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忆了。
记忆停在了十八岁的某一天。
那天,我告白被学霸拒绝,男同桌嘲笑我,校霸让我放学别走,我哭得稀里哗啦。
醒来后,他们三个人都说是我的「老公」。
1.
我睁开眼,我的男同桌疲惫的眼睛骤然一亮。
我笑道:「呦,怎么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了。」
男同桌竟然没穿校服,刘海过眉,最重要的是,变老了。
他竟然没回嘴损我,反而神情迷茫,震惊,不解。
我又笑道:「让你嘴欠吧,毒舌毒到皮都皱了,快来点羊胎素展开一下。」
男同桌轻声道:「你为什么在玩十年前的梗?」
他又问道:「你还记得你多大了吗?」
我声音洪亮:「十八!」
男同桌同情地看着我:「你二十八了。」
他顿了顿,忽然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们结婚了。」
男同桌叹了口气:「虽然你失忆了,不过脑子本来就不聪明,高中反而是你的智商巅峰。」
他把手中的报纸扔到桌上:「放心,我还是有钱养老婆的。」他似乎不习惯,忍不住说道:「养你一个吃货能顶俩。按你的食量计人口,你一个人就能其乐融融唱吉祥三宝了。」
他吐槽完,舒畅叹气,扬长而去。
而我,捡起桌上的报纸,头版赫然是男同桌的西装装逼照。
底下一行大字:「炒股大神一个月狂赚 2.7 个亿,巅峰时期低调结婚,未签婚前协议引发热论,预计神秘配偶离婚可分得至少 1 亿资产。」
我痛苦地蹙着眉。
淦。
死对头暴富,我比死了还难受。
2.
病房的门忽然刷地被人打开。
一个快两米的黑皮帅哥抱着头盔走了进来。
他摘掉墨镜。
我吓得用力往后躲。
他是校霸啊!打架超猛的那个校霸!
我清楚地记着,当我还在为失恋痛哭流涕的时候,这个人脸色很不好看地把我摁到墙角,
声音气到发抖地和我说:「放学别走,小树林见。」
不会就是他一拳头把我打到失忆的吧?
我抱着头,哭丧着脸:「霍大哥饶命,霍老大别打脸。」
他「啊?」了一声,然后飞快走过来。
「老婆,我漂亮的老婆~你怎么了,头头又痛了吗?」
我愣愣看着眼前这个令全校闻风丧胆的打架狂,软声细语,撒娇般地给我揉头。
那一瞬间,我死机了。
校霸眨着狐狸眼:「哦,你是不是想要那个呀?」
他熟练地把我的手摁在他的胸肌上:「今天刚练过哦,随便摸。」
「啊!按下去了。」我慌乱,感觉自己的手指陷入一片热腾腾的柔软中。
校霸笑着说:「啊?今天怎么大惊小怪,男人的胸,平时就是软软的啊。」
他还想要说什么,忽然手机一响。
校霸单手接听,皱眉,又恢复了冷冽凶狠的模样:「啊?临时通告?我老婆都住院了,我不去。颁奖典礼就颁奖典礼,你帮我代领吧……好吧。上次写的歌还有几首没录……都往后推吧。」
他犹疑地站起身,走出去接电话。
我愣愣看着墙上的电视,娱乐频道中正播送着校霸这张狂拽桀骜的脸,长枪短炮对准他,噼里啪啦,好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3.
等他走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校霸叫我老婆?!
难道他也是我老公?
可是!可是!人怎么可以有两个老公呢?
4.
正当我痛苦地反思我这十年到底做了什么道德低劣、脚踏两只船、红杏出墙来的事时,
病房门轻敲三下,然后走入一个被众星捧月的医生。
他的医生服露出一节白衬衫,衬衫系到最顶,连喉结都没怎么露。
整个人庄重、禁欲,还长得很像我暗恋的那个学霸。
「醒来后有头疼、恶心、反胃吗?」他伸手测了测我的脉搏、瞳孔。
他长得太像我男神了,男神的手上下扒拉我,我难免有些娇羞。
我咳了一下,不自在地小声说:「可不可以让旁边的男医生给我做身体检查?」
旁边那个男医生长得很老实,快四十岁的样子,看样子医术高明。
男医生的动作停了。
他冷白的脸纹丝不动,只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
后面的实习医生停下来刷刷记录的笔。
男医生站直身子:「你们先去 1443 病房观察情况,每人拟好病历、处方,我待会儿检查。」
等人走光后,孤男寡女,只有我和这个男医生。
虽然我没了记忆,但我如今也是有夫之妇,这样不好。
我又咳了一声:「大夫,你还有别的事?」
他看着我,眯起眼:「让别的男医生给你做身体检查?」
他细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审问般地说:「怎么?看上别人了?」
我满脸「你谁啊?」的样子,「啊?」了一声。
男医生闭了闭眼:「我是你的配偶,撞了头,连这个都忘了吗?」
配偶?
也就是老公?
我像是被雷炸了一样,视线慢悠悠落在他的胸牌上。
许煦。
这不就是我暗恋的学霸的名字吗?
5.
我办理完手续,出院后,坐在霍惑的摩托车上,仍然久久无法回神。
电视上的日期是十年之后,海市的建筑多了许多高楼,我手指上做卷子留下的老茧也消失了。
卫生间的镜子中,照出的是一个保养得当的二十八岁女人,腮边没有了婴儿肥,脸上没有了青春痘。
不笑时,深黑的眼睛残留着警惕和冷意。
除了指纹解锁的手机外,我几乎毫无所获。
我父母的电话是空号,手机中几乎所有文件都加了密,微信界面近乎空白。
霍惑似乎还没发现我失忆了,攥着车把手,迎风「嘟嘟嘟」唱歌。
「老婆~搂紧,我要转弯咯。」
我下意识抱住校霸的腰,紧实,细窄。
除了曾把男同桌摁在地上打以外,这是我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摸男孩子。
摸的还是那个打了三年架、名声远扬的校霸的腰。
我「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可刚稳好脸上的表情,看向旁侧,又忍不住眉头一抖。
一辆丝滑驶来的豪车,如同银色的游鱼,与霍惑的摩托并驾而驱。
车窗摇下,露出我的男同桌何阖的嘲笑的脸。
「冷风吹得太多,小心半夜打嗝。」
「何阖?!」霍惑一声怪叫,警惕道,「喂!说好的,一三五是你,二四六是我,今天是周二,她要去我那里。」
何阖淡淡道:「今天特殊情况。」
霍惑小声说,有点委屈的疑惑:「我也可以煲红糖水啊。」
何阖气笑了:「霍惑,我指的是她失忆了。」
他的额发顺着晚风轻拨,露出微皱的眉和沉静的眼睛:「先去我那,我们今晚有事要处理。」
我犹豫不决,但又觉得此事相关我的身家性命,弱弱举手:「那个……一三五、二四六是什么?」
何阖这个恶人十年后性格仍然坏透了,玩世不恭地笑:「小孩子,不懂,别问。」
他一脚油门,豪车将我和霍惑甩到了屁股后面。
6.
何阖这厮发达了,发达到让我牙痒。
他指的家,竟然是在海市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买的大平层。
我站在他一尘不染的鱼骨纹地板上,觉得自己像是条砧板上的鱼。
何阖给我递了拖鞋,给霍惑扔了俩塑料脚套。
我偷偷望着,我的拖鞋和他脚上的是同色同款,我有点不想穿,但是看霍惑支着两条大长腿,撅着屁股带脚套的样子,我又穿上了。
何阖的家不像人待的地方。
客厅横着一张大长桌,桌子上架着三个显示屏,红绿色的线条和数字间断变化着。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甚至叹了口气:「亲爱的,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
「从哪说起呢……」何阖睨了眼霍惑,犹豫不定。
「要不先说说为什么你们都叫我老婆。」我憋不住了,这太诡异了。
有三个老公就很奇怪了。
但为什么两个脾气都极差的人看起来好像完全知道这回事,还一点儿也不介意啊?!
尤其是何阖,这货高三了还在桌子上画三八线,对自己的领地向来寸土不可侵犯。
何阖说:「因为某岛在这十年内发生了石油战争,分裂出新的移民国家,波拉阿特沙,低税,低人口,一妻多夫和一夫多妻制度共存。」
我看傻子似的瞪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霍惑探头:「你就是波拉阿特沙人啊。」
我张了张嘴,没吭声,深吸了一口气,又张了张嘴,
终于忍不住破口道:「你才是波拉阿特沙人!你全家都是那什么什么沙波的人!」
霍惑很诚恳地点头:「对啊,我就是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精神像是被荡涤了,我空空的脑壳好像开始长奇怪的东西了。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我慢慢后退,后退,然后蹲下身子,闭上眼睛,安详地躺在地上。
——我只是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我绝对只是在做奇怪的梦。
肯定是被校霸拒绝后,梦里想男人,才会想到这么诡异的事情。
我平和地再度睁眼。
眼前是霍惑递来的身份证件。
照片里的我微收着下巴,头发绾起,妆容精致,神情冷漠地看着镜头,颧骨瘦出两道黑影。
名字下面的国籍处,清晰地写着——波拉阿特沙。
何阖半蹲在我面前,轻声,残忍:「张笑笑,无论如何,欢迎你来到十年后的世界。」
他和霍惑扶起我的肩,两人的手掌如出一辙的温热。
「希望你,尽快适应,尽快恢复,尽快……配合。」
7.
何阖没有和我解释太多。
当我问他要配合什么的时候,他像打发傻子一样,敷衍道:「闭上眼,享受就好。」
我呵了一声,作为铁骨铮铮的穷人,我绝对不可能接受何阖这种投机主义精英的腐蚀。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给我披了 Cheval d’Attelage 毛毯,倒了一杯玻尔科夫香槟,端了一盘苏打饼干配鱼子酱。
「你自己玩一会吧,有空去衣帽间看看,缺什么自己买。」
何阖将一张信用卡递给我,然后挽起袖子,慢条斯理地走进厨房。
我迷茫得像个小地瓜,被霍惑包进毯子里,靠在他胸膛上啃小饼干。
霍惑倒像是习惯了一样,「啊——张嘴,老婆。」
「霍惑,我有点不太习惯。」我为难地说。
「呜呜呜——小飞机来咯~」霍惑夹着饼干,旋转到我的嘴巴边。
我嗷呜吃了下去,吃到一半,又僵住。
等等,不对!
这种腐蚀也太迅猛了吧!!
我盯着面前的男人,他其实长得和记忆中那个校霸没有太大差别。
霍惑生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狐狸眼。
宽肩窄腰大长腿,以前配上一张拽脸,像个打手,如今却又在娱乐圈镀了一层星光,像个模特。
我记得我和霍惑上学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交际。
一次是目睹了他被堵在巷子里被人揍,我顺带帮他叫了老师。
另一次,是在考试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流感大暴发,前两次缺考,考场直接被安排到了吊车尾的班级。
霍惑坐在我身后,目光灼热。
我简直能感受到他在决定从我哪块骨头开始折。
我抖了一下,乖巧地将我的选择题答案捏成小纸团,抛给了他。
再后来,我总能遇到霍惑。
体育课上,跨坐在双杠上,将校服系在腰间,莫名其妙来了十几个半身旋转引体向上外加倒挂金钟的霍惑。
晚自习上从我的班门口来回穿梭数十次的霍惑。
还有,往学霸脸上打了一拳,差点闹到退学的霍惑。
我思来想去,我好像就得罪过霍惑一次。
是我和许煦告白的时候。
我在体育课临下课时和许煦告白。
我借着帮他整理篮球的机会,在昏暗的器械室紧张万分地拙劣开口:「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许煦将球放进箱子中,看也不看我一眼:「嗯。」
他只说了那么一句话,连回拒都懒得说。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笑了笑,又笑了笑,然后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冲了出去。
我感觉我就像是一个坏掉的水龙头,昏头昏脑地往前跑,又觉得羞耻,又觉得后悔,结果没看路,狠狠给了路过的霍惑一记头槌。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
霍惑当时莫名其妙,就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不撞到他都难。
我呜咽着要说对不起,结果喷了他一衣服的眼泪。
我觉得,就是那一次把霍惑得罪了。
以至于我回到教室后,还没哭完,就被他叫出来。他声音都气到发抖,让我放学别走,小树林见。
8.
霍惑用指腹擦掉我嘴角的碎渣。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霍惑,我感觉……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以前我是什么样?」他用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叼住一块饼干,含糊不清地问道。
「威风凛凛,冷酷逼人。」我回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选了几个褒义词。
霍惑别有深意般笑了笑:「是吗?
「人总是要长大的呀,笑笑,我记得我高中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觉得整个世界都可以在我的操控之下,我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讨好别人,但幸运的是,我有一个替我摆平一切的好爸爸和一副好皮相,所以并没有受过苦。」
「后来——」他像是讲故事似的,拉长声音,一边又给我喂了一块饼干,「我写了几首歌,在娱乐圈有了自己的名字,这个行业比我有天赋、比我有钱的人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一开始,我连连碰壁,差点连饭都吃不上。」
「你爸爸不是挺厉害的吗?」我依稀记得,霍惑的退学风波就是他爸爸摆平的。
霍惑耸肩:「确实挺厉害的,因为我想上国内的大学,所以他提前给我改了国籍,走留学通道;因为我想学音乐,所以又送我去国外读研究生……但是,他这几年身体不太好。」
我有些无措:「抱歉,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没关系的。」
霍惑揉了揉我的头,大大方方地咧嘴笑:「你是我的老婆啊,我当然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他真的脾气很好,和蔼又乐乐呵呵的。
霍惑说:「张笑笑,其实你失忆了也挺好的,二十八岁的你,可不会对我说道歉,也不会赖在我的怀里,让我捏脸。」
我一个激灵,瞬间从糖衣炮弹的腐蚀中清醒,直起身,紧张兮兮道:「那二十八岁的我,会怎么样?」
霍惑双臂摊在沙发靠背上,神色有些慵懒,轻笑道:「你会说,合作愉快。」
「哈?」
「奇怪吧?其实自从我和你告白失败,高中毕业后再见到你时,我也觉得你大变样,很奇怪。」
「等下,什么告白失败?」我瞠目结舌。
霍惑挠挠头,苦恼:「张笑笑,你现在的表情和当年我和你告白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冲我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肩膀:「就是叫你放学别走那次。」
「你知不知道,当我在小树林拿着玫瑰花兴冲冲转身时,却看到你身后跟着许煦和一打学弟,胆战心惊地像是来约架的时候,我的心情有多么复杂。」
「后来呢?」
霍惑瞳色加深,回想着我遗忘的那十年。
「高中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后来,你主动来找我,穿了一件黑风衣,瘦了很多,脸色疲惫而戒备,你说,你想和我结婚。」
霍惑敛下眼睫,遮掩着眸子中的动容。
「张笑笑,我知道这很突兀,可是即便你变成什么样,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呢?」
9.
十年后的霍惑,不像是锋利到会割伤人的剑,反而被纳入刀鞘之中,即便谈论到一些青春时期的囧事,都会坦然自若。
他对我好得出奇。
何阖不喜欢房子里有外人打扰,所以没有请保姆,他手脚极快,做了三菜一汤。
我回想到他上学时往我早点里撒过酸芥末汁的事情,就有点心有余悸。
霍惑哼着歌,极为自然地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又坐在我的身旁。
何阖挑眉,十年之后,嘴上功夫仍然犀利无比:「寒舍素饭,大明星也吃得惯?」
霍惑笑着说:「我接受力很好。」
何阖没吭声。
我还沉浸在「我好像是个渣女,在骗霍惑的感情吧」的怀疑中,有些愧疚地偷偷给他夹了一嘴菜。
何阖咳了一声,咳嗽得绵长起伏,别具一格,颇像是七个字:「肥水不流外人田」。
霍惑吃得心满意足,
又笑眯眯地给我舀了一碗汤,呼了口气:「给老婆吹吹~」
你这分明是在借花献佛吧!
汤是何阖做的,你没看到他脸都要绿了吗啊喂!
我内心疯狂吐槽,母单到十八岁,情感匮乏的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后院」失火的情况。
我一手一个碗,端到何阖和霍惑面前,转身面对左右二人,左右嘴角弧度持平,露出公平的微笑:「大家都喝。」
何阖冷笑,盯着他的碗道:「为什么我的汤比他的少了一颗枸杞。」
我无言,你都是身价几个亿的炒股大佬了,你至于在乎一颗小小的菜吗?
霍惑也笑了:「没事,都给你吧,我不用吃枸杞,我天生火力旺。」
于是,我好不容易从汤里捞出来的一堆枸杞只好停在半空,被推来阻去,最终进入我的碗里。
那晚,我被党参枸杞母鸡汤补得心火浮躁,气短难眠。
10.
霍惑说天黑,他不敢走夜路,要在何阖家睡一晚。
何阖饭桌上一番阴阳婉转全被霍惑的粗神经挡了回去,如今说话变得粗暴而直接:「去死。」
霍惑还是留下了。
何阖家好大一张床被分成了三等分。
我睡中间。
霍惑和何阖睡旁边。
我失眠了。
主要原因不是身边的两个男人,而是因为我高中时期每天都写卷子到一点。
现在才十一点,而且今天手上没动笔,心痒,睡不着。
那半碗枸杞的功效冲到我鼻子边,血管都胀到腾腾跳。
当何阖和霍惑的鼻息都平稳后,我便悄悄走了出去。
我去了我的衣帽间,里面大得吓人,随便摁动墙上的任何一个按钮,都会有一墙衣服像摩天轮似的一排排旋转着展示出来。
我赤着脚,轻轻走进去,仰着头,张大嘴巴,感觉自己像是来见世面的野人。
各种奢侈品,Gucci,Chanel,Burberry,Armani……就像是超市打折区的衣服一样,挤挤挨挨地随意挂在衣架上。
用指纹解锁,自动滑出的柜子像是层层阶梯,只不过每层阶梯上都摆放着手表、珠宝,里面的小射灯照亮了首饰上的钻石,熠熠发光。
我随意挑起一件裙子,却发现上面还挂着标签,似乎连一次都没有穿过。
所有东西,都簇新平整,没有人气。
就像是漂亮的礼物被包裹在彩色的玻璃纸里,还没到打开的时机。
我终于找到角落里一件我穿过的黑色风衣,口袋中竟然还装了几张票根。
看飞机票的票根,我竟然去了美国?
我仔细检查这几张票根,票据背面还有人用黑笔打着计算草稿。
「asset……account……」我努力辨认出单词,纸上还有许多大写字母构成的缩写,我压根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
我徒劳地盯了一会,最终放弃,蹲下身,看到另外一个小小的保险柜。
用指纹打开后,里面没有钞票或者黄金,只有一个小小的日记本。
里面夹了一张我和许煦的照片。
照片中,他侧脸看着我,我眼神坚定。
我们背后,是纽约的帝国大厦。
我拿出照片,才发现日记本一页有字。
「需要钱。」
再下面,是一行蓝色字迹,好像是隔了一段时间写的。
「已欠三个亿。」
欠三个亿?!!
诶?
我瞪大眼睛,坐倒在地上。
等等,等等啊,这句话的字迹是我写的。
也就是说,我、我、我欠了三个亿?!!
11.
「张笑笑,你半夜不睡,在这里数钱吗?」
我转过头,只着灰色睡裤的何阖揉着眉心,神色倦怠。
那充涨了好久的鼻血,好死不死,竟然这个时候流了出来。
何阖眯了眯眼,站直身子,竟然很欠揍般毫不犹豫地抱住手臂,挡住自己的胸膛。
「谁看你啊!」我一边擦鼻血,一边义正词严。
何阖空白表情,「啪」地展开双臂。
我的鼻血很不给面子,无声地又流了出来。
何阖歪嘴笑:「张笑笑,你如狼似虎啊。」
12.
霍惑说,周二我在何阖这,所以周三他得补上。
何阖只点点头,没意见。
我念着那三亿,但又不知道问谁,又想到恰巧夹在那一页的照片,觉得学霸没准和这件事情有关。
我有意没意小心试探道:「那个……一三五、二四六的话,许煦是不是排周日呀,我周日要去见他吗?」
何阖和霍惑之间的眼力交锋忽然一滞,他俩齐齐看着我。
室内安静。
霍惑终于开口,轻声,危险:「笑笑……」
他一脸顶着「你哪来的野老公」说:「这事儿和许煦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我老公吗……」我看着何阖和霍惑的表情,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以免尴尬,又递了根水果黄瓜给他俩,「咳,吃点水果,挺绿的,挺新鲜呢。」
何阖阴阳怪气,微笑道:「绿黄瓜有什么意思,改明儿我把这头染成绿的,那才叫新鲜,叫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他拿起手机,去卧室打了个电话。
隔了一会,竟然脸色很不好看地走了出来。
霍惑看着他,有些疑惑。
可是何阖只闭了闭眼,然后轻声道:「霍惑,以后一三归我,二四归你,五六日……归许煦。」
霍惑和我同时怪叫,只不过叫法有点细微差别。
霍惑道:「靠!他一个医生哪来这么多时间?」
我:「靠!为什么你们总轻易给我排班啊!」
13.
霍惑气冲冲地载着我去他家了。
我感觉我们两个就像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何阖对我们二人的抗议视若无睹,只面无表情地发着信息,一边冲我们招招手:「去玩吧。」
我总觉得何阖发消息的人就是许煦。
他刚才还不知道,如今却丝滑顺畅地接受了许煦是我老公的设定,他们二人绝对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霍惑的家里全是杂乱的电线和录音设备。
他抱起我,小心翼翼地踩着地板上为数不多的空隙,把我放到沙发上。
我仰头,这和我想象中大明星的房子不太一样。
没有超大无死角的霍惑写真,也没有一整排的粉丝信,甚至没有什么亮闪闪的演出服。
桌上几桶没开封的泡面,外加揉成一团、塞满垃圾桶的草稿,杯子里的咖啡。
怎么看,怎么像个工作狂的办公室。
霍惑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横躺在沙发上,他一米九几,高得出奇,直接占满了整个沙发。
我满眼都是他那两条又直又长的腿。
霍惑凑得太近,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荷尔蒙的味道,温热,有点香甜,但并非是花果那种可以描述出来的香味。
他闷闷地将头埋在我的腰间,轻轻唤道:「老婆……」
双手张开,宽大的手掌轻轻拢住我,然后仰起头,认真看着我。
霍惑呓语般说道:「老婆,你什么时候和何阖离婚?」
我眨眨眼。
霍惑像是理所当然般笑着说:「哪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爱人的。」
他仰躺着,伸手触碰我的眼皮:「我们两个人以后好好生活,不好吗?」
我怔然。
我如今一头雾水,可是我不得不承认,霍惑说得很对。
如今我失忆了,我不明白十年后的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我也不想维持这种奇怪的状态。
不仅要和何阖离婚。
我想起霍惑说过的话,也许和他结婚的我真的只是在利用他的真心在做什么事。
所以,我还要和霍惑离婚。
14.
霍惑很忙,我周三周四几乎没见到他的人影。
这才知道,原来周二,是他好不容易从日程中腾出的一天,就是为了接我出院。
我一个人待在他的屋子中,闲得无聊,难免东摸摸,西看看。
不像何阖家,霍惑这里没有多少我的东西。
只有书柜中摆放着几本外文书。
我眯眼细看,好像是和商科有关的。
我随便翻阅了一下,发现每本上都有悉心的笔记。
努力辨认了下内容,我慢慢描绘出十年中的我的形象——似乎做了和审计相关的工作,学习拼命,努力搞钱。
我叹了口气,我找不到任何和那三亿相关的讯息。
刚合上书,却看到了书柜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中有个文件夹。
文件夹中是一些病历单、收据、欠条和几张很早之前的报纸。
上面印着何阖的照片。
炒股新秀背后疑有游资助力?三个月吞吃 X 公司股份,抛售回购十一回总赚八百万。
那篇报道的正文某句话被画了红线。
「将与留美女友不日结婚。」
我小心翼翼将所有东西放回原位,状若无事。
我那晚睡到一半,忽然被客厅的响动吵醒。
霍惑歪斜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戴着口罩,身上有股男士香水味,打了发胶的头发盖着一层汗,汗沉到了眉宇上,显得眉毛更加深黑浓密。
他微皱着眉,有点不太舒服地揉着胸口。
「霍惑。」
「你还没睡?」霍惑抬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你不太舒服吗?」十八岁的我满心满眼都只有与人为善,帮助他人。
我递给他一块热毛巾。
凑近时,我闻到了霍惑身上的酒味。
他被酒精催着,精神有点不正常的亢奋,捏着手,眼睛又冷又凶,终于有了几分少年时的模样。
我凑近后,他的眼神又压了下去。
「抱歉,今天演出完之后有点应酬。」他轻轻道。
他粗鲁地将毛巾捂在脸上,用力蹭了蹭。
然后,靠在沙发上,不清不楚地嘟哝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笑笑,要是我也能回到十八岁就好了。」
「十八……」他点点头,想到什么,忽然问我,「诶,你这个年纪,有什么梦想吗?」
我正经道:「我想做个老师,到乡村支教,帮助更多的小孩。」
他看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其实还有一个……想和许煦结婚。」
霍惑扑哧笑了,他垂下头,摇了摇头,
带着点戏谑道:「二十八岁的你可不这么想。」
15.
二十八岁的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医院等许煦下班的时候,抽空问了何阖。
之所以问何阖,是因为我隐隐绰绰觉得他陪伴我的时间最长。
我和何阖算是青梅竹马。
我俩家境相仿,不算富,也不算穷。
他小时候学架子鼓,拿小鼓槌打我。第二天,我就求我爷爷,让我学唢呐,在他家门口把他一生要听的曲子从头吹到尾。
我们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块。
至少,在我十八岁前,我们并没有分开过。
他很聪明,但是灵光的脑子都用在打嘴仗上面。
何阖回消息回得很快。
「你是个倒霉鬼。」
我盯着这一行字。
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还算聪明。」
我诚恳回复:「你说话能超过六个字吗?」
何阖说:「呵呵。」
我揉了揉手指,刚要松脱筋骨,准备开骂。
「张笑笑,走吧。」许煦的声音传来。
我仰头。
学霸那张清冷的脸,瞬间将我拉回了告白的盛夏。
许煦开车接我回家。
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有点不太自在。
他是我暗恋了快三年的男孩。
一开始,只是光荣榜上稳坐第一的名字。
再后来,那个我拼命追逐的名字变成了具体的人。
许煦。
他很少笑,总是穿着一双旧扑扑但洗得很干净的帆布鞋,浑身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我偷看他时,他背挺得很直,埋头苦读。
许煦这样努力,于是追逐着他的我,也把学习当成了一件快乐的事情,因为当我在光荣榜上的名字每上升一次,就代表着我和他的距离接近一点。
只不过,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如今能变得这么近。
许煦双手握住方向盘,安静的车内,我能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
「你刚从医院里出来,擦下手吧。」他目视前方,抽了一张湿巾递给我。
指尖相擦的时候,我忽然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骗我说是我的配偶?」
许煦自然是骗我的,从他和我生疏的肢体接触,再到何阖与霍惑对他的一无所知,都不难看出,也许在他发现我失忆之后,他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构想一场骗局了。
何阖想瞒着我。
我虽然是十八岁,但是我不傻。
许煦闭了闭眼,他沉静地盯着车窗外的车流,夜晚的城市,公路如同星河倒灌,无数红黄灯光缓缓流淌。
「张笑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爸爸是个鞋匠,这个年代,几乎很少会看到他们的存在。他修鞋、修自行车、修各种小器物。我们家很穷,但也没办法,他只会做这些东西。他靠着一点点攒起的钱给我买参考书,所以我总是很珍惜地做题,努力考上最好的高中,努力获得奖学金……」
「张笑笑,其实在你告白之前,我就知道你喜欢我。」许煦轻笑,露出浅浅眼纹,他像是回忆,又像是感慨,「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桌柜里突然出现的点心,我领完奖之后的带头鼓掌,而且你那双眼睛总是热情而恳切地看着我,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不过,我们当时不是一类人,我是每天都去食堂买便宜包子做早餐的穷鬼,而你是会和同桌把早餐当作捉弄人的把戏,一口没吃,扔到垃圾箱的有钱人。」
我顿住,原来,当何阖往我早点里撒酸芥末汁的时候,许煦也曾偷看过我。
「我们不合适,因为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办法保证我会变成什么样,我能不能考上最好的大学、赚到最多的钱,能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这些我都没办法保证」
「许煦,所以……」我听着许煦发涩的声音,骤然生起一个猜想,心在发抖。
许煦侧脸,漂亮的眼睛轻轻斜睨过来,淡淡坦白:「嗯,张笑笑,我也喜欢你。」
他的告白却让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反而充斥着苦涩。
「再后来。」许煦指尖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微微皱眉,在思考如何措辞,「再后来,你没有放弃,而是努力和我进入了同一所大学,然后出国、工作。你工作的第二年,我有机会去美国交流,那一次,你很反常地没有主动联系我,后来想想看,也许是因为何阖,对不对?」
他扭头,看着我一脸的迷茫,叹道:「忘了也好。」
许煦停下车,沉默着带我走进他的家中。
门锁扣上的那一瞬间,
许煦蓦然道:「你和何阖没有结婚。」
16.
我感觉头皮一个炸雷,猛地转过身望他。
许煦像是在解答一道难题,轻而易举,丝丝入扣——「何阖之前在做美股,混得风生水起,后来回到国内,X 公司便出了财务造假、资金链断裂的噩耗,平仓出局,股价跌停。何阖在那个时候大批量买股,利用传闻,悉数扫空低价股,然后 X 公司莫名涨停,股价拉高,一涨不回头。
「这招操盘玩得很纯熟,只不过唯一的问题是,悉数买股也需要极大的本金。何阖哪来的钱?」
我听着这些陌生的名词,压根不懂,只不过许煦没有等待我回答,更像是一种提醒。
「他只能通过加杠杆的方式来博取资金,可是那个偿债的人到底会是谁?张笑笑,他在利用你,我查过了,你们压根就没有结婚,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你会欠一大笔钱,而他只会逃得干干净净。」
我倒吸了一口气,想到日记上的那句话,小声道:「已经欠了。」
许煦却丝毫没有惊讶。
他只是镇定地看着我:「和我结婚吧。」
他的手掌覆在了我发冷的手背上,坚定地说道:「你是我的妻,共同分享财产,也代表着共同承担债务。」
我说:「你压根就不知道我到底欠了多少钱。」
许煦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许煦,我好像欠了三个亿。」
许煦很轻浅地笑了笑。
「如今,我有能力保护你了——我给何阖打过电话,他虽然比我多玩过几年股票,但我丝毫不介意抽出空闲时间慢慢陪他玩,他知道轻重,于是他同意了我们的见面。张笑笑,债可以慢慢还,但是,何阖不可信,你得从那个泥沼中脱身。」
许煦的话,让我心乱如麻。
何阖真的是在利用我吗?
许煦的家没有多少人气,既不像何阖家那样装逼味十足,也不像霍惑家那样杂乱不堪。
他一切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只不过看起来他在医院待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家的时间。
他穿上围裙后,周身的氛围瞬变。
明明是禁欲冷淡的医生,却做着最沾染烟火的家务,简直就如同从冰凌缝隙中窥探到最隐秘的只有我才知道的一角。
明明他只是一个假老公,
可是,为什么仅仅一个背影,就有种人夫的感觉?就好像会毫无防备地任由别人从背后解开他的围裙,顶多轻轻皱眉,说:「乖,饭一会才好。」
我咳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移开了头。
我怎么会对许煦产生这种奇怪的画面啊!
我将头「砰砰」撞向沙发背。
这不能怪我。
在他的世界中,我是一个十年来只见过几次面的高中同学。可是,在我的世界里,我是没牵过男孩子的手、天天看言情小说的纯情少女啊。
更何况,我的意识里,我刚刚和许煦告白被拒,结果一瞬间他就要做我的老公。
这谁能顶得住!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克制住遐思,说:「我来给你打下手吧。」
他道:「不用。如果无聊的话,倒是可以过来,我陪你说说话。」
于是,我搬了个小凳子,蹲在了厨房。
许煦刀工很好,土豆切成细丝。
「许煦……」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间想要问他,「在你的眼里,这十年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停下刀,从容地思考了一瞬,然后说道:「很努力。」
「张笑笑,当我知道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后,有一段时间,我曾幻想过,要不要和你表白,但是……后来,我发现原来我之前的世界那么小,以至于我哪怕以数一数二的成绩进入最好的学校,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的普通人。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对未来有许多畅想,觉得自己只要考上好大学,就一定会有好前途,一定可以给我的家人更好的生活。我习惯了接受赞誉,也习惯了得第一,所以上大学的第一年,我看着那些穿着光鲜亮丽,拥有各种技能,看起来像玩家子的人绩点却都毫不费力地排在我前面时,我开始变得迷茫了。
「后来,我知道了霍惑的事情,明明打了人却没有被退学,明明成绩不好,却可以走捷径上和我差不多的学校,我忽然就开始想,也许,我并没有那么优秀。我一直以为评判优秀的标准是聪明,或者是成绩,但是标准之下,还蕴含着其他的标准,比如信息渠道,又比如钱。」
他向来话少,我也是头一回听他讲这么多的话。
许煦有条不紊地切着菜,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青春岁月中像神一样的存在,竟然也会有自己的迷茫和自卑。
许煦继续道:「我们大一都过得不好。你想学师范,却最终进了这所学校的商学院。我只想学能赚钱、好就业的专业,一眼抹黑似的选了医学。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所以还好。可是,你学得很痛苦,我眼睁睁看着你的眼睛变得越来越黯淡,压力越来越大,我却没有办法。」
我咽了下口水,听着他讲述我惨淡的人生。
这似乎和我想象中有所差别,但是也并非出乎意料,毕竟我的父母确实有意无意和我提起过不要学师范。
许煦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头沉了下去。
「你很努力,即便厌恶,也会努力地学习。只不过,在你出国前,你已经瘦了一圈了。张笑笑,我很抱歉,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我一直觉得你的身边会有更好的选择,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却觉得,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能让你快乐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陪在你身边,哪怕你的身边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
许煦看着我,最后一句话说得别有深意。
17.
不知道为什么,
我忽然间就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在日记本上写下「需要钱」三个字。
这样子的许煦,明明清冷而脱俗,但实际上背负着很重的经济压力。
他口口声声说没帮到我什么,却能将我这些年的忧愁如数家珍。
我想,或许当我们从高压之下的象牙塔中走出来的时候,我们面对着更广阔的世界,实际上早就暗中为对方的困难感到担忧。
许煦担忧我的梦想破碎。
而我,却担忧如何才能赚到钱帮助他。
鬼使神差般,我开口问道:「许煦,我们是不是在帝国大厦下面拍过一张照片?」
他点点头,说:「我去美国交流的时候,主动联系过你,你那时好像有别的事情,看起来很疲惫。你问了一句『许煦,你想不想来美国学习?』我说,我来不了的,这里的学费一年就要五十万,我怎么可能来呢。之后,你就再也没有问了,我们照完照片,你就匆匆离开了。」
一切,好像都明了。
我看着许煦。
他一直用最理智的思路为我铺设着最佳路径,可是只有高中时期的我才明白我对他的喜欢有多么的深沉。
原来是这样。
因为许煦想去美国留学,所以我需要钱。
18.
许煦并没有待多久,医院临时有事,他睡到半夜,就起床走了。
何阖来接我的时候,他叫了一辆车。
他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专心致志时,忽地说道:「笑笑,帮我看个财报。」
他说完后,就愣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我早就不是那个二十八岁精明强干的女人。
何阖疲惫的双眼用力转了转,看向我,不知为何,无声叹气。
我想到了许煦说过的话,不知为何,忽然开口:「何阖,咱俩离婚吧。」
何阖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我们的婚姻是假的,是放出去的假消息。」
许煦果然说得对。
他摇摇头:「你和霍惑的也是假的。」
我愣住:「什么意思?」
「波拉阿特沙的特殊婚制是不被我国承认的。」何阖说。
于是,一夜之间,直到上一秒,我三个老公都没了。
我抱住脑袋,有点无措。
我微弱地呻吟道:「何阖,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19.
一切都开始逐渐了然。
而最后一块拼图,是何阖帮我拼上的。
他打开电脑,调出文档。
我看着网页上的自己。
这是一条旧闻,我穿着黑色大衣,紧紧绾起一个发髻,站在众人之间,像是一个准备去赴死的士兵。
在美国某会计事务所的第二年,我觉察到了美国某大型公司涉嫌财务造假、虚报盈利,由于该公司体态庞大,瞬间下挫的股价,伤及无数。
而我,也因为在这件重大恶性造假事件中起了检举揭发的作用,出现在了大众眼前。
我盯着报纸上那几个巨大的铅字,激昂,感叹——「审计英雄!」
我有点疑惑,这和我想象中的欠债风波似乎并不一样。
事实上,这听来感觉还不错。
何阖凑到我背后,挑眉:「很好笑,对吧?」
他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什么:「哦,我忘了你现在的心智还是个高中生。」
他摊开手,半坐在桌上,慢悠悠道:「张笑笑,假如如今有一家便利店,店员正气十足,慧眼如炬,抓住了扒手,她的英勇事迹引发了全城警方的重视,并开始进行清扫扒手的行动。这个时候,店主将她的全身照海报放在便利店门口,并写上独身抓获小偷,见义勇为,英雄人物,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
何阖笑意不达眼底,带着点凉薄。
「这意味着,店主想对怒气冲天的众小偷说,这一切不干我的事情,都是她所导致的,你们的怒气就往她身上撒好了。」
他垂眼,看着屏幕上的我,指尖滑过我颧骨上的阴影,「那一年,你过得很不好,再加上许煦来美国交流时偶然谈起过自己想出国留学的打算,所以你决定了一件事。
「正义也好,工作也好,诚实守信也好,这些都是狗屎。你只想要赚钱,有钱,才能帮助许煦留学;有钱,才能得到任何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而你为了不牵扯到你的父母,给他们办了新的手机号,并送他们去海岛度假。你开始学习伪装自己,学会隐藏秘密,所以微信记录定期清理,存储文件都会设密。
「你和霍惑结婚,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免税权,因为我们的计划将需要动用极大的资金。」
「我利用了霍惑?」
何阖笑了笑,不像是肯定。
我抱住脑袋,感觉头盖骨闷闷作痛。
何阖的话,让我有了隐约的记忆。
我仿佛听见了我自己冰冷的声音:
「何阖,我们可以合作。那家公司破产清算后,账目资产大幅缩水,有人怀疑其中有诈,而我作为知晓那家公司情况的外审人员,假装和你结婚后,别人一定会认为我向你透露内部消息,让你在美股上赚钱。
「每一个想来分一勺羹的人,都会成为我们撬动巨款的杠杆上又一枚砝码。到时候你做明面,我做暗面,我们合作愉快。」
我睁开眼,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说:「何阖,这都是你的计划吗?」
何阖摇头,他看着我,又不像是在看我,像是透过这副皮相看向另外一个更加成熟的灵魂。
「张笑笑,从来都不是我选中了你,而是你选择了我。」
这一切,原来都是我的计划。
我看着他。
许煦说,何阖不可信。
他是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可是,我的日记、我的所有计划都放心地放在了何阖家中。
他真的不可信吗?
我心中犹疑,终于鼓足勇气问道:「那三个亿……」
何阖拍拍我的肩膀:「相信我,张笑笑,相信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曾经微微瞥着我,一边嫌弃地嘲笑我恋爱脑,一边为被学霸拒绝的我递上纸巾。
「我们可算是狼狈夫妻啊。」他轻声道,半开玩笑。
20.
当我在何阖那张 King Size 的大床上再度醒来时,
我拽着真丝小睡裙去开门。
霍惑准时准点来接我。
一米九几的机车男孩倚靠在门口,看着我裸露出来的肩膀,轻轻挑了下眉:
「走吧,老婆。」
我站住不动,拉住他的手,把他往房子里扯。
霍惑慢吞吞地任由我牵到了沙发上。
「怎么了,老……」
「霍惑,你认真告诉我,你和我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仰着头看我,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可是,意识到我神情认真后,霍惑迟疑了。
我说:「我和何阖没有结婚。」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甚至苍白。
其实,当我看到文件夹中的病例、欠条,我就大概知道原因了。
他也许,是为了钱。
出院前,那张报纸上写的「炒股大神一个月狂赚 2.7 个亿,巅峰时期低调结婚,未签婚前协议引发热论,预计神秘配偶离婚可分得至少 1 亿资产」,
或许霍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二十八岁的我,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故意没有解释,反而以此来利用他呢?
无论如何,我不想再骗人了。
我看着霍惑,他从我眼中亦看出了然。
霍惑怯懦地闪避开眼神。
他自始至终只给了我一个苦笑。
许久后,他叹气:「是的,我之所以和你结婚,只是为了你和何阖离婚后,可以分到的那一个亿。
「少年时期的爱情,怎么可能持续那么久。何况,我喜欢的也是十八岁的你,而不是二十几岁,满身冷气的你。
「张笑笑,对不住,我骗了你,我家里现在要靠我撑了,之前我过惯了富裕的生活,以至于我比任何人都要恐惧贫穷。
「笑笑,我爸公司破产,欠了一堆债,我如今没钱了,是穷人了。」
霍惑揉了一把脸,声音低到不能再低,「穷人嘛,不论男女,谁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呢。」
我听了这句话,突然觉得好感慨。
十八岁的我,世界里只有爱和成绩。
为什么,只过了十年,大家都不一样了呢?
我从心怀梦想,从想要做老师帮助他人的热血少女变成了一个会算计他人、以漏洞赚钱的女人。
从压抑的大学,到残酷的社会,我最终获得了满眼的警惕、满眼的冰冷。
霍惑从锋芒外露,变成了会敛着笑讨好女人,以求得到离婚财产的圆滑之人。
许煦从光芒万丈、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成熟现实的大人。
我想了想,只有何阖没变。
这厮嘴依旧很毒。
我对霍惑说:「抱歉,二十八岁的我骗了你。」
霍惑却耸肩:「我不也是在算计你嘛,打平了。」
他捏紧手中的头盔,安静了一会,声音轻轻道:「啊——果然,我还是更喜欢十八岁的你。」
21.
一切尘埃落地的那一天。
何阖带着我出了趟」远差」。
带着我狂玩了两天后,
何阖看了看手机,道:「走吧,该是这出戏落幕的时候了。」
他带着我走入了最后的戏台——股市交易所。
无数电脑屏幕上出现惨淡的红色。
与国内不同,国际股市绿涨红跌。
何阖带着我坐在角落中。
他难得有些亢奋,在触底时,不断地买入,直至亏损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仍然没有停下。
这简直像是一场豪赌。
他在黑暗的赌桌前一次又一次地播撒着砝码。
直到……
「all in.」何阖轻声说。
在几分钟内,那条线忽然猛涨,涨到平台期后,微微停止,然后一飞冲天!
绿色。
人们的窃窃私语。
然后,这种私语变大,变成一种激动的谈论,或者是破口大骂。
无数散户被套牢,像是抛到高高的耸峰上。
有人功成名就,有人尸骨成山。
何阖端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抛售,带着一种冷漠的慈悲。
像是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我沉默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何阖叫住我:「张笑笑,你去哪?」
我看着他,问道:「何阖,你告诉我,我真的只是和你假扮夫妻而已吗?那些流露出来的财务消息、造假丑闻,到底和我有没有关系?」
何阖的眼珠一动不动,黑得像是一道影子,他答非所问:「我只能说,你很擅长搜寻消息、放出消息。」
我摇摇头:「何阖,我不干了。」
「张笑笑!」他忽然不可置信地站起来,「是你啊,当初是你把我拉进这个局的!你不干了?你能躲到哪里去?」
我执拗地看着他:「我想要做好人,不是这种投机者。」
何阖冷静地看着我,甚至怜悯地看着我:「这就是十八岁吗?如果你今年真的十八,你当然可以尽情幻想,可是,张笑笑,无论如何,你都二十八了。」
他慢慢走到我的身边:「你觉得我就不是好人了吗?你觉得你做慈善,甚至去乡村里教书,你就能是好人了吗?这个世界上的人哪有纯粹至极的好人坏人。你以为你穷,你不赚钱你就能有志气?你怎么不问问许煦当年留学的钱到底是哪个匿名的慈善家捐助的?」
他说到最后,竟然声音有点哽咽,他用力摁住我的肩头:「你不能这样……明明是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不能这样把我丢下……」
我犹豫着,犹豫到身体都在发抖,最终,还是无声地抱住他。
何阖说:「要是你恢复记忆就好了,我更想要十年之后的那个张笑笑。」
我复杂地看着他。
他说:「没事……我可以再等十年。」
22.
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掺杂着谎言的婚约、计划、钱财都尘埃落定。
何阖靠着和二十八岁的我制订下来的计划,轻松博得钱财,偿债后,余款平分。
我一个明明还舍不得买明星演唱会门票的高中生,一眨眼就变成了顶级富婆。
我借了一部分钱给霍惑,他神情复杂,最终还是收了下来。
过年,
我购置的新房子恰好落定,便打算在这处过。
大年初一,何阖、许煦和霍惑都来了。
我和他们如今都没了任何男女关系,成为了最纯粹的朋友。
我堪称一觉醒来便度过了高考、大学、工作的艰难时光,直接登上混吃等死的人生巅峰。
我高兴,我非常高兴。
何阖一见我高兴,就手痒,把对联上的红粉偷偷抹到了我的脸上。
我疑惑地抹了抹脸,没发现脸上三条印。
结果,等到晚上吃饺子的时候,霍惑「诶呦」了一声,揪着热毛巾仔细给我擦。
今年的小品不怎么好笑。
何阖说,应该看霍惑的演唱会翻车现场,那比较好笑。
霍惑怪叫着要踢他,许煦皱眉拉开两人。
天爷,谁知道他一个学医的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许煦似乎看出来我的疑惑,面不改色地解释:「其实,行医是个体力活。」
烟花炸开,我拥在窗台,「哇」了一声。
说起来,我好久都没有看烟花了。上高中之后,几乎每年除夕吃完饺子就又去惨兮兮地刷题了。
我痴迷地看着眼前的夜景。
「又一年了。」何阖难得深沉一会,半倚在窗边,轻声道。
「做个决定吧。」他掏出一枚硬币,「正面是我,反面许煦,侧边着地、垂直竖立、屹立不倒,就是霍惑。」
「喂!」霍惑怪叫着走来,怨念极大。
许煦给我递来一杯热茶:「别逼她了。」
霍惑松了口气。
许煦不紧不慢地补上:「硬币两面图案不同,会影响概率,建议用骰子。我一二三,你四五,霍惑老六。」
霍惑炸毛:「喂!」
难得新年,许煦都活跃了几分。
许煦挑眉:「我还记得你高中那一拳之仇。」
霍惑骂骂咧咧:「谁让你冲着张笑笑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白给的面都嫌馊,看着就欠揍。」
我意外被中伤,大叫道:「喂!!!」
我们在这边打打闹闹,何阖在那边掷骰子,掷了一次又一次。
我刚要去看点数,
他却眼疾手快握住骰子,笑得斯文又恶劣:「算了,明年的事,明年再决定吧。」
于是,我们开始打扑克、喝酒。
霍惑酒量好,玩得花。何阖手快,在桌子下面玩老千。许煦靠着心算算概率,一杯都没喝。
结果只有我这个又菜又爱玩的大怨种喝成了红苹果。
我躺在沙发上,晕头转向地看着天花板。
好像霍惑飘了过来,好像又是何阖,不对,是许煦。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张笑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