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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梦

他恶狠狠地对我说:「不许始乱终弃!」

五年前,周思醒是我求而不得的天上月。

五年后,他却一反常态,将我扣在车后座椅上,字字恳切。

他说:「陆烟,我很想你。」 

1

时隔五年的同学聚会,我没想到会撞见周思醒。

不同学院,不同专业,他完全没有来这的理由。

歌声喧闹,KTV 晃眼的灯光下,周思醒停在包间门口,薄唇紧抿,眉眼冷肃,熟悉到令人觉得不真切。

他望着我,一如既往地命令:「陆烟,过来。」

我的酒杯滞在半空,小微用手肘拱了拱我,小声提醒:「诶,那不是……」

酒壮怂人胆,为了恶心他,下一秒的我笑眯眯走过去,搂住了他的腰。

「好久不见,前男友。」

周思醒的身体明显僵硬。我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暧昧地揉他的耳后。

「想不想我呀?」

2

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周思醒没说话,目光透过冰冷的银边眼镜,黑沉沉地望着我。

他这神情我很熟悉。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他这个样子。

好在时过境迁,我早已不是当年卑微的陆烟,他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周思醒。

我扶着他的脸,踮脚凑去他耳边。

「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最会推开我了吗?」

周思醒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

「出去说。」

我收起假笑,站在原地没动。

他皱眉:「陆烟?」

「我们很熟吗?」

没料到我的变脸,周思醒愣了一下。

我转身走回桌边,轻描淡写地给自己倒酒:「周先生,还以为我是你的小跟班啊?要找舔狗找别人去。」

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冷淡地看着他。

「别恶心我。」

KTV 包房的歌声仿佛都被周思醒的寒气冻轻了一些。

我没理他,坐下来没心没肺地继续喝酒。

半晌,周思醒道:「我在外面等你。」

3

周思醒走后,小微蹭到我边上,惴惴不安地八卦:「烟烟,你和周思醒怎么回事?」

「没事啊,」我说,「早都没联系了。」

小微瞪大了眼:「当年你走之后……没再联系过他?」

何止没联系。

我连出国都没跟他说。

「联系他做什么。」我眼神逃避,「我又不喜欢。」

小微「啧」了一声。

「你最好是。」

我一时无法反驳。

毕竟当年我对小微说过一万次放弃周思醒,没一次成功。

每次我哭着说再也不喜欢他,第二天他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又颠颠儿地跟上去了。

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九头牛都拉不回。

用我们班睡神陈勉的话说,陆烟见谁都活蹦乱跳,偏在周思醒跟前乖巧温顺得像只猫,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他。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周思醒。

可这又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我。他和我在一起是被我缠烦了,根本不是他自己乐意。

小微那时常说,想把我脑壳敲开看看里边都装的什么东西。

还能装着什么,水呗。喜欢周思醒的时候脑子进的水。

我一点也不想回忆我喜欢他的时候。

早上给他做早饭,攒钱给他送手表,生病送药,下雨撑伞,放学等他。

在笔记本上反复写他的名字,连他的手机号都倒背如流。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的二十岁生日。

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雨,我自己买了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带着蜡烛和傻兮兮的生日帽,兴高采烈地跑去找他。

周思醒把蛋糕砸在了地上。

他对我说:「陆烟,离我远点。」

后来我真的跑去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也算如他所愿。

4

聚会散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大冬天的,一帮人一边嚷嚷着要去第二场,一边哆哆嗦嗦地翻手机找临近的夜宵摊,好像有那个大病。

我没那兴致,自顾自拿出手机,思忖着怎么回家。

所幸我的酒量比以前好,这会儿只觉得晕,但还算清醒。

小微挽着我的手嘟嘟囔囔,一个劲儿地喊我的名字。

「烟烟……呜呜我的宝贝烟烟,你受苦了……」

……看来她喝得也不少。

走出 KTV 门口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独自靠在车边的周思醒。

他像是一直没回去,不知道站了多久,头发上隐约有霜,烟灰色的围巾旁似有若无地呼着一团又一团白气。

我无视他,朝前走。

周思醒跨了两步,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喊:「陆烟。」

我有点烦。

「周思醒,你别一直喊我名字,我又不是你家的狗。」

他不肯松手。

小微看了我俩一眼,瞬间清醒,借故打电话,跑了。

真有她的。

周思醒盯着我,也许是附近的霓虹灯光太烈,我错觉他眼眶有些发红。

他问:「为什么躲着我?」

「谁躲着你了?」

我被他气笑,将他的手甩开:「周先生,自我意识过剩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和我争执,只伸手拉开了车门。

「上车。」

我没动。

周思醒骨节分明的手攥着漆黑的车门,用力到苍白的手背都起了嶙峋的痕迹。

「五年。」他一字一句地说,「陆烟,你离开五年,现在我只想和你好好地谈一次。这要求很过分吗?」

5

五年前,我答应了我爸要把我送出国念书的计划。

因为我看见了程佩和周思醒接吻。

昏黄的路灯下,少年和少女相拥的样子真是十分温暖。

温暖到残忍。

我真是个小心眼的人,这样一幕,我记了整整五年。

临走前我还找过周思醒一次,那时他坐在学校的后湖边看书,我抱着最后一点期望,问他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他没看我,看书看得专心致志:「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和程佩,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没有。」

我点了点头:「好,周思醒,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喜欢我。」

他皱了皱眉,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看了看不远处亭子里的程佩,最后面带微笑地说了一句:「恭喜。」

然后我就逃走了。五年。

原因无他,只是我知道,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很难控制自己真的不靠近他。

五年过去,依然如此。

我把头发别到耳后,故作轻松地坐上了他的副驾驶座。

「送我回家吧。」

6

车在我租住的公寓楼下停住。

周思醒没开灯,我也没下车。

路边的灯光投进车窗,将他清俊的脸照得分明。过了这么久,周思醒这张脸还是好看得天怒人怨。

我看得有点失神。

半晌,他出声问:「你在英国过得怎么样?」

「很好。」

我回过神,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没有计较他怎么知道我去英国的事。

「那里的牛奶很好喝,甜点也很好吃。」

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里忽然有了微薄的笑意。

「真是小孩。总爱吃这些东西。」

我没说话,低头想要点烟,他伸手把我的打火机拿走了。

「不准抽。」

我很诧异,也很恼火。

「周思醒你有病啊?」

我伸手去够他的手,他将火机往后一丢,顺势攥住我的腕骨。

不算浓稠的黑暗里,周思醒按开正副驾驶的安全带,倏地倾身,吻了过来。

久违的雪松气息汹涌扑面,我有点懵。

7

脑中一片空白,我没拒绝,也没回应。

过了很久,周思醒才松开我。

他的目光安静地落在我身上,冰凉的手拂过我的耳际,像雪一样贴着我滚烫的脸颊。

很舒服,也很令人羞耻。

我不轻不重地挡开他的手。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假装不耐烦地别开脸,「周思醒,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喜欢我了。」

「我一直喜欢你。」

他的声音压抑而自持,如同一面碎过许多遍的镜子,又被不死心的人艰难地重新拼合,伪装出万事太平的表象。

「谁信?」我嗤了一声,「你别忘了我当年说的话。」

我向后退了退:「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喜欢我。」

「我没本事。」他对答如流,恬不知耻。

我气得一句话噎在喉咙。

「烟烟。」

他低低地喊我,手摸索过来,想要握住我。我抽回手,他索性直接把我拽进怀里。

我战栗了两秒,像是被蛛网粘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周思醒环住我的蝴蝶骨,额抵在我肩上。

他说:「我好想你。」

8

时隔多年,周思醒还是有让我丢盔弃甲的能力。

我讨厌这样。

不是讨厌他,是讨厌在他面前的自己。

周思醒抱我抱得很紧,我皱眉挣了挣,他反而更加重了力道。

「为什么换电话?」

他的问句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为什么不回邮件?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就走?」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让我陌生的脆弱,以及不可理喻的疯狂。

我觉得荒诞,反问道:「你现在是在质问我?」

「陆烟。」他哑着声,几乎在哀求,「以前的事,我可以解释。」

挺好笑的。

我也确实笑了起来。

「解释什么?你又没做错,」我不以为意地回答,「你只是不喜欢我。」

他锋利的眉蹙了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折射着车外的零星光亮,闪烁得像是一地碎汞。

「我不喜欢你?」他猝然拔高了声音,「你又知道什么?」

「我该知道什么?」我很疑惑。

扯过提包,我拉开车门想要下车。

周思醒却很慌张地想抓住我:「别走。陆烟,你别走。」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下了车,打开单元楼的门向楼道走。

他追出来,紧接着扯开了门,脚步很重地踏上台阶。

我回过头俯视着他,问:「周思醒,你到底想怎么样?」

楼道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周思醒抿了抿唇,很沉地吐字:「我喜欢你。」

我嗤了一声。

「所以呢?」

「和我在一起。」

酒气在狭窄的楼梯间蔓延开来,酒精的作用下,我的情绪被无限放大。

我看着周思醒,觉得无限恼恨,又无比眷恋。

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别再靠近他。

但所有的回忆、所有的爱恨、所有血液里对他根深蒂固的留恋,仿佛都在他这一句话后,卷土重来。

我攥住他的领带,将他扯近,自认相当挑衅地昂起了下巴。

「所以,你想怎么样?」

9

是我先开始的。

我是故意的。

如果我就这样放纵自己,听之任之,他会做到哪一步?

想念了无数日夜的脸活生生就在眼前,我破天荒地想要任性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根本谈不上什么逻辑,只是本能。

喜欢周思醒的本能。

我心底那条蛇终于活了过来,狠狠咬上了他的颈项。

周思醒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投入,逐渐掌控主动权,指腹在我颊边揉了又揉。

我像只在阳光中得到了血液的吸血鬼,痛苦又欢愉。

昏暗的室内,我亲吻着他的耳垂,细碎地确认:「喜欢我吗?」

周思醒没回答。

他只是很凶狠。

他的眼镜被摘下来丢去一边,而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与我十指交扣。

床边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没人去理。

只是最后的时刻,他停下来埋在我耳边。

「你是真心的吗?」

我笑得很开心:「这种事,真不真心对你们男人来说重要吗?」

周思醒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

「重要。」他说,「对我来说重要。」

10

第二天我是被手机吵醒的。

我摸到床边的手机,睁眼看了眼来电信息,无奈地接起来。

「喂,爸爸。」

「烟烟啊,昨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我按了按因宿醉发痛的太阳穴。

「睡着了。」

「噢……中午爸爸这边请了几个叔叔伯伯,地址发你微信了,你过来吃个饭吧。」

「又是什么局?我不想去。」

「别任性,乖,都是家里人。」

「知道了。」我叹了口气,「我会去的。」

我把电话挂了。

周思醒的手还搁在我腰间,我顿了一顿,把他的手扯开,下床去洗漱。

刷牙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见周思醒从背后走过来。

我吐了一口泡沫,维持着平静:「右边的抽屉里有一次性的牙刷。我等会儿要出门,你回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

他有点愣怔。

可能是刚起床的缘故,他的眼神比平常看起来柔和很多。

此刻他的刘海软软地搭在额上,依稀像是年少时我熟悉的样子。

他默不作声地走过来,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说:「烟烟,转过来。」

我皱眉:「干什么?」

「我想吻你。」

11

我在他话音落下前本能回头,还没对周思醒的话做出逃避指令,他就十分轻松地将头一低,吻在了我额上。

我愣了一下,立刻将他推开了。

「大清早发什么疯啊?」

我惊魂未定地擦了擦嘴上的泡沫,很受震撼。

「……周先生,你不会以为我单纯跟你睡了一觉,就要和你在一起吧。」

冬天早上的阳光实在很热,烫得我心烦意乱。

周思醒被我推得退了两步,眼神湿漉漉地闪烁着,让我想起我爸养的那只警犬。

一样的乖顺,一样的凶狠。

只是此刻,他收起全部爪牙,安安静静地待在了我面前。

「你昨天答应我了。」

「我没答应你。」我举着牙刷当令箭,严词厉色地示意他离我远点,「你说我答应你,有录音吗?有证据吗?」

「我们当年本来就没分手。」

「我和你分手不需要你同意。」

周思醒笑了一下,眼睛好像有点红。

「和我在一起不让我反对,和我分手也没经过我同意。」他垂着眼,在清晨的日光里,长睫在眼下落下隐约的薄影,「陆烟,你真会耍赖。」

我心里狠狠抽痛了一下,慌乱地别过眼。

「我就是耍赖!」

我压抑着心慌,左顾右盼地平复了两秒,从他此前对我的种种恶行里找回了部分底气,然后抬起头,向他承认得很痛快。

「我耍赖怎么了?」我大声道,「多大的事儿!抓着不放,你丢不丢人啊!」

12

「你丢不丢人啊!」

这是以前周思醒最常对我说的话。

用小微的话说,周思醒这家伙活得不像个活人,像个小说设定。

论成绩,周思醒当年是我们省的高考状元,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一时间,国内两大名校招生办千里迢迢亲自登门抢人。

论长相,他那双莲花眼清冷又乖觉,压着银丝眼镜冷硬的边,勾人勾得毫无自知。

这位数科院综绩第一的高岭之花,众多教授眼中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当年破天荒地没去两大知名学府,选择留在本省,以至于连校长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慈爱。

自然,周思醒也从入学起就稳坐在了校内民间校草榜首位。

食色性也,我也不例外。

不过以前的我不懂拐弯抹角,更不懂暧昧拉扯。我表达喜欢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堵着周思醒下课的空当,当面给他递了份自我介绍。

「周同学你好,我叫陆烟。法学系大一新生,这是我打印的个人简介。」

他停在走廊上,纠着一双好看的眉,迟疑了一秒:「这里是数科院。」

「我知道,没走错。」我笑眯眯地接话,「我喜欢你。这份文档请你看一下,毕竟谈恋爱还是互相了解比较好。」

旁边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位大哥小声哔哔:「这届新生这么虎吗……」

周思醒冷淡地低头扫了两眼,然后很认真地正视我。

「如果我没有误会的话,你在向我发出想要相互了解的『要约』,是吗。」

我懵了一下。

「要约?我没有要约啊。」我大为震撼,「莫非你约过很多次吗?」

围观人群里有人「噗嗤」笑出声。

我连连后退:「要约的话就算了,周同学,我是正经人。」

周思醒气得耳根都红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丢下一句:「法学系,你丢不丢人啊!」

他愤然离去时,好心的学姐上前提点我。

「学妹还没怎么上专业课吧?不如去书上翻一下『要约』的定义?」

13

我翻书了。

书上白纸黑字,要约,指一方当事人以缔结合同为目的向对方当事人所作的意思表示。

我十分冤屈。

我哪知道他一个数学系的跟我拽法学定义。

第二天我痛定思痛,主动找到周思醒,严肃地向他声明。

「我不是在向你发出互相了解的要约,而是发出恋爱的要约邀请。」

他冷着一张脸果断拒绝。

之后我就秉承着不要脸的原则,天天围着周思醒转。

早晨给他送早餐,他无视我走过去。

下雨给他送伞,他宁愿淋雨也不接。

做了两个月兼职才买到的手表,让他室友带给他后,一次也没见他戴过。

小微说你算了吧,人家顶多是温水煮青蛙,你搁这温水煮冰山。

「这你就不懂了,」彼时我洋洋得意,「就是要这样的冰山,拿下了才对我死心塌地。」

「那陆大小姐,你打算怎么拿下呢?」

我显然是不知道的。

凭我当年浅薄的追人功夫,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只有一种——死缠烂打。

我单方面宣布我是周思醒的女朋友。

开始的时候,周思醒还会驳斥两句,但自从发现他越说我越来劲,他就连话都懒得说了。

我陪他吃饭,陪他图书馆,陪他上晦涩的专业课,每天开开心心地当个小尾巴,脾气好得像团棉花。

周思醒拿我没办法。

被逼得急了,他最多说一句:「陆烟,你丢不丢人?」

我理直气壮:「我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里丢人?」

14

「我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里丢人。」

周思醒望着我,一字一句。

时隔多年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脸有点疼。

我说:「周思醒,你没事吧?」

当初是谁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很平静地问:「那什么时候才行?」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

「什么时候,你才能做我女朋友?」

他定定地望着我,我被他看得无所适从,骨子里的逃避心又开始作祟。

我没说话,径自走到桌前坐下,若无其事地开始化妆。

就是手有点抖。

周思醒跟出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我身后,像是在等我回答。

我掐着眉笔咬紧后槽牙,皮笑肉不笑:「这样,我当初喜欢你三年。你想追我,先补回来。」

反正我也没说补完了就会在一起。

周思醒却应得很干脆。

「好。」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镜子里的他眼里隐约有着雀跃的笑意。

他弯下腰,从背后轻轻地环住我。

「只要你不赶我走,怎样都好。」

我瞳孔地震。

造孽啊。

周思醒人设崩了。

15

「我看他是疯了。」我打电话有气无力地向小微控诉,「疯得不轻。」

小微吃瓜看戏:「有你当年疯?」

我噎了一口。

「项小微你哪边的啊?」

太阳穴突突地跳,我伸手按了一按,相当怀疑自己撞了什么劫。

「真的,我走这几年,他是不是谈恋爱受什么刺激了?」

「不能啊,」小微在电话另一端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似乎正一心二用,「他那个狗脾气你还不知道?白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我们班男生酸得要死,之前还在群里说,三天两头看见小姑娘进 G312 跟他告白,个个哭着出来的。」

我的重点一下走歪。

「G312?他还去 G312?」

「习惯了呗,」小微应得轻巧,「他保了本校的博,虽然不太待在学校,但在校的时候十有八九都还在那待着,跟你们在一起那会儿一样。」

街道对面的红灯闪烁着跳为绿灯,我穿了高跟鞋的脚不合时宜地一歪,在斑马线前险险停住。

人群从我身边走过,眼前车水马龙,热闹繁华得嘈杂,我却好像忽然回到了 19 岁那年的夏末。

我站在人行道一侧,恍惚看见过去的我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扶着教学楼的楼梯踉踉跄跄。

并不炽烈的阳光透过走廊陈旧的玻璃门,照亮了冰冷的花岗岩地面。周思醒站在 G 栋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上,背对我,蹲下了身。

——「上来。陆烟。」

16

「陆烟,愣着干什么?」

我爸的责怪声将我喊回神,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酒桌上的人都已经起身敬酒,也顺从地跟着举起酒杯。

杯子在空中简单地碰了一下,我抿着杯沿,心不在焉。

一位伯伯找我爸挑起话头:「哎老陆,之前推给你那个密码学的博士生你审过了吗?你上次不说你们局里差这方面的人才吗?」

「那个啊……」我爸似乎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那个政审有点问题,用不了。不聊这个,来来来,吃菜……」

我还在自顾自地走神。

包厢门在这时候被倏然推开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无奈又条件反射地放下了筷子。

果不其然,下一秒我的头发就被揉乱了。

碍于长辈在场,我只能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叶飒你找死啊。」

叶飒只当没听见,春风满面地坐下来,大咧咧地给自己杯里倒满可乐,一顿牛饮后又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哟,烟崽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我,怎么看怎么没安好心。

「怎么也不告诉我啊。」

我冷笑:「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还想过两天清净日子。

叶飒从小就是个小霸王。他家和我家是世交,因为两家关系好,我跟他从幼儿园到高中都上的同一所。高中分科不同,但还是殊途同归地进了同一所大学,实打实的孽缘。

小时候我一度喊他「叶飒哥哥」,长大后却眼看着他成了只花孔雀,称呼直接从「叶飒哥哥」变成了「叶狗」。

叶飒这个人,自以为是、没分寸感,什么摸头扯辫子的事在学校都没少干,还丝毫不影响他受女生欢迎。他确实长得不赖,态度比起周思醒来也实在温和太多。

或者说,我觉得他根本是个中央空调。

我对中央空调一向是没什么兴趣的。

所以以前在学校,我对他从来是能装不认识就装不认识,偏偏这家伙手贱得要命,一见着我必要勾肩搭背,踹了几次都不记打。

这会儿他的手就又无赖地黏到了我肩上。

「这儿不好吃,」他凑到我身边同我耳语,「一会儿哥带你吃好吃的去啊。」

我瞪着他,在桌子底下狠踩了他一脚。

「手,起开。」

「小气。」

他幽怨地把手放下去,一转身面对我爸又是一张得体的笑脸,变脸速度堪比川剧。

「陆叔叔,我给烟崽准备了礼物庆祝她回国,能带她先走吗?」

17

「你又要整什么活?」

我缩在围巾里出了酒店门,看叶飒在前头甩着车钥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伸手过来作势要敲我的头,我下意识闭眼躲,却只听见他的笑声。

我睁开眼,只见他手停在半空,见我睁眼才落下来掐了把我的脸。

「找个借口救你出来而已,」他心情很好地「哼」了一声,「不识好坏。」

冬天的 H 城一向冷得很黏腻,寒意裹夹的湿气仿佛能透过厚厚的羽绒外套沁进骨髓。

但对此时的我来说,这远比刚刚那样温暖的室内来得让我舒畅。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多亏有叶飒,我才能从刚才那样逼仄的环境里解脱出来。

我吐了一口气。

「谢了。」

叶飒晃了晃车钥匙。

「怎么说,送你回家啊?」

我点头:「我在外边租了公寓,你要不赶时间就捎我回去。」

「不赶。」他瞟了眼表,「这才几点啊,你回去干吗?难得回国还没开始上班,找地方玩儿呗。」

我斜眼看他:「你想去哪儿啊?」

叶飒还在那踌躇不定,我忽然有了主意。

我把他推上车。

「走,送我去个地方。」

18

叶飒站在 Z 大 G 栋 312 室的门口,转头看看我,眉毛拧得很微妙。

「你干吗?圣地巡礼?」

「你少管!」我趴在门中间的模糊的玻璃条上,努力想要看清里面的状况。

然而没过多久,有人就在身后点了我两下。

我把他的手打开。

那人锲而不舍地继续点。

我不耐烦地回头:「叶飒你烦不……」

我话说了一半,没说得下去。

眼前的周思醒望着我,一双眼睛低低地垂着。

我慌乱地看向一边的叶飒,后者一脸事不关己,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讪讪地咳了两声:「好巧。」

「要进去吗?」周思醒问。

我客气地往后避了几步。

「不用了。」我警戒地抱起臂,「只是路过。」

周思醒没应声,沉默着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我没忍住,还是向里看了一眼。

这是间很小的活动室,一切桌椅的摆放还和当年一样,角落也依然堆积着不知哪个学院的杂物。

周思醒走到桌边,一如既往地将包放在长桌边上,拿出笔记本和 kindle,坐下翻书。

我立在原地看着他,心里像被钩针拽了一下,十分难受。

叶飒忽然勾过我的肩膀。

「傻站着干吗,走了。」

我大脑宕机,仰头看他。

周思醒抬起头,眼神定在叶飒圈着我的手上。

我心虚地挣了挣,低声斥责:「别找死。」

叶飒却有恃无恐地在手指上使了力。他侧头轻笑着与我耳语:「等会儿再死行不行?」

然后他转过头,眯眼看向周思醒,笑得一如既往地欠揍:「周同学,我带我女朋友先走,你不会生气吧?」

19

我斜了叶飒一眼。

叶飒,你这个样子,真的很绿茶。

周思醒望向我,眼神像是下雨天被淋湿的幼犬,委屈到近乎讨好。迟来的深情比草贱,照理说我该觉得解气,可是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只剩下酸涩。

往日骄傲的周思醒,哪里对我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我不动声色地攥紧拳。

周思醒很平静地重复:「女朋友?」

「是啊,」我弯起眼睛,借着叶飒的话挑衅地看着他,「我男朋友多得很,你要加入吗?」

周思醒盯着我没有回应。

半晌,他才说:「你没必要这样。」

「我怎样?」我保持笑容,「我是在下大雨的时候把雨伞砸到你身上了,还是在你生日当着你面把蛋糕砸烂了?」

周思醒放在桌上的手缓慢地收紧,似乎十分难堪,而我的心里终于涌出淋漓的快感,像提前撕下了伤疤上的痂,自作自受。

叶飒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波动,手不由松了松。

「陆烟,」他低声说,「我们该走了。」

我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咄咄逼人:「你说啊。」

周思醒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脏了。」

我愣了愣,随即就是直冲天灵盖的羞愤:「你真恶心。」

周思醒没有作声,就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般。

「你没听见吗!我说……」

「听见了。」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替我擦鞋,「我不在乎。」

20

我对周思醒一向很心软。

如果我不是在外边受了几年生活的毒打,这会儿我说不准真得跪下去和他相拥而泣。

可惜他变了,我也变了,所以我只是僵硬地俯视他。

G312 的老式窗被吹得「啪啪」作响,上面贴的红绿色窗纸像是拓印的圣诞树,陈旧却透着光。

大一那年的圣诞节前,我曾经拿着一个牛奶瓶,在寒冷的街头像个乞丐一样讨要,只是因为听说在平安夜前向路人集齐 26 个一角钱硬币,装在一起,就能让向它许愿的人心想事成。

最后,我把那个装了硬币的牛奶瓶送给了周思醒。

「一定要在平安夜晚上 12 点许愿哦。」

「你笨蛋吗?」周思醒坐在 G312 的日光灯下,冷漠地不看我,「这种东西我才不信。」

我强行把牛奶瓶塞进了他宽大的冬服口袋里,转身跑了。

以周思醒的性格,绝对会丢掉。年少时的礼物没指望过回礼,一如我也从来没指望过他能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

我回过神,用力地想要抽回腿,被周思醒稳稳地握住脚踝。

「别动。」他说,「还没好。」

我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你烦不烦?」

叶飒冷眼在旁边看着,在我被愤怒冲昏头脑之前,他理智地伸手扯住了我的手臂。

「烟崽。」

我却已经急红了眼:「你现在装这副样子给谁看啊?周思醒,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你怎么发火都可以,」周思醒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我傻在原地,像是心上挨了一记闷棍,难受得说不出话。

我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过去不明白,现在更不明白。

叶飒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拖走。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周思醒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在教室门前,像一座被打碎在地的雕塑。

很可怜。

我身边的叶飒在这时出声。

「不要看。」

我下意识地转头:「嗯?」

叶飒依然在笑,只是笑意看起来有些微妙的假,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别看他。」他懒懒散散地道,「看我。我不比他好看啊?」

21

这问题我一时还真回答不上来。

叶飒狗是一回事,长得好看是另外一回事,做人要就事论事。

他拖着我的手走出了教学楼。外边的风穿过走廊,学校的林荫道遮天蔽日。寒风料峭,我看着叶飒逆光的侧脸,隐约觉得他似乎不大高兴。

我熟悉的叶飒,永远吊儿郎当,永远眉扬目展,就像夏日叶隙里落下的太阳光斑,单是晃到眼前就刺得人想闭眼。

可此时的他镇静得让我害怕。

我问:「你怎么了?」

叶飒难得地没有应答。

他从路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可乐,一边用手指启开,一边走到体育馆投射下的庞大阴影里。

我熟悉这里,往日我在这个馆打羽毛球,而叶飒在这个馆练射箭,经常偶然遇见。不得不说,穿弓道服的叶飒,挺拔好看得有点犯规。

校草宝座第二实至名归。

道路空空荡荡,他在门口的花坛边坐下来,神色很漫不经心。

「刚那个就是你前男友?」

他支棱着一条腿,拿着可乐罐的白皙手指松松搭在膝盖上,水洗蓝的牛仔裤衬着干干净净的深色帆布鞋,挺括得很不像他的风格。

我皱了皱眉:「你都叫人周同学了,我以为你知道呢。」

「听说过而已。」他很快地将可乐喝空,留下一个空罐子握在手里。

他看着广场中来来去去的人,神色一反常态的严肃,一双圆眼不苟言笑地扬着,骄矜地翻出了下三白。

「那个人我很看不上,」他垂眼捏着可乐罐,「也很不喜欢。」

「你又不认识他。」

「用得着认识?」他孩子气地冷哼了一声,咬字有些用力,「识人观其行。就他做的那些事,我建议你把这个人以及这个人相关的记忆当垃圾一样全部丢掉。我这辈子,最厌恶祸害别人还要别人心感愧疚的人。这种人只会伤害单纯善良的人,还往往自鸣得意。」

叶飒像是在和什么较劲,手上的易拉罐被攥得愈发变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有点莫名其妙:「你生哪门子的气啊?」

他僵了僵,随后眉眼弯弯地笑起来,露出两个甜得腻人的酒窝。

「我没生气。」叶飒像投三分球一样将可乐罐投进垃圾桶,笑盈盈地望着我,「谁说我生气了。」

我打了个寒颤,撇撇嘴坐得离他远了一些,然而叶飒得寸进尺,就势往我腿上一倒,像只卖乖的狐狸,肆无忌惮地向我露出肚皮。

我猛然站起来。

叶飒猝不及防,头磕在花坛坚硬的坛沿上,发出一阵闷响。

他吃痛「嘶」出声:「陆烟!你能不能心疼下我啊!」

「你活该!」我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谁让你随便碰我了!」

「那周思醒呢?」

我愣住:「什么?」

叶飒好整以暇地坐起来,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周思醒可以碰你吗。」

我错愕地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关你什么事?」

「他抱过你吧,」他自顾自地说,「应该还亲过你,对不对?」

叶飒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这样的他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盯着他,不由抿了抿唇。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三两两的学生正拎着网球拍嬉笑着从路上走过,喧闹的声音穿过空气传过来。

叶飒忽然站起来挡在我面前。

他背对着主路,挡住了我,也挡住了路人无意瞥向我的视线。

他的眼睛在阴影里发亮。我向后退了半步,险险抵着花坛边缘,茫然地仰起头,而叶飒忽然伸手,将我的卫衣帽子拉了起来。

风从领口一瞬灌了进去,宽大的帽檐罩住我的脸,叶飒低下头,无声却强硬地靠近我,最后停在距我几乎只有一寸的地方。

清新的柠檬香气似有若无地荡过来,我望着他,有些迟钝地想:他好像又长高了。

叶飒的阴影落在我脸上。

他说:「陆烟,我不甘心。」

22

我眨眨眼:「什么不甘心?」

他愣了一下,我趁机从他手臂下钻出来。

「作为朋友,我很感谢你替我抱不平,但你不觉得,你对我的事干涉得有些太多了吗。」

「我是挺担心你的。」他停顿了一下,「老实说,我的担心也没什么用,你从来不会听我的话。」

我默然地看着叶飒没有笑容的脸。

他直视着我,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他的每个字都像是被寒风洗过,拂去了上边沙尘堆积的轮廓,令我怀念得抽痛。

「我三岁就认识你。阿姨去世得早,陆叔成天和犯罪分子周旋,你从小被丢在我家。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你学长笛我就学钢琴给你伴奏,你学象棋我就学象棋给你陪练,甚至于后来你想当作家,去做网络写手,我都偷偷开小号一天一天地给你投喂。」

他说出的话在空气中晕出一团一团的白气。

「我说这些并不是向你邀功,而是想告诉你,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就是会心软,就是会回头。因为你太在乎自己的感受,又太不在乎自己。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感受重要,道德底线、做人准则,还有尊严。可自从你喜欢上周思醒,你连尊严都不要了。」

我被叶飒高高在上的态度激怒:「所以呢。所以你说这些,是想我怎么做?」

「放弃周思醒。」

身边忽然起了风,叶飒站在晴朗的风里,眼眶微红,一字一句。

「放弃他,然后选择我吧。」

23

「烟烟!这边!」

刚走进商场,就看到门口咖啡厅外座上的小微冲我挥手。

我匆匆地走过去落座,抱歉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小微身边还坐着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有些眼熟。我谨慎地向他们点了点头,转而低声问小微:「你火急火燎地把我喊过来,到底干什么?」

一个小时前,在我面对叶飒脑子一片空白之际,手机很狗血地响了。

电话那头的小微吱哇乱叫着叫我快去临近的商场,说是有急事要告诉我。我就以此为理由,从叶飒那里逃走了。

逃避可耻但真的有用。

眼前的小微扯着我,笑眯眯地:「这是陈勉和程佩啊,你不认识了吗?」

陈勉懒懒散散地冲我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陆大小姐。」

这副没睡醒的样子真是具有标志性。

和我同班的睡神陈勉,连同学聚会都没来,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说他肯定是又睡过头了。至于程佩……

我微微捏了手指,笑起来。

「记得,」我礼貌地微笑,「怎么会不记得。」

周思醒在我之后的女朋友嘛。

「前几天同学聚会我睡过头了,」陈勉打了个哈欠,「今天陪老婆逛街,正巧碰到项小微,就聊起你来了。」

「老婆?」我有点震惊地看向程佩。

「是啊。」程佩笑眯眯举起两人牵着的手,上边是一对戒指,「我们结婚了哦。」

……我脑子有点死机。

「哎,周思醒呢,没跟你过来吗?」小微朝我身后张望。

「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就非得跟我在一起啊?」

小微撇了撇嘴:「聚会那天大家都看到你跟他走了,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不信你放得下他。再说,我有新情报。」

「新情报?」

小微努努嘴,示意一旁的程佩。

程佩撑着下巴,一脸怨念地插嘴:「当年我可喜欢周思醒了,当时我听别人说,周思醒和你关系很差,根本不像在谈恋爱。我觉得有机可乘嘛,就跑去问他。」

陈勉咕哝道:「你们大学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周思醒啊……」

「要你管。」程佩白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我问他为什么和你在一起,还说如果他需要,我可以帮他把你赶走。他原本不理我的,直到我说,如果他不跟我说清楚,我就去告诉陆烟。」

我问:「然后呢?」

「然后他还真被我威胁了,低声下气地恳求我别打扰你。我就说,那你总得给我点好处吧?我就在晚课下课后以要钱的名义,把他叫到偏僻的地方,亲了他一下。」

我睁大了眼。

陈勉的反应比我更大,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打翻了杯子。

「老婆!」他痛心疾首地哭道,「你怎么能这样!」

「哎亲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我大学亲的,又没绿你。」

我跟陈勉都无言以对。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明明喜欢你,但是好像显得不那么喜欢你的样子。」程佩好整以暇地喝了口咖啡。

我涩然地问:「他说什么了。」

她笑盈盈地瞥了我一眼:「他说,他不配,也不知道怎么对待你,才是正确的方式。」

「那是什么意思?」

我放在座位边缘的手缓慢地收紧。

「我不清楚他有什么苦衷,」程佩目光清亮,「我只知道,陆烟,他一直喜欢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不可能。」

我立即反驳。

「就算事情真的是你说的这样,他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告诉他你看见他亲我了吗?」

我一时语塞。

程佩撇撇嘴:「你多半没跟他讲清楚吧。周思醒哪里知道那么多。」

陈勉似有若无地帮腔:「他那样的人,当年要是真的不喜欢你,要赶走你不是简简单单。要我说他就是傲娇,他不是早就默许你跟他在一起了吗?」

「不一样。」我心烦意乱,又觉得嘲讽,「喜欢都没让我感觉到,叫什么喜欢?」

小微吃蛋糕吃得不亦乐乎,冷不丁道:「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比如说因为自卑?」

「周思醒怎么可能会自卑?」

陈勉道:「说起这个,有一次我看见你爸开车停在他面前来着。」

「大学的时候?」

「是啊,你爸老来找你,我能认错吗?周思醒妈妈也在,我看他和他妈一直对你爸爸鞠躬。咦……周思醒他爸是不是出事了?」

我的脑子隐隐响起尖锐的蜂鸣,拉出冗长的回音。

「什么出事?」

陈勉有些吞吞吐吐:「嗯……他父亲,好像是犯人来着。因为贩毒。」

24

程佩用手肘捅了捅陈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忘了?我聘过他啊,这些事总是要做些背调才好。」陈勉道,「前两年我开了个公司,请他当信息安全顾问,工作上的交流不少。」

陈勉说着,给我递了张名片。我接过来,看见上边写着是某家公司的总经理。

他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

「我本来觉得他这么厉害,挺高冷,后来发现其实他挺傻的。去年平安夜的时候吧,我还跟他喝酒来着。后面他喝多了,半夜我送他回家,你们知道那小子进门第一时间干什么?他呼啦一下就冲到窗边去了。我以为他要吐,连忙跟过去,结果他从窗台上抓了个旧旧的牛奶瓶,蹲在地上闭着眼待了半天,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许愿。」

陈勉笑得前仰后合。

「他就对着那个牛奶瓶,说什么,『我好想你』。」

25

许多事情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我无法镇静,也觉得茫然。

我在外边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天黑才回家。

远远地,我看见单元楼门前站了个熟悉的人影。他靠着墙,见我走过去,有些局促地往边上让了让。

「对不起。」周思醒低声说,「打你电话没有接……如果你现在不想见到我,我可以马上离开,但有些话,我希望你能听我说一次。」

我很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他哑了哑,依然垂着眼:「对不起。」

「还有吗?」

此时此刻,仿佛我们的地位完全对调了。我看着周思醒,就好像看着过去的我。

他没有说话。

我叹了口气:「算了。」

周思醒倏地抬起头,眼里满是张皇。

他问:「烟烟,我没有机会了……是吗?」

26

周思醒伸手抓住我,我嘲讽地笑了笑。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我望着漆黑的夜空。

「你知道嘛,成年人谈恋爱,是要讲回报的。你做什么工作,家里条件怎样,有没有房和车,上升渠道如何。」

周思醒的手指略动,却并没有松手,我也没有看他。

「我只能这样活着。麻木地长大、结婚、生孩子。按照长辈觉得对的路,稀里糊涂地完成所有应该完成的『大事』。可是我不想。我不想成为按部就班的大人;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不想出席那些无聊的酒会应酬;不想和自己根本没那么爱的人在一起消磨人生。我不想深夜躺在床上,还要一遍遍地想,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那就不要做。」

周思醒伸手将我扳过来。

「就做你自己。陆烟。」

哪有那么简单啊。

没有人愿意长大,但所有人都必须长大。

我再怎么固执地留在过去,这个世界也终究会有要我长大的一天。我再怎么惶恐,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上学的时候,我需要担心的只有成绩。天大的事,也不过是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

我有无数不求回报的热情和爱意,可以做一只一往无前的鹿,向没有回音的山谷纵身跃去。

可现在不行。

我请你吃饭,那你就要请我看电影;我送了你节日礼物,那我的生日礼物你就要好好考虑。

你要先喜欢我,我才会喜欢你。

所有人都不愿意做那个先迈出一步的人,所有人都用冷漠掩盖着自己害怕被拒绝的本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一切都成了明码标价的交易,没有人愿意再做不计回报的努力。

或许这是对的。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被消耗殆尽了。

现在我望着周思醒,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那种掺杂着愤怒和难过的奇怪情绪是什么。

是嫉妒。

我越长大,就越嫉妒以前那个能够坦坦荡荡喜欢周思醒的自己。

27

在那个并不算遥远的过去,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过美好的时候。

周思醒在我眼里像一场短暂的烟火。他真切地照耀过我,但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茫然地望着黑暗的湖泊。

我们曾在盛夏的夜晚接吻。

他生病的时候,我买一整袋的草莓和冰淇淋,绕过剽悍的宿管大爷,蹿上他的房间。

我临表演上台,他也会安静地抱一抱我。

可是他最常说的话是他不喜欢我。

他希望的是我离他越远越好。

我捂了三年的冰山没有融化,倒是把我自己融成了一个笑话。

我不想再当一个笑话了。

我扬起头看他:「这几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我去英国找过你。」

我怔了怔:「什么时候?」

「研究生第二年。」

去一趟英国的费用对他来说不算少,我问:「……为什么?」

他顿了顿,轻轻地笑了一声。

「不知道啊。」他低声说,「可能是太想见你了吧。」

我的心像是倏地撞上桌角,磕出了一块不算严重却足够让我龇牙咧嘴的乌青。

在英国的时候,我在无数个害怕的时刻,幻想过他出现的样子。甚至有一次,我只是在伦敦街头看见一个和他相似的背影,就鬼使神差地跟着走了两条街。然而,一切我以为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偏偏要在这样迟的时候撞出回音。

真荒唐。我想。

「……你又不知道我在哪。」

「嗯。我不知道。」

「那你还……」

「因为我想见你。」周思醒的声音异常平静,「因为想见你想得要疯了。」

他直直地望向我,一字一句:「陆烟,很多事情过去我没有告诉你,处理的方式也幼稚得可笑。我知道我自卑、懦弱、不可理喻又自以为是。六年前,我父亲因犯罪被捕入狱,抓捕他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觉得极其耻辱,很缓慢地说出后半句话。

「抓捕他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夜风之中,周思醒的眉眼清寒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苦笑:「你竟然觉得,这样的理由,会让我不喜欢你?」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他有些迟缓地回答,「非常地……配不上你。」

周思醒偏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

「你父亲来找我,和我说了很多。所以我想,也许逼你离开我,对你来说……会是更好的未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拳没有应声。

「陆烟。」他低低地说,「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你不要不信,好不好?」

28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叶飒的电话吵醒的。

我接起来,他「喂」了一声,问:「你在家吗?」

电话那头的呼吸轻重不匀,像是刚刚经过跑动,我回了个「嗯」,道:「怎么了?」

我坐起身,随手拿起桌边的陀螺打转。

他又问:「我可不可以来找你?」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他看不到,有些尴尬地接:「可以。不过我刚起床,要先收拾一下。」

「那我就在楼下等你。」

我有点诧异:「你在楼下?」

「嗯。」叶飒说,「陆烟,我等你。」

29

我裹着睡衣拉开单元门的时候,叶飒直接冲进来把我抱住,仿佛一只见到主人的金毛。

我被他扑得后退两步。

「叶飒……」

我张口正要骂,他却比我更快地开口打断。

「不要和他在一起。」

我被他弄糊涂了:「谁?」

他的语气恶狠狠的,毛茸茸的脑袋却在我的颈窝里埋得更深,像是委屈极了。

「不要和周思醒在一起。」

我哭笑不得:「谁说我跟他在一起了?」

30

前一晚,我甩开了周思醒的手。

「我相信你。」我说,「但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街道上的路灯亮得很恬然,我望着周思醒,忽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不合适的。你不善表达,而我需要肯定;你不习惯解释,而我擅长逃避。你不能说着你喜欢我,却又什么都不为我付出,只有我一个人像笨蛋一样进行单向奔赴。喜欢不需要代价,但爱情需要,真心需要,我需要。」

周思醒沉默地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碎掉。

「是因为叶飒吗?」他轻声说,「是因为他对你更好吗?」

「不。」

我摇头。

「我并不需要在恋爱关系中给我半夜买烧烤、例假倒热水、送这送那的人。我在乎的并不是这个。我因为这些事开心,是因为做这些的人是我喜欢的人,而不是因为这些去喜欢一个人。因果关系就错了。我喜欢叶飒,只会因为他是叶飒,就像当年我喜欢你,也只是因为你是周思醒。」

「烟烟。」他喊我,「我会继续等的。我会等到他犯错的,你和他分开的那一天。」

「他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

31

「我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

叶飒环抱着我,迟迟不愿起来。我拍了拍他的肩,又无奈地推了推,没推动。

思索半晌,我问:「你要真那么喜欢我,初高中怎么不告诉我?」

他幽幽地说:「有没有可能,我暂时不想被陆叔打断腿。」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能早恋,」他很仇怨地嘀咕,「我被警告过的。」

我装着恍然大悟,向他身后喊了一声:「爸,你怎么来了?」

叶飒立刻抽身,直接对着空气来了一个双膝跪地。

好得很。提前拜年。

我憋笑憋得咳嗽,叶飒反应过来,不依不饶地将我拖过去。他从背后的包里取出一支箭,箭羽上有很漂亮的花纹,看得出是专门定制的特殊箭。他将这支箭交到我手中,轻轻地扬着笑,露出熟悉的酒窝。

「对于弓手来说,箭矢是他的第二条生命。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叶飒执拗地捉住我的手。

「陆烟,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32

没多久叶飒就在两家的聚会上宣布了恋爱的消息。

彼时我在旁边吃虾吃得不亦乐乎,空不出手,反应慢了半拍。

叶飒爸爸问了一句:「和谁?」话音刚落就被叶飒的妈妈扯了扯。

「还能有谁啊?」

我有点脸红,小龙虾也吃不下去了。

因为两方的长辈过于熟悉,查户口环节直接跳过。叶飒妈妈兴高采烈,拎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地叫他别欺负我。我爸却是坐在沙发上抽了一会儿烟,把我喊近。

「叫周思醒的那个孩子……」

我很诧异他会问起周思醒,愣了一愣才说:「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是吗。」我爸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也好。」

叶飒逃难似的靠过来,习惯性地搂住我:「你们在聊什么?」

我爸盯了他半晌,摆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小飒啊,我记得你会喝酒吧?」

叶飒,危。

33

第二年,我和叶飒订了婚搬到一起,婚礼日子则定在下一年的二月。

平安夜,H 城下了很大的雪。

我窝在叶飒的怀里看书,听见他埋怨:「你写了那么多故事,什么时候也写写我啊?」

「你干吗那么想被写。」

他蹭了蹭我的头顶,说:「被写进喜欢的人的书里,不是很浪漫吗?」

「可是我和你都在一起了呀。」

「在一起就不能写了吗?」

我想了想,回答他:「唔,我写小说是为了补全缺憾。 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我才会写一篇小说,来让我们在一起。」

我笑着翻过一页书:「或者你贿赂我呗,你贿赂我,我考虑一下。」

「要怎么贿赂?」他亲了亲我的耳朵,突然伸手挠我的腰,「这样吗?这样?」

我一边笑一边挣扎,不甘示弱地反攻,两个人在床上闹成一团。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桌上的陀螺旋转不息。

温暖的房间内,我和叶飒戴着戒指的手扣得很紧。

34

我很多朋友都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写故事,却没人知道,最初的时候,我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是因为叶飒。

我知道我错过你了。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做了无数对的选择,但偏偏在你鼓起勇气奔向我的那一天做了错误的决定。  

但是,至少有一天,我们能在我的故事里成真。

我早就写过你了。

在无数的时间线里,在无数的世界中,在所有被称为意难平的结局背后。

总有一次,我会避开所有的错误选择,与你重逢。

你是我蓄谋已久的命中注定。

(正文完)

【番外:难醒】

1

周思醒第一次见到陆烟是新生军训。

骄阳似火,新生们围成一圈做自我介绍,陆烟刚好站在正中。大二的周思醒从操场边路过,看见阳光落在她身上,女孩子很明媚地笑着,落落大方。

「我叫陆烟,过眼云烟的烟。」

之后没多久,他在学校的资讯号上看见了新一届校内新生辩论赛的名单。好巧不巧,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法学院,陆烟。

他一向不是爱凑热闹的个性,那一次却鬼使神差地去看了法学院的初赛。辩论教室很小,观众席有不少人是凑数的,自顾自地在下边玩手机。辩题是「对不诚信的人该不该讲诚信」,周思醒独自坐在角落里望着台上。

反方三辩位上,陆烟穿着一身西服,伶牙俐齿,巧笑嫣然。

「对方辩友,合着我买水果发现店家缺斤少两还要先付款再退款告工商局啊?」

紧接着,她又故作委屈地煽动气氛,对面的人被她半是调戏半是切点的反驳打得面红耳赤,观众席也难得发出了笑声,饶是周思醒这样的人也被逗得牵起嘴角。

骄傲、明艳,所有光好像都是汇聚在她身上的。直到辩论赛结束后,一群人还浩浩荡荡地围着她向外走。周思醒留在最后,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2

自那以后,他似乎就总能在生活里看到陆烟的影子。

宣传栏上贴着她辩论赛夺冠的照片,资讯号上推送着她要参加象棋亚运会预选赛的消息,甚至他有时路过后湖,都能撞见陆烟挂着耳机在那边踱来踱去地练英语。

那时候他从没想过去接近她,只是每天早上刷牙的时候,好像都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个人。

很陌生的感受。

后来,陆烟就闯到了他的面前。

「周同学你好,我叫陆烟。法学系大一新生,这是我打印的个人简介。」

周思醒用冷漠掩盖慌乱:「这里是数科院。」

「我知道,没走错。」陆烟笑眯眯地望着他,「我喜欢你。这份文档请你看一下,毕竟谈恋爱还是互相了解比较好。」

3

周思醒觉得自己是不配的。

从小到大,他拼尽全力地向上爬,拿最好的成绩,上最好的大学,可他的父亲就像一块沼泽一样,黑暗、腥臭,无声地吞没着他的所有。

他恨极了他的父亲。

无数的酒瓶碎片,极度狭窄阴暗的出租房,还有父亲一次次抱着侥幸心理拿回来藏在家里的违禁品。周思醒想要逃离,可他必须保护自己的母亲。

陆烟这样的人,和他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她被保护得那样好,大概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没吃过半点苦楚。

周思醒以为她很快就会放弃自己,她却好像有无限的热情和无限的耐心,她一次一次地出现在他面前,于是他像个败兵一样一步一步地后退,内心丢盔弃甲。

没有人能拒绝落在自己身边的太阳。

然而有一天他回家,洗澡时解下了陆烟送给自己的手表,当他出来的时候,手表已经不见了。

他当然知道是谁拿的。

周思醒和父亲打了一架。成年以后,这是第一次他和父亲大打出手。

那个醉醺醺的男人还笑着调侃,要去找这送手表的人好好说说周思醒的过去。

他真的不擅长打架,回到学校的时候,他满身挂彩,一言不发。陆烟火急火燎地扯着他去校医院,一脸心疼地看他上药。

周思醒想,他大概是真的不能和她在一起了。他无法让她面对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未来,他的尊严甚至不能容许她看见他身上的这一切。

只要她不知道,他就还是那个优秀高傲的周思醒。

4

他生病了。

他躺在宿舍的床上发烧,陆烟问他想吃什么。

周思醒迟疑了很久,回了两个字:「草莓。」

他没想到她真的会来。临近傍晚,陆烟拎着一袋草莓,嘴上咬着牛奶棒冰,单枪匹马、气势如虹地闯进他的房间,冲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我来看你了。」

那一瞬间,仿佛烟花升空,炸出喧闹的脆响。

周思醒想,或许可以呢。

或许,他可以和陆烟一直在一起呢。

他可以带着她去别的城市生活,他会努力念书,拿到好的成就和工作,足以负担起他们的未来。他们可以走得远远的,离那个家,离那些事情都远远的。

这个幻想很快就破灭了。

陆巍的警车停在了校门口,他找到周思醒,陈述了他父亲的犯罪事实和目前的状况。

最后,他无意地补了一句:「听烟烟说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希望你不要被你父亲的事情影响。」

多可笑啊。周思醒想。

那天是陆烟的生日,周思醒藏起早就买好的情侣戒,将她带来的蛋糕在她面前狠狠摔碎。

「离我远一点。」

5

大四回校后,周思醒发现自己找不到陆烟了。

他们告诉他陆烟出国了,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后知后觉地痛苦,以至于跑去找了陆巍。

陆巍说:「你们不合适。」

周思醒问:「如果我能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等她回来,能不能恳请您,给我一次机会。」

陆巍没有回答,而周思醒自那以后拼命地学习和工作。

五年以后,他终于等到她回来,可他忽然发现,他抓不住陆烟了。

周思醒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太自信了。好像只要他回头,陆烟永远会站在那里等着他。

但一切都变了。

他是真的错过了。

6

叶飒和陆烟的婚礼,周思醒没有去。

倒是在之后一次工作中,周思醒偶遇了叶飒。两人意外地和平,甚至还坐下来喝了杯咖啡。

离开的时候,叶飒说:「其实以前,你我之间一直是不公平的。」

他收着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熠熠微光。

「你拥抱她只需要回过头,但我面前却是一扇很重的门。我没有钥匙,也不懂技巧,我只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次一次在上面撞得头破血流。而现在的我也只不过是侥幸,在第一千零一次,撞开了那扇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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