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便不被父皇喜爱。
他将我赐婚给一个傻子,将妹妹赐婚给了新科状元。
妹妹在我耳边轻笑低语,「姐姐,我真心疼你,不过,对于一个克死自己母亲的孩子来说,也不错了,是不是?」
后来,我逼着父皇退位,将傻子送上了高位。
傻子却不傻了,他拉着妹妹,用剑指着我。
「将龙珠给朕,朕饶你不死。」
1
我回京那日,去拜见父皇。
他让我跪在勤政殿外反省。
我的妹妹——文安公主萧嫱拖着长长的裙摆,自我面前迤逦而过。
她进入殿内,与父皇闲话,声音清晰的传入我耳中。
「姐姐虽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不知道已故的皇后娘娘是否也这般风姿?」
她语调天真娇柔,让人生不出丝毫怨气。
可我还是感觉到殿内的冰冷似传到我身上,隐隐发寒。
不多时,一双明黄鞋子停在我面前。
我目光上移,看到了一根马鞭和一张愤怒的脸。
那张脸沧桑却俊美,布满岁月馈赠,眸子威严宛若能杀人。
原来我的父皇长这样?
母后生的极美,独得父皇宠爱。
她生我那日,血崩而死。
我被父皇厌弃,送入真仙观十八年。
我十八年未曾见过父皇,却也曾想过他的模样。
今日初见,似曾相识又陌生的紧。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接着便满面怒气,马鞭一下下的抽下来。
我挺直了脊背,硬生生受着,不曾让自己弯一点腰。
宫女太监大气也不敢出,萧嫱发出一声惊呼,又极快的捂住了嘴。
我感受到血一点点流下来,疼痛让我咬烂了下唇,却一声不发。
他恨我。
可我也怨过他。
他想让我服输,我却偏偏不想如他所愿。
他打累了,将马鞭一扔,一言不发,转身进入殿内。
我满怀不满,轻声的问出了诛心的话。
「父皇,您若真爱母后,为何不能爱屋及乌?」
他脚步踉跄,差点摔倒,还是身边的大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他惊愕的回眸看我。
那一眼,眸中带泪。
他很快扭过头去,声音冰冷森寒,透入骨髓。
他说,「凭你也配!」
我一直挺着的脊背在那一刻差点儿塌了下去。
2
医女为我敷药。
透过铜镜,我看到背上累累鞭痕。
萧嫱捂着嘴,瞪大眼睛,发出一阵阵「嘶」的声音,仿佛疼的人是她。
「姐姐有这般好肌肤,打烂了真是可惜,也不知道宁王的傻儿子会不会嫌弃?哦,他是傻的,应是不会嫌弃的。」
「姐姐,我真心疼你,不过,对于一个克死自己母亲的孩子来说,也不错了,是不是?」
她抿着嘴儿笑,难掩讥诮。
父皇一道圣旨宣我回京,将我许给了宁王的傻儿子明启。
而萧嫱则被许给了今年的新科状元。
她有得意的本钱。
我淡淡道,「你恨我?」
她愣了愣,笑道,「不呀!」
虚伪!
3
萧嫱的母妃本是皇后,可我母后来了,她的母妃便退居贵妃之位,被人笑话多年,早早逝去。
可那个始作俑者,是我母后吗?
我母后孤身一人出现在宫中,无人知她来历,也无人问过她是否情愿?
萧嫱为什么不敢恨坐在高位上的那个人呢?
我淡淡道,「出去!」
「我关心姐姐,要在这里看着姐姐。」
「……」
我盯着她,笑了。
「你这般姐妹情深,应是不介意与我感同身受的。」
我拿出一张符纸,轻轻撕了。
萧嫱猛地跳了起来,去摸自己的后背。
「好痛!你使了什么妖法?」
我盯着铜镜里疼到面目扭曲的萧嫱,微微一笑。
「将我的疼分一半给你,你可满意?」
萧嫱愣了愣,旋即怒不可遏的痛骂。
「萧御风,你疯了,你怎么这么狠毒。」
她横眉怒目,毫无形象。
却莫名地比刚才顺眼几分。
4
萧嫱急吼吼的离去,去找宫中养着的道士解除禁制。
我屏退医女,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窗外扑棱棱飞来一只乌鸦。
乌鸦叫小白。
小白与人不亲,只亲我。
它落在我面前,嘴巴一张,吐出一只玉髓,不断的推着玉髓,示意我快快吞下去。
它明明不会说话,可眼神动作却满是心疼。
我天生带病。
每到月圆之夜,便全身血液如沸,必要放掉一些血才能好些。
可放血之后,又会大病一场。
全靠它衔来玉髓助我疗养身体。
可今日的玉髓,明显比往日的更大一些。
我吞了下去,玉髓入腹,后背传来一阵清凉。
我掀开衣服,照向铜镜,后背的鞭痕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而小白猛地挥开翅膀,捂住自己的眼睛。
「……」
我忍不住笑了。
有时候,真的人不如物啊!
5
父皇宣我回京,其实给了我两道旨意。
他说,要么将宫中九龙壁上丢失的真龙找回来,要么嫁给宁王的傻儿子。
宁王的傻儿子暂且不提,我倒很想去瞧瞧九龙壁。
九龙壁是寿宁宫前的一块影壁。
传闻太后年老力衰,夜不能寐。
父皇便命工匠建造了一块影壁,汇集四方道士将天下龙气全部注入到影壁之中,为的是压邪晦,匡正道。
壁成之日,上面自动显现了九条真龙,栩栩如生,宛若天龙下降。
自那以后,皇太后重焕青春,神采奕奕。
一直到后来,真龙丢了,皇太后日渐衰弱,直至薨逝。
至于真龙什么时候丢的,没有人能说的清楚。
有人说,十八年前,看到天上二龙抢珠。
又有人说,十四年前,还看到八龙起舞。
还有人说,不久前听到真龙低吟,似在哀悼同伴。
谣言惑众,难辨真假。
只能亲自去看看。
我来到影壁前,手指触摸上九龙壁,感受到其中涌动的力量,仿佛一阵阵龙吟就要从影壁上传出。
我陡然间明白,或许传闻不是假的。
我的父皇当年真的捉了九条龙关在这影壁里。
真是豪气啊!
我闭上眼睛,慢慢感受龙气流逝的方向,动用法力追随着龙气遨游天地间,希望可以查出真龙下落。
忽然,一声惨叫自勤政殿的方向传出,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和小白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勤政殿奔去。
勤政殿乱纷纷。
父皇怒不可遏的摔着东西,侍卫们大叫着捉拿刺客。
我抓住一个宫女问到了真相:父皇遇刺,丢了至宝。
至于什么至宝,父皇不肯说,也无人敢问。
父皇回头一眼看见我,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吩咐。
「给朕找到刺客,将东西拿回来,那东西你不可看,不可问,不然……朕杀了你。」
一股冰冷杀意向我袭来,将我的心瞬间击中。
那一刻,我明白,他说杀我,是认真的。
他不喜我。
我也从未指望过他对我多好。
但我也曾幻想过,骨肉亲情,总该有一丝情谊。
如今看来,是我妄想了。
我淡漠的应了一声「是」,便祭出一道符纸,符纸很快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小白追着符纸而去,我紧跟其后,许多宫卫跟来,但很快被我远远甩下。
没多久,符纸掉落下来。
我停下,仔细观察四周,便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看到一个极美极美的宫女。
那宫女手中拿着一件五彩斑斓的羽衣,不停的往自己身上披了又披。
她满脸焦急,口中念念有词。
「不管用,为什么不管用?」
她的焦急深入骨髓,整个人焦虑到仿佛一点就着。
蓦地,她扭过头,恶狠狠的瞪我一眼。
「是不是要你的血才行,那我就杀了你,你这孽障!」
她向我扑来,带着不死不休的刻骨恨意。
她的手指如爪,长长的指甲是瑰丽的红,惊艳夺目。
我侧身避开,几次过后,她失了力气,没来得及再反击,就被赶来的侍卫牢牢的压住跪倒在地。
她目光死死的盯着我,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那目光,宛若兽。
我感到难言的窒息,明明素不相识,为何她这般恨我?
羽衣被气喘吁吁赶来的大太监立刻用一件红布牢牢的罩住,不露出半分。
大太监松了一口气,淡漠的命人将宫女押入大牢。
他抢先我一步开口道,「公主殿下,陛下给了您旨意不可看,不可问,还请殿下遵旨,不要让奴才们为难。请您和奴才一起回去复旨吧。」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羽衣离去。
我垂眸,怅然若失。
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弄丢了很重要的一样东西。
6
勤政殿。
父皇的手指抚摸着那红布包着的羽衣。
他沉默不语,我一言不发。
大太监简略的说了事情经过。
父皇摆摆手示意他闭嘴,他冷漠的看着我。
「你看见了!」
我无法否认,只能说「是」。
他额上青筋暴起,狠狠的将茶杯砸了过来。
「孽障,你有没有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我微微侧身,躲开了杯子,却没有躲过水,淅淅沥沥的水珠从我发梢、额间散落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
锥心的难堪紧紧包裹着我。
我鼓足勇气问道,「一件衣服而已,父皇为何这般生气?」
父皇愣了愣,那股扑面的怒气忽的散了。
他语调痛恨又带着难掩的悲凉。
「你给朕滚出去,以后无召不得来见朕。」
我沉默的转身。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并没有想时刻来烦他,可他不许我来的那一刻,我还是被深深的刺痛了。
既然不喜我,为什么又要我回来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我嫁给那个傻子吗?
我走出殿外,一群人匆匆而来。
「陛下,不好了。」
「文安公主为了救人被刺客刺中,眼下性命垂危,还请陛下示下。」
「叫太医,快宣太医。」
父皇快步奔来,他步履匆匆,焦虑之心不言而喻。
我想了想,也跟上去。
大太监伸手将我一拦。
他皮笑肉不笑道,「殿下,陛下不愿见您,文安公主想必也是,您去了反而不好,还请殿下留步。」
他的手拦的轻飘飘的,我可以轻轻松松的将他打趴下。
可拦住我的不是他,是我的父皇。
他明明听到了,却连一个眼风也不曾丢给我。
萧嫱的宫殿处忙碌了一夜,关于她的消息也一点点传回我耳中。
萧嫱的确受伤了。
不过,她受的伤并不重。
真正受伤重的人是宁王府的傻子明启。
昨日,原本宁王带着明启入宫商量婚仪之事,谁知,遇到宫中刺客。
我捉住了那宫女刺客。
而另一群刺客逃窜时遇到了明启,萧嫱替明启挡了刀,而明启也投李报桃,死死的护着萧嫱,最后反而伤的更重。
如今,他正躺在萧嫱宫中,被人仔细照顾着。
嬷嬷和我说此话时,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
「只因明公子无法移动,才出此下策,殿下不必介怀。」
整个大殿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如此这般,打的是我的脸面。
可父皇不觉得不妥,底下人更不会说出来引人不快。
我一个初回宫连封号也没有的公主,如何与如日中天娇宠着长大的萧嫱比?
我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我转身去看了萧嫱。
她披散着头发,歪歪斜斜的坐在美人榻上,白衣如雪,盈盈弱弱。
她看见我,放下手中书卷,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和放纵。
「姐姐来了,我对父皇说,我伤的不重,可父皇不听,偏要我卧床休息,我只好谨遵父命。」
「还有姐姐那傻夫君,宁愿自己中刀,也要护着我,真是令人感动啊,没想到傻姐夫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姐姐你有福了。」
她口中说着,目光却不屑。
她大概清楚自己的话是一把尖锐的刀,正刺在我的软肋上。
她等着看我软弱难过。
可惜啊,我不会如她所愿。
我轻笑一声,并没有理会她,而是伸手在她手腕上一搭。
她中气很足,不像受伤,反而有进补过多,虚火旺盛的迹象。
我平静道,「你想从父皇那里偷什么?」
萧嫱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又变成了一副懒散的样子。
「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呀!」
「你偷到了吗?」
萧嫱有一些难堪,她目光冷冷的盯着我。
「姐姐既然不是来探望我,那便请出去吧。」
我伸手抓住她手腕,一把将她臂上的白布扯下。
白布下的伤口浅浅一点,不像是被刺客划伤,倒像是自己划伤玩了一出苦肉计。
难为太医肯配合她。
「那刺客倒是怜惜你,真刀真枪的在明启的身上来了几刀,反倒你身上的寥寥无几。」
「这点小伤,捂住伤口反而影响愈合,不如敞着吧。」
萧嫱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她摆摆手屏退左右,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你想怎样,向父皇告密吗?呵,你连父皇的宫殿都进不去。」
「不如,你帮我保密,我告诉你,你亲手抓进去的那个宫女是谁,怎么样呢?」
7
萧嫱得意的告诉我,那宫女和我渊源很深。
她是我母后的族人,也是唯一可以告诉我母后身世的人。
她说这话时,笑的眼泪都飞了出来。
「萧御风,她历经千辛万苦而来,是为了找你,可你亲手将她抓了进去。」
「你猜猜父皇会怎么对付她?父皇会逼问出她族人的下落,然后,将她一刀刀凌迟处死。」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哈哈哈哈哈哈。」
我心中一片冰凉。
萧嫱的话真假参半,但我相信那宫女的身世来历一定是真的。
那宫女说要杀我,其实手下容情,并没有真的伤我,大概只想要一点儿我的血。
而我亲手将她抓了进去……
我转身就走,萧嫱猛地站起来,伸手拉住我。
「萧御风,你去做什么?」
「与你何干。」
「父皇会惩罚你。」
「不正好如你所愿?」
她拉着我衣袖的手缓缓松了,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话。
8
我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勤政殿,
在大太监拦我之前,闪身进了殿内。
我刚刚落下,两侧侍卫的刀剑已经指在我身上。
父皇正在发呆,他被惊动,待看清是我,满腔怒意都似找到了发泄的目标。
「你还敢来见朕,你给朕的是件假的羽衣,真正的羽衣到底在何处?」
他毫不怜惜的将那件曾经视若珍宝的羽衣重重的砸在我身上。
那五彩斑斓的羽衣,将我全然覆盖,轻盈的羽毛拂过我面颊,细密的刺痛从心底蔓延。
我忍着满腔涩意,捡起羽衣,将它抓在手中。
「我要那宫女,将那宫女给我。」
父皇怒不可遏。
「孽障,无半点教养礼数,真仙观教你如此大逆不道?」
「我有父生,无父教,天生不知礼纪纲常,陛下不是今日才知。」
「你怨朕!」
「难道不可?」
我直视着他,不让自己的眼睛泄露一丝软弱。
父皇满含怒意的眸子凝住了,忽而,他冷笑一声。
「很好,你对朕不孝,朕对你也不用顾念父女亲情,朕要抄了真仙观,再杀了你。」
「你杀了我,谁替你嫁给宁王的傻儿子?」
我说的很慢,却很笃定。
父皇愣住了,他右手不由自主的抓在玉玺上,身子微微抬起。
这一刻,我知道,我赌对了。
父皇不敢杀我,他千里迢迢将我宣召回来,是有用的。
他愤怒的看着我,似要将我身上看个洞出来。
「谁告诉你,是紫阳那妖道?」
紫阳真人是我的师父。
我在真仙观十八年,全靠他看顾才能平安长大。
在他教导下,真仙观上下待我如亲人。
他不是我父,却胜似我父。
我萧御风,从不缺爱。
并不是非要高位上的那个人爱我不可。
我冷声道,「陛下和萧嫱暗示的还不明显吗?」
「陛下千里迢迢宣我回来,还掩人耳目用九龙壁做遮掩,为的是我顺理成章不引人注目的下降明启。」
「萧嫱自以为遮掩的很好,却太过心急,不顾清白名声,将明启接到自己宫中疗养。」
「你们如此,不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明启来历非凡?」
「您看破萧嫱计谋,却不说破,您如此宠爱她,却不能如她所愿,看来我的来历也很不凡,是不是,陛下?」
「我母后到底是谁?那宫女又是谁?」
我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父皇。
眼见他神色变幻,一点点落实我的想法,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半晌,他才冷声道,「你很聪明,和你母后一样聪明。」
「想要那宫女,答应朕一个条件。」
「嫁给明启,一年内生一个儿子出来,朕会将皇位传给你的儿子。」
「完成这件事,你就自由了,朕会放了你,也会放了真仙观。」
这番话在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将皇位传给外孙,这史无前例。
我忍不住问,「为何?」
父皇目光讥诮,冷笑道,「你看不出来么?你的好母后诅咒了朕,诅咒了整个萧氏一族。萧氏已经十八年未曾诞下一个男儿了。」
9
十八年前,萧氏皇族枝繁叶茂,嫡系旁支兴兴向荣。
可后来,情况变了。
无论是嫡系还是旁支,只能平安顺利诞下女儿,若是男胎,必是死胎。
十八年来,已经有了五十四位公主郡主,却无一个皇子世子。
整个萧氏皇族的确被诅咒了。
即便父皇封了旁系的世子为太子,那太子也会因各种灾厄,早早亡故。
故而,这太子之位竟然成了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没有一个旁系的世子愿意被选为太子。
这些事情带来的后果,便是整个萧氏皇朝摇摇欲坠,惹人觊觎。
民间传闻,萧氏触犯天规,已被上天厌弃。
父皇急了,才会想到唯一可以解开诅咒的人,大概只有我这个不讨他喜欢的女儿。
父皇冷声道,「你母后为了你煞费苦心,朕已决意将皇位传给你的孩儿,你满意么?」
我低低一笑,心中一片凄凉。
我满意吗?
我不满意!
那皇位很高贵么?
我不稀罕!
以我的终身大事为要挟,还要我感恩戴德,这算盘打得太过响亮。
我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我母亲为何诅咒你?」
父皇愣住了,旋即涌起滔天巨怒。
「孽障,你敢质问朕?」
「有何不敢?」
我冷冷看着他,心中无喜无悲。
若说刚回来的时候,我还因他爱着母后怜悯他,体谅他,试着理解他。
此时,这种心思已经淡了。
我母后诅咒他,一定是他不对。
他对我母后,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我母亲都不认可的人,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他怒了。
他抬了抬手,两个侍卫压着一个宫女过来。
他冷笑道,「朕一时间拿你没办法,但杀她却易如反掌,不要去违逆朕,按照朕的旨意做,三日后下降给明启,另外,将羽衣找回来给朕,别想骗朕,朕能抓住她一次,就能抓住她第二次。」
那宫女低垂着头,被人架着,浑身狼狈,却依旧难掩风姿。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发现,和他是说不通的。
我冷笑道:「那如你所愿。」
我转身就走,那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我的身后。
走到无人的僻静之处,她忽然用尖利的指甲是摁上了我的喉咙。
「羽衣给我,不能给他。」
她说话的语调不自然,仿佛一个异域人。
我不由得问:「你到底是谁?我母亲又是谁?」
她的手指松了,后退一步,看着我,满面悲悯。
10
我花了一点时间去了解她,她除了肯吐露自己的名字叫阿难外,再不肯多说别的,反倒是撺掇着我去找羽衣。
「找到羽衣,我告诉你,不然,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她脾气执拗的紧。
小白气的哇哇大叫,她回答小白的也是哇哇鸟叫。
我愣住了。
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对头。
末了,我和小白还是去了萧嫱的宫殿。
我仔细的推算过,这一场刺杀本就是萧嫱策划,得利之人只能是萧嫱,恐怕只有在萧嫱殿中才能找到羽衣的下落。
我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在所有可能的地方翻了个遍。
到了一处宫殿,却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明启,你干什么?」
「不要,我只是为你上药,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啊,求求你放了我,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姐姐?」
明启……
那个傻子?
小白抢先飞了进去,我顾不上多想,也立刻闯了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那个明家的傻儿子,披头散发,眼睛猩红的撕扯着萧嫱的衣裳。
娇弱的萧嫱自然不是对手,衣衫凌乱,肩膀半露的躲闪着,无比可怜。
而另一侧的门,呼啦啦涌进了一群人。
宫女立刻拉开明启,用被子遮住了萧嫱。
人群让开一条道,父皇怒气冲冲的进来,盯着萧嫱、明启和我,半晌没有说话。
萧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父皇,不关明启的事,他喝药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您若觉得此事不好收场,女儿愿意代替长姐嫁给明启,只求父皇饶过他,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女儿愿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恩情。」
大殿中一片沉默。
我静静的看着萧嫱。
她哭得楚楚可怜,无比娇弱。
有情有义,又令人动容。
可这一幕明明是她费尽心机算来的。
她这计划不算周祥,只要父皇查一查明启喝过的药,用过的膳,盘问一下伺候的宫女嬷嬷,自然会真相大白。
我抬眸看向父皇。
父皇也看着我。
他冰冷的眸里划过一丝不自然。
「御风,你妹妹清白已没了,不如,你与她同日下降明启。」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扭过头去,不再看我,而是安抚萧嫱。
萧嫱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可怜兮兮道,「姐姐,此事古来就有,不是什么稀奇事,以后还能和姐姐一起闲话家常,姐姐也很高兴吧?」
我笑了。
他们当我是傻子还是大善人?
「此事休想,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萧御风,你休得猖狂。」
父皇震怒。
大概这世上还无人敢如此忤逆他。
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个男人已经脏了,将他在温泉里洗洗干净再给我送回来,我大发慈悲,还愿意要他,否则……整个萧氏和我一起陪葬吧!」
话音刚落,我肩上的小白莫名脚软了一下,差点儿从我肩膀上掉下去。
萧嫱在我身后喊。
「姐姐,你是想逼着我去死么?」
「那你就去死好了。」
我头也不回,心里一片荒芜……
明启一定来路不凡,父皇为了他,竟然肯同嫁两个女儿,连脸面都不要了。
可我还是要脸的。
父皇不爱我,我却很想好好爱自己。
他想让我卑躬屈膝,尊他敬他以他为天,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让俯首称臣。
11
回到寝宫,我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父皇的报复就来了。
一群侍卫呼啦啦闯入宫殿,奉旨搜宫。
宫女太监被赶了出去。
我冷眼瞧着一群侍卫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宫女房间里搜出来一个包裹。
那包裹只打开一角,一道华光已经冲天而起。
「羽衣!」阿难面色大变。
她刚一动,无数柄长剑已经对准了她。
我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心里冰凉如水。
这宫殿是萧嫱安排的,能将东西轻易的放在这里,只能是萧嫱。
她利用阿难去偷羽衣。
又假借着刺客之名,刺伤明启,将他留在宫中。
最后,将真正的羽衣放入我宫中。
如此一来,父皇自然会恨我入骨,与我反目,而她却可以渔翁得利,依旧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儿。
真是好手笔!
我不得不承认,萧嫱比我想象的聪明的多。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可那又如何?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脆弱不堪。
大太监抱着羽衣,得意一笑。
「殿下,您和奴才一起到陛下面前解释吧。」
无数侍卫就要上前捉拿我和阿难。
小白气的浑身颤抖,毛都炸了。
我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瓜,慢条斯理的祭出一张符纸,伸手撕了。
一股强悍的力量将我周围三米处荡开,无数的侍卫倒飞出去。
我拉着阿难,快速朝着萧嫱宫中去。
我如一道长风,穿过无数宫女太监,悄无声息的靠近萧嫱的寝宫。
萧嫱正气定神闲的对镜贴黄花,她神情娇媚,看起来是清美绝伦的好女儿。
我长剑指在她脖颈的时候,她的花钿贴歪了。
她有些害怕,面色惨白。
「萧御风,你又怎么了?」
「羽衣是你放在我宫中?」
我声音冰冷,毫无温度。
萧嫱愣了一下,旋即笑得张扬肆意。
「呀!被你发现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看来,你没有拿到那份礼物,父皇抢先一步拿到了是不是?真可惜啊!」
「姐姐,那可是你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件遗物呢,偏偏姐姐无缘瞧见。」
「那羽衣还是你身边这个小宫女回家的唯一的路,你可真没用啊。」
「你这样愚钝,怎么配做我姐姐呢?」
她一字一句,说的不紧不慢,满眼幸灾乐祸,嘲讽讥笑。
我愣住了。
我看向阿难,阿难重重的点了点头。
萧嫱没有骗我,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件羽衣不仅是我母后唯一的遗物,还是阿难回家唯一的路。
那一刻,我怒火攻心。
「你为何要栽赃陷害我?」
萧嫱扭转过身,淡漠的将花钿擦去,重新贴上一枚盛到极致的牡丹。
「姐姐,这该问你呀,你的母亲抢了我母亲的位置,抢了我父皇的宠爱,而你抢了我嫡公主之位,我向你报仇雪恨不是应该的吗?」
「我母后当年是被父皇强取豪夺带入宫中,此事罪魁祸首是父皇,你为何不敢恨父皇?」
「呵呵,姐姐,是谁告诉你我不恨呢?可是,恨有什么法子,我只是个后宫女儿,对付你尚可,对付父皇……我疯了吗?」
我明白了。
说到底,她是个软蛋,只敢捡软柿子捏,对上真正有权有势之人,便怂了。
我淡淡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是想方设法偷到了父皇宝贵的羽衣么?你干的够漂亮了,只希望父皇这一次还会如从前那般原谅你。」
我拍了拍手。
窗户外,一个人一跃而入,那人手里捏着我的父皇,而窗外站着无数的王公大臣。
他们看看我,看看萧嫱,满面寒霜。
而我的父皇一脸阴鸷,还在震惊之中。
他大概不能明白,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为什么会这么恨他?
萧嫱停了梳妆打扮的手,她面色惨白,一双剪水瞳眸看着我满是愤恨。
我笑了。
并没有任何解释。
昨日父皇搜宫的动静那么大,我怎会不提早做准备?
那羽衣,我看了。
我手指触摸到羽衣的一瞬间,就感觉到那每一根羽毛否仿佛活了一般,想要和我的血肉连接在一起。
那一刻,我很想将羽衣据为己有。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也花了极大的心力说服阿难,不要动那件羽衣。
为的就是今日让萧嫱当众吐露实情。
我看向父皇,轻声道:「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父皇闭了闭眸,再睁眸时,已面沉似铁。
「将萧嫱抓入天牢候审。让他放开朕。」
他咬牙切齿,满面含羞。
当着众人的面,被如此要挟,他颜面全失,大概从此会恨毒了我。
可他从没想过,当他说出来让我和萧嫱同日下降给明启的那天,我也是这样含羞带愤,还有难言的失望。
人啊,总是能看见自己的难堪,对别人的,便视若无睹。
我点点头,示意小师弟沧笙放开父皇。
他再无面目待下去,狠狠瞪我一眼,便率众离去。
他回眸看一眼萧嫱,目光透着迷茫,却终究没有再为她说一句求情的话。
萧嫱被侍卫押下,她不甘心的挣扎着。
「放开本宫,本宫不去天牢。萧御风,你别以为你赢了,你以后总有跪着来求我的那一日。」
「我诅咒你和你的母后一般不得好死!」
我微微握住拳头,有些想不明白。
明明我和她都是无辜的,明明做错事情的那个人是父皇。
为什么她偏偏选择恨我呢?
难道是因为我弱吗?
若果真如此,我对她连最后一丝同情都湮灭了……
12
父皇如疯了一般,开始清理后宫。
这些年,父皇为了萧氏被诅咒之事费劲了心思,知道自己生不出儿子,他对后宫妃子也歇了心思。
故而,宫中并没有得宠的妃嫔。
实际掌控后宫的人是萧嫱。
她轻易的就将人安插进父皇的寝宫,偷出了父皇视若至宝的羽衣,又做了假的混淆视线,就等着我回宫来一场偷龙转凤。
父皇那么骄矜自负之人,被她耍的团团转,怎能不恨?
宫里的宫女太监换了一茬又一茬。
血腥味弥漫整个宫廷。
沧笙看的咋舌。
「师姐,好可怕,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他说着,小心的凑近我,想要抱我的胳膊。
只是刚靠近,就被小白袭击了。
小白啄着他的头发,又准又狠。
沧笙则在大呼小叫。
「死鸟,臭鸟,怎么这么没礼貌」
「她是我师姐,我和她亲近怎么了。」
「再敢啄我,我就把你炖了。」
「哎呦,白哥,白大爷,您可别啄了,孩子都被啄秃头了。」
我忍不住笑了。
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我看着天上月亮,轻声道:「今天又是月圆之夜啊!」
一人一鸟停了下来。
沧笙整理着发冠,小白沉默的飞上了枝头。
这是我们一起在真仙观外度过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每个月的月圆之夜是我和沧笙最难过的日子。
我全身血液如沸,而他则浑身冰冷。
他喝了我的血才会好,而我则必须吃玉髓才能康复。
从前的这一日,总有师父护法。
如今只有我和他。
我用簪子划烂手腕,沧笙小心翼翼的吸着我手腕的血,直到血凝固,他赶紧离开嘴,耳朵已经绯红。
小白吐出玉髓给我。
沧笙则急急忙忙为我裹纱布。
阿难推开他,亲自为我裹。
她轻声道:「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你看看,这就是强行结果的下场,何必呢?」
她的话大有深意,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性格坚毅,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羽衣没到手,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的。
我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纸,轻轻一撕。
很快,我手中出现了一张羽衣。
这是道家的隔空取物。
找到羽衣的时候,我就在羽衣上面动了手脚,将符咒留在上面。
我不会将母亲的衣物再交到那负心人手中,更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再一次遗失。
阿难低低的欢呼一声,欢喜难以自抑。
沧笙傲然道:「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师姐可是真仙观一霸,还能差你这点儿东西。」
我:「……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我又没说错,哎呀,破鸟!」
小白上下飞舞着啄沧笙,沧笙急吼吼的反击。
偏偏小白身姿灵活,他占不到丝毫便宜。
阿难捧着羽衣,满目激动的看着我,张口想说什么。
门外,呼啦啦传来一阵响声,无数侍卫突然闯入宫殿。
阿难深深看我一眼,一咬牙,立刻将羽衣披在身上。
很快,她的身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美丽高贵姿态优雅的鸟。
她展开翅膀,凌空而起,只轻轻一扇翅膀,便将无数侍卫扇飞在地。
她很快闯出宫殿,向着父皇的勤政殿飞去。
「鸟妖,她是鸟妖!」
「快去护驾。」
我急忙追去,却眼睁睁看着她在靠近勤政殿上空的时候,被一道金色的龙气击中,差点儿掉落下来。
我、沧笙,小白相视一眼。
小白身形一展,化作一只巨大的飞鸟闪电般飞去,接住掉落的阿难。
我和沧笙则联手击中那条腾空而起的金色的龙影,它嘶吼一声,躲进金殿之中不再出来。
很快,勤政殿中发出一声嘶吼。
「萧御风,你敢!」
阿难稳住了身形,看着那璀璨的金光,终究没有再轻举妄动。
她目光冰冷,一字一句的说道。
「萧龙,你劫持天帝少女,私藏宫闱,祸乱人间,你会遭报应的,这一天,迟早会来,你等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传遍了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
这一天,无数人都看见,天空中有一只华丽如凤凰的鸟口吐人言,说当今陛下触犯天怒,惹下祸端。
阿难深深看我一眼,「等我来接你。」
她翅膀一展,御风而去,很快消失在天边。
我快速闯进勤政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帝王——我的父皇萧龙。
他也看着我,目光如欲噬人。
「孽障,你敢如此对朕。」
「……」
我一时无言,目光看着他,内心复杂万分。
没想到,他真的是真龙天子。
我更没想到,我的母后是一只姑获鸟。
姑获鸟又命天帝少女,夜行游女。
穿羽衣为飞鸟,脱下羽衣则为女人。
我一直以为她们是传说中的存在,万未想到,这传说竟然是真的,而她们中的一只竟然被萧龙捉住成了我的母后。
「你如何捉住我母后?」我冷声道。
萧龙冷哼一声,捂着心口,闭了闭眸子。
大概这个秘密隐藏在心中太久,他迫不及待的需要倾诉。
能够和天上神鸟牵扯在一起,还产生一段情缘,是他一生中最引以为傲之事。
他年少聪慧,治国有方,又娶了自己自幼喜欢的青梅竹马,很是青春得意,意气奋发。
一日,他到行宫打猎,半夜时分,莫名被一阵水声惊醒。
醒来后,他来到温泉汤池边,看到了一群少女在水中嬉戏。
那些少女个个都美的不似凡间人。
他的到来惊住了她们。
那些女子纷纷捡起岸边的羽衣穿好飞走。
只有最小的一个又羞又惭,躲在水中让他将羽衣扔给她。
她太美了,他忽然动了妄想,将羽衣藏了起来,拿来了一套宫女的衣裳给那女子,强行将她留在了宫中,成了他的皇后。
他宠她,爱她,废掉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将皇后之位捧给她,奇珍异宝捧给她,世间所有能搜集到的稀有之物统统给她。
可惜,她看他的目光始终冰冷,再无欢颜。
他像是一个信徒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神,却也玷污亵渎了神。
三个月后,她有了身孕,也有了死志。
生我那日,她不顾生产之痛,强行发出了诅咒,诅咒了整个萧氏,也诅咒了他,让他再也不配得到真心。
「朕对她不好么,她为何要如此对朕?她生产那日,明明朕要救她,为何偏偏是你活了下来,为何?」
萧龙双目赤红,睚眦欲裂,看着我的眼神,透着无比的愤恨。
我忽然明白了他可笑的心。
他其实就是一个卑劣的男人罢了。
得到我母亲的那天,他便自知不配。
所以,如所有寻常的男人一般,以为有了一个孩子就会有牵绊,她就会变成他期待的样子。
可惜啊,我母亲心志坚定,才不会被这些凡俗所负累。
她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肯在留在他身边。
所以,她拒绝了萧龙救命的举动,将生的机会给了我。
他这辈子都没有弄懂过她的心。
我张张口,想和他解释,但很快,我放弃了。
和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他聪慧过人,连天帝少女都跑不出他的手心,他若真的想懂,怎么可能不懂。
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愿意懂罢了。
我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沧笙和小白气急了,一人一鸟相视一眼,二话不说将萧龙揍了一顿。
我没有阻止,在殿外等着他们。
宫女,太监,侍卫都听到了,除了急的团团转的大太监,没有人理会里面的声音。
今天的事,让他失去了人心。
阿难说的对,总有一日,他的报应会来的。
这件事,让本就摇摇欲坠的萧氏皇朝更加岌岌可危,萧龙在民间的名声降到了极点。
他对外宣布了我天帝少女的身份,以此来平息民怨。
可惜,我不会让他如愿。
我提出了成婚可以他必须退位的要求。
他恶狠狠的盯着我,像是一只困兽。
「孽障,朕当日怎么没有亲手杀了你!」
我眉宇微动。
「你不是已经动过手了么?」
我在真仙观的时候,曾偷听到师父感慨,「当日,我要是跑慢了半步,她就被溺死在水中了。」
所以,萧龙不是没杀我。
而是杀了,却没有杀成。
所以,十八年来,我默默无闻,我没有公主封号,没有相应的待遇,没有人管过我,任我自生自灭。
等到他需要用我的时候,又将我找了回来。
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他闻言,面色惨白,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我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此时让出皇位,你还有些许体面,等到整个萧家都逼你时,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因着萧龙,整个萧氏皇族十八年没有儿子出生。
从前,他们不知道原委,不知道该恨谁。
如今,想必他们恨透了萧龙。
萧龙承受不起他们的怒火。
他显然是懂得。
他仰天大笑,双泪长流,凄凉颓倒在地,看起来无比可怜。
当年,他强取豪夺的时候,想过会有这一日吗?
人呐,意气奋发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可能招惹上厄运,更不会想到觊觎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会有报应。
他冷声道:「退位可以,不过我只退位给你的夫君。」
「那个傻子?」
「你叫他傻子?哈哈哈哈哈哈!」
萧龙笑得猖狂。
「无知蠢妇,他是真正的真龙,是从朕的九龙壁上跑出来的真龙投胎转世的,若非你身份特殊,你以为朕会白白将你许配给他?你在做梦!」
13
九龙壁并非给太后建造的。
萧龙没那么孝顺。
九龙壁是为了防止我母后的族人寻来而建造的。
姑获鸟怕龙气。
她们一向不喜欢龙的气息,父皇知道这一点,便拘禁天下龙气在影壁上,让整个宫廷都充满了龙气。
这件事情太过逆天。
壁成之日,参与建造的道士死伤九成,剩下的一成全部成了废人。
这件事情,得利之人只有他一个。
既可以阻止真龙明主的降生,又能震慑天下。
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响亮。
可惜,生我那日,因为母亲的诅咒,九龙壁裂开了一道裂缝,九条龙中唯一的行龙借机逃走,投胎转世到了宁王夫人的肚子中。
这景象,许多人都看到了。
宁王害怕,主动跪地请辞,只求罢官免职归隐山林。
父皇怎会放龙归海?
他曾想杀了明启,却被人劝住了。
「如今知道真龙在宁王府,还可以早做打算,若是杀了他,真龙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但真龙总归是不会消失的,若新诞生的真龙不在陛下掌控之中,岂非更不妙?」
父皇无法,只能将宁王府严密的看管着。
谁知,明启长大后竟然是一个傻子……
这一点,所有人都没想到。
他曾经用了无数的法子试探,但明启的的确确是个傻子。
他稍稍放了心,却还是不能放过明启。
真龙入体,龙子诞生的情景,许多人都看到了,即便他下了禁口令,无人敢再谈起这件事,也改变不了事实。
他只能将明启利用起来,这一利用就想到了我的身上。
他笃定了我的母亲会诅咒整个萧氏,却不会诅咒我,只有我是解开萧氏皇族诅咒唯一的法子。
他要萧氏万古长存,要萧家世世代代都是帝皇。
他冷冷道:「朕即便将皇位给了你,你也守不住,此乃天意。」
我笑了。
「你若真遵从天意,就该将羽衣还给我母亲,就该将九龙壁砸了。」
「你手中金珠宝玉,对天上神女而言用不过是无用的俗物。」
「你的好不是好,而是折辱玷污。」
「皇位我并不稀罕。三日后,我会和明启成婚,不是为你,也不是为萧家,而是为了天下百姓。」
「你一辈子没有为百姓做几件实事,希望这一次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我会亲自动手!」
我转身离去,殿外,无数萧家人都在等着我。
见我出来,所有人跪地行礼。
而我回眸看一眼屋内的帝王,觉得他真可怜。
他心心念念为了萧家,可萧家人分明是希望他赶紧死了的。
三日后,我和明启大婚。
在我大婚当日,小太监急急忙忙的来禀告消息。
「俪宫走水,陛下在俪宫。」
我拨开珠帘,看向俪宫的方向。
那里火光冲天。
萧龙终究遵守约定自尽了。
只是这日子选的有些微妙。
在我大婚当日……
呵!
他以为如此添堵,我会在乎吗?
小白落在我肩膀乖巧的蹭着我的脸蛋,我摸了摸它柔滑的羽毛,淡漠的挪开了视线,心里终究起了一丝波澜。
我和明启被送进了洞房。
他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仔细一瞧,才能看出三分傻气。
他对着我傻傻的笑,「媳妇儿……嘻嘻……」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床底下。「你给我出来!」
床下没有动静。
我冷笑一声,撕了一道符纸。
床底下「哎呦哎呦」滚出来一个人,正猴急的抓挠自己的后背。
是沧笙。
「师姐,快快快,挠挠,痒痒。」
「……」
小白飞过去,狠狠给了沧笙一爪子。
沧笙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泪眼朦胧的瞧着我,委屈巴巴,可怜兮兮。
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我必须嫁给明启。
沧笙是我从风雪中捡回来的。
那一年,他才五岁。
我捡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些不对头。
他整个人冷的像是一个冰块,却偏偏能精准的找到我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
喝了我的血,他舒服的发出一声轻吟。
后来的无数个月圆之夜,都是如此。
那时,我就知道他和我或许是有些关联的。
不然,无法解释为何一到月圆之夜,他冰冷如铁,我燥热如沸?
可我细细查访了多年,甚至查了宁王府,却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独自走在风雪中,晕倒在了真仙观。
我照顾他长大,自然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他不想我嫁人,不想自己死。
可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情。
师父不愿天下再起浩劫,我亦如此。
能平平安安让皇权过度,这是最好的法子。
所以那些儿女情谊,只能抛了。
我冷冷道:「出去!」
他满面惊愕,以至于红了眼睛。「师姐……」
「出去。」
我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沧笙气的跺了跺脚,他眸子发红的盯着傻愣愣的明启。
「你明明不喜欢他,你明明……」
「阿笙!」
我回眸看他,一字一句,透着警告。
「今日是本宫大喜的日子,已有先皇自尽之事,本宫不希望再有别的事情打扰,你乖乖的,听话。」
沧笙愕然,俊俏的小脸惨白如雪。
他咬了咬唇,轻声道:「那我就祝愿师姐和……姐夫琴瑟相伴,花好月圆。」
他扭过头去,快速打开房门,身形一展,几个纵越已经翻过院墙,消失不见。
我看着他的身影,心仿佛空了一片。
房门关上,隔绝了视线。
明启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我枯坐了一夜。
我想起真仙观的长风,松针上的雨露,沧笙乌黑的发以及他倔强的脸,心里无端的一阵慌乱。
他的我的情谊,我怎会不知呢?
只不过,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可以人任性的。
我抚摸着小白乌黑的鸦羽,轻声的问。
「我错了吗?」
小白摇摇脑袋。
它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忽然,啄了一下我的唇,又啄了一下。
它的力量突然变得无比大,将我扑在床上,蹭着我的脖颈腻腻歪歪。
我一把捏住它的脖子,将它扔向窗外树上。
「放肆!」我看着它。「今日你在门外。」
小白懵了,干巴巴的发出几声鸟叫。
我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窗,有些心浮气躁。
竟然被一只鸟轻薄了。
难道是真仙观的灵气太足,风水太养人,小白快要成精了?
我看一眼床上睡得香甜的明启。
忽然有一些羡慕他。
还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傻子。
第二日一早,传来萧龙驾崩的消息。
他在俪宫中点了一把火,穿上华丽的假羽衣,缚住双手,自溺于和我母后相逢的汤池。
他似乎用此方式证明自己是真心真意的爱过我母亲的。
可,谁在乎呢?
爱,是如此么?
他到死终究都没有弄明白啊。
萧氏皇族派人来与我商议明启登基之事。
我将登基之日,定在了第二日。
萧氏不满,他们以为我至少会为萧龙守丧七日。
可,他配吗?
我坚定的定在了第二日,此间事我想还是早早了结,让尘埃落定的好。
萧氏拗不过我,只能同意了。
他们有求于我,忍了满腹怨气。
其实,若我实力允可,我更想灭了萧氏。
事情能顺利的进行下去,只是大家都对彼此无可奈何的妥协罢了。
第二日。
万众瞩目之中,我带着明启走上那高位。
他身穿帝王冕服,满脸青涩。
明启生的极好,眉如远山,目若飞星,除了眼中露出的迷茫神色,不认真看,是瞧不出他是个傻子的。
萧龙死后,或许没有了帝王镇压,他身上的龙气遮都遮不住,我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逼人的气息。
我清晰的明白,萧龙没有说错。
他的的确确是下一个真龙天子,那就希望,他真的能带来万世太平。
当我亲手将帝王冠冕戴在他头上的时候,他有片刻迷茫。
「媳妇,好重!」
「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我轻声安慰,握住他的手。
他也紧紧回握我的手,乖巧的用脸蹭了蹭我的手背。
这动作,莫名熟悉。
无数人朝贺跪拜。
我来不及多想,牵着他的手,让他稳稳的坐在皇帝宝座上,而我坐在了一侧的皇后宝座。
蓦得,宝座上伸出四个长锁,将我的手脚牢牢固定住。
一道声音忽然响彻长空,直呼我的名讳。
「萧御风,你弑父篡位,罪大恶极,如你这般之人,怎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14
我凝眸看向声音的来处,便看到了萧嫱。
她身穿紫色华服,头戴珠冠,一步一步向着宝座走来。
她身上气势强大,好像一夕之间,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一个修道者。
她……被夺舍了?
我试着将手脚从椅子中脱出,却丝毫动弹不得。
萧嫱笑了。
「这是专为姑获鸟准备的,你逃不掉的。」
「姐姐,要谢谢你呀,我虽恨毒了父皇,可他对我终归还是不错的,我实在狠不下心去担一个弑父的名声,多谢你帮我清理了障碍,如今皇位我唾手得来,都是你的功劳。」
「你真的没有让我失望,我的好姐姐。」
她凑近我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
我陡然间明白,她是故意的。
我初回宫时,她故意挑衅,栽赃陷害,让我和萧龙的关系变得紧张,直到撕破脸,彻底反目成仇。
母亲的羽衣是她偷的。
阿难到宫中是她指引的。
阿难那丢失的羽衣自然也是她干的。
她用这一件件事情让我和父皇站在了对立面,不死不休。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再来捡现成的果子。
这算盘打得响亮极了。
看清我眸中了然,她兴奋不已。
「我真舍不得你,难得遇到你这样一个对手,可惜,你我之间,总要死一个。」
「姐姐,抱歉,若有可能,我很想留着你,没了你,人间真是寂寞如雪啊!」
她口中说着甜蜜的话,手中却毫不犹豫的拿出一把刀刺向我的腹部。
只可惜,她没有刺进去。
我身形一展,衣袖中数张符纸碎裂,困住我手脚的锁链瞬间变得焦黑,我从中脱困而出,一把打掉她的匕首,顺势捏住她的喉咙。
她满面惊愕,小脸涨红。
我淡漠道:「我一向不太放心萧家人,包括你。」
萧龙恨我。
萧氏族人又怎会服我?
他们暗地里动作不少,我怎会不防备。
我和明启两个外人,要想成功夺权,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萧嫱笑了。
「真让我伤心,我对你那么好,阖宫上下只有我肯对你说真话,你居然如此想我?你刚刚逼死父皇,现在又要弄死我么?」
她定定的看着我,眸子含泪,雪白的小脸涨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可惜,我不是男人。
我手指微紧,下手绝不容情,眼看着立刻要捏死她。
我后背一痛,被人捅了一刀。
我回眸,看见了明启,他手中拿着一枚匕首,目光茫然的看着手中刀,显然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萧嫱趁势一掌拍开我,那力道极大,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弱女子的力气。
她冷声喝道:「将她给本宫拿下。」
她张开自己一直握着的手指,里面赫然四颗光芒璀璨的珠子。
说是珠子,其实又不是。
我一眼便看清楚,那是四颗由龙气组成的灵珠。
她傲然喝道:「龙珠在此,你们还不听命行事?」
15
九龙壁上除了有九条龙,还有五颗龙珠。
九条龙不见了,那五颗龙珠也同样的消失不见。
从前,我一直以为九条龙和龙珠是一体,原来那龙珠被萧嫱拿走了。
但为什么是四颗,另外一颗龙珠呢?
那四颗龙珠果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萧氏皇族犹豫了,无数人向着我围来,连先前一直叫我「媳妇」的明启,也眼睛发直。
萧嫱摇了摇手中铃铛,笑吟吟道,「小傻子,杀了她,我给你当媳妇儿。」
明启迷茫的眸子闪过一道红芒,手中刀紧紧握住。
他中了咒?
我仔细回想着,和我成亲那日明启还是好的,只有他登基之前,被人拉去梳妆打扮。
恐怕萧嫱就是此时钻了空子,在明启身上放了符咒。
我对明启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不过,如此欺负一个傻子,天理难容。
我施展破禁术破除明启身上的咒术,拉住他的手腕就要将他带走。
而一股强悍的力量向我袭来,我后背的伤口,仿佛被人扯开了一个大洞,伤的更严重了。
巨大的力量,打断了我的法术,我踉踉跄跄的才能站稳。
后背的血在滴滴答答,我抬眸看向萧嫱。
她恨我。
所以,下手毫不容情。
我和她之间,早已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她拔出长剑指向我的脖颈。
「姐姐,你放心的去吧,以后我会好好对待这小傻子的。」
明启吓的哆哆嗦嗦,却伸手动了动萧嫱的长剑,战战兢兢的挡在我面前。
萧嫱变了脸色,满面怒容。
「你找死!」
「不能……不能伤害我媳妇儿……」
他吓得小脸惨白,张开的双臂却很坚定。
那一刻,我心里是暖的。
这个傻子,还真是个傻的彻底的好人。
不枉我费尽心机将他推上高位。
萧嫱气急败坏,「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蓦地,一道黑影冲了过来。
「啊」的一声惨叫。
萧嫱被小白化作的巨鸟吓得护住了头脸,她急忙举剑便刺。
小白调转方向,飞快的恋恋不舍的看了我一眼,便向着明启的方向冲去,它直直的撞上了明启的身躯。我
很快,一阵阵光芒退散,小白消失不见。
反而无数道龙气在明启周身缭绕,发出一阵阵璀璨光芒,又很快进入明启的身体被彻底吸纳。
这一幕,震慑了所有人。
众人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最后几缕龙气隐入明启体内,明启紧闭着的眸子缓缓睁开,眸中迸射出一道道精光。
他看我一眼,旋即缓缓转向萧嫱,一字一句冷声道:「将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他的手指着萧嫱。
他是真龙汇聚而成的真龙天子,站在那里便气势端凝,渊渟岳峙。
无数人被震撼了。
萧嫱更是被惊住了。
「明启,我有龙珠,你敢如此对我?」
「那又如何?你敢杀朕的皇后,朕不诛你,人!神!共!愤!」
明启如同变了一个人,他眸子深情的看向我,只这一眼,就让我莫名颤栗。
那不是属于傻子明启的眼神,那是属于小白的。
他拉起我的手,缓缓地将体内的龙气注入我的身体,默默修复着我背后的伤口。
我手心微微泛热,莫名的焦躁和安心。
小白变成了明启,这是真的。
可怎么会?
我脑中飞快的运转着,想要理清楚思路。
萧嫱目光焦灼在明启拉着我的那只手,诡异的笑了。
「姐姐,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养了一只鸟,居然是明启的分神,难怪父皇找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为何真龙天子会变成傻子的原因。」
「但你的运气不会一直好的。」
她冷笑一下,从怀里拿出那四枚龙珠,一口气全部吞了下去。
明启面色大变,喝道:「快杀了她。」
他抢过剑,立刻朝着萧嫱砍去。
萧嫱轻轻一飘,轻盈的躲开,她步履之快不似凡人,反而如天外飞仙,飘逸至极。
她周身氤氲着一层微光,雪白的面孔上显现出青色的龙鳞,若隐若现,又令人敬畏。
此时的她,比明启更像真龙天子。
她睁开双眸,瞳色黑黄,泛着冷芒,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巨大的法阵冲天而起,将我和明启困在其中。
明启面色痛苦,他眸光盯着我,再不复之前的柔情四溢,反而透着迷茫和渴望。
「御风……」
他嗓音沙哑,似乎极力压制着痛苦。
我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我浑身气血翻涌,仿佛有东西要从体内飞了出来。
不知为何,我心里无比的恐惧,若是我体内的东西真的飞出来,似乎就有极其恐怖的事情发生。
萧嫱的声音似远似近,若有若无的飘在我的耳边。
「姐姐,我真的好嫉妒你啊。」
「你的母亲爱你,为了你愿意舍弃生的机会,你的师父疼爱你,师兄弟敬爱你,就连养在身边的鸟都会为了你拼命。」
「你拥有那么多,可是我呢,看似高高在上,其实什么都没有,父皇虽宠爱我,我过的却如履薄冰,我要和他的妃子斗,要讨好太后,甚至讨好他身边的太监才能在宫中立足。」
「我越了解你,就越发现,你拥有的才是我渴望的,我倒宁愿当初被带去真仙观的人是我。」
「不过,很快,你就会和我一样,一无所有了。」
「我已经派人去杀你的好师弟。」
「至于这个傻子,他很快也会成为我的人了,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四颗龙珠的力量,没有任何一条真龙能够抗拒。」
「九龙壁的真意是九龙戏珠,龙气虽然难得,但产生龙气的龙珠才是真龙立命的根本,我和明启是天生的一对。」
「阵法快要完成了,你安心的去吧,我会代替你好好享受这万里江山,丹宸永固的。」
无数阵纹爬满我的身躯,我的身体似乎被凝固,思想似乎被冻结,连目光都变得呆滞。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看到明启的手指握着一把尖刀戳向了我的胸口。
疼痛来袭,一道白光从我胸口溢出,我彻底晕了过去……
16
我好像变成了一道气息,轻盈的飞舞在天地之间。
我仿佛在时光中穿梭,不受拘束,也不能自控。
光阴流转中,我看到了刚刚建立的九龙壁。
无数的道士面目狰狞的想要将那九条化作龙形的龙气禁锢在影壁之中。
可惜,他们失败了。
天意难测,囚禁真龙,乃逆天而行,非人力可为。
直到一个道士拿着五颗龙珠自天而降。
他踉踉跄跄的刚将五颗龙珠塞入影壁,九条真龙便不由自主的飞了过去。
影壁成,九龙囚。
四周的道士被怨愤的龙气袭击,很快化为灰烬,而那捧着龙珠而来的道士,在临死前,看了一眼面容震撼的帝王。
他轻声道,「九龙壁成,希望陛下遵守承诺,善待阿碧……」
萧龙点了点头。
道士不甘心的看向一个方向,化作一道飞烟消散不见。
我顺着道士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一个身穿碧色衣裳的女子。
那女子和萧嫱好像。
萧嫱的母妃闺名似乎有一个碧字。
那叫做阿碧的女子很有傲骨,她并不理会讨好的萧龙,而是自请去了冷宫。
她一身青衣素服,似乎在为道士守丧。
萧龙又惊又怒,又无可奈何。
「阿碧,等她诞下龙嗣,我再将你册封为皇贵妃,你不要同朕置气。」
「皇后是天上神女,朕不能亏待她,你可知能得到她是朕多大的缘分?你体谅体谅朕。」
萧龙说了很多很多。
阿碧却只淡淡道。
「陛下,我肚子里也有你的骨肉,当初大婚之时,你曾承诺我,绝不让我们的孩子为庶出,言犹在耳,帝心已变。」
「你今日如此待我,焉知来日不会如此对她?所以我不恨她,我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而已,明明当初师兄对我那么好,我却还是选了你……」
「住口!」萧龙扼住阿碧的喉咙,面目狰狞。「他死了,以后你不许再提他,一个字都不许。」
阿碧冷笑着,却绝不求饶。
萧龙面色颓败,仓皇离去,再也没有踏入过阿碧的宫殿。
光阴流转,宫廷从初春到了寒冬。
无数宫人进进出出。
「皇后要生了。」
「贵妃娘娘也要生了。」
忙忙乱乱间。
我进入一扇宫门,只踩进去一脚,我便感到巨大的恐慌。
屋子里,血腥弥漫。
床上躺着一个绝美的女子,不似人间人。
她原本灰寂的面容在看到我的瞬间迸射出神采。
我惊住了,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
她看得到我。
她眼中忽然流下眼泪。
「你想活吗?」
「……」
我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忽地笑了。
「原来你长这样啊……」
「也挺好的。」
「飘然如御风,一飞九万里。飞仙上云幕,阅世似蜉蝣。」
「我好想再飞到天上去,答应我,回家……回家去……」
她目光死死的盯着我,手指沾染上血迹,刻画着一个个深奥难测的阵法,她身上金光迸射而出,一股诅咒的气息弥漫在宫廷之中。
金色的龙气被灰败的诅咒覆盖,那诅咒飞过宫廷,飞过墙院,散布到整个京城。
她的气息渐渐的淡了,身形变得愈加消瘦,肚子显得更大。
宫女慌乱极了。
「皇后娘娘不行了。」
「救她,给朕救她,她若死了,你们统统给她去陪葬。」
萧龙闯了进来,他眼眸发红。
「陛下,九龙壁上的龙珠可以救皇后娘娘。」一个道士开口道。
萧龙愣住了。「龙珠?」
道士垂眸道,「不错,龙珠之力可逆天改命,起死回生只要皇后娘娘服下龙珠一定可以母子平安。」
萧龙发了狠,他盯着母后冷漠的面容,忽然流下了眼泪。
他咬牙切齿道:「那就给朕将龙珠取出来,快去!」
「贫道需要一根皇后娘娘的翎羽。」
「朕给你。」
萧龙拔下来羽衣上的一根翎羽。
那道士飞快去了,他只用翎羽轻轻的在九龙壁上一划,九龙壁便破开了一个裂缝。
他动用法术取出一颗龙珠,飞快离去。
在他走后,另一个道士悄悄的来到九龙壁前,取出一根缚龙索,捆住了一条真龙。
真龙嘶吼着,却终究没能躲过缚龙索。
道士带着被缚住的真龙来到了冷宫。
冷宫中,阿碧浑身战栗,生产的疼痛让她大汗淋漓,她却坚定的让所有人都出去,让那道士进来。
「萧龙,江山和美人你都想要,可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情,你想江山永固,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那道士试图将真龙压制进阿碧的肚子。
阿碧忍者浑身撕裂的疼痛,使着力气。
我紧张的看着,明明如今的我只是一缕气息,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了。
两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可那真龙却无比抗拒,它伺机一口要断缚龙索,一飞冲天,向着宫外飞去。
阿碧大惊失色,面色惨白。
她眼眸紧紧盯着真龙消失的方向,瞬间泪流满面。
「天意如此么?」
「我不服!」
「为什么?为什么?」
浓烈的不甘充斥着这小小的一方庭院。
她好可怜。
她是该不甘心啊。
凭什么作恶的负心人可以千秋万岁,江山永固呢?
这多么不公平啊。
我轻轻一叹,飞出了冷宫,飞向那绝美女子的宫殿。
床榻上,那绝美的女子终于清醒了,道士带着龙珠而来,她只迷茫了一下子,眼眸就定在了龙珠上。
萧龙诱哄道:「阿宓,吞了它,吞下它你会平安为朕诞下麟儿。」
原来她叫阿宓。
她伸手接过龙珠,目光却穿过萧龙看向我。
「御风,归家去,一定要记得归家去……」
萧龙顺着她的目光看来,眸中涌出迷茫神色。
他看不见我,却感受到了诡异。
阿宓笑了一下,她并没有张口吞下龙珠,而是轻轻朝着自己的肚子一按。
光芒骤起,龙珠消散,疏忽一下,钻入了她的肚子。
萧龙惊呼一声,恨不能立刻上手将那龙珠从她的肚子里挖出来。
她面容疼的扭曲,却紧紧抓住萧龙的胳膊,她的声音轻浅的仿佛一碰就碎,可语调之坚却硬如磐石。
「萧龙,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萧氏皇族永生永世,只得生女,不得生男。」
「我诅咒你一生一世不得真心,永失所爱。」
一声啼哭,打破了惊愕。
我看到一个皱巴巴的女婴出生。
她松了手,目光看想我的方向,一滴泪轻盈的从眼角落下,她永远的失去了气息,却终归得偿所愿。
我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疼痛从心脏流转到四肢百骸,明明身边光阴流转,我却仿佛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我看到萧龙想要溺死那女婴,去被一个道士抢先抱了婴儿离去。
我看到冷宫中的阿碧生了一个女婴,她斜倚着床尾,明明活着,却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我看到真龙飞入了宁王的庭院,宁王夫人胆颤心惊的生下了一名男婴。
我看到萧龙疯狂的抓捕天下道士,以至于无数道观破败,道士纷纷还俗。
我看到他出兵真仙观,将整个道观围了个水泄不通。
紫阳真人抱着女婴缓缓走了出来。
「陛下,您杀这女婴容易,贫道给您就是。」
「不过,她若是死了,萧氏皇族的诅咒怎么办呢?」
「虎毒不食子,皇后娘娘不会诅咒自己的孩子,焉知她不是解开诅咒的钥匙呢?」
萧龙满面灰败,狼狈的领兵退去。
我看到皇宫中的九龙壁上龙气四溢,没有了行龙坐镇,又少了一颗龙珠为饵,剩余的八条坐龙变得肆无忌惮。
龙吟声整日整夜响彻皇宫,萧龙快要发疯了。
终于有一日,阿碧偷走了剩余的四颗龙珠,将它们封存在冷宫的地下。
她抱着五岁大的萧嫱轻轻道,「不要相信男子的真心,那是最没用的东西,真正有用的东西在冷宫的地下,那是母妃能留给你的最好的宝物,阿嫱阿嫱,你不可动心,永远不要动心……」
阿碧死在了那个隆冬。
年幼的萧嫱哭着去找了萧龙,叫了他父皇,得到了万般宠爱。
她小小年纪,眼眸中已是精明算计,在一次被嬷嬷呵斥后,她忽然懂得了如何隐藏自己的算计,变得天真活泼,灵动可爱。
她一路成长,杀死宫妃,杖毙宫娥,毫不手软。
她时常去看望九龙壁,手指抚摸过那八条龙,仿佛那是她一生的归宿。
而那八条龙显然也怕了萧嫱,在一个雨夜,八条真龙齐心合力突破了影壁的禁锢,飞向空中,四散逃去,却又在飞出京城后合成一团,化作了一个小男孩,晕倒在了真仙观的门外。
门打开了。
年幼的萧御风走了出来,捡起了风雪中晕倒的小男孩。
而那小男孩虽然迷糊着,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精准的咬住了年幼的萧御风的手腕,啊呜啊呜的吸吮着血。
年幼的萧御风哭了。
一只乌鸦飞了过来,吐出了一支玉髓给她。
萧御风吃着玉髓,伤口奇迹般的愈合。
她看着乌鸦,给它取名「小白」……
她和小白,沧笙一起长大,打打闹闹的度过了真仙观的十八年岁月。
除了时常眺望京城的方向,心中会有疑惑,其实她并没有感受到缺爱。
直到一道圣旨从京城而来,告诉她要么找到九龙壁的下落,要么嫁给宁王的傻儿子。
她端详着圣旨,去找了师父。
师父摸着她的头,感慨道,「都是宿命啊!」
「该来的总会来,终归是逃不掉的。」
「御风,去吧!为师为你算了一卦是坎卦,两水相遇,险上加险。」
「你此去千难万阻困难重重,对方有备而来,而你身入虎穴,孤身一人,除了一往无前,别无他法。」
「你只要牢牢记住,凡事该当以诚为要,以本心为要,以天下为要,我想这一次天意总该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看着天空,目光笃定又敬畏。
那是的萧御风自然不懂为什么。
可现在,我懂了。
17
时光回溯。
我清醒了过来。
过去那些弄不懂的关窍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无比。
我睁开眼眸,感受着心口剧烈的疼痛。
一枚尖刀深深的插入我的心脏,一颗龙珠赫然潜伏其中。
明启眼眸发红,伸出手将那龙珠取了出来。
我的身躯如破布一般跌落在地。
明启看看龙珠,再看看我,他眼眸迷茫,面容上是深深的痛苦之色。
萧嫱轻声诱哄道:「明启哥哥,你看看我,我是萧嫱,你的皇后啊。」
「将龙珠给我,我和你一起坐拥万里山河,好不好?」
四颗龙珠的魔力令人着迷,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迷惑。
明启一步步走过去,亲手将龙珠交了过去,萧嫱伸手接过,迫不及待的吞下龙珠。
五颗龙珠相遇,她的眉心出现了五星连珠的景象。
明启眼眸中的迷茫散了,他笃定的拉住萧嫱的手,带着强势的占有欲,将她一把搂在怀中。
「你是朕的!」
萧嫱笑了。
她乐不可支。
眼泪都笑飞了出来。
她伸手抚上明启的脸颊,轻柔蛊惑。
「是啊,陛下,你是真龙化身,我是龙珠的化身,我们天生一对,不过,你的龙气并不全,只要再吞噬了另外的龙气,你会长生不老,千秋万代坐拥江山。」
「看到地上的那个女人了吗?只有她知道另外的龙气的下落,陛下,杀了她!」
明启抬眸看向我,透着陌生。
这一刻的他,不是傻子明启,也不是护我周全的小白。
他只是一个心心念念着万里江山的帝王。
他的剑指上了我的脖颈。
「龙气在何处?」
「明启,你大爷的!」
一道身影,从远处飞来。
沧笙刚一落下,就一脚踹飞了明启的剑,和明启拳拳到肉的打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相上下。
他们两人,一个是真龙化身,另一个则是八条坐龙的化身。
他们系出同源,此时却拼个你死我活。
萧嫱急了。
她参与不进去二人的争斗,眼眸发狠的朝我走来,拔下簪子,扎向我烂了的心口。
「萧御风,你去死吧!」
我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拿出一根翎羽,顺势向着萧嫱的心口划去。
翎羽那么轻盈,可是却似乎含着巨大的力量,向划破豆腐块一样的划烂了萧嫱的心脏。
五颗龙珠滴溜溜滚落下来。
萧嫱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你怎么会有它?」
我的心疼的要命,脑中却想着幻境中的那一幕幕。
母亲生我那时,周边乱糟糟的。
我在她鼓励的目光下,鬼使神差的从道士的袍袖里拿走了这一根翎羽。
这翎羽是我母亲的羽衣上的。
它能够轻易的划烂九龙壁,自然也能够轻易的划烂萧嫱的心脏。
萧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破了一个大洞,面上的惶恐怎么也藏不住。
她跌跌撞撞的向着龙珠爬去,想要将龙珠重新捡起来放入自己的心口。
我的身体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我跌跌撞撞的抢在她前面,一掌拍碎了那龙珠。
龙气四溢,溃散于天地之间。
我感受到一股舒爽。
早该如此的。
当初萧龙拘禁天下龙气为己用,此乃逆天之举,早该有人砸了他的九龙壁,毁了他的帝王梦。
萧嫱凄厉的嘶吼着,「萧御风!」
我笑了。
当初,她算计这一切的时候,早该料到有今日。
我拍碎了一颗又一颗,四颗龙珠一一碎裂。
拍到第五颗的时候,萧嫱彻底慌了。
她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争锋的力量,而我或许是姑获鸟之女的缘故,竟然比她还好一些。
她恐惧道,「你毁了四颗龙珠都没有关系,可你若毁了这最后一颗,你就不为你的小师弟沧笙考虑吗?」
沧笙?
我看向他,他还在和明启斗,但显然耳朵也一直听着这里的动静。
他面上是深深的迷茫,口中却笃定道,「师姐,你不要相信这妖女的话,她为了活下去会胡说八道。」
萧嫱冷笑,「九龙是为了龙珠而来,当初有了龙珠它们才会被关在影壁中,如果这世间没了龙珠,所有的龙气都会溃散,明启是肉体凡胎,没了龙气,他还能活着,可沧笙呢?他是八条行龙的化身,他可没有肉身!」
沧笙听愣了,被明启一掌打飞,用剑指住了脖颈。
我也愣住了。
萧嫱说的没错。
如若龙气真的溃散,明启不会死,可沧笙却会消散于天地间,这世上从此以后将再也没有沧笙了。
我看着沧笙。他也看着我。
我想起真仙观上的日日夜夜。
他初到真仙观的时候,只喜欢粘着我。
但那时,我也只是一个幼童,陡然间多了一个粘人精,觉得他好烦。
我抢他手里的包子,将他攒的碎银子骗走买了糖葫芦,还让他去偷师父的符纸下山卖钱换零嘴儿吃。
他挨着师父的揍,小嘴闭的紧紧的,始终没有将我供出来。
那时候,我真不是一个好师姐。
后来,我们长大了。
我痛下决心打算做一个好师姐,却还是时常忍不住揍师弟。
再后来,他下山,有女子对他丢手帕,他懒洋洋的扔了帕子,又虚荣心发作的跟我讲「师姐,她们都没有你好看」,那时候,我红了脸,狠狠逮着他揍了一顿。
当初,总觉得以后有无数的时光可以挥霍。
我会变成一个好师姐,我们总有相亲相爱的一天。
但转眼间,就变了模样。
这世上,将来是最难等到的一天,因为或许走着走着就没有将来了。
沧笙白了脸,他或许在我的眼眸中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嗫嚅道:「师姐,这……都是真的?我是那八条龙的化身?」
我握着龙珠,目光却看向了远方。
龙珠不灭,龙气不散,明启会是帝王,他忘了我,忘了小白,又野心勃勃,自然不能算是一个好帝王。
他会想方设法的得到龙珠,吞并沧笙。
他永远不会允许这世上有另一个真龙天子存在。
他会变成另一个萧龙,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沧笙呢,他只能一辈子躲躲藏藏。
帝位给他,他能坐稳吗?
两龙相争,必起风波,乱世之下,谁能安然无恙呢?
天下兴亡,苦的是百姓罢了。
我不言不语,心中已经思虑万千。
萧嫱强撑着气息,「姐姐,龙珠给我,救我一命,我不想和你走到这一步,在冷宫中的时候,我没有玩伴,那时候,我就想若我有一个姐姐该多好,你来到宫中,我并不恨你,甚至很喜欢你,可是,没办法,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
一滴泪自她眼中垂落,她目光盈盈的看着我,透着哀求。
此时的她比初次相见时候的她可爱多了,也真实多了。
在幻境中,我看见过她在冷宫中苦苦挣扎。
阿碧的傲骨容不得她低三下四的去求萧龙,所以年幼的萧嫱跟着吃了许多苦。
我也看见过她对着月亮许愿,希望有一个玩伴。
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但此时此刻,这些话已经有些迟了。
明启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若是龙珠碎了,他身上的龙气溃散,这皇位只怕他坐不稳的。
他冷声道:「将龙珠给朕,朕饶你不死。」
沧笙呸的一声,「你放屁,我师姐是堂堂天帝少女,岂需要你这凡夫俗子饶命,你给爷滚!师姐,你快将龙珠放入自己的心口,你在流血,师姐!」
我的心口的确很疼。
生命力在我的身体里溃散。
意识模糊间,我想起了师父当初说的话。
「坎卦为二水相遇,险上加险。」
「需当以诚为要,以本心为要,以天下为要。」
「天意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软倒在地上,目光划过湛蓝的天空,轻声道,「阿笙,对不起,你别怕,下一辈子,师姐还会陪着你……」
我狠狠一捏,带着决绝。
都散了吧!
这一场绵延了十八年的恩怨,就在今天全部了结了。
天下自会选择他们想要的明主,至于是谁,全在天意。
我能做的就是放龙归海,让龙气回到它们本该存在的地方……
龙珠破碎前,我看到明启大惊失色,一剑刺入沧笙的身体,想要强行抢夺吞噬龙气。
而沧笙咬着牙,向我冲来,他自爆灵体,冲入我的身体,用最后的力量修复着我残破的身躯。
他轻声在我心中低语。
「师姐,不要死,好好的活下去,这世间这么美,你代我好好去看一看。」
他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句话,便随着龙珠的湮灭,又从我的心里消散不见。
冲天的龙气破开了萧嫱的阵法,明启身上,我身上,以及萧嫱身上暂存的龙气,通通四溢而去,回到它们本该回去的地方。
萧嫱看着我,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说,「姐姐,我好羡慕你。」
我看着她的尸骸,瞬间泪流满面。
她大概羡慕有人愿意为我生,为我死。
可她不知道,我宁愿自己真的和沧笙一起死了,真的一起消散于天地间。
我的心口已经愈合了,那里留了一个丑陋的疤痕,是沧笙的龙气没来得及修复的。
这是他在这世上为了留下的最好的印记。
可我终究永远的失去他了。
沧笙,我的沧笙……
「御风……」
明启迷茫的眸子清醒了过来。
他惊喜的看着我,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在看清我面上泪水的时候,又化做害怕。
他咬着唇,不敢靠近我,也不敢远离我。
最终,他似下定决心一般走了过来,试图拉起我的手。
他的手指冰冷颤栗,如同无法掩饰的内心恐惧一样,那般的真切。
他说,「我是小白,我还活着。」
「御风,你瞧一瞧我,我是小白,陪了你十八年的小白。」
「对不起,我……」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自己不该被龙珠控制吗?
我是在无法怪罪他,可也无法不怪罪他。
鱼离不开谁,鸟离不开天空,龙自然也离不开龙珠。
他没有错,可到底谁错了呢?
小白出现在真仙观的时候,我还是个幼儿。
每个月圆之夜,他都给我一块玉髓,让我免于苦难。
它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所以,每个月圆之夜,我过的并不辛苦,甚至过的还不错。
它陪我一起长大,见过我哭,见过我笑,帮着我一起揍沧笙,也会在我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害羞的转过鸟头,捂住眼睛。
它那么可爱,那么聪慧。
甚至在之前,它还为了救我,自爆灵体,心甘情愿的让傻子明启吸纳了他。
他对我真的很好。
护我,爱我,敬我。
可我和他之间依旧不可避免的有了一道裂痕。
他刺入沧笙身体的那一剑,也是刺入我心中的一剑。
我明白,他是想强行抢夺龙气,只要九龙归一,龙珠破碎就奈何不了他。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沧笙宁愿用那龙气来救我,也不愿意被他吞噬。
即便他恢复了理智,化作了小白。
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无法当做看不到。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轻声道:「小白,一切的结束了。」
他面色惨白如雪,目中透着哀痛。
这一场九龙相争,没有谁是赢家。
他站在我身边,我也站在他身边。
可是,我们都觉得孤零零的。
而台下,萧氏族人似乎从那一场奇幻的大战中清醒过来。
似乎意识到明启已经不是真龙天子,龙气彻底的消散了,他们重新有了掌权的欲望,一个个的向着我们围了过来。
而宁王此时,也破罐子破摔,领兵与萧氏对峙。
眼看着一场夺位大战,无可避免的展开。
蓦地,无数道飓风平地而起。
天边飞来几个黑影,那黑影稍一展翅,便转瞬即至。
她们落下来,身形一闪,已经从飞鸟化作漂亮至极的女子。
是姑获鸟。
是阿难。
阿难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脸上露出璀璨的笑意。
她向我伸出手。「御风,我来带你回家!」
我想起生我那日,母亲苍白的脸。
她说,「御风,归家去,记得一定要归家去……」
我握住那只雪白的手,感受到血脉同源的力量。
阿难笑了。
她气势强悍的命令其余的姑获鸟将敢抵抗的萧氏皇族尽数伏诛。
无数人丢盔卸甲,负隅顽抗之人则被尽数诛杀。
这是一场碾压性的战斗。
不过片刻之间,萧氏皇族已经成为过去式。
阿难看一眼明启,高声道:「天帝旨意,明启为尊,尔等叩拜新帝。」
台下,是山呼海啸一般的祝颂之声。
在这等可喜可贺的时刻,明启的脸上并没有笑意。
他容色惨白,仿佛受了重伤。
是啊!
我和沧笙有情。
他和沧笙难道无情吗?
亲手捅了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一剑。
他还能笑得出来吗?
我们都还活着,却似乎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他扭头看向我,目光带着恳求希冀。
「御风……」
「别走!」
阿难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忍不住要动手。
我拉住阿难的手腕,摇了摇头。
我接过阿难递过来的羽衣,那羽衣乍一到我的手上,便似乎想要缠住我的血肉和我融为一体。
我咬咬牙,将羽衣披在了身上。
一道华光闪烁。
我变成了一只五彩飞鸟,身体轻盈如飞尘,仿佛轻轻一展翅,便能飞去……
我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我一振翅膀,便已经在高高的天空。
我看着面容惊愕的明启,轻声道,「你看到了,我们有不同的路要走。」
「你赔了我十八年,但告别的日子要到来了。」
「小白,沧笙告诉我,让我去代他好好看看这世间。」
「这世间如何,全在你掌中。」
「这枚翎羽是我送给你的,帝王贪心,天下遭殃,愿你以此为鉴,永志不忘,你若有轻举妄动,它自会诛杀你。」
「愿你多喜乐,长安宁,心如镜,明如水。」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我拔下自己身上的一枚翎羽丢了下去。
那翎羽乍一落地,便将宫中伫立的九龙壁劈了个粉碎。
它就立在曾经九龙壁的地方,化作一直巨大的长剑,重新伫立在这宫廷之中。
屠龙剑,专为屠龙。
若这世间王道不公,自有屠龙剑屠杀真龙,另寻明主。
我没有再看明启,而是振动翅膀,飞向天空。
我飞到曾经真仙观的地方,师父朝我
我只想飘然如御风,一飞九万里。
归家去……
和母亲一起归家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