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香烟在汪医生的指缝间燃烧。
他说:你不肯做我的学生,又听见了我的杀人动机。
他说:就这么让你走了……会很麻烦。
他抬起拇指,慢慢压下香烟的头,那支香烟断成了两截。
压迫感。
心神有些慌乱。
不,这应该只是心理暗示的效果。
我回忆起他说话的神态,还有那些小动作。故作诡异的笑容,压断香烟……
他只是在试图攻击我的心理防线。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说:陆子宁就快到了。这么短的时间,你拿什么杀我?
他说:我可没说过要杀人。
他看了眼门外,说:只不过他们会给你留下一些种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在撒谎,他的眼神,分明就是想杀了我。
说什么种子。
恐怕一走出这个门,那五个人就会对我展开六度谋杀。
汪医生拿出了一只黑色的钢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像是在练字一般。
他低头着写字,自顾的说:雨还在下,叶先生,就让我们多聊一会吧。
他又为什么执着于让我留下?
我尝试着重新整理思路。
他想要把我留下,动机不明。
出门,便是六度谋杀。
即便我真的走了,换来的也只是空手而归。他也随时可以去机场,逃往瑞典。
错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汪医生告诉我,他想做一个测试。
他说:想过没有,六度谋杀,为什么总要通过六个人?
我说:方便你脱罪。
他说:这只是其一。另一方面,一对一的独处,人的心里戒备会被放大,想靠心理暗示让对方自杀,几乎不可能成功。六个人的旁敲侧击,才能保证得手。
钢笔的笔尖在纸上划动。
他说:我想试一试,面对面的,让你自杀。
他说:时间很短,在陆子宁来之前。
我说:筹码呢?
他说:我输了,会向警方认罪。
我说:你会轻易认罪?
他没有说话,专注的写着字。
良久,他抬起头,说:赌一把?
我点点头,说:赌一把。
35
办公室里,我和汪医生面对面坐着。
他放下笔,久久的沉默。
他终于张口,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要不要喝红酒?
他走到书柜旁,自嘲的笑了一下:算了,给你倒的水,你一口都没喝。
书柜里摆放着层层书籍,大多是心理学方面的。最高的那一层,有一瓶红酒。我抬起头,隐约看见,在那瓶红酒的后面,摆放着两张相框,一张是彩色的,一张是黑白的。
他取下了一张。
里面是雯雯的照片。
幼年的雯雯,抱着猫,在秋千上,笑得很开心。
他用指腹摩擦镜面,说:她很喜欢猫。
是啊,雯雯很喜欢猫,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她提出的养猫。
乃至和我分享,她在上班路上遇到了哪些可爱的猫。
我的思维突然停顿了一下,她很喜欢猫,可她从没有提起过,小的时候她有养猫。
他说:猫是她七岁的生日礼物。第二天,猫死在了她面前。
我说:你干的。
他点点头,说:爱上什么,就会失去什么。除了猫,还有很多。我以为这样的心理暗示,能够阻止她去爱别人。结果她还是爱上了你——你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心理暗示?
我讥讽的笑了一声,说:我们只是正常的交往。
他说:那些潜移默化的交往,不就是心理暗示么。叶先生,别骗自己了。你比我更像一个鬼,甚至更可怕。你把她从天使变成了自私的人。不再顾及那些孩子,只想自私活下去的人……你彻底的毁了她。
他像一个演说家,宣扬着那套丑陋的言论。
我说: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自杀,你错了。
他停下了演说:那就让我们讲一些实际的吧。
他打开相框,从相框的背后,取出了一叠褶皱的纸。
都是雯雯的流产记录。
他说:每次她有了孩子,都不禁打。
我的神经暴怒的跳了起来。
他说:可笑吗?她宁愿为我流产,也不肯给你生一个孩子。
我说:不要孩子,是我和她的共同决定。
他说:是么。
他说:你应该看一看她流产后的表情。那个时候,她真的把自己当做了母亲。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绝望,相反,名为愤怒的东西在我心底沸腾。
他说:记得有一次,她流出了一个成型的胎儿,那是我头一次见到她嚎啕大哭。
我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面上。
他说:一直觉得遗憾,没能目睹她的死。
他说:那本来是属于我的画面。
他说:她死的时候一定很美吧。
他絮絮叨叨,描述着雯雯经历过的那些绝望。
囚禁,凌辱。
殴打,流产。
我的拳头一下一下砸着桌面,虎口在不知不觉中崩裂了,溅出了血。可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脑袋里嗡嗡作响着。
他骗了我。
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我绝望。
他只是在让我愤怒。
以至于我的防备,从一开始,就用错了地方。
我咬着牙,说: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说:想让你恨我。
我说:为什么。
他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死死的盯着他,说:把你送进监狱。
他说:靠什么?
我说:你的杀人手法,杀人动机,杀人时间……
他说:在哪?
我一愣。
他说:可以坐实我罪名的证据,在哪?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手机,录音里,空无一物。
他给我制造的恨意,竟也让我放弃了尝试暗中录音,只是徒劳的愤怒着。
我努力想抓住话里的漏洞,我说:你很有自信,可你还是安排了替罪羊。
他说:时间差。
他说:那个时候,我以为陆子宁已经死了。
他说:一个警察的死,对我来说还是过于危险了……我是一个有风险洁癖的人。
我说:你明知道这一点,还选择对她下手?
他笑了笑:其实你比我更明白的。有些时候,陆子宁,很像她。
他说:如果你不能把我送进监狱,我迟早还会对她动手。
我捏紧了拳头,却只是无力的坐在那,
直到我看见一个水杯被放在我面前。
那是张医生喝过的水杯,他又用手指,在杯沿反复按了几次。
和水杯一起放到我面前的,还有他抽过的烟蒂。
他走到我身旁,手里拿着那只写过字的钢笔。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诚恳。
他说:你可以拿到另一份证据。
他说:机场那里,我没有登机记录。
他说:我回来的路上,有行人见到过我的行踪。
他说:我喝了水,在办公室里抽了烟,留下了在场的 DNA。
他说:这些,就是我的在场证明。
他不紧不慢的,按压了一下钢笔的笔冒,录音从笔中传了出来,是他和我的声音。从他那句雨还在下开始,到他把这笔放到我面前结束。
我隐隐意识到,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了。
可怕的是,我竟对此产生了期待。
他伸出手,将纸从桌上移来,我看见那上面写着:本人已知谈话会被录音,将对录音的内容负责。
落款人,是他的名字:汪亚樵。
他说:录音里是我杀你的动机,交代得很清楚了。
他示意我将这些证物收起,甚至,亲手把钢笔塞进了我上衣的口袋里,做完这一切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警方会从这些证物里,还原出我杀你的手法,在场证明,还有杀人动机。
他说:只要你一死,证据就会生效。
他说:那么,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