷着小姨快点回来,到时候我要先去找池扬,林姐和乐辰,跟他们好好道歉,然后继续上学,跟小姨生活在一起,再养一只猫咪……
想着想着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糟糕,夜里有些凉,我扯了扯毯子勉强把全身都盖住,像个婴儿的姿态那样蜷缩着,才算有一点安全感。
似乎是被乌云遮住了,唯一的月光也渐渐变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只能不断的去想别的事,才能忍住对黑暗的恐惧。
思绪渐渐飘远,我想起了第一次跟黎景之见面的时候,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是圣诞节,我期待了一天的礼物,是爸爸妈妈带回来的黎景之。
那天我正在踮着脚往树枝上挂着糖果和小彩灯,听见保姆阿姨打开门,我开心的飞奔下去,手里还抓着一把糖果。
爸爸妈妈站在门外交谈,却并没有进来的意思,我的笑容渐渐变成失落。
这时我发现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小身影,说是小,其实也比我高很多了。
我探着头打量着他,是个很好看的小男生,皮肤很白,很少见的清秀干净又俊俏的少年,甩了我们班那些吃辣条吸鼻涕的小胖子好几条街。
和我黑色的头发不一样,他的头发是栗色的,好像很少打理,刘海已经长的快要盖住眼睛。
即使被细碎的刘海挡住了一点,也能看出来眼睛很漂亮,清澈黑亮的眸子藏在长长的浓密的睫毛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我就注意到他穿的很单薄,当时已经十二月份了,他只穿着看上去不太合身的黑色毛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脚上还是单薄的旧旧的帆布鞋。
我心想他一定很冷,但是他却挺拔端正的站着,和周遭的景色跟人们格格不入,像一棵生长在奔涌的洪水里的树。
就像动漫里的少年一样,那时候我还在疯狂迷恋百变小樱魔术卡。
我觉得他有点像我最喜欢的雪兔,等爸爸妈妈终于反应过来我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了的时候,我的眼神已经从探究变成好奇。
「乔乔,你先跟哥哥进去玩,爸爸妈妈晚上还有点事。」
好像也没那么失望了,我二话不说点了点头,走过去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好凉啊,像冰一样。
「走吧,哥哥。」
我把他拉到我的房间里,把暖气开的更足了些,手里的糖果也捧到他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
似乎是有点不自在,少年垂下眸子小心翼翼的从我手里拿了一颗糖果。
他的手真好看,修长白皙。
虽然年纪不大,可能是因为清瘦,也能看出来骨节分明,钢琴老师总是说我的手还太小了,他这双手应该才是老师口中,天生弹钢琴的手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拆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捧着脸问他。
「黎景之。」
声音跟他的人看起来一样清冷,说到冷……
我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服,想摸一摸是不是看上去的那么薄,可是他好像很抗拒别人的触碰,条件反射般躲开我的手,警惕的看着我。
他这样和我的小兔子刚到家时候有点像,想着想着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皱着眉离我远远的,我厚着脸皮凑过去问他冷不冷,他也只是回了个还好。
然后我就开始给他找有没有能穿的衣服,可是一打开柜子就是各种颜色的小裙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大一点的外套,后面还印着芭比公主,我顿时有点沮丧。
这时候保姆阿姨进来喊我们出去吃饭,她做了好多我喜欢吃的菜,糖醋鲤鱼,糖醋排骨还有可乐鸡翅。
小孩子嘛,对酸酸甜甜的口味没有抵抗力,我拉着景之坐好,给他夹了一筷子鱼。
「这是我最喜欢的,第一口给你吃!」
他一直沉寂的眼睛亮了亮,闪过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但是自从发现他跟我的小兔子差不多之后,即使他冷漠又奇怪,我也对他的好感度倍增。
他吃饭的样子就没那么高冷了,狼吞虎咽的,好像好久吃没过饭一样饿坏了,保姆阿姨给他端了好几次米饭,还念叨着慢点吃别噎着。
我的腮帮子也被鸡翅塞的鼓鼓的,跟他比赛似的不甘示弱的吃着,脸都吃成了小花猫,嘴角还有一粒米饭。
他抬起头,和我对视几秒后突然笑了。
我看的愣了神,连鸡翅也不嚼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他刚才在门口跟爸爸妈妈说再见的时候也笑了,那个笑礼貌又疏远,而这个微笑……
就是小孩子那样纯净简单发自内心的笑。
现在想想,那可能是黎景之唯一一次对我露出毫不掩饰的真心的笑了。
吃完饭后就是我的半个小时的练琴时间,我让黎景之在旁边坐着等一会儿,并且好心的把我的娃娃给他玩着解闷。
不过他好像并不感兴趣,我在弹天空之城,他就坐在我身后静静的看着我。
我突发奇想他长了那么好看的手,会不会有弹钢琴的天赋,于是在我一声声哥哥的再三哀求下,他勉为其难的坐在了我旁边。
我兴致勃勃的告诉他只用弹哪几个琴键就好,他抬起手放在钢琴上,宽大的毛衣袖口有点碍事,于是我伸出手想要帮他挽上去。
他又是迅速的推开我,差点让我摔到地上,可惜这次我快了一步,我看到了他白皙瘦弱的胳膊上,全是骇人的伤口,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都有。
少年低着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我就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那个年纪接触的东西还都是美好的,每天看的动画片和故事书也都是小动物小故事,我以为生活都是这样的,起码小朋友的生活都是天真快乐的。
我一时间有点害怕,我的认知里从没见过那么吓人的伤。
最近一次受伤也是过家家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伤口小的几乎看不见,我还抱着妈妈哭了好一会儿。
那个时候我吸了吸鼻子想,爸爸妈妈不在我得主持大局,要让小客人感受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关怀,不能退缩宋南乔,这可能是你成为魔法少女的关卡。
于是我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本来想学动漫里那样,小手一挥说出「你的伤好帅,都是你的勋章」这种屁话,但是看着他安静的站在那里,我突然也有点难过。
最后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哥哥,你疼不疼啊?」
少年微微抬头,眸子犹如沙漠中遗失的宝石,星星点点的光融入不符合年龄的深邃,那是我看不懂的情愫,但他在凝视我。
我见他没有回话,以为他是在害怕,妈妈告诉我不能随便提起让别人伤心的事。
所以那些伤的来源我不打算去问,我现在能做的……
我挠了挠头,从抽屉里掏出我的过家家工具大全。
还好上次逛商场闹着爸爸给我买豪华版模拟医生套装,里面纱布棉签创可贴应有尽有,我又神秘兮兮的去找保姆阿姨要了云南白药和酒精,告诉她我要和哥哥玩过家家。
当医生要有仪式感,我一脸庄重的穿上了迷你版白大褂,他疑惑的看着我,我这边则自信的拿起棉签沾了沾酒精,走到他面前,甚至还假装推了一下眼镜。
「伸手!」
给我打针的阿姨们就是这个语气,作为一个从小立志当医生的根正苗红好少年,每次去医院我都仔细观察细心听讲,目光中满是崇拜……
虽然崇拜也不能让我少打两针。
他犹豫了片刻,把手轻轻放在我的掌心,我小心翼翼的掀起他的衣袖,这次他倒没有再抗拒,只是那些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的时候,我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他的皮肤很白,正因为这样,那些乌红色的伤口在反差之下才显得格外刺眼,其实我被吓得有点想哭,但是为了守住我的医生信仰,我决定就把他当实验小兔子了。
我把沾了酒精的棉签轻轻在他的伤口上擦拭,手心里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我比他还紧张,一直问他疼不疼,他不说话我就着急的快要哭出来,好像受伤的是我一样。
「不疼。」 他一脸无奈的开口,好不容易涂完了酒精消毒,正要拿起云南白药,突然瞥见他的右边眉梢也有一处不浅的伤口,被额前的碎发挡着,不容易发现。
我踮起脚尖撩起他的头发,这是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少年的吐息并不算温热,他的眸子细看是琥珀色的,漆黑的瞳孔像一望无际的深渊,盯久了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但我当时只觉得,这个哥哥好酷。
「你叫什么名字?」 在我即将把棉签戳到他脑门上时,他突然问我。
「宋南乔。」
我露出还没完全长好的两颗虎牙,冲他笑了笑。
「宋南乔。」
他如同呓语般又重复一遍。
我没怎么在意,认真的给他涂着伤口,又抹了一层药之后,用纱布七扭八歪的包扎好,包的臃肿的像个木乃伊。
但是他很瘦,把袖子放下来之后竟一点也看不出里面的胳膊裹了纱布。
我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感觉又离当医生近了一步,开心的从糖果盒子里拿出了一颗糖,放到他的掌心里。
「最后一颗橘子味的了,送给你。」
我打完针不哭不闹的话医生阿姨也会奖励我糖果,他表现那么好,我也应该给他一颗,虽然那是我最喜欢的口味,有点舍不得。
他低着头盯着那颗糖,没有吃,片刻后默默地握在掌心里。
「南乔,你的小兔子还没喂呢,要我帮你吗?」
保姆阿姨在外面叫我,我哎呀一声连忙收拾好东西拉着黎景之下楼,还不忘大声喊。
「不用啦这就来!」
我把小兔子的笼子打开,让它在门前的草地上玩一会儿,又拿了保姆阿姨切好的胡萝卜条儿,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耳朵喂它,黎景之站在我旁边,也不说话。
「它叫小白,是我上个月跟爸爸妈妈一起郊游的时候捡到的,那时候它也受伤了。」
我蹲在地上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我就把它抱回家,涂上药包扎好伤口,就跟你一样哎。」
说完我开心的笑着回头看他,虽然我还不太懂得看别人的脸色,分辨不出什么。
但是他那时候的眼神,阴沉又可怕,就像动漫里的反派人物。
但是他没在看我,他正死死的盯着……我正在喂的兔子。
我有点害怕的缩回手,再看他的时候,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我刚才是出现了幻觉。
这时候大门突然响了,我飞奔过去扑在爸爸妈妈的怀里,他们宠溺的摸着我的头,还往我手里塞了一大堆精致包装的礼物,我却不像平时那么感兴趣了,抱着他们撒娇。
「爸爸妈妈我们去给哥哥买衣服吧。」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涌入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要不是爸爸护着我,我差点被撞到一边,再站稳的时候,发现他们整齐的站到了黎景之面前。
「先生说您该回去了。」
丝毫没有管黎景之有没有回答,为首的一个叔叔又转身向我爸爸妈妈微微颔首。
「宋太太,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15.
回忆差不多到这里就结束了,后来黎景之就被带走了。
距离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过去之后一个星期他才正式成为我的哥哥,我一直很想知道那一周里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再次见面时他会变得不一样。
关于他的身世,他原本的家庭,他身上的伤和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黎景之,才发现我对他一无所知,竟然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当了十几年兄妹。
天已经渐渐开始泛白了,眼前浓郁的黑暗终于散去了一些,逐渐清晰的笼子仿佛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怪兽,在我眼前投下黑色的阴影。
我伸出手去摸,坚硬冰凉的触感让我被针扎似的忙缩回手,又坐起来揉了揉有些麻的小腿,开始盯着不远处漆黑的楼梯口发呆,幻想着门突然打开,外面都是阳光,小姨和光一起冲进来。
看的久了好像真的出现了幻觉,我看见楼梯口有光照进来,一个修长的身影披着光走下来。
我揉揉眼睛,往前爬了一点,两只手抓着笼子的铁栏,祈祷着来者是小姨。
是黎景之,我失望又有些害怕的往后退。
他手里托着什么东西,在离笼子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单膝蹲下放在我面前,精致的托盘上有一块草莓蛋糕,旁边放着几根蜡烛。
「阿乔。」
他离我更近了些,倚着铁栏坐下,我突然有点庆幸有这个笼子的存在,起码可以把我跟他隔开。
他拿起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上,又从口袋里拿出火机,我看着他点火,暖黄色的光点划破黑暗,他的侧脸被光映的忽明忽暗。
一夜未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眸子里少了许多戾气,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疲倦,身上还有浓郁的酒气。
「生日快乐。」
他又拿起一根蜡烛点亮,我愣了一下,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吗,这两年来只有四季更迭,日出日落能让我感知到时间的变化,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
我想起以前的生日,爸爸妈妈不管多忙都会回来跟我一起吃晚餐,还有很多很多生日礼物。
当时的一家人的笑声犹在耳边,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悄悄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
他点燃了两根蜡烛,把蛋糕轻轻推到我面前,我看着火光摇曳,在昏暗的房间里跳动着的火焰,把黎景之的影子折在墙上,好像一个狰狞的野兽。
「许个愿吧,阿乔。」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感受着那虚假的爱意和仿佛要看穿一切的凌厉,终于还是叹了叹气,对着那烛光双手合十。
乔青阿姨,快来救我吧
「是不是在许愿小姨快来救你?」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我猛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黎景之以一种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我。
我仿佛见鬼了似的被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缩在角落里乱了呼吸,他却打开地下室的门。
「出去吧,阿乔,你自由了。」
我警惕的看着他不太正常的表现,无法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在发病。
「我说真的,你那么想离开我的话,就走吧。」
他侧了侧身,给我留出一条出去的路,火光还在跳动,铁栏的影子映在我身上,像一条条扭动的黑色藤蔓。
他是不是发现了我给小姨打了电话,小姨又找他说了些什么……
他决定放弃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慢慢靠近打开的门。
期间他只是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无声又昏暗的环境让我有些难受。
我低着头,几乎是爬出去的,经过黎景之脚边的时候,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一瞬间就慌了心神,勉强撑着手边的墙壁站起来,黎景之比我高出了一个头,强烈的压迫感笼罩着我,我抬起头,有些胆怯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真的可以走吗?」
他眯着眼睛看我,嘴角分明是上扬的,像一个将要给予乞求者希望的恶人,我沉住气等待着,关于这个希望,他会开出什么条件。
「当然。」
黎景之自然的抬手整理着我耳边的碎发,我忍住躲开的欲望,等他玩够了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他没有再说什么。
有点意外,也有点欣喜,我转身向楼梯口一瘸一拐的走去。
天已经亮了,借着这初生的阳光,我的每一步都迈的艰难又决绝,期待着再一次重见天日,期待着外面的一草一木,期待着打开门就看到小姨的脸。
「把蛋糕吃了再走吧。」
我的脚步一下子顿住,站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出口,如果我是健康的,如果我可以奔跑,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冲出去,但我不是。
我乖乖的转身回去,看见那块蛋糕的背后在晃动的光线下闪过一丝锋利的寒光。
那是……一把手术刀。
我的呼吸停滞了,微微张着嘴巴,我转过头惊恐的看着黎景之,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好像不知情似的,做出惊讶又抱歉的神情。
「用这个切蛋糕好像是不太合适。」
我看着他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把锋利的手术刀,仿佛拎着无关紧要的钥匙串似的拎在手里,缓缓向我走来,我的腿向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出去。
「阿乔。」
他在我面前停下,拉起我颤栗不止的手,把刀柄放在我手里,又捧着宝贝似的握着我的手轻轻抬起来,直到刀尖正对着他的心脏。
「杀了我好不好,我好像只有死了才会放过你,杀了我吧。」
他有些疲惫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敛起锋芒的眸子让我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少年,那个在雪夜里单薄的少年,那个看上去悲伤的少年。
锋利的刀尖抵着他的胸口,只要我稍微用力,就可以划破他的皮肤,我仿佛可以通过手里冰凉的金属感受他心脏的跳动。
黎景之放下握住我的手,闭上了眼睛,长又密的睫毛犹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我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跟往日所有的他重合。
他会在每一个雨天给我撑伞,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寸步不离的照顾我,会在我的每一节体育课后给我送糖果和巧克力,他最讨厌炎热的天气,却会因为我一句想吃酥饼顶着大太阳排几个小时的队买回来。
但此时此刻,他的话萦绕在我耳边,我死了才会放过你。
我手里明明是凶器,他却告诉我是自由。
手里的刀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我也红了眼睛,有些无力的蹲下来,坐在地上,心里莫名的委屈和难过,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睁开眼,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刀和旁边缩成一团掉眼泪的我,也蹲下来,温柔的伸手擦去我的眼泪,他轻轻地抱住我,怕弄碎了一样小心。
「对不起,对不起阿乔……」
他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仿佛在给每一件伤害我的事做一个结尾,我哭的越来越凶,好像所有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像许多年前爸妈不在家的夜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时候,我吓得大哭,他也是轻轻拍着我的背,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不再欺负我的。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中,我听到楼梯那边传来动静,偏过头去,看到小姨从楼梯口冲下来。
是幻觉吗,我看到小姨那张和妈妈七分像的脸,感觉好幸福啊……
小姨的脸上挂着泪痕,大声的叫着什么,但是我怎么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她跑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惊恐的捂住嘴巴,表情渐渐扭曲变成痛苦。
乔青阿姨……你终于找到我了……你哭什么呀……
我向小姨的方向伸出手,抬起手才发现从左肩传来的剧痛,轻微的动作让这撕心裂肺的痛渐渐蔓延到全身,我的瞳孔渐渐涣散,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你离不开我的……谁都别想从我身边抢走你!」
我看见黎景之松开我,脸上没有出现往常发病时的疯狂,反而眼波温柔又深情的看着我,仿佛已经被病态的人格完全吞噬。
他的手里握着还在流动着红色的手术刀,白色的衬衣上绽放着鲜红的花朵,他却好像身上洒了红酒一般平常,剧烈的反差显得艳丽又可怖,这画面竟美的惊心动魄。
后背流淌的温热提醒着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甘心似的用尽全力扯住他的领口,喉咙里却堵了一口腥甜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看向小姨,对她笑了笑,对不起乔青阿姨,让你白跑一趟了。
那个小心翼翼的握着橘子味糖果的少年。
最终杀了我。
回忆再次回到第一次见面的雪夜,他走出院子转身上车之前,隔着那一片夜幕中的黑色,他转过白皙的脸,好像黑白的哑剧电影一般,对我说了一句话,他现在也正对我说着那句话。
黎景之把刀尖缓缓旋转对准自己的心脏。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16.
十年前,圣诞节,大雪
黎景之坐上停在宋家门口的豪车,车子发动的时候,他偏过头去,隔着茶色的玻璃看了看窗外的宋南乔。
女孩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也在往这边看,鹅毛般的雪花和着微风应景的洋洋洒洒飘下来,仿佛在为他们的初遇叹气。
黎景之低下头,手心里还静静的躺着那颗橘子味的糖果,脑子里都是女孩仰起脸跟他说话时的酒窝,弹钢琴时从背后看白皙纤细的脖颈,给他敷药时微微皱起的眉毛……
他看着那颗糖果,窗外的街道和商店装饰着圣诞树和铃铛,彩色的光晕刺的黎景之不耐烦的闭上眼睛,半晌自言自语似的轻轻开口。
「宋南乔。」
这天是圣诞节,少女的神明诞生了。
漆黑的加长林肯驶入夜色,逐渐离开热闹的市区,变了几次路线,进入郊区一条铺着黑色柏油的路,两边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快速倒退。
头顶的树枝参差交错,密密麻麻的快要遮住天空,路灯斑驳的光影透过车窗照在少年苍白清朗的面容上,有种破碎的美感。
路过最后一棵梧桐,视野逐渐开阔,路两边是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和分布均匀的雕塑喷泉,堆积的雪花刚好勾勒出了不远处建筑群的轮廓,一座庞大的英式庄园在大雪中若隐若现。
路口站着两个跟车里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一确认过车里的面孔之后,拿出手里的对讲机快而简短的说了句什么,前方足有两层楼高的铁栏大门缓缓打开。
监狱。
少年抬眼,讽刺的笑了笑。
黎景之在纷飞的雪中站了好久,旁边的人忍不住上前提醒,他才抿了抿嘴唇,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糖果放到口袋里,走了进去。
豪华的走廊里挂着中世纪的油画,每个窗边都放着金色纹路的复古灯台,里面点着香薰和蜡烛,十足的暖气和香味让人昏昏欲睡。
大理石地面干净的反着光,黎景之身上的雪化成水,每走一步都滴到地上。
在庄园里做事的人有很多,女佣恭敬的在旁边等候着,直到他走到转角处才上前开始打扫。
餐厅门口的女佣远远的看到黎景之就上前拉开门,躬身在两边站着。
他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走着,身上又湿又冷,每一步都像走在碎了的冰上,他却习惯了似的,毫不在意的甩甩头发上的水滴。
偌大的房子里,那么多人,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刚走到门口就被里面通明的灯光和华丽的装潢刺的眯起了眼睛,餐桌前坐着的两个人听到门口的动静,齐齐转过头来,那两道目光,一个冷漠,一个怨恨。
黎景之的爸爸妈妈,黎峥和楚知意。
黎峥和黎景之长着七分像的脸,尤其是眉眼,甚至两人左边眼角下面都有一颗泪痣,要说区别的话,黎峥的气质更成熟儒雅一些,黎景之则像一只小刺猬。
楚知意是个标准的美人,肤如凝脂气若幽兰,眉毛像柳叶儿似的在那一双漂亮的杏眼上,显得温婉又灵动,长发随意的挽着,有种别样的柔美。
「来陪你妈妈吃饭吧。」
黎峥对黎景之笑着说,他总是挂着温柔的笑,言谈举止优雅有风度,看上去是一个完美温和的父亲。
但是黎景之知道,黎峥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浑身都是棱角。
黎景之很快就从这句话里抓住了重点,黎峥大老远的把他接回来……
他看向楚知意那边,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冷漠的别过头去
少年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一声不吭的走过去,默默坐在餐桌的边缘。
黎峥满意的笑了笑,很快又把目光转向楚知意,他起身把西装折在手臂上,走过去弯下腰亲了一下楚知意的额头。
「那我先去公司了亲爱的,今晚让景之陪你吃吧。」
楚知意点了点头,黎景之在一旁默默的打量着,能清楚的看见楚知意眼里略加掩饰的厌恶,黎峥走了之后,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冰到了极点。
三,二,一
黎景之在心里默念着。
「砰—!」
虽然早知道那刀叉会飞过来,他也没躲,只是熟练的抬起手挡了挡,胳膊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旁边的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声音响起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见怪不怪的在一旁站着,也没人去收拾落在地上的刀叉。
「吃饭吧,妈……」
黎景之话音未落,碟子杯子又相继飞过来,蔬菜和汤汁洒了他一身,原本就冷的身体被温热的汤水稍微暖和了一下,随即温度散去,更冷了。
「你这张跟他一样的脸,恶心的让人吃不下饭。」
楚知意从椅子上起身,「还有,别叫我妈!」
纤瘦匀称的身材仅仅是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袍走起路来都摇曳生姿,黎景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楚知意有时候对他很好,有时候又……
就是这种无限的希望,失望和绝望的循环,让黎景之的性格渐渐变得古怪孤僻起来。
黎峥就更不用说了,他只把黎景之当作一个哄着,又或是要挟楚知意的玩具筹码而已。
那么又大又漂亮的房子里,一点爱都没有,楚知意曾说过,这是属于她的,金色的鸟笼。
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黎景之低下头,任由那些黏腻的食物从身上往下淌,旁边的佣人们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来来往往的从少年身边经过,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黎景之的房间跟佣人们在挨着,回到房间,洗了洗澡,又把弄脏的衣服洗干净挂起来,虽然尽力的避开,手臂上的纱布还是湿了不少。
打开衣柜,看着里面寥寥几件衣服,黎景之拿出一件洗的有些变形的短袖换上当睡衣,他的衣服都是几个在这里工作的好心阿姨拿来的家里儿子穿剩下的。
黎景之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体温才渐渐的恢复了些,他闭上眼,原以为又会出现楚知意厌恶憎恨的眼神和黎峥漠然虚伪的笑,可是今天却意外的出现了。
那个小巧精致的,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黎景之睁开眼,看着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糖果,好像周围的景象都虚化了,只有那颗糖清晰着。
盯了许久,黎景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颗糖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却鬼使神差的把它收进了柜子里,还撕了一张课本的纸,宝贝似的把它包裹起来。
17.
楚知意回到房间里发呆,回想起刚才黎景之那流浪猫似的样子,和他与同龄人不符的神情,有些愧疚和后悔。
可每次即使下定决心对他好了,看着那张跟黎峥如此相像的脸,也坚持不了多久。
楚知意想着,又看到墙上挂着的结婚照,她穿着白色的婚纱,像一只优雅的天鹅,黎峥一身黑色西服站在她身后,两个人看上去神仙似的。
她烦躁的背过身去,把头埋进被子里。
黎峥跟楚知意,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楚知意是南方小镇出来的姑娘,爸爸妈妈都是教师,在文人墨气的熏陶下,上学的时候她一直是学校里出名的琴棋书画,唱歌跳舞都会的小姑娘。
再加上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从小到大身边都不乏前仆后继的追求者,但楚知意都是礼貌的回绝了,她只跟一个人走的很近,邻居家的阿衡哥哥。
两家人的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吃饭,放假的时候还会一起出去旅行,两个小孩子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渐渐的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和意气风发的少年。
景衡比楚知意大两岁,先她一步进入大学生活,本来成绩就不错的楚知意从此披星戴月的埋头学习,终于在第二年如愿以偿的成为景衡的学妹。
开学典礼上楚知意被室友乔蓝她们推荐上去跳舞,景衡就从社团借了钢琴去给她伴奏,这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情侣一下子就轰动了整个学校。
但不巧的是,黎峥难得的去参加了一次学校活动,难得的没有不耐烦的拔腿就走,难得的忍受了半个小时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让他看到了楚知意。
她穿着白色的吊带长裙,因为练习芭蕾的缘故,身姿挺拔又纤细,她像一只灵动的小鹿,每一次跳跃都刚好迎着风,飘动的裙摆和长发像招魂幡一样,晃悠到了黎峥心里。
她一直在看那个弹钢琴的男人,没有理会台下的赞叹和起哄,两人亲密又默契的眼神交流,时不时的相视一笑,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俩似的,这让黎峥有点不爽。
他黎峥想要的,从看上的那一刻起,就是他的了。
楚知意好不容易努力去了景衡的城市,以为接下来的生活甜蜜又有趣,满心欢喜的准备迎接着她的大学生活,结果她迎来了黎峥。
开学典礼结束后,黎峥就对楚知意展开了猛烈又霸道的追求,他家有钱又有势,大家都知道。
而且黎峥也不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长得好看还优秀,这让楚知意一下子成为全校焦点。
「我……我有男朋友了,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楚知意再一次被堵在了回宿舍的路上,碰巧今天乔蓝她们去图书馆了,黎峥的身高跟气场让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她倍感压力。
黎峥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连生气的时候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眼睛红红的,他突然有点坏想法,离她越来越近,直到她抵到墙上。
「不要怎么样?」
黎峥故意凑近,在她耳边轻笑,楚知意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她哪经历过这些,她跟异性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暑假跟景衡去鬼屋玩,被吓的偶然牵了一次手,两个人还害羞的好几天没说话。
黎峥看着她白皙的小脸涨的通红,眼睛里也含上了泪花,越发觉得楚知意确实像只小鹿,可爱又好玩。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勾起了楚知意的下巴,楚知意仰起脸,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就感受到一片冰凉。
小鹿瞪大了眼睛,使着全身力气推开大灰狼,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掉,这是楚知意的初吻。
黎峥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他今天才体会到原来秀色可餐是这么回事,虽然这个想法很奇怪,但他竟然觉得楚知意很好吃。
像是意料之中,这一幕刚好被来给楚知意送酸奶的景衡看的完完整整。
他红着眼睛冲上去给了黎峥一拳,黎峥冷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像是这一拳让他终于下了什么决心。
第二天景衡就被车撞的断了腿,两家父母终日泪流满面,昂贵的治疗费怎么凑也凑不齐。
楚知意课也不上了,整天强撑着精神在医院跑来跑去,晚上蹲在楼梯间哭泣的时候,黎峥出现在她面前。
「五百万,楚知意,把你卖给我。」
似乎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黎峥得到了楚知意,景衡的腿也恢复的很好。
楚知意希望景衡记恨她,就告诉景衡她嫌弃他没钱又是个残废,差不多也做到了。
同学乔蓝看不下去了,偷偷跑去医院告诉景衡真相。
他却笑着说,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个男人有钱,而我又需要钱,相信知意以后也能过得富裕。
结果又在乔蓝气鼓鼓的走了之后看着自己的腿大哭。
楚知意无数次的逃跑都被黎峥用景衡威胁回来,黎峥那时候蛮横又霸道,对楚知意的占有欲变态到了极点,他们刚毕业就结了婚,楚知意似乎也放弃了挣扎。
已经到手的猎物当然没有那么珍贵,黎峥开始夜不归宿,甚至当着楚知意的面带女人回家,这一再的刺激到了楚知意的神经,查出精神病的那天,也查出了怀孕。
最后她辛苦生孩子的时候,在痛苦与昏厥之间,数次叫了景衡的名字,黎峥这个恶鬼,在她生产完清醒之际笑着说。
「小意那么想他,这孩子就叫景之吧,带个景字,也好留个念想。」
18.
黎景之知道自己的名字来自楚知意的恨和爱,她从不喊他的名字,一开始楚知意对他还很温柔细心,等他渐渐长大,长成和黎峥一模一样的脸,楚知意的病就越来越严重了。
他躺在床上,想起宋南乔的妈妈姓乔,小时候又听楚知意说起过乔蓝阿姨和她丈夫是在海南认识的,和我不一样,她的名字充满了爱意啊……
黎景之揉了揉眼睛。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黎景之一如往常的,到了座位先把桌兜里堆满的情书和巧克力扔进垃圾桶。
但又想起在宋南乔的房间里看到她的校服,离他的学校并不远,他犹豫了一下,挑了一盒粉色的巧克力放进书包。
这一举动让周围一直在悄悄观察的女孩子们发生了小范围的尖叫,叽叽喳喳的讨论那盒巧克力是谁送的。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红着脸被推搡出来,推到黎景之旁边。
「黎同学……那盒巧克力是我……我送的……」
黎景之跟没听见似的没有抬头,似乎是紧张又有些窘迫,再加上周围很多双眼睛在盯着,那个女孩子低着头,手指绞着校服,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有橘子味吗?」
「……啊?」 女孩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这个。」 黎景之把那盒巧克力拿出来,冷漠又认真的看着她,「有橘子味的吗?」
周围的同学也安静下来,不可思议的偷偷瞄着黎景之,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高冷王子忧郁帅哥,主要还是黎氏集团的少爷,有钱又有颜学习还好,完美到人神共愤。
但是他……
难道是没吃过,甚至是没见过巧克力吗?
「巧克力……没有橘子味的。」
女孩子也愣了一会儿,呆呆的回答道。
没有在意周围好奇和探究的目光,黎景之似乎是有点失望,漂亮的眸子暗了暗,但还是把巧克力收好,轻声说了句谢谢。
到了午休的时候,黎景之偷偷溜出学校,背着书包走了二十分钟的路程,到了宋南乔的学校,心里默念着她的学年班级,一层一层的找去,竟然有些紧张。
学校很安静,每个班级只有微风拂过,翻开的课本页的边角被风轻轻带起哗啦哗啦的声音,还有一些没有午睡的学生,在低着头写作业,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
走到最后一个窗户时,他看见了宋南乔,她刚好在窗边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并不灼热的阳光照到她天使一样恬静的侧颜上,少女脸上细腻的绒毛清晰可见,脸肉肉的,像一颗水蜜桃一样。
似乎是觉得阳光刺眼,小姑娘皱了皱眉,黎景之怔怔的看着她,不自觉的抬手,阴影刚好遮在少女的眼睛上,她舒了一口气,睡得更沉了些。
还好班里只有前面几排有两三个在看书没有睡觉,没有人注意到后排窗户这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黎景之就这样给宋南乔挡了好一会儿太阳,他明明很讨厌阳光的。
直到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黎景之从书包里拿出那盒巧克力,放在窗边,想了想又把盒子竖起来给她挡住光,才转身离开。
黎景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总之回去的路上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到班里之后大家都觉得今天班里的气氛有点反常,好像他周围的乌云散了些似的。
有几个八卦又好事的女生觉得是因为黎景之收了巧克力,他这座冰山可能是被打动了,于是拉着那个双马尾女孩来到黎景之座位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黎同学看上去心情不错呢。」
「是不是因为吃了小琪送的巧克力的缘故呀!」
「黎同学,巧克力味道怎么样?那可是小琪爸爸从国外出差带回来的!」
味道怎么样?
黎景之就听进去这一句话,他的眼睛专注的看着面前的习题,黑色的水笔在修长的手指间打转,心里却想着别的。
不知道宋南乔喜不喜欢吃,他平时看班上别的女孩子都爱吃巧克力……还喜欢粉色。
长时间没得到回应的几个女孩自知无趣,但是又不想轻易的失去跟男神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于是又尴尬的闲聊了几句别的,实在受不了这低气压,就散开了。
就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去见她似的,刚放学黎景之就开始整理课桌。
本来嘈杂的教室环境瞬间安静下来,要知道,他好像讨厌回家一样,平时都是能在教室待多久就多久,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睡觉。
双马尾女孩被起哄,红着脸又扭捏的来到黎景之身边,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享受着其他女孩羡慕和嫉妒的目光,她自信的仰起脸,带着一点不张扬的势在必得。
「……黎同学,我们一会儿去看电影吧。」
黎景之本来想像以前那样无视,但他今天心情还不错,于是竟难得的对女孩礼貌的笑了笑:
「我还有事。」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因为黎景之的笑,女孩的脸更红了。
也不管她是不是被拒绝了,入了迷似的连连点头,其他人也是头一次见,甚至都开始怀疑黎景之今天是不是被夺舍了。
出了校门,黎景之趁着人流绕开门口司机的视线,反正司机大叔知道他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会等到很晚。
紧赶慢赶的到了宋南乔的学校门口,她们学校也是刚放学,正是人多的时候,黎景之的身高和脸很快就成了焦点,他不耐烦的被迫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站在树下寻找着他的宋南乔。
在这附近上学的家境大都不差,很快学校门口的各种豪车开走了一半,人也散了许多,没有那么拥挤了。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女孩和她的朋友们在黎景之周围踌躇了许久,鼓起勇气上前来要联系方式。
黎景之已经等了一会儿,眼看着人越来越少了,还是没有看到宋南乔的身影,已经有些烦躁了。
他沉着脸,滚字正要说出口,身后却传来一阵百灵鸟般的笑声,一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烦躁。
宋南乔没看见他,挽着身边的女孩子,傍晚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她轮廓柔和的侧脸和长发上,镀了层金边似的。
路边的花坛里还有一片纯白的小苍兰,少女经过的时候一只蝴蝶飞到她的身边转悠了一会儿,她惊奇又开心的看着,还跟着蝴蝶转了个圈,像个精灵。
她伸出手想捉住蝴蝶,树下的黎景之想捉住她。
黎景之想开口叫住她,突然看到宋南乔的手里拿着那盒巧克力,她拿起来给旁边的女孩看,好像在说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悄悄跟了上去。
「不是吧?!真是班长送你的?」
旁边的短发女孩接过那盒巧克力仔细翻看。
「应该是,我今天问了周围的同学,就他笑了笑没有否认……」
「没想到他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还真有勇气……不过南乔你平时收到礼物不都会还回去的嘛,今天怎么收下了?」
「因为我中午睡醒的时候,就看到这个竖着放在窗户那里,刚好挡住阳光,就……」
宋南乔挠了挠头,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
「哇!怪不得,这几天你一直说午睡的时候阳光太刺眼,他都记下了?这也太贴心了吧!」
两个女孩嬉笑着叽叽喳喳的走远,黎景之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书包挎在单肩上,骨节分明的手死死的攥着书包带,修剪整齐干净的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他盯着女孩娇俏的背影,少年眼里的戾气开始肆意生长。
宋南乔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却只看到几片枯黄的树叶挣扎着离开干枯的枝干,轻轻落下来。
19.
黎景之已经连续跟了宋南乔四天,也不上前去跟她说话,就只是默默的跟着,从学校跟到她家附近,观察她今天戴了什么颜色的发卡,说话的时候偶尔的小动作,和她歪着头跟同伴交谈时眨眼的频率。
但他的眼里似乎只容得下宋南乔一个人,第一天跟她同行的短发女孩和宋南乔告别后回家的路上,被面前从天而降的花盆吓得魂飞魄散,请了两天假没去上学。
第二天放学她们口中的班长出现了,是个戴眼镜的瘦高男生,陪着宋南乔走了一段路。
黎景之阴沉着脸盯着他们的背影,看着她时不时腼腆又开心的笑,心里像烧了一股邪火。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开,黎景之跟着男生往右边走,经过一个公园里的人工湖,看着低矮的木质护栏,黎景之勾起嘴角,抬手压了一下黑色的棒球帽,经过男生身边,动作流畅又毫不犹豫的伸手推了下去。
周围没有什么路人,男生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听见动静,被捞上来不久就发了高烧,再加上受了惊吓,足足请了一周的假在家养病。
这天黎景之回家的时候,楚知意正坐在客厅里发呆。
华丽的水晶灯折射着柔和的光线照在她清秀的素颜上,她本来就瘦弱,批了个柔软的毛毯在身上,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显得我见犹怜。
「景之。」
这是从出生以来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黎景之愣了一下,停住脚步。
「我给你买了些衣服,放在你柜子里了。」
楚知意看上去有些憔悴,不同于往日的羞辱和嘶吼,她现在看上去平静又温和,这是她少有的没有发病的正常样子。
黎景之点了点头,准备离开,通常情况下这时候只要他一靠近楚知意就会突然犯病对他破口大骂又挠又打,这时候最能保留这一瞬间的,就是消失。
「对不起。」
楚知意的声音很小,黎景之转过头疑惑的看向她,她低头埋进毛毯里,白皙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伤的天鹅。
「关于你的一切,对不起……你要好好长大,不要像……」
话说到这里,楚知意又轻声说了句算了。
黎景之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走向佣人们做饭用的小厨房,一般有剩下的蔬菜那几个好心的阿姨都会给他留着,平时阿姨做饭的时候也会叫他来学做一些简单的菜。
今天厨剩了一些米饭,两个鸡蛋和一根胡萝卜,黎景之挽起袖子,轻车熟路的开火切菜,几分钟一碗蛋炒饭就出锅了,他想了想,端到了楚知意面前。
一阵跟不同于平时的饭香袭来,楚知意抬头,看了看冒着热气的蛋炒饭,和黎景之离去的背影,明明还是少年的年纪,明明应该天真活泼的年纪,他看上去却像是一棵肆意生长的黑色的树。
楚知意端起蛋炒饭,大口的往嘴里扒着,眼泪掉进碗里,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不要像黎峥那样蛮横霸道又不讲理的活着。
还有以后一定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如果她不喜欢你,就放过她吧。
第五天的时候宋南乔身边没了人,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黎景之很满意,他在树下站着,看着少女孤零零的背影,却并不打算上前同行,他不想和她并肩,只想注视着她。
冬天的晚上总是来的很快,不一会儿街上的路灯就相继亮起,黎景之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宋南乔身后,看着她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心情稍微好了些。
她到家的时候,黎景之就站在别墅院子的转角处默默的看着,宋南乔一开门进去就跑到旁边的草地上,抱起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是那只小兔子。
「小白小白,这几天我的朋友们都生病了,没有人陪我一起回家了,还好有你在院子里接我。」
少女小心的捧起小兔子,还用鼻尖蹭了蹭它的耳朵。
黎景之的瞳孔猛的收缩,他的头也开始疼起来,和朋友说笑的宋南乔,对别的男生害羞的宋南乔,把小兔子抱在怀里的宋南乔……
还有那一天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药的宋南乔。
那不到三个小时的相处,让黎景之好不容易拥有了十几年来最温暖的救赎。
她是第一个问他疼不疼的人,即使很微弱,但她是他所有的光,这种感情,越离开越想念。
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对所有人都好?
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爱和笑可以给别人?
甚至一只兔子……
她说过我像那只兔子,对她来说我跟一个畜生是差不多的……
黎景之的呼吸开始加重,他看向宋南乔的眼神渐渐染上如这即将降临的夜色一般,他的眸子也黑的浓郁又压抑,等到他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手已经伸向那只兔子了。
快感和意料之外的兴奋很快压过了那一丝反常,十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现在正软绵绵的趴在那里,对生命的掌控让黎景之燃起了一种异样的欲望。
等宋南乔从屋里拿着蔬菜开心的跑出来时,看见远处草地上那团一动不动的白色,她轻轻喊了声小白,没有发应,等她慢慢靠近之后,少女的尖叫声穿透了街道。
站在街角的少年回头看了看,路灯下他俊美的侧脸已经和平时和冷漠不太一样,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黑化过后恶毒的魅。
这时,熟悉的黑色豪车停在他面前,黎景之皱了皱眉,里面的司机大叔松了口气似的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有些发抖。
「您快回去吧。」
黑色的大门打开的时候,黎景之刚好看到一抹白色从阁楼的阳台坠落,楚知意穿着白色的裙子,裙摆因为风扬起一个扇形的弧度,像一只蝴蝶。
随后窗台出现了黎峥狰狞又苍白的脸,他撕心裂肺的趴在窗台喊着楚知意的名字,伴随着周围佣人们的尖叫,蝴蝶落地了。
黎景之脑海里还停留着她纵身跃下的神情,那是解脱和释怀,但她看见黎景之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抱歉,也可能是不甘心,但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放开手了。
救护车和警车的轰鸣很快来临,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三个人仿佛定格了一般,没了呼吸的楚知意,抱着楚知意的黎峥,还有看着他们的黎景之。
黎峥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精神状态,他温柔的看着楚知意,把她的头发抚顺,喃喃的跟她说话,黎景之冷漠的站着,连滴眼泪都没落。
难过吗?
还行,他和楚知意这些年的母子关系,停留在了「认识」而已,如果是对他好的那几个阿姨去世,他或许会伤心吧。
「晦气。」避在一旁的佣人悄悄交谈,「一家子神经病。」
楚知意被抬走的时候,黎峥也坐上了警车,楚知意这些年收集到了他开车撞景衡的证据,跳楼之前全部发给了乔蓝。
黎景之看着一直都高高在上的黎峥被拖拽着离开楚知意,他撕心裂肺的样子,好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样,黎峥爱楚知意吗?
或许爱吧,但什么是爱呢。
占有,侵略,嫉恨,妒意,恶,是这些吗?
「留不住她,是你没本事。」
人群散去,黎景之独自往回走,雪花慢悠悠的飘下来,落在他肩上融化不见。
星星点点的白色降落在这片土地,很快就铺了浅浅的一层,干净纯白的毫无痕迹的雪,好像要掩盖什么似的。
他捡起地上楚知意的手机,发现只是碎了屏幕,还能用,通讯录里只有乔蓝一个好友的联系方式,他拨通了电话号码,换了一副委屈又害怕的带着哭腔语气。
「乔蓝阿姨……请问您可以收留我吗……」
挂了电话,黎景之舔了舔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眼睛像猫一样,在黑暗里亮的发怵。
他回到房间里,只带走了那颗橘子味的糖,半晌,露出一个已经初显病态的笑。
「宋南乔,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20.
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花海,我住在岸上的小木屋里,每天在花田里画蝴蝶,画向日葵,天空总是飘着软绵绵的大块的云朵,整个世界的色调是粉色的。
太阳下山的时候小姨就站在不远处喊我回去吃饭,偶尔林姐还会带着林乐辰来做客,还梦到了池扬,他对我说没关系,他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花海没有边界,我在这里生活了好久,身体一天比一天轻,个子一天比一天小,这里的时间在倒退。
倒退到爸爸妈妈拎着行李箱从远方回来,妈妈抱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哭着说对不起,一切都是因为她当初的决定,我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我们终于团聚,一起开心的生活了好久,慢慢的没有黑夜的花海开始变暗,粉色的色调也不再明亮,蓝色的天空变成灰色,花海也不那么绚丽多彩。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夜里醒来偷偷跑出去趴在河边,水面倒映出我的样子,摸了摸脸颊,这是九岁时的我,抬头脸上突然落了一点冰凉,下雪了。
此时的世界已经变成黑白,周围渐渐起了雾,月亮出现了,是红色的,好像猛兽的眼睛,在浓雾中注视着我,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岸上站了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孩子。
他的五官模糊不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我有些害怕,赶紧转身想回去找爸爸妈妈,一回头却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是河对岸的那个少年。
「阿乔。」
是黎景之,小时候的黎景之,我惊恐的瞪大双眼,尖叫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他的双臂却紧紧的箍住我,让我动弹不得。
「乖……别怕。」
他哄小孩子似的揉我的头发,冰凉的指尖碰到我的后颈,我发了疯似的拼命咬住他的肩膀,直到嘴巴里有了血腥味,他也没放开我。
「还是不听话。」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抱住我的手慢慢松开,还没来得及呼吸新鲜空气,他轻轻把我往后推了一下,两边的景色旋转倒退,我掉进河里,水里突然变得湍急,被卷袭而来的漩涡往深处拖拽。
我想开口呼救,冰凉的水却不断的灌进来,暗流缠上我的腿,我勉强伸出一只手,渴望有人能拉我一把,黎景之如同审判者一般冷漠又戏谑的注视着我,他平静的站在岸上,他是神。
「乔乔!」我的手被人抓住,我猛地睁开眼睛,是梦。
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真的像刚从水里出来一般,还未从心悸中缓过神来,我大口的喘息着。
警惕的打量周围的环境,是干净又明亮的病房,我对医院的恐惧还未彻底消除,但是手心传来的温暖让我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我看向床边,是乔青阿姨。
她一直没松开我的手,关切又心疼的看着我,她的眼睛看起来已经哭过很多次了,又红又肿的,我没忍住,忍着肩膀的痛扑到她怀里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都结束了。」
小姨也抱住我,她的怀里好温暖,还有淡淡的香气,我本来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但是现在却哭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肩膀上刺痛提醒着我这一切不完全是梦,伤口是真的,黎景之是真的,这两年也是真的,回想起脑海中最后的画面,他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真的结束了吗。
「他……死了?」
我把头埋进她的肩膀,颤抖着开口,小姨一直没说话,好像在纠结着什么,我松开她,擦了擦眼泪,「说吧乔青阿姨,我没事。」
小姨长长的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擦了擦我额头的汗。
「没有……」
小姨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那最后一幕,她冲过去扑倒黎景之,手臂也险些被划伤,其他人冲上来足足四五个人才勉强控制住他。
他的力气很大,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红着眼嘶吼着让靠近我身边的人都滚开,甚至挣脱了好几次束缚,把已经失去意识的我拉进怀里。
他说,你们别碰她,求求你们别碰她。
最后用了大剂量的镇定剂才让他慢慢失去力气,即使这样还是好几个人一起用力才掰开他抱我的手臂。
小姨说,他昏睡过去之前还在死死的盯着我。
「都怪我……怪我太着急了,回来之前忍不住给他打电话确认你的安全……」
小姨说着说着掩面抽泣起来,所以黎景之才会用那么极端的方式阻止她把我带走。
「能再见到乔青阿姨我已经很开心了。」
看到小姨哭,我的鼻子也酸酸的,终于见到亲人的感觉幸福又小心翼翼,生怕这是幻境,一碰就碎了。
小姨告诉我,没去葬礼是因为黎景之跟她说,怕我看见跟妈妈很像的小姨的脸,承受不住过度伤心。
而且那时候小姨的工作出了些问题,公司面临着破产,一时间脱不开身。
后来忙完了却发现再也联系不上我了。
小姨去问黎景之,他说我一个人去国外上大学了,学业很忙,平时不怎么用手机,逢年过节的时候他还会用我的社交账号给小姨发祝福短信,她就傻乎乎的相信了。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我知道小姨是在乎和关心我的就好,这份来自家人的安全感,我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了。
「他现在在哪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小姨。
「精神病院,那里监管很严格,乔乔放心吧,小姨会保护你的。」
她掖了掖我的被角,这是她第一次自称小姨,我忍不住笑着揶揄她。
「乔青阿姨以前不喜欢被喊小姨的,我不小心叫了一次还要没收我的糖果。」
小姨先是愣了下,看到我还能笑着和她说话,随即松了口气,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装作气呼呼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我就比你妈妈晚几秒出生成了妹妹,结果一直都是我这个妹妹保护她,生了孩子还要被叫小姨,我才不想当小的那一个呢。」
听她说完我捂着嘴笑,小姨佯装生气,嘴上说着没大没小敢笑话你小姨了,手里却在给我剥橘子,我就在一旁傻乐的看着她。
「宋南乔的家属,出来一下。」
短暂的温馨被打破,病房门被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向小姨示意,她忙把橘子放在我手里起身出去。
趁着小姨出去,我偷偷摸了摸肩膀的伤口,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没碰到就又疼的冒了一层冷汗,那是左边靠近心脏的位置,黎景之是真的想要我死。
结果他没有被抓起来,而是送去了精神病院吗……
也是,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只要能受到制裁,只要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小姨和医生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她推门进来,脸上还挂着眼泪,想要开口说什么又被哭腔打断,我抽出纸巾轻轻地给她擦眼泪。
「说嘛小姨,我现在很坚强的。」
小姨听了更忍不住了,她想抱抱我,又怕碰到我的伤口,就拉起我的手放在掌心,紧紧的握住
「乔乔……医生说……你的脚伤拖了太久,可能没办法完全治愈了……」 小姨的声音颤抖着,说到后面几乎听不清了,但是我已经懂了大概意思。
其实我现在也可以不借助轮椅和拐杖下地走路,就是一瘸一拐的,有些吃力和缓慢,走一会儿就要歇歇,小姨说如果再配合治疗休养一段时间的话,应该会好一些。
「没关系,那样就足够了。」 我对小姨笑了笑,又安慰的拍了拍她握住我的手。
「能走路就足够了。」
21.
在医院住了三个月之后肩膀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脚踝恢复的也比想象中好,走路的时候只有一些轻微的不平衡,在我的恳求下小姨办理了出院。
小姨的公司这两年并不景气,她辞了那边的工作,攒了一些钱,我也还有爸妈留下的房子。
我们就在附近开了一间花店,我跟小姨分工,她负责外送订单,我腿脚不太方便就一直在店里看着。
每天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门口晒太阳,修剪花朵,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外面形形色色的人经过,旁边不远处有一所大学,周日的时候很多大学生出来逛街,他们看起来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美好的耀眼。
黎景之早在我刚要上大学的时候就去给我办理了退学,那是我努力了好久才考上的美术学院,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今年应该已经大二了吧。
想着想着,窗前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子高高的,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那是……池扬!
我刚出院的时候就拜托小姨开车带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家便利店,里面的店员变成了一个姐姐,阿姨们也不在,她说池扬是附近的大学生来打暑假工的,不久前开学了就走了。
原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他突然的出现让我惊讶又开心,我刚想开门叫住池扬,起身又看见他身边有一个清秀可爱的女孩,亲密的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池扬看她的眼神满是宠爱。
我们虽然隔了一个玻璃窗,此刻却像是两个世界,我看着他们走过去,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再打扰他,他看上去过得很好,这样就可以了。
「对不起,谢谢你。」 我低下头对着手里正在修剪的风信子小声说。
抬头看见小姨拿着盒饭从街对面走来,开心的冲我招手,我也挥挥手,把修剪好的花放进花瓶里,给小姨拉开门,小姨跟微风一起走进来,风铃随之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吃饭啦乔乔。」
「来啦!」
因为是周六的原因,今天生意不错,晚上九点多我们准备回家的时候还接到了订单,地址是离花店比较远的地方,小姨有些纠结要不要去。
我看出了她的担心,她是不想这么晚了我自己在店里,小姨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送花,我摇摇头。
「没事的,花店离家那么近,一会儿我收拾完走路回去,正好锻炼一下。」
小姨帮我把店门口的花搬回来放在架子上,又叮嘱了几句才走,我又打扫了一遍卫生,拿了几束小姨喜欢的小雏菊,也仔细锁上门往家里走了。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街上已经没有白天那么热闹了,只有稀少的几个行人,街角还有一对牵着手聊天的情侣。
路灯亮起来,是符合深秋主题的暖黄色,路边的梧桐在灯光下是暗橘色的,有一片叶子晃悠悠飘落下来,刚好落到我面前。
我拾起来打算回去夹在书里当书签,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小事也能让我不自觉的开心和满足,刚开始夜里总会做噩梦惊醒,最近已经好很多了,小姨回来后一直在陪着我,尽量让我不去想起那些事。
平时也能和小姨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平静又幸福,再过段时间攒一些钱,我打算把房子卖掉,离开这里,跟小姨一起去海边生活。
正在想着,一辆黑色的车停在我面前,正打算往旁边走走避让,车门打开,下来几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在我面前站成一排。
我疑惑,以为是挡住了他们的路,也不想惹麻烦,就转身绕路回去,可没想到一转身,发现身后也停了车,从副驾驶下来的人看起来很眼熟,他向我微微躬身。
「宋小姐,我们先生请您见一面。」
他一开口……啊,是当初那个来我家把黎景之接走的那个为首的戴墨镜的男人,那他口中的先生……是黎景之的父亲?
听小姨说了他们家的一些事,我对黎峥也没有什么好感,况且他当初不是被警局带走了……
我低着头,有点慌张,好不容易逃出去,回到正常的生活,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了。
「你们认错人了……」
「宋小姐,我们也是按吩咐办事,请不要为难我们。」
他打开车门,侧身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围还围了穿黑西装的人,我好像一条别的路也没有。
为了不让小姨担心,我给她发了条信息说路上碰到了以前认识的朋友,多聊一会儿,几秒钟后小姨回我好的,我把手机息屏收好,深呼一口气上了车。
我听小姨说黎景之家很有钱,但是看到了他家的庄园……
这跟我理解的有钱根本不是一个纬度,我看着大门缓缓打开,压迫感袭面而来。
跟我说话的男人下车给我带路,庄园内部更像一座豪华的宫殿,他带着我七拐八拐的穿梭各个长廊,在我走的有些吃力时,终于停留在一扇门前。
带我来的那个人先一步敲门进去,恭敬的站好,我悄悄往里面看,屋子很大,欧式长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只看得见背影。
我硬着头皮慢慢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他时,呼吸都停止了……
那是一张跟黎景之极为相似的脸,深邃的眉骨,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上挑的眼尾,眼角的泪痣,挺秀的鼻梁,连抿起来的薄唇的曲线都差不多。
算起来黎峥也该四十岁左右了,可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岁的样子,如果不是身上成熟稳重温文尔雅的气质,看起来应该年龄更小一些,整体来说他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温润如玉。
他们最不一样的是眼睛,黎景之的眼睛好看的很清澈,晚上总是黑的发亮,他的大多数情绪都能最先通过眼睛感知。
黎峥戴着一副银色细边框的眼镜,眼睛里总有几分让人不太舒服的,狐狸的狡黠。
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上下打量着我,见我不说话,他主动开口,嘴角还有一丝玩味的笑。
「你好,儿媳妇。」
「是你把我儿子送进精神病院的?」
我刚想开口辩驳,却听见头顶的楼层传来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黎峥也皱了皱眉,对旁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看出了我的疑惑,黎峥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坐下说,我犹豫了一下本想拒绝,可是长时间的走路让小腿变得酸痛僵硬,慢慢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小腿的酸痛感才好了一些。
奇怪的是,第一次跟我相处的人大多都会问一句你的腿怎么了,或者直接一点,惋惜的说多好的小姑娘可惜腿脚有问题,但是黎峥好像知道似的,不惊讶也不好奇。
「如果您是来找我问黎景之的事,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我平静的看着他,心里只想快点解决回去,别让小姨担心。
「他在楼上。」
黎峥靠在沙发上,扶了一下眼镜框,拿着玻璃杯的手随意指了指我头上的天花板,脸上一直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我怎么舍得我的宝贝儿子被关在那种地方。」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混乱,黎景之在楼上,也就是说黎峥把他从医院带回家了,那刚才的响声是……
我们现在就隔了一个天花板的距离,我的双手不安的抓在膝上,迫切的想离开这里。
「别担心,我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
黎峥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玻璃杯,漫不经心的说。
「你知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我没办法完全冷静下来,好几次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都是软的。
「你很怕他。」
黎峥突然盯着我的眼睛,我不自在的偏过头去,他却了然的笑了笑,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放心吧,暂时不会让你们见面的。」
这时黎峥的手下回来,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俯身在黎峥耳边说了些什么,黎峥不悦的挑眉。
「这几天不是挺正常的么,有人告诉他宋南乔来了?」
「没有,先生,但是从宋小姐接近这里的时候他就开始不正常了。」
黎峥的目光不知道聚焦在何处,楼上的动静越来越大,身边的男人也不敢催促,楼上的每一次响动都像敲打在我心上,我有些呆住了,提心吊胆的坐着。
「愣着干什么,去给他打镇定,吵死了。」
黎峥不耐烦的揉了揉太阳穴,黑西装似乎有些为难,走出去一半又折回来。
「先生,医生说了,不能经常注射……」
没等他说完,黎峥就不耐烦的挥挥手,黑西装立即闭上嘴巴不再说话,恭敬的退出去,黎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了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喊住了他。
「还有别的方法?」
「有的,先生,医生说必要时使用电击治疗,电流刺激大脑,可以短时间内消除狂躁和焦虑。」
「那就这个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我,带着让我油然而生出恐惧的笑意,幽幽开口
「不是讨厌他吗,今天帮你报仇。」
黎峥拿起旁边桌子上一个黑色的遥控器,对着我们右侧的显示屏按了开关,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个大电视,他打开之后我才发现,那是监控。
当黎景之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吓得尖叫。
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我从没有看见他这么狼狈过,像一个流浪了许久的人似的,头发凌乱,胡茬长了很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本来就优越的身材更清瘦了。
此时他正发了疯的砸东西,手边可以拿起的一切都拿起来摔向地面。
周围站了很多保镖,想上前去又不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失态,跟我记忆中那个永远冷静理智的人不同。
画面清晰又没有死角,仿佛在看上帝视角的电影,黎峥歪头看着,嘴角挂着笑,好像在等待着好戏开场。
画面中的黎景之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冲向监控摄像,旁边的黑西装们纷纷拉住他,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伤和淤青。
「黎峥!你他妈敢动她试试!」
被点名的黎峥推着眼镜低骂了一声小兔崽子,接着又看向我,「啧,你们宋家怎么教育孩子的,把我儿子教成这样。」
我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屏幕里的黎景之,以前被关起来的,受伤的人都是我。
现在换成了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画面里多出了刚才在黎峥旁边的那个黑西装大叔,其他人见到他明显都很恭敬,他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他们点了点头,说了句是。
这时我才发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张比较像躺椅的椅子,看上去是特制的,上面都是皮带一样的环扣,黑西装们靠近黎景之,四个人才勉强拖拽着,把他摁到椅子上。
修长的四肢都被禁锢住,黎景之挣扎几下,皮质的绑带纹丝不动,他也没有再反抗,只是冷笑一声,他们在他头上带了一个铁质的东西,旁边的人通了电源,负手在一旁站立着。
电流通过的时候,隔着屏幕我都觉得痛苦,黎景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我能看见他紧咬的牙齿和皱起的眉,手指关节也攥的发白,额前的发丝都被汗打湿。
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人管他,我明显看到黎景之在渐渐的失去力气,他的眼睛闭着,原本攥紧的手也松开了,画面里里外外的人都只是在冷漠的看着。
我看向黎峥,发现他在悠闲的喝水,看着屏幕里渐渐失去意识的黎景之,没有一点心疼和停手的意思。
「你们家的人,都不把人当人看吗?」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总感觉心里很郁闷,明明看到黎景之被这么对待我心里应该很爽快,但是我好像也没高兴到哪去,黎峥听了转过头,眼睛里是不易察觉的威胁。
「你说什么?」
「停下啊,你要杀了他?」 我有点着急。
他没再看我,突然笑了,拿出手机拨通出去,屏幕里的黑西装大叔几乎是立即接起,黎峥说了句停吧,就直接挂了。
「果然和调查里的一样,胆小又心软。」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的,黎峥拿起遥控器把监控关了,慵懒的倚靠在沙发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的治疗,需要你配合。」
我疑惑的看着他,没听懂话里的意思,黎峥又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本来想找听话一点的,比如叫那个周……周什么的小姑娘,出事之后她一直在医院照顾着,看着温顺又懂事。」
「但是她的靠近对黎景之来说根本没意义,甚至还没有在他面前提一个宋字对他的刺激大。」
「所以,我需要你回到他身边,宋南乔,你是他的病因。」
「不可能!」
我想都没想,手撑着沙发艰难的站起来,才发现腿有些麻了,黎峥也没拦我,坐在那里看笑话似的看着,等我好不容易走出去几步,他才又开口。
「我可以让你重新回去上学。」
我的脚步顿住了,他在跟我谈条件,而这个条件就像是旷野里的红苹果,诱人又珍贵,我真的很想回去读大学,很想拥有一群同龄的朋友,很想继续画画。
小姨也说过这件事,让我继续去读书,可是我没有办法,退学证明在黎景之那里。
这方面的事我不懂也不会处理,小姨长时间在国外,没有人脉和途径,也帮不了我什么。
但我实在是赌不起,我现在有小姨,有家,有花店,过得很好,黎景之就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在他身边很危险,良久,我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
「对了,你小姨在国外的公司,她负责的税务问题有一场官司要打,输了的话要去坐牢,她有跟你说过吗?」
我僵硬的回头,透过窗户看到我像纸一样煞白的脸色,和一脸悠然神色的黎峥,他从窗户的放反光看见我转身,意料之中的笑了笑,有一种得逞的意味。
「我不仅可以帮她打赢官司,还能填上那些漏洞。」
我已经站不太稳,扶着旁边的墙壁,久久未缓过神,说来小姨匆匆离职,那边肯定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她却愿意什么也不管回来照顾我……
我调整好呼吸,看向黎峥的背影。
「我要怎么做?」
22.
黎峥说,他下个月要去国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国内的公司需要有人管理,黎景之作为继承人,他不可能让黎景之以神经病的形态接管。
给黎景之请来的专家团队针对他的情况制了药,我要做的,就是每天看着他吃药,记下他的发病频率和规律,并且按照这个逐渐刺激他,直到他的狂躁和焦虑降到最低。
只要我答应,黎峥立刻就可以着手小姨的事,而且事情一结束我就可以回去接着上学,但是我要和黎景之回到他家里,和他相处,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短时期内,让黎景之成为一个比较「正常」的人,黎峥说他黑了黎景之家的监控系统,周围也安排了监视,如果我有危险,会有人第一时间保护我。
最后黎峥让他身边的黑西装大叔先送我回家,回去的路上我跟他搭了几句话。
他看起来应该是跟了黎峥好久,黎峥一个眼神,他就能立刻去执行,我问他既然黎峥当初没有出事,怎么不去接黎景之回家。
让他在我家待了这么多年,让他一步一步成为我的魔鬼,黎峥好像一直都知道,他监视着这一切,但他选择袖手旁观吗。
「黎家的事,您知道一些吧。」
黑西装大叔熟练的打着方向盘,直到离庄园远了一些才回我的话,我点了点头,小姨跟我说了一些。
「景之先生是夫人喊着别人的名字出生的,先生从小就是很骄傲的人,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结。」
我低头抠着手指,闷闷的说,那他当初别跟人家在一起不就好了。
旁边的大叔没说话,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我还在纠结怎么跟小姨说这件事,开门就发现她正满面愁容的坐在客厅,手里还握着手机,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发现我回来了脸上的忧愁慌忙散去,我轻轻地搂住小姨。
「怎么啦我亲爱的仙女小姨。」
「乔乔……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阵子,那边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解决……」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巧合吗,还是说黎峥刚和我聊完就开始有动作了?
忍住内心的疑惑,我安慰小姨。
「没事的小姨你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为了让她不那么担心,我还告诉她我联系了学校的工作人员,他们说我还有机会回去,反正小姨也不太懂这些,我就告诉她我接下来要勤去学校走动,那边附近人多很安全,小姨才不那么郁闷。
第二天黎峥就安排我和黎景之的主治医生见面,有几个是外国人,我跟他们交流起来很吃力,好在后来来了一个看上去和蔼慈祥的老者,应该是很有份量的人物,他一出现,周围的人都安静了许多。
「你好,宋小姐。」
他礼貌的和我握了手,走过去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也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切入主题。
「我来告知您一些关于和黎景之先生的相处注意事项。」
「首先,药必须每天按时按量服用,不可漏服。」
他说着,把一个小型保险箱放在我面前打开,里面是一个厚实的玻璃瓶,上面的标签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药丸看上去很普通,就是白色的扁圆药丸。
「其次,您可以在黎景之先生服用药物一周之后开始对他进行刺激测验,建议您从小事开始过渡,以便对比病人反应。」
「最后,受病情本身和外界的影响,黎先生的某种执念很深,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老者颇有些惋惜的说道。
「也就是说,就算他精神方面的疾病治好了,人格也会有缺陷的……」
我仔细听着,回想着老者的最后一句话,病治好了,人还会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难道黎景之现在这样并不完全是因为精神出了问题……
这时我的脑海里猛然闯入他说过的那句话。
——「就算我没病,该对你做的,一样也不会少。」
黎峥的人就在门口站着,等和医生们交流完之后,他们就会立刻把我送去黎景之那里,后面的内容我心不在焉的听着,结束之后直到黑西装大叔进来喊我才回过神来。
我抱着那个小保险箱一言不发的坐在副驾驶,愣着神发呆,忍住不去害怕,不去想接下来要面对的事,黑西装大叔从后视镜看了看我,语气柔和了些,没之前那么僵硬了。
「宋小姐,医生说接受电击治疗之后会造成短时间的神经迟钝和暂时性失忆,所以现在景之先生应该不会伤害您的。」
我点点头,路过花店附近的时候让大叔把车停下,我去花店贴了一张暂停营业的告示,又把我的号码写上,把还在盛开的花放进冷藏,走的时候看见还有几束没有来得及修剪的鸢尾,想了想还是带上了。
黎景之住的地方离市区并不近,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过后,视线中又出现那栋别墅,仅仅是看到就让我忍不住的害怕和恐惧,手紧紧的抓着衣角。
「到了,宋小姐,景之先生昨晚被我们送回来的时候还在昏迷状态,不知道这会儿醒了没有,这是黎先生给您配的钥匙。」
黑西装大叔把钥匙递给我,随即没有丝毫犹豫的开车调头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别墅的大门,足足有半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走近。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嚓一声,铁质的大门应声打开,我深呼吸几下,推开门走进去。
别墅里一切如旧,只是花园里过了花期的花朵不再明艳,有几朵都已经枯萎,泛着枯黄有气无力的垂在枝头。
黑西装大叔说黎景之可能还没有醒,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在门口站了太久腿又开始酸痛起来,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下,刚坐好就想起第一次见林乐辰他也是这样坐在花池边看书。
林乐辰的笑脸在脑海中浮现,好歹给我带来些许安慰,也不知道他们母子现在怎么样了。
休息了会儿起身走进客厅,看着熟悉的陈设,目光扫过左侧我躲黎景之的那个卫生间,那天的事让我直到今天都还很抗拒照镜子,为此小姨还把家里的镜子都贴上了风景画。
平复了一下心情,路过当时因为走不了路黎景之给我准备的一楼的房间,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去角落里原来林姐用来午休的小小的单人间,刚把带的衣服放好,就听见楼上传来悠扬的琴声。
是小提琴的声音,是黎景之,他醒了。
当初他刚到我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周末很忙,没空管我们,就给他报了和我一样的兴趣班。
刚开始是跟我一起学钢琴,他学的比我快的多,这让我很没面子,就找妈妈闹情绪,让他去学别的乐器。
最后还是我给他挑的,我本来想选二胡,当时觉得冰山拉二胡,想想就好笑,但是那天教二胡的老师有事请假了,我就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提琴,黎景之倒是不在乎。
后来他的小提琴学的仍然比我的钢琴快,我要练习一周的曲子,他一下午就会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一下我的错误指法,气的我当时就不想学了。
我走出房间,琴声更清晰了些,是《告白之夜》,我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哼的曲子。
不得不说黎景之无论做什么都会做到完美,他是少见的聪明优秀又很有天赋的人,正听的出了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我拿出来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他在三楼。
抬头看看,果然角落里有一个监控正对着我闪烁着红色光点,我叹了叹气,抬起腿扶着楼梯的护栏艰难的上楼。
离琴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的厉害,黑西装大叔说电击治疗过后可能会有短暂的认知障碍,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状态。
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我扶着墙微微喘气。
三楼的走廊是木质的,很宽敞,抬头发现两边的墙壁挂了不少装裱精致的画,大多都是色彩风景和油画……
等等,我突然瞪大眼睛。
这些都是我的画。
有我刚学绘画的时候画的第一幅水果,放假在家时坐在我房间里画的窗外的风景,跟朋友们去春游写生画的小桥流水……
很多很多,有的我甚至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画的了。
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如果这是恋人之间做的事情,他的细心收集和小心保存,我想我会觉得这很浪漫又让人心动。
但我们之间,不是会让我有任何好感的关系,他做的一切,我都觉得恶心。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可以看到里面是半开放式的,一半房顶是透明的玻璃,采光很好,琴声就是从这个房间传出来的,他似乎没发现我,琴声还在继续。
我轻轻推开门,碰巧一阵卷起枯叶的秋风闯进明亮的落地窗,白色的窗帘被吹起来,在空中荡了几下,轻轻摆动着。
黎景之站在窗前,我看向他的背影,他清瘦了许多,穿着宽松居家的白色毛衣,小提琴还放在肩上,身姿依旧纤长挺拔,秋日的风和阳光都争先恐后的往他怀里钻。
他站在明媚的光里,风吹动他柔软的发丝,连落叶都伴着那琴声宛转悠扬缓缓而落,画面美好的不真实。
房间很空,正中间有一个半人高的漂亮的玻璃展台,上面放着一颗手掌大小的圆形水晶球,里面好像放着什么东西,还未等我走近看清,他的手缓缓放下,琴声停止。
周围突然安静起来,只有偶尔随风飘进窗里的枯叶,在空中转了几圈儿悠悠的落到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转身,我突然有点想逃跑,但是四周布满了监控,像是无数张眼睛在盯着我,我知道黎峥在看,于是就站在那里,也没勇气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你是?」
他的眼神没有了之前的狠厉和侵略性,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无措,我愣了一下,想着应该是治疗的后遗症,反而还放松了些。
我正纠结该怎么告诉他我是谁,突然想起来挎包里还装着刚才的鸢尾花。
「呃……我,我是来送花的。」
他静静的看着我从包里拿出那几束花,我拿在手里也不是,上前去递给他也不是,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黎景之俯身把小提琴倚着墙放在地上,接着向我走过来,我下意识的想跑,一边又不得不忍住恐惧,心里安慰自己,他不认识我了,不会伤害我的。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伸出修长又好看的手,我愣了几秒才会意他是要我把花给他,我轻轻地放在他掌心里,他拿在手里看了会,抬头对我笑了笑,说谢谢。
然后拿着花,黎景之走到那个玻璃展台前,把鸢尾花放到那颗透明的水晶球旁边,这时我才看清封在里面的东西。
一颗橘子味的糖果。
亮橙色的包装和上面小猫咪的图画,这是当年我给他的那颗。
他安静的盯着那颗水晶球好久才缓过来神,背影看上去孤独又难过,转身发现我还在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对我很重要。」
绝望的爱。
我突然想起来鸢尾花的花语。
23.
还没等我想好留在这里的理由,黎景之就接到了电话,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黎景之皱着眉听完,半晌挂了电话,打量着看我。
「黎峥让你来照顾我?」
我有些奇怪,他还记得黎峥,那怎么不记得我了呢,不过无所谓了,面对失忆的黎景之比面对之前的他好的多。
我点点头,反正也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既然黎峥都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了,索性就这样吧,我有些累了,想下楼去歇一歇,他盯着我转身下楼的背影。
「你的腿怎么了?」
「狗咬的。」
「这么凶?」
「是啊,疯狗。」
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余光看见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我撇撇嘴,没再理他。
回到单人间里把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给小姨发了短信问她那边怎么样了,就锁了门躺在床上发呆。
黎景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下午都没什么动静,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外面传来响动,我扒着门缝往外看,他正在厨房洗菜做饭。
我把他的药拿出来一片,到客厅里接了杯水,走到他旁边伸出手。
「吃药。」
他停下手里正在洗的蔬菜,歪头看我,失忆的黎景之浑身散发着……
单纯温和的光芒,连眼睛里都没有一丝戾气,他似乎是有点犹豫。
「这是什么药?」
「……爱吃不吃。」
我没耐心哄他,手正要收回去,袖子却被轻轻拉住,他从我掌心拿走药丸,喝了点水很乖的咽下去,对我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好啦。」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现在看上去对我毫无防备,而且还很听话,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余光看到洗菜池里放着胡萝卜和鲤鱼,不太对劲。
「黎景之。」
我神使鬼差的喊他的名字,他看着我的眼睛,笑着问怎么了,我站得远了些,手指挨着离案板上的刀,确保我能立刻拿起来防身。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忐忑不安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悄悄握住的旁边的刀把,心脏快要跳出来。
「我们以前认识吗?」
好像只是对我突然的发言感到不理解,他愣了一下,语气很平常,没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他为什么做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是习惯了吗……
「我姓宋,宋南乔。」
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我的眼睛一直没移开他的脸,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真的皱着眉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摇着头对我无奈的笑了笑,不像是装的,我松了口气,把刀放到一边,心想做那些菜也许是习惯吧。
他做的菜我一口也没有吃,只喝了点粥就回到小房间里给小姨打电话,小姨说那边一切顺利,当时没法解决的事情突然都有了进展,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还不忘问一些我上学的事,我连忙催着她去休息了。
夜里被一阵很响的雷声惊醒,睁开眼睛看见房间里的窗户没关。
外面的风雨很大,时不时的闪电拉长了被打湿的窗帘的影子,看上去很渗人,我把窗户关好,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没有吃晚饭让我的胃里有些难受,披了件外衣出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我有些害怕,但又不想开灯惊动黎景之,就借着手机的光亮照着,小心的向厨房摸索。
冰箱里还有面包和牛奶,我拿了刚要回房间,听见拐角的走廊那边隐约传来响动,神经一下子绷起来,我不自觉的拿起架子上的水果刀。
「谁在那里?」
回应我的只有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躲在厨房的门后面,手机也锁了屏,手里紧紧的握着刀柄不敢出去。
我安慰着自己可能是风把什么东西吹倒了,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建设踏出厨房一步,走廊那边又传来窸窣的响动,我头皮一麻,是很轻的脚步声。
黎景之的房间在二楼,他十点钟的时候就已经睡了,我睡觉很轻,好像没有听见他下来过,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
本来想不去管悄悄地溜着墙回房间锁上门,但是我走路的时候会因为两只脚不平衡,而发出更重一些的脚步声,与其呆在黑暗里被发现,还不如出去看看。
我举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往脚步声来源的方向,慢慢过去,一路上走廊两边的油画时不时的被闪蓦地照亮,明明是优雅写实的风格,此刻看起来却有些恐怖。
白天看起来并不长的走廊,这时候走起来却格外漫长,尽头好像永远藏在黑暗里一样,精神压力加上胃里难受,我的体力有些不支,扶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手机也忘记充电了,我熄灭屏幕,一瞬间被黑暗包裹,我试着冷静下来回想,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许是我压力太大多心了。
休息了会儿正准备站起来,一道闪电划过,四周被照的很亮,借着这短暂的光亮才发现离我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向下的楼梯。
向下的楼梯……
我僵住。
痛苦的回忆争先恐后的涌进脑海,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是怪兽的嘶吼,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让我的思绪混乱的难以组织起来,看着那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黑暗中忽隐忽现的楼梯,我浑身都在发抖。
也不顾不上怕黑了,扶着墙艰难的站起来,我脸色难看的转身想要往回走,一道煞白的闪电划过,如同原来拍照用的老相机,强度的曝光让我有些睁不开眼。
短暂的失明过后停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像告诉我,我身后的走廊里站了一个人。
风雨雷电在室外撕拽拉扯,我的神经在屋里经受着折磨,就像恐怖片里一样,闪电每一次两起,那个身影就离我近了一些,难熬是闪电过后的黑暗,和在这风雨中格外清晰的脚步声。
我手里还握着那把水果刀,但是我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对面窗户的玻璃里我的长发凌乱,脸色煞白,像一个怨气深重的鬼。
在那个身影离我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闪电没再亮起,我紧张的后背冒着冷汗,蹲在墙角瑟瑟发抖,雷声混合着风声,明明应该很吵,我耳朵里却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我什么也看不见,好像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和一个未知的恐惧来源,我不敢出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我想拿出手机照亮,却发现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一道闪电毫无征兆的划破天空,我的四周如同失控的黑白电影闪烁着雪花从黑暗调到最大亮度,我惊恐的抬头,猝不及防的,巨大的恐慌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黎景之,他定格在这黑白电影里,总是以神明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你别过来!」
我紧紧握着水果刀,刀尖对着黎景之,他好像被我吓了一跳,脸上仍旧是茫然和疑惑,无措的在我面前站着,仿佛刚才闪电亮起的时候,他冰冷的眼神是我的幻觉。
走廊的灯被打开,黎景之的手里拿着一张薄毯,是我坐轮椅的时候经常盖的那张,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离我更近了些,想把毯子披在我肩上。
他突然的靠近让我本能的瑟缩后退,回头发现我正在一点一点的,逐渐靠近那间地下室,我仰起脸,啜泣的声音听起来卑微又可怜。
「不要……求你了,我不想进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扯他的袖子求他了,但却是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他蹲下来,视线和我齐平,目光柔和又温暖,声音轻的怕吓着我似的。
「别怕,是我。」
就因为是你我才害怕。
神智稍微清醒了些,从惊吓过度中反应过来他现在还是失忆状态,我默默收回手,一声不吭的缩在墙角。
黎景之看出来我很抗拒他的靠近,就走到离我远一些的地方跟我一样背靠着墙坐在地上,一米八多的身高,修长的手臂环着膝盖,乖巧的姿势看起来莫名喜感。
心情缓和了些,想到一开始我在厨房听到的响动应该就是黎景之,我忍不住开口问他。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干嘛……」
旁边的人侧着头看我,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无辜。
「我就睡在这里呀……」
他的眼睛望了一眼地下室的方向,还没说完又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到你的。」
「你睡在……这个房间?」
我指着不远处的地下室通道看着他,黎景之点了点头,语气里有些无奈。
「只有在那里才睡得着,感觉很安心。」
我心情复杂的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努力了几次想起来,都因为腿软跌坐下去。
黎景之在旁边想过来帮我又不敢,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我站起来往回走的时候,回头看见他还在原地坐着看我。
到房间也睡不着了,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发呆,这才第一天,我就像只惊弓之鸟一样,这样下去恐怕他还没变成正常人,我就不正常了。
正出着神,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我紧张的坐直屏住呼吸没敢去开门,敲门声过后好一会儿都没再有动静,我小心翼翼的开了条门缝往外看,什么也没有。
刚要关门,瞥见地上放着什么东西,我蹲下来看,是一碗色泽鲜亮的炒饭,还在冒着热气,饭香飘来,肚子应景的响了几声。
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还是端回了房间,我看着那碗饭,发现碗底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黎景之清秀劲削的字迹:
多少吃一点吧,胃里会不舒服的。
原来他发现我没怎么吃晚饭了,那刚才是起来给我做饭?
我拿起筷子往嘴里扒了两口饭,不争气的感叹了一句真香。
24.
一早被手机铃声吵醒,花店的老顾客要订些花,已经在店门口等着了,我只好给黎峥发短信告诉他我要出去一趟,等了一会他没回,我索性换衣服出门。
经过到花园发现黎景之已经起来了,正在给一束向日葵浇水,早晨的阳光明媚又柔和,照在这一幕养眼的画面上,显得温馨又美好。
他看到我,冲我招招手笑着说早啊,我点头算是回应,一直走到门口都有些忧心,以前我靠近大门他都会不悦,这次没什么反应,看来他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附近的公交车站在哪里?」我问他。
「要出门吗?我可以送你。」
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催促的电话又打过来,这个顾客好像是之前小姨给的订单,今天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小姨也发了短信让我去店里一趟。
「那麻烦你了。」
想着他现在对我来说不算危险,我纠结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我没吃早餐,黎景贴心的给我带了一份三明治和加热过的牛奶,因为牛奶的香气对我来说可怕又恶心,就只吃了几口三明治。
吃的时候还不忘偷偷的看旁边黎景之的脸色,以前无论是食物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他给我的,就必须要接受,病态到他让我吃一个苹果,我就不可以吃半个的地步。
我看着他没有掺杂着阴暗和狠厉的眼神,连侧脸的轮廓看起来都比以前柔和许多,如果他一直都是这样,我们起码可以正常的相处吧。
但是我现在还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我的生活没有一处不在提醒他曾经做过什么事,我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倒退的树。
一路无话,赶到花店的时候门口的中年女子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我过去边开花店的门边道歉,她撇了撇嘴巴刚要说什么,看到黎景之从车里出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老板,这是你男朋友啊?」她堆着一脸笑凑到我旁边,用胳膊肘捣了捣我。
「不是。」
我开门进去,黎景之在门口站着,眼巴巴的看着我,我没打算理他,那个大姐却是很热络的过去拉他进来。
「哎哟小伙子一表人才哈,家住哪里?在哪里工作?结婚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让黎景之不知所措的看向我。
「……您的花。」
看着他窘迫无奈的样子,我忍住笑把花篮递给大姐,她反应过来一拍脑门。
「差点儿忘了正事了,小伙子来来来留个联系方式,回去我让我女儿……我们家亲戚联系你!」
又拉着黎景之留了手机号,扯了几句闲话才走。
只剩下我和黎景之的花店安静下来,黎峥还没有回我信息,我就索性在花店里多待一会儿,开始打扫卫生收拾东西,黎景之没有离开的意思,几次想帮忙都被我拒绝,就委屈的到墙角的小沙发坐着。
上午街上的人不多,我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擦几个玻璃花瓶,黎景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有些不自在,给他拿了本书看。
断断续续有几个逛街的小姑娘路过,有个女孩子不经意间往店里瞥了一眼,惊呼了一声拉住旁边的同伴兴奋的说着什么,几个人又推搡着回来。
进店之后她们漫不经心的翻看店里的花朵,目光大部分都集中在角落里的黎景之身上,他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穿着宽松休闲居家的衣服,看起来有种懒洋洋的色气。
黎景之垂眸认真的看着书,袖子随意的挽起来,露出白皙紧实的小臂和手腕,修长的身材因为空间有些小伸展不开,他安静的窝在沙发里,慵懒又莫名的乖。
旁边有一盏装饰用的星星台灯,柔和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连旁边的墙上都映出一道完美的剪影。
她们似乎是待久了有些不好意思,挑了几枝百合,结账掏出手机的时候一个女孩悄悄问我。
「姐姐,那是你男朋友吗?」
「……不认识。」 我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花简单的包装,得到回答的女孩子们明显窃喜,几个人你推我搡的走到黎景之面前。
感受到面前的阴影,他疑惑的抬头,来结账的那个女孩上前一步,脸红的不得了,好像是有点紧张,吞吞吐吐的开口。
「你好……请问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我在旁边悄悄观察着,以前的黎景之有女生靠近都会皱眉,现在被一个大姐拉了胳膊,又被一群女孩围住,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得到手机号码的女孩子们一阵小激动,又围在黎景之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了些什么,在店里喧闹了好一会儿,才手挽着手满面春风笑颜如花的出去。
因为黎景之在的关系,今天店里生意不错,一些女孩子借着买花的名头来看他或者要联系方式,后来我起了小心思,让黎景之搬了把椅子坐门口修剪盆栽,好家伙,人形招财猫。
小姨要是知道我们的营业额因为颜值高翻了几倍肯定会郁闷到不行,我想着她知道今天营业额之后的震惊脸,正在傻笑,一抬头发现黎景之在看我,不知道盯了多久。
「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一惊,这次是他主动问我的,黎峥那边也没说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医生说他完全不记得我的原因是我对他的神经刺激最大,所以导致了选择性失忆。
我没回答他的话,默默从包里拿出药递过去,他没有抗拒,仍旧乖乖的服下,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花店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好意思,已经打烊……」
话还没说完,我看清楚来者,周茉。
她瘦了许多,还留起了长发,从进来就没在看我,一双杏眼含情脉脉的看着黎景之,眼睛里盛着似有似无的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
「学长……我找了你好久……」
周茉委屈的扑到黎景之怀里,看这行为应该是知道他失忆了,没有我的存在她自然就可以大胆许多。
黎景之也是一愣,他好像没有忘记周茉,这么说来他也记得周茉喜欢了他很多年这件事,我像个吃瓜群众一样看着他们两个。
黎景之不动声色的推开周茉,客气的跟她打招呼,这让我有点奇怪,他从一开始见到我就没有什么防备,我擅自进他家里,还给他吃药,他都是很自然且放松的样子。
周茉发觉黎景之就算失忆了还跟她保持着距离,脸色有点挂不住,我装作没看见,继续低头摆弄手里的花。
「好久不见了,我请你吃饭吧学长!」
周茉没有放弃,亲昵的挽上黎景之的手臂,没等他回答,周茉又转而热情的过来招呼试图降低存在感的我。
「南乔你也在呀,跟我们一起去吧。」
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黎峥发来的短信,意思是让我跟着去。
他连花店的监控都黑了?
收起手机,我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失落的点头,原本还挺开心,打算晚上回家呢,周茉见我答应了,才去拉着黎景之的胳膊撒娇。
黎景之似是原本打算拒绝,但是看到我点头,他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周茉开车带着我和黎景之,本来她想让黎景之坐在副驾,我坐后面,但是黎景之没理会她的邀请,径直走向后排坐到我旁边,从后视镜都能看见周茉在恶狠狠的瞪我。
「你怎么不坐前面?」
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嘛,我皱着眉小声问黎景之。
「不喜欢。」他像小孩子赌气一样看向窗外。
到了地方发现这边很热闹,是很繁华的街区,很多饭店商店,还有酒吧 KTV,灯红酒绿之下来往的形形色色的人很多。
我不禁有点郁闷,自从脚受伤之后就一直很抗拒人多的地方,别人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的讨论都能够勾起我敏感的神经。
最后周茉的车停在了一个看上去很高级的酒店门前,黎景之下车绕过来打开我这边的车门,向我伸出手,不用看就知道有前排两道怨毒的目光正盯着我。
我推开他的手,说我自己可以,周茉也下了车,直接挽住黎景之把他拉走,我才费了些力气下去,慢悠悠的跟在他们后面。
「多好看的小姐姐,可惜是个瘸子。」
「嘘,小点声儿,人家腿不好又不是耳朵不好使。」
看吧,这就是我讨厌人多的地方的原因,尽管他们没有恶意,说的也是事实,可是这些话听起来就像一根刺一样,不痛不痒的扎进心里,硌的慌。
黎景之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看我,周茉在他旁边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聊天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看着周茉的背影,蓄起的长发和穿着打扮……好像有点像我?
我苦笑,我想摆脱的过去,竟然成了别人心甘情愿的影子。
到了吃饭的地方发现还有两个人,周茉喊他们表哥,一个高个子眼睛小小的,还有一个矮的有些胖,看见我自来熟的过来握手。
饭桌上周茉拉着黎景之坐一起,她的两个表哥本来想坐在我两侧,但是黎景之的目光实在不太友善,他们只好讪讪的换了座位,结果最后就变成了我坐在周茉旁边。
虽然黎景之失忆了,比以前温和太多,但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有威慑力,比如现在,我觉得他的心情就不是很愉快。
周茉的两个表哥一直想灌黎景之喝酒,但是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站起来比他们多一个头的身高,话说到一半又不敢继续了。
他们冲周茉使了个眼色,她端着杯红酒凑过去,语气里满是委屈和祈求。
「学长……我喜欢你这么多年,还不配敬你杯酒吗?」
黎景之有些犹豫,看了看我,我忙移开看戏的目光,表示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事,过了会余光看见他接过周茉手里的酒喝了下去,放下酒杯的时候,眼睛明显的眯了一下。
随后黎景之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也不像是喝醉的样子,仿佛要睡着一样,眼睛微微闭着,说不出来话,身体也一直往周茉身上倒,周茉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碰巧送菜的服务生小哥进来,看到这一幕,再加上周茉红扑扑的小脸,我看见桌下她悄悄把黎景之往怀里拉。
「学长你怎么喝多了呀……我送你回去吧。」
小哥立刻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上前去帮周茉扶起黎景之往外走,我还没反应过来情况,起身准备跟着,周茉回头压低声音说,别多管闲事,随即又换上她明媚的笑容。
「表哥你们帮我送南乔回家吧,她走路不方便,你们多照顾一下。」
25.
雨夜,阴暗的巷子里,杂物和垃圾交错着堆在地上,因为雨季的缘故下水道里散发出腐烂腥臭的气息,狭长脏乱的石板路上,少女在拼命的奔跑。
她跑步的姿势很奇怪,随时要跌倒似的,一瘸一拐艰难又没有目的的狂奔,她脚上没有穿鞋,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扎起的马尾散开,长发在空中肆意飞舞。
远处电线杆上的乌鸦一两声的叫着,给这夜晚增添了些诡异又恐怖的氛围。
一个小时前,周茉让她的两个表哥送我回家,我多次拒绝拗不过他们的执着,他们跟着我到了饭店门口,说是顺路,从坐上他们的车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后悔了。
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在开车,矮胖的男人凑过来跟我坐在后排,车子开到我不认识的清冷街道,他开始动手动脚。
「妹妹几岁了?这么早回家干嘛,跟哥哥们去玩吧。」
听到哥哥这个词,再加上他快要贴到我脸上那张肥胖油腻的脸,我止不住的反胃,前面开车的高个子始终挂着猥琐的笑,他们的意图太明显。
见我难受的脸色,使不上什么力气,男人得寸进尺的把手放在我腿上,另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拉我的衣服。
「你着什么急啊,到了地方再搞。」 开车的高个子把车停在路边,回头不高兴的冲我身边的男人嚷道, 「下去买包烟去。」
胖男人悻悻的嘟囔了句什么,放开搭在我身上的手,我看准时机,在车门解锁的那一瞬间,飞快的打开车门冲出去。
身后的男人骂了声我靠,手疾眼快的抓住我的衣角,因为我的奋力挣扎,刺啦一声外套轻薄的布料被撕开。
这时座位上那个男人的手机响起,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周茉
高个子的男人也急了,手忙脚乱的解着安全带准备下车,我牟足力气回头给了抓着我的男人一巴掌,他松开手捂着脸哎哟的叫着,我拿起他的手机飞快的跑进路旁边的巷子。
「周茉,你表哥他……」
迅速点了接听键,我不敢停下,一边跑一边喘着气急急的喊着周茉的名字。
「喂?你说什么呀我这边信号不好。」
这一句并不能把我推向绝望,真正让我绝望的是她的下一句
「你们两个悠着点啊,把人玩死了我可不给钱……我先挂了他快醒了,一会儿别忘了把通话记录删了。」
我重复着机械的奔跑动作,双腿传来的疼痛也浑然不知,满脑子都是周茉的话,明明我没想过伤害任何人,却被卷入一个又一个恶毒的计谋。
手机里响起电话挂断的嘟嘟声把我拉回现实,脚上原本就宽松的平底鞋已经跑掉了,巷子里很杂乱,地上偶尔一两个碎碎的玻璃渣也没能让我停下奔跑的脚步。
天越来越黑了,还下着小雨,四周渐起的雾气让我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好几次跑进死胡同里,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又不得不接着在这迷宫里四处逃窜。
「妈的,等老子找到她,非得把她另一条腿打瘸。」
那个胖男人的声音在我右侧响起,我躲在半人高的垃圾桶旁边捂着嘴巴不敢出声,他们来回在我面前走了几遍都没有发现差不多蹲在杂物堆里的我。
「这小瘸子怎么跑的这么快!」 高个子男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扶着墙喘气,「不管了,那姓周的问起来就说人已经办了!」
听这意思是要走了,我忍着双腿逐渐麻木的疼痛,绷着神经听他们的对话,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那个胖男人似乎是有些不甘心,还想接着找,但好像有些怕高个子,转身走出去几步,突然拍了拍高个子的肩膀。
「我的手机是不是在她那里,我没开静音,你打个电话。」
我看着不远处被我躲起来的时候匆忙丢在地上的手机,大脑一片空白。
铃声响起的同时屏幕也跟着亮起,照在旁边的酒瓶上,照在墙边的破纸箱上,照在空气中细细的雨点上,照在我惨白的脸上。
「我靠,你他妈在这躲着呢!」
胖男人一把把我提起来扔到地上,照着我的肚子踢了一脚,痛感迅速传到五脏六腑,我无助的捂住肚子,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高个子不耐烦的催着他赶快办事,我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办事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太难受了,肚子和腿的疼痛轮番侵袭,怎么努力也站不起来。
两个男人靠近,街角老旧的路灯亮起,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他们的脸丑陋又可怖,胖男人钳住我的手腕放在身后,发狠的使着力气,仿佛要折断。
高个子蹲在我面前,长着厚茧的手想摸摸我的脸,我恶心的把头偏过去躲开,他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把手往下滑,一路来到我衬衣的扣子前。
「不……」
我拼命的摇着头,身后的胖男人摁住我发出邪笑,甚至能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
一颗,两颗,我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冰凉的雨滴顺着脖颈往下滑,再继续往下,就是……
我不敢想。
小姨对不起,我这次真的……
真的活不下去了。
「砰——!」 一声巨响从巷子口传来,远光灯从远处照进来,昏暗的巷子一片刺眼的明亮,两个男人也愣住了,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一眼。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光线,那是一辆车,开的飞快,直接撞在了街角的墙上,我抓住一线希望,刚要开口呼救,又是一声巨响。
驾驶位的车门被里面的人暴力踹开,随之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映入眼帘,那人逆着光一步步走来,长时间盯着光源让我的眼睛有些酸痛,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我看到了……
他缓缓抬起骨节分明的左手,捏了捏右手手腕。
「靠,这小子怎么找来了,老子正愁没地方撒气呢。」
身后的胖男人松开我的手腕,骂骂咧咧的起身往从巷子口走来的身影走去,刚靠近那人,就被一拳打翻在地,他身上的肥肉颤动着,飞出去好远。
高个子吓了一跳,忙离开我身边去看躺在地上哀嚎的胖男人,他的牙掉了两颗,正捂着嘴巴,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高个子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兄弟,我们也是拿你女朋友的钱办事,有什么误会你们私下解决,跟我们哥俩可没关系……啊!」
没等他说完就被猛地踹倒,高个子摔到墙角,好像磕到了脊椎,不停的扭动身体,五官痛苦的扭曲着,黎景之不紧不慢的走到高个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哪只手碰的她?」
这熟悉的语气和刚才习惯性的动作,看来他恢复记忆了,我连抬头都不敢,攥住衣服低头缩在路灯下,跟吓傻了似的,说不上来黎景之和刚才的情况哪个更让我害怕。
高个子好像怂了,呲牙咧嘴的匆忙说了几句对不住,爬起来想要走,还没等起来,他的手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他惊恐的抬头,发现面前的男人正稳稳的踩在自己的右手手掌上。
「是这只手吗?嗯?」
他故意折磨人似的逐渐施力碾压,十指连心的痛让高个子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哭叫。
这画面强烈的刺激了我的神经,我想起了我的脚受伤的时候,也是被他这样……
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我再也支撑不住了,哭着崩溃的捂住耳朵。
黎景之侧目注意到我,愣了一下,好像还没有完全回到原来的状态,带着一点迷茫和无措,他松开了高个子的手,向我走来。
「别过来……」
我的声音颤抖的不像样。
「阿乔……我……」
是许久未听见的称呼,黎景之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眼睛依旧清澈的亮着,像雨夜的星星。
「你是不是骗我的?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我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掩盖的谎。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一阵沉默过后,黎景之小心翼翼的开口。
「阿乔……我会好起来的,不会再伤害你了,我可以控制住自己了」
可是刚才的他,分明就是从前的黎景之,那阴郁的眼神,浑身肆意的散发着戾气的样子,一切都表明他只是学会了掩饰和伪装。
「没关系,反正什么样的你,我都不喜欢。」
这句话说完,我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变得奇怪的急促起来,眼底的情绪开始渐渐迸发。
我静静着看他,心想这叫什么能控制自己。
索性就按照约定刺激他,我静静的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不知道是掐住我的脖子还是扯我的头发。
他果然抬起手,白皙的手腕上凸起的青筋似乎在传达着他的怒气和狠戾,我还是有些害怕,闭上眼睛等待着这一场不公的判决。
「阿乔……」
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黎景之压着低沉的嗓音唤我的名字,听起来痛苦又压抑,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皱着眉,额头上冒了一层细腻的汗,看起来很难受。
「给我药……」
他的手还在朝向我伸着,不过并不是冲着我的脖颈,而是乞求讨要的手势,手腕的青筋也是因为极力的忍耐和克制。
「快点……我不想……伤害你……」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看来过去这三个月黎峥给他的治疗下了些功夫,才能这么快就有效果,这样的话用不了一个月我就可以完成和黎峥的约定了。
我反应过来忙从挎包里摸索着,找到给他分装的药瓶,还没拿出来,听到一声闷哼,我目光范围的地上出现一滴、两滴逐渐扩大的红色。
僵硬的抬头,黎景之还在看着我,只是目光涣散的聚焦着,他的手垂下去,我看着他重心前移,缓缓倒进我怀里。
失去了他身影的遮挡,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本应该在一旁呻吟的那个胖男人,他的嘴角还在流着血,眼神里是报复得逞后的狠辣和得意。
他不知道什么悄悄绕到黎景之身后的阴影里去,手里的刀子还保持举起来的动作,上面的血正一滴一滴的淌着。
「你疯了?!他可是黎家的人!」
高个子刚从地上爬起来,被眼前的景象吓的腿都在发抖,他拼命的拽着还想上前的胖男人,拉着他仓皇逃走。
小雨一直没有停,四周安静下来,黎景之安静的躺在我怀里,像睡着了一样,我的手颤抖的厉害,想要给黎峥打电话,却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阿乔……」他费力的睁开眼睛,脸色更白了些,长又密的睫毛颤动着,看起来温柔又脆弱。
「我想吃……糖……」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握住我的冰凉的手却一直都没松开。
周围的红色渐渐扩散,我坐在雨里,没有哭,也没有动。
我看着他背后伤口,心脏左侧一点,是他当时捅我的位置,兜兜转转,他没捅出去的那一刀,终是回到了他身上。
周茉跌跌撞撞的赶来,脸上本来还在梨花带雨的哭着,看到这一幕愣了几秒,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她几乎是狼狈的爬到黎景之身边。
在她向我发疯之前,我冲着还在失声哭泣的周茉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被染红的匕首,讽刺的笑了笑。
「这是你『表哥』干的。」
周茉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嘴里念叨着什么,然后突然爆发逼近我,揪着我的衣领,她的眼睛红的可怕。
「宋南乔!都是因为你!」
她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连带着恨意,她高高抬起手,看架势是要给我一巴掌。
「周小姐!」
是那个黑西装大叔的声音,他往这边跑着,后面跟着一个救护队,急吼吼的冲过来把黎景之往担架上抬,看这架势,应该是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着。
黎景握住我的手渐渐冰凉了,却一直不放,护士小姑娘都快急哭了也没掰开他的手,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颗糖放在他掌心。
那是小姨出发之前怕我经常不吃早饭身体受不了,往我包里放的几块奶糖。
他果然松了些手,紧接着就被迅速抬走,救护车呼啸而去,我扶着路灯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打湿,掺和着残留在衣服上的血液,慢慢滴着血水。
「周小姐,我建议您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您还有一天的时间给您和那刚才两位朋友找律师。」
周茉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满脸的惊恐害怕,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黑西装大叔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我微微颔首。
「宋小姐,黎先生有请。」
26.
我浑身发抖的坐在副驾驶,不是害怕,而是太冷了,贴身的衣服也都湿透,像冰块贴着皮肤,车窗开着,冷风一吹,感觉头都要痛的裂开了。
窗外路过一家四口,夫妻俩给儿子和女儿撑着伞,依偎在一起走着,他们的肩膀时不时滴上雨水,两个孩子身上一点水渍也没有。
我想起初次见面的黎景之,冬天里只穿了一件毛衣的少年,或许真的只有我在乎他会不会冷,只有我心里想的是他需要穿厚一点,只有我问他疼不疼。
缓缓驶入进入市区中心寸土寸金的商业区,首先出现在眼前的就是那座最高的大楼,四周的霓虹灯不停的在大厦的黑色玻璃表面反射出各种魔幻的光,看起来有种威压的科技感。
再离的近了些才看清雨雾中顶楼的四个巨大字牌:黎氏集团 高傲的立在空中供人仰望。
我跟着黑西装大叔进了写字楼,尽管我现在看上去怪异又狼狈,衣服上还有血迹,楼里面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他们目光呆滞麻木,步伐极快,几乎每个人都拿着文件夹,打着电话说着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或英文在楼层间迅速穿梭,就像一台台精密又高速运转的机器。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大厦里还是灯火通明忙忙碌碌的气氛,想到刚才经过的格子间,每张桌子上都有满满的一杯咖啡。
黎峥的办公室在最高层,在电梯里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晕晕乎乎的,本以为是失重感,但是鼻子也有些难受,想来应该是感冒了,我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些。
黑西装大叔领着我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气派奢华的装修风格一看就是黎峥的,他好像看出了我不太舒服,把暖气开的高了一些,又给我接了杯热水。
「您先等一下,公司在开会。」
我点点头,办公室里的真皮沙发坐着不太舒服,但是房间里有一股不知道是不是香水的气味,闻起来像雨后的森林,很舒服。
正在我裹着湿凉的衣服,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打开,黎峥沉着脸进来,看到旁边坐着的我,目光明显变得犀利起来。
他伸手扯松了领带,皮笑肉不笑的上下打量我。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伤心啊。」
看着那张仿佛和黎景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我一时间竟有些出神,他见我没有说话,嗤笑一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旁边的黑西装大叔立刻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黎峥的脸色变的有些古怪,他的语气缓和了些。
「这些事以后跟你没有关系了。」
我有些意外,惊讶的抬头,按理说黎景之被捅刀子算是跟我有间接的关系,我以为黎峥会因此迁怒于我,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进手术室之前说,我放过你,他会接手公司。」
黎峥摘下眼镜,似是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可笑,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竟然敢跟我提条件。」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我看着手里还剩半杯水的玻璃水杯,逐渐在掌心里冷却下来。
我想跟他说,你不要总是这么对黎景之,起码不要一味的冷漠和利用,他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以我的立场,开不了口。
「……小姨的事,钱以后我会慢慢还你的。」 我试探着看向黎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起码帮了小姨。
黎峥听了侧着头似笑非笑的看我,他的眼神让人不太舒服,好像能把人望穿似的,带着深不可测的城府和算计,半晌他指着办公桌上一张照片问我。
「你认识他们吗?」
黑西装大叔拿过来递到我手中,那是一张有些年代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女手拉着手站在游乐园门口,腼腆又开心的笑,郎才女貌,看上去很幸福。
我看了很久,总觉得很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最终我摇头,说不认识。
旁边一直像雕塑一样的黑西装大叔明显有些震惊的吸了一口凉气,黎峥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大叔忙恭敬站好,没再有别的动作。
我有些疑惑,看向黎峥,他慢悠悠的把眼睛戴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装作没看见我好奇和疑问的目光,把话题又拉回了我要还钱的事。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这么客气。」
「……什么?」 我没听懂,再加上头有些晕,以为是我听错了,他刚才明明说跟我没有关系了的。
黎峥没理我,他笑的越发开心,近乎疯狂的笑容让我想起了黎景之,再加上身上冷的不行,我有些发抖,沉默的看着他。
「这小子还真有本事。」
黎峥笑够了,啧了一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时候有人敲门,黎峥瞬间冷下脸,恢复了他刚进来时阴沉严肃的样子,黑西装大叔过去开门,是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孩。
「黎……黎总,策划组已经到齐了。」
她紧紧抱着怀里厚厚的文件,不知道是不是口渴,声音有些嘶哑。
黎峥看都没看她一眼,随手整理了一下面前的几张图纸,女孩紧张的站在那里,我的视角能看见她耳后的汗和微微颤抖的小腿。
最终还是黑西装大叔上前简短的安排了几句,女孩忙不迭的点头,松了一口气,逃似的转身出去了。
「我去开个会,你看着她。」
黎峥起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冲着我这边抬了抬下巴对黑西装大叔示意,后者立即领会,给他拿了准备好的资料,就回到我身边负手站着。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同时加重了我的头晕,又喝了些已经有些凉的水,难受的感觉才好一点。
「能告诉我,他们是谁吗?」
实在忍不住好奇,我冲旁边的黑西装大叔扬了扬手里的照片
「您……真的不记得了?」
他原本不打算理会,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忍住问我
「觉得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我又低头盯着那照片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导致的脑袋昏沉,每次刚要有一些头绪就会头晕眼花,打断思绪
「……抱歉,我不能告诉您。」
黑西装大叔低声道,我没再为难他,闷闷的点了点头
又坐了有半个多小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身上越来越冷,费劲的抬手摸了摸额头,滚烫的触感传来,应该是发烧了。
「我可以回家了吗?」
我问旁边的大叔,他看了看我,似乎是有些不忍,纠结了许久,说我去问问先生。
黑西装大叔走之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我把目光从手里的照片移开,漫无目的的四处打量着周围,最终停留在黎峥办公桌上的一个精致的立式相框
相框是背对着这边放的,我有些好奇,是谁的照片会让黎峥放在面前整日面对着,好在离的不远,我把水杯放好,艰难的走过去把相框拿起来看。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标准的鹅蛋脸,满脸的胶原蛋白,柳眉星眸,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儿似的,女孩纤瘦的身材弱柳扶风,她站在那里随意比个剪刀手看起来就如跳舞般灵动。
照片的背景是……游乐园门口。
我拿起刚才那对年轻男女的照片对比,这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我有些疑惑,又把他们并排放在桌子上。
风景和人物的位置都刚好吻合,这原本是一张照片,被截成了两张……
或许不止两张,因为那个女孩的右手只截了一半。
我看着那个漂亮女孩,莫名熟悉的感觉又升起来,这次很快就有迹可循,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黎景之。
黎景之和黎峥长得七分像,三分不同在眼睛,黎景之的眸子是深琥珀色的,跟照片里的女孩一样,那这是……他的妈妈?好像叫……楚知意?
说到相似……
我又拿起那张合照仔细端倪,又是一阵头晕,我放下照片揉揉太阳穴,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反光的玻璃窗映着我的脸。
我顿时愣住了,缓缓把照片举起来放到眼前,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那张合照里阳光帅气的男孩,他的鼻子跟我很像,旁边女孩,与我眉眼相似。
这是……
我的爸爸妈妈?
不……不可能……我怎么会忘记他们的样子……我记得的,他们明明是……明明……他们长什么样来着?
我愕然的站在原地,拼命的回忆,回忆过去的一切,回忆以前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发现大面积的空白在脑海里堆积着,只有一个人很清晰,黎景之。
「不可以……」
我慌乱的拿出手机给小姨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里的相框四分五裂的碎在地上,我一步步后退,身体抵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外面是一百层楼的高空,雨滴从上而下落着,很快就消失在视野。
黎峥开门进来,看见地上碎裂的相框,眼睛瞬间发红,冲过去把地上的玻璃碎片小心翼翼拨开,生怕下面的照片被划到,黑西装大叔想去帮忙,被他一把推开。
「你想死?」
黎峥站起来,把照片放到桌子上,他比我高了很多,阴影直直的笼罩着我,我却不觉得害怕。
「这是怎么回事?」
我拿着手里紧紧攥着的合照,问他。
没有虚伪的掩饰,黎峥的戾气看起来比黎景之还要重,他像是被触碰到底线,愤怒快要溢出来,烦躁的把桌子上的一杯冰水一饮而尽。
「你觉不觉得,你这里有问题。」
黎峥擦了擦嘴角,他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头部,然后冷笑着看我,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觉得他在骂我,但是现在,我犹豫了。
我确实觉得我的大脑出了问题,我的记忆越来越混乱,会记错和忘记很多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情绪。
我好像失去了很多情绪,比如兴奋,小姨说起过这些,她说我怎么每天看起来都不开心,但是我也说不上来,我其实并没有不开心,只是麻木和呆滞。
原本觉得经历了那些事情,有心理创伤是应该的,怕小姨担心就没跟她说这些。
直到今天,周茉进店里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觉得恨她或者讨厌她,甚至没有一点防备的跟她相处了。
好像除了习惯性的恐惧和害怕,我变得迟钝的有些不正常。
「我本来没打算告诉她的,但是你的小女朋友,惹到我了。」
黎峥不知道是在对着谁说话,黑西装大叔有些慌张不安的样子,想上前跟他说些什么又不敢。
「他每天都在给你下药。」
「一种神经毒素,能让你慢慢忘记一切,变得迟钝,变得木讷,变成傻子。」
「你吃的所有东西,里面都有。」
「啊,还有催眠,你真的觉得你那个小姨存在吗。」
「不得不说,那个大姐演技还挺好,直接用她威胁你竟然也管用。」
「你猜的没错,他没失忆,只是为了降低你的防备。」
「你刚才喝的那杯水,里面也有药。」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困?」
「睡吧,再醒来你就能彻底成为他的……」
「提线木偶。」
说完黎峥不屑的笑了一声,转身拿着那个女孩的照片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用这么多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真有你的。」
黑西装大叔张了张嘴巴,似乎想安慰我,最终还是只说了句,「我一会儿来送您回家。」
就咬咬牙出去跟上了黎峥。
我异常的冷静,黎峥的每一句话都还在耳边重复,像循环播放那样,困意渐渐涌上来,我平静的打开窗户,风和雨呼啸着吹进来。
啊……
原来那不是我的乔青阿姨啊,怪不得她肯让我叫她小姨,怪不得每次黎峥的人出现她就刚好有事离开,怪不得……
诶……我有小姨吗?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扑面而来的风混着冰凉的雨点打在因为发烧有些烫的脸上,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出来。
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合照,把它贴身放进口袋里,外面一直没停的雨越来越大,空气中的雨雾慢慢在我眼前凝结又吹散。
看的久了好像出现了幻觉,我看见爸爸妈妈的样子出现在天上,衬着霓虹的灯光,在雾中若隐若现,他们是暖暖的金黄色,像在照着太阳。
爸爸对着不远处招了招手,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开心的跑过去,她走了几步回头看我,那是小时候的我,遇到黎景之以前的我。
「你是长大后的宋南乔吗?」
我听见稚嫩的声音问,我呆呆的点头。
「你过得开心吗?爸爸妈妈还会带你去游乐园吗?」
我隐约记得,这两句话是小时候的我写给未来的自己的信,我没有回答,她对我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转身一蹦一跳的跑到爸爸妈妈身边,扑进妈妈怀里,回头冲我说,再见。
「别走,等等我……」
27.
黎景之的呼吸器里他的气息并不平稳,心电图没有规律的跳动着,睫毛不停的颤动,他梦见了那个雪夜,楚知意从阁楼翩然跃下,他走近去看,那是宋南乔的脸。
「不!」
黎景之猛的睁开眼,忍着剧痛和没完全消去的麻醉,他打开手机的监听设备,刚好听到黎峥在跟宋南乔说那些话,那一桩桩一件件,听的他自己都后悔了。
黎景之发了疯似的扯掉身上所有的仪器连接,疼痛和麻木让他下床的一瞬间重重的摔在地上,他终于体会到了宋南乔的感觉。
这是从记事以来,他第一次哭,他说,对不起。
最后守在病房外的保镖看不下去,没有拦着他,给他打了一个出租车往黎氏集团那边去,心急如焚的终于看到那座大楼时,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的耳机响起少女清冷绝望的声音。
她说,等等我。
黎景之错愕的抬头,刚好看到一抹白色,风雨里无力的下坠着,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像楚知意。
那个晚上他对黎峥说,留不住她,是你没本事。
可他呢,用了多少手段,不也没留住吗。
几乎是同时黎景之的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来信人是「阿乔」,里面只有一句话,却也不是对他说的。
「花店留给林姐,如果她存在的话。」
一时间气血攻心,黎景之咳了几声,嘴角的血慢慢流下来,他摇摇晃晃的推开车门,这时候已经有零散的行人往大楼那边走去。
「有人跳楼了哎!!」
和自己无关的热闹看起来总带着一股异样的兴奋,他们说着,议论着,从黎景之面前经过。
黎景之背后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慢慢渗出暗红的颜色,渲染着白蓝色的病号服,他推开车门,像丢了魂似的,目光空洞的往前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透过人群的缝隙,他只看见一截白葱似的手臂,她的手不大,软软的,曾经被他捧在掌心里,如今一动不动的,上面沾满了雨水,血和泥土。
那么怕黑的宋南乔,死在了又冷又黑的雨夜里。
黑西装大叔迅速疏散了人群,带人把花池围了起来,黎景之还想往前,被死死的拦住。
「您放过她吧。」
黑西装大叔的声音有些沙哑,「宋小姐已经很可怜了。」
他听完发了疯似的挣脱,因为体力不支又被一次次的拽回来。
「别丢下我啊……阿乔……你不能丢下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待在我身边!你就那么想逃离我?放过你?不可能的……阿乔……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
黎景之从喃喃自语渐渐变成疯狂又偏执的怒吼,伤口因为剧烈的活动不断的渗出红色,整件衣服都快要被染红。
围观的人唏嘘又害怕的避开,黎峥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出来,看着这一幕,想到了那个雪夜。
他拿出楚知意的照片,已经换了新的精致的相框,女孩仍旧笑着,他把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展开被折叠的部分。
楚知意的手亲密的挽着一个清秀的男孩,那是景衡,黎峥用这张照片折磨了自己几十年,因为那是他唯一一次从楚知意眼里看见,喜欢。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带女人回来刺激楚知意,他只是想看她吃醋而已。
他不会,也不知道怎么爱,他早就后悔了。
雨渐渐停了,黎峥拿出火机,点燃了那张照片。
那边的黎景之因为失血过多,没力气再挣扎,他和宋南乔只隔了几米,中间被绿化带的几簇植物遮挡着,到最后也没能看她一眼。
他缓缓闭上眼睛,手里还握着去医院之前她放在他手心里的奶糖。
起风了。
(对以上结局满意的看到这儿就可以不看了,以下完善一下前面的故事线)
没跳楼的结局——
28.
她真成了他的提线木偶。
黎家庞大又华丽的庄园底下,蜿蜒的小路汇成无数条岔口,绕着弯儿组成一座地下迷宫,两边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挂着昏暗的壁灯,只照得那小小的一片光亮。
阴暗潮湿的通道里,只有偶尔不知道从哪里吹进来的一阵阴森森的风,东躲西藏的找寻着出口。
黎景之提着油灯走在这迷宫里,他熟练的转过一个又一个弯,手里跳动的黄色火苗把他艺术品般完美的侧脸映刻在两侧每一块坚硬冰冷的大理石上。
最终,他停留在一扇黑色的门前,和周围简单直接的石块格格不入,紧紧封闭着,犹如一个机密实验室的舱门,离得近一点甚至还能听到电流通过的声音。
他站定在门前,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睛对准左上角的虹膜识别系统。
「认证通过。」
机械声响起,厚厚的铁质门缓缓从中间打开,里面是一片漆黑到虚无的空间,只有正中间的屋顶有一束聚光灯打下来,照在它需要展示的地方。
一个巨大的金色的鸟笼,纯金的材质在黑暗中被聚光灯折射出夸张的奢华,纤细的金属栏杆上刻满精致的雕花,配合着这环境中的氛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笼子的内部构造复杂又精密,几条极细的银色锁链从不同的方向汇聚,不仔细看根本不发现不了,顺着它们的方向一路看去,就能发现这些锁链的目标只有一个。
鸟笼的正中间,宋南乔安静的躺在一张圆形的软榻上,她的呼吸微弱又均匀,皮肤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的环境白的快要透明,长发随意散着,有几缕缠上了她细白的手臂,银色的铁链也应和着,锁着她的四肢。
黎景之走近他的金丝雀,坐在她身边,眼神里是疯狂的痴迷和爱,他拿起旁边木质的梳子,轻轻给她理着长发,睡梦中的少女有些被打扰到的不悦,皱了皱柳叶儿似的细眉。
「别怕阿乔,是我。」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像神明的手掌抚慰着她的梦,宋南乔的眉心舒展开来,懒懒的翻个身,睡得更沉了。
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每天清醒的时候只有两三个小时,说是清醒,只不过是木偶睁开了眼睛而已。
黎景之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来回游弋,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为她修建的地下室,为她打造的牢笼,为她特制的锁链,对于他的宋南乔,他总是早有准备。
他俯下身吻她的额头,睡梦中被绵密的亲吻拉回现实。
宋南乔发出一声小猫儿似的嘤咛,睁开惺忪的睡眼,甚至不用看清来者,就自然的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那些细锁链给她的活动空间足够宽裕,随着她的动作松散的垂落到地上。
少女的体温和香气像藤蔓一样蔓延在黎景之的神经里,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
「今天带阿乔出去,好不好。」
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知道多久的宋南乔,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她乖巧的对着黎景之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说,好。
跟奖励听话的宠物似的,黎景之宠溺的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
他解开她手腕和脚腕的锁链,躬身让她揽着从软榻上下来,又拿出一截细长的黑色绸缎,轻轻蒙住她的眼睛。
一阵复杂的操作机械的声音过后,宋南乔的手被牵起来往外走,她能感觉到四周的狭隘和阴暗,在这毫无安全感可言的环境里,黎景之就是她的救世主。
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还有不时出现的向上或向下的楼梯,宋南乔很快就累了,走的有些慢,黎景之轻笑,把她横抱起来,少女熟练的调整好最舒服的姿势,安静的在他怀里待着。
正昏昏欲睡,宋南乔感觉到最终走了一段向上的楼梯,随着沉重的开门声响起,隔着黑色的布料,也挡不住外面争先恐后涌过来的光。
他把她放下来,双脚触碰到柔软的草地,她不自在的往黎景之身后缩了缩。
蒙在双眼上的绸缎被解开,一瞬间热烈的光芒刺的宋南乔害怕的闭上眼睛,惊呼一声直接扑进黎景之怀里。
「乖,不怕。」 他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欣喜,宋南乔已经习惯和适应了他创造的生活,她离不开他了。
又穿过庄园里的小森林和花园,走了几个长长的回廊,黎景之把她带进一个房间,这是一间很大很漂亮的衣帽间,装修像公主的宫殿一样,连墙壁都是淡淡的粉色,两侧挂着一排排整齐的白色裙子。
房间尽头的落地镜刚好照到站在门口的宋南乔,看上去仍旧纤弱,皮肤白的有些不真实,海藻般的长发已经长到腰间,精致的五官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个洋娃娃。
黎景之从右手边的衣架上随手取下一条裙子,纯白无瑕的颜色,柔软的料子,长度到小腿处,什么装饰都没有,和她平时穿的没有什么区别。
最终他挑了一件更长一些的,裙摆也蓬起来的连衣裙给宋南乔换上,她换好再次站到镜子前的时候,黎景之着迷的看着眼前一袭白裙的少女,不经意间勾起嘴角,这件……像婚纱。
他走到她身后,把小小的宋南乔圈进怀里,亲了亲她。
隔了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黎峥此刻刚处理完手上的工作,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揉着太阳穴问旁边静静站着的黑西装男人。
「他到了吗?」
「没有先生,我刚刚看过监控,跟公司有合作的都已经到齐了……景之先生不太喜欢出面,这种商业宴会,他会不会不去?」
黑西装大叔有些担忧。
「他会去的。」
黎峥看向窗外,漫不经心的拿起手边的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说的是,您当初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了宋小姐,景之先生心里也是感激的。」
「呵……我不是为了他。」黎峥收回视线,「那小丫头跳下去,对公司也有影响。」
黑西装大叔动了动嘴角,没再接话。
黎氏集团内部的宴会厅,巨大的中央水晶吊灯晃着粼粼的光照在奢靡华丽的装饰上,照在穿梭其中的各界名流身上,展现出物欲横流的本色,在悠扬的钢琴曲里,有人侃侃而谈,有人心照不宣。
「哎,你们听说了吗,新上任的黎总,以前是医生。」 几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寒暄着凑到一起,低声交流。
「医生?那他怎么懂公司里的……」
「别提了。」
另一个男人满面愁容的打断他们的对话,「这位比他爸还阴险。」
其他人还想追问些什么,又被入口处突然的安静吸引去了目光。
明明宴会厅里算得上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但那两人缓缓走进来的时候,周围原本像镀了层金光的一切,突然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黎景之今天难得的穿了正装,衬得他原本就优越的身材越发修长挺拔,那张脸更是让在场的众人纷纷侧目。
几个年轻女孩只是盯着看了几眼脸就红起来,转身跟同伴兴奋的小声讨论,男人们则在讶异他和黎峥的相似度,还有……还有他旁边的宋南乔。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乖巧的挽着黎景之的手臂,原本就纤瘦的身材在他身边显得娇小可人,扫在宋南乔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她只是木然的跟在黎景之身边,旁的看也不看一眼。
两人黑与纯白的结合美的纯粹清冽,他们就像走在婚礼的殿堂上,缓慢又优雅的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
黎景之走到宴会厅台前,关于公司的事只简短的说了几句,接着牵起宋南乔的手,如同展示他珍贵的藏品。
「这是我夫人,宋南乔。」
台下一片哗然,那几个年轻女孩的眼神从探究好奇变成了嫉妒,其余的则是摸不着头脑,想不出这是哪家的千金,有几个人唏嘘过后,突然小声的惊呼。
「宋南乔?!是不是当时宋家的……她不是黎总的妹妹吗?」
「我也想起来了!她在爸妈葬礼上跟寄养的哥哥调情,好多人都看见了!」
「没想到看着清纯,那么有心机啊,还终于给她熬到黎太太的位置了。」
女孩仍旧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目中无人还是性情冷淡,有几个穿着小礼裙的姐姐过来想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什么回应也没有。
「抱歉,她怕生。」
黎景之过来把宋南乔揽进怀里,宣示主权的意味已经很明显,想来套近乎的人只好都讪讪散去。
角落里一个女人眼睛红红的盯着宋南乔,脸上满是心疼和愧疚,想上前去却又不敢,往日里一幕幕回想在眼前。
那个夜晚她接到电话,听到了电话那边宋南乔带着哭腔的声音,听到了她的一字一句的颤抖的恐惧,就在她心急火燎当即决定收拾东西回国的时候,出发的前一刻,又收到了黎景之的来电。
「乔青阿姨。」
原本谦逊有礼的少年,如今声音冰冷阴沉的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我可以帮您解决那些债务问题,前提是……别回来,别管这件事。」
乔青看着宋南乔挽着黎景之一步步走过来,那个小时候可爱善良,天真爱笑的小姑娘,总是围着她喊着乔青阿姨的小姑娘,现在她的眼里,一点光也没有。
「阿乔乖,叫小姨。」
黎景之温柔的笑着,在乔青眼里那笑容冷血又可怕。
女孩的眼神终于亮了亮,却也不是因为听到小姨这两个字,像是机器人得到了指令,她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扬起一个微笑。
「小姨。」
乔青突然想逃走,她根本配不上这两个字,她为了那些钱,亲手把宋南乔的光掐灭了。
只不过乔青没想到的是,挂了电话的黎景之,找了个和她身材差不多的女人,因为很久没见到小姨,化完妆之后宋南乔也认不出真假,再加上他懂一些心理学的催眠。
他创造了一个乔青给宋南乔,让她保留那一点可怜的希望。
即使因为病情失控伤了宋南乔被黎峥控制,分开没见的那三个月,「乔青阿姨」也一直在宋南乔身边,一是为了照顾她,二是为了给她下药。
「……乔乔。」
乔青的嗓子有些发干,硬生生的挤出两个字,颤抖着手想去拉宋南乔,刚触碰到她的手,女孩立刻像警惕的小猫一样躲到黎景之身后。
她已经不认识她的小姨了。
乔青张了张嘴巴,还想靠近过去,黎景之不动声色的伸手把她们隔开,对乔青露出他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
「多谢你的配合,乔青阿姨。」
「你……你对她都做了什么?!」
无限的恐惧从乔青心底升起来,眼前的少年变得陌生,她原本以为黎景之是真心喜欢乔乔,只是因病偏执了些。
况且接到电话后不久,她就收到了宋南乔发的照片,照片里两个人在海边,她依偎在黎景之怀里,看上去般配又恩爱。
是啊,那照片是黎景之故意让乔青看到的,怎么会不恩爱呢,傀儡只需要服从和执行命令罢了。
「有空我会带阿乔去国外看您的。」
黎景之并未回答,国外两个字加重了语气,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虚假的客套就到此为止,这次不过是他故意邀请乔青回来,以绝对的胜利者的姿态,让她看看这场游戏的结尾。
话音刚落,感到身后的小动作,黎景之低头看见少女雪白的小臂环上自己的腰身,宋南乔从背后抱住他,恹恹的叹了一声气。
「困了?」黎景之侧过头,宋南乔的脑袋贴着他的背,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眯起眼睛,他的阿乔一举一动都让人着迷。
宋南乔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声音软软的。
「跟小姨说再见。」 像哄小孩子似的,黎景之宠溺的笑着转身捏了捏她的脸。
「小姨再见。」 宋南乔探出头来,又是一个程序化的甜甜的微笑。
乔青知道,她们不会再见了。
……
商业区正处于一天中最繁华的时刻,各个写字楼开始有穿着职业装的白领结伴出入,外卖小哥急促的小跑于商厦之间,偶尔惊起中央广场停留的偷闲的鸽子,哗啦啦扇着翅膀飞起,又悠哉悠哉的落下,自由的不得了。
黎氏集团大楼的门口,宋南乔看着这群鸽子发呆,黎景之在身后不远处接听电话,她就像没人控制的游戏角色,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广场上经过一辆白色的电动车,清瘦的中年女子载着一个小男孩,车篮里放着几捧开的正鲜艳的花束,小男孩新奇的打量着周围高大气派的建筑,时不时兴奋的跟前面的女人说着些什么,那女人却并未回应过,只是偏过头温柔的笑。
男孩看了一圈,目光扫过宋南乔的时候,他先是没有在意,愣了片刻后惊呼一声,急急的拍前面女人的肩膀,示意她停车。
「姐姐!」男孩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宋南乔往那边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从载满鲜花的电动车上翻身下来,带着如阳光般明媚耀眼的笑容,向她奔跑过来,惊起一片悠闲的白鸽。
林乐辰一路跑到宋南乔身边,原本想扑过去抱住她,看见不远处背对着这边的黎景之,最终只是伸出小手拉住她,宋南乔低头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小男孩,林乐辰没发觉异常,开心的不行。
「姐姐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你的伤好了没有?我和妈妈把花店经营的可好了!妈妈说我卖出一百支向日葵姐姐就会来看我了,今天送完这单刚好是一百支!姐姐你……」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他发现宋南乔没有像以前那样看见他就笑盈盈的,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林姐也把车子停好赶过来,看到宋南乔的第一眼,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刚来黎景之家里做事的时候,只以为宋南乔是个受了伤脾气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而黎景之则是电视剧里不离不弃深情款款的丈夫,她还曾为两人的感情唏嘘感叹过。
直到那天林姐做饭的时候,黎景之当着她的面在宋南乔碗里融了几颗药丸,当时她并未在意,晚上收拾垃圾的时候,有个都是英文的空药瓶,她一时好奇,用手机查了意思。
「你不会说话,是吧。」
那个声音在背后响起的感觉她现在都还记得,并不算年轻的年纪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是那一刻,她第一次体会到凉到心里的恐惧。
「要是看不见就更好了。」
黎景之的语气平静的像是在问她今天晚上吃什么,林姐的手抖的不行,想转身给他比划手语,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看不见就不能照顾我的阿乔了……」
身后的人幽幽叹了一声,真的从语气里生出几分可惜来,他走之后,林姐腿软的跌坐在地上,出汗的手心里还握着药瓶。
从那以后,林姐就对黎景之避之不及,看宋南乔的眼神也多出些怜悯来,几次想辞去这份工作,回家看到破旧的小屋和林乐辰纯真的笑脸,又沉默下来。
后来的那瓶避孕药,是她看到宋南乔和乐辰在一起时那从未展现过的笑颜,她那时心里在想,宋南乔也不过是个没多大的小姑娘,作为一个当母亲的人,她鼓起勇气拉了小姑娘一把。
那日过后,林姐就已经做好了被辞退的心理准备,过了几个月,她刚找到新工作的时候,突然被几个穿黑西装的人带走,那时她只以为是避孕药的事败露,得罪了黎景之,没想到被带到了一家看上去久未营业的花店,那些人给了她钥匙就走了。
花店的名字,叫焕然,焕然新生的焕然,她一下就懂得了这里的主人是谁。
……
黎景之本来没想接这通电话,还是叶教授又给他打过来,说周茉因为教唆伤人打了好久的官司,最后还是败诉,接下来的人生不得而知,听着手机里那边周茉的声音,黎景之不耐烦的皱着眉。
「学长……我真的没有想过伤害你啊……」周茉的嗓子都哭哑了,「我只是想……教训宋南乔一下……求你了学长,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做什么都可以!」
「教训?」
黎景之冷笑,又想起那个夜晚,如果他再迟一点赶到……他不敢想,周茉被他突然的开口吓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做什么都可以,是吗。」
周茉听到黎景之语气缓下来,一心想着事情还有余地,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那天他们要对阿乔做的事,你来做完吧。」
就是这甚至还带着笑意的温和的语气,让握着手机的周茉浑身发抖,她害怕的抽泣着一遍一遍的道歉,黎景之没心情耐着性子听她哭,正要挂断,那边却突然发了疯似的嘶吼。
「你真的狠心把我送进去?这又是你计划里的哪一步?!黎景之,我又算你的哪一颗棋子!」
黎景之沉默,受伤这件事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反倒是最脱离他的算计的一次。
那个电闪雷鸣的夜里,宋南乔受伤的小鹿般惊恐的眼神把他从失忆中唤醒,他原本想就这样顺势装下去跟她相处,或许可以慢慢让她接受自己。
可他做不到。
她白皙的皮肤,柔软的长发,湿漉漉的眼睛,身上总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他一靠近,就跟被下了蛊似的,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那天他并不知道周茉的酒有问题,醒来之后他发了疯似的去找宋南乔,远远看到她的时候,心里疼的要死,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犹豫,匕首捅进来的时候他在想,原来你那么痛啊,阿乔。
那一瞬间,他是想放过她的。
可是当那颗奶糖放到他掌心的时候,一如数年前的雪夜,他默念少女的名字,犹如魔鬼签订契约:宋南乔,是你先招惹我的。
黎景之没有再理会电话那边仍在继续的控诉,挂断之后转身,刚好看见林乐辰正拉着宋南乔的手摇晃,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撅着嘴巴委屈的快要哭出来。
「姐姐骗我!你明明说下次见面陪我玩捉迷藏的……可是你现在都不记得我了……」
旁边的林姐注意到黎景之正往这边走,赶紧上前拽过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林乐辰拉到身后,来者盯着林乐辰拉着宋南乔的手,原本就不悦的脸色更阴郁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
一看到林姐母子,他就想起宋南乔在绝望之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她说,把花店留给林姐。
即使做出了放弃生命的打算,她也什么也没有对他说,甚至连恨意都不肯留下,只是尽力给最后带给她一丝温暖的人留了份礼物,哪怕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
林姐慌忙比划着手语,想了想又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准备打字给他看,黎景之越想越发觉得烦躁,揽过宋南乔绕开还在掉眼泪的林乐辰径直走过去,头也没有回。
「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
正是初秋,午后的阳光还带着一点夏天的余温,在渐渐泛黄的树叶上留下最后一抹金色,风也和煦。
黎景之挑了车比较少的路,靠着路边的树荫行驶着,副驾驶的宋南乔安心睡在凉一些的不那么刺眼的阴影里,身上还盖着他的西装外套,黎景之开的并不快,靠近路口没有树的时候,就腾出一只手给她挡着阳光。
被光晃了几次之后宋南乔眯着眼睛伸懒腰,睁开眼刚好透过西装缝隙看到裙摆上有一处格格不入的颜色,拿起来看,是一张小小的宝石形状的贴画,林乐辰悄悄贴的。
似乎是有些好奇,她歪着头盯着那张贴画发呆。
察觉到旁边的人醒了,黎景之侧目,看见她手里的贴画,脸上的温柔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
「阿乔。」
他轻声开口,宋南乔把目光从贴画上移开,看向他的侧脸,静静的等待着他的指令,黎景之没有和她对视,他平静的直视前方,抬手把宋南乔那侧的车窗摇下来,风吹进来,撩起她额前的碎发,才算有了点生气。
「撕了,然后扔掉。」
宋南乔没有动,低头看了看贴画,不知道是不解还是不舍,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照做,黎景之微不可察的皱眉。
「阿乔。」
他沉声,「不听话会怎么样?」
「会死。」
宋南乔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这是他给予她的答案,明明不是多么美好的字眼,从她口中说出来竟有些动听。
「那阿乔……要不听话吗。」
「不要……阿乔……不想……死,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宋南乔吃力地回想他说的话,认真又机械地重复出来。
「我是谁?」
黎景之心情好起来,突然笑了。
「哥哥。」
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比起别的称呼,黎景之恶趣味的喜欢听她叫哥哥,也不为别的,宋南乔曾无比有骨气的告诉他,死也不会喜欢你。
但是现在,他可以随时让她乖乖说出他想听的任何话,所以最终还是他赢了。
随着清脆的撕裂声,宝石形状的小贴画变成两半,宋南乔把手伸出窗外,涌过来的风迅速把她手心的碎纸卷起来,在天上朝着不同的方向拉扯几圈儿,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枝头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起,在郊区纵横交错的电线来回停落,如同黑色网格里的一局死棋,麻雀不知道哪一次的落下是致命的电流。
远处渐行渐远的车里,少女垂下眸,黯淡的像一张黑白照片。
她从此的生命里唯一的颜色,是当年种下的善意,结了一颗恶果,那刺眼又妖冶的黑红色,长在她的心脏里。
替代她的心脏。
纵使我怀里是深渊万丈,也要你沉溺其中。
【沉溺】全文完
作者: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