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煜瞧不上我。
成亲第一年,他任由我被萧素素欺辱谩骂,推进冰冷的湖水,流产伤身。
成亲第三年,萧素素出嫁,他对我的态度稍稍好转。
成亲第五年,我为他挡箭,生死一线,醒来后便瞧见他温柔的眸子。
所有人都说我熬出头了。
沈承煜年少有为,待人温柔和煦,堪为佳婿。
我一笑置之。
成亲第七年,我难产而死。
他疯了。
1
沈承煜清晨起身前,俯身靠着我偌大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昭昭。」他惊喜道,「孩子在踢你。」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换来他温柔又无奈的轻吻。
我听到他轻声嘱托:「临产便是近几日,你莫要揪心。」
他摸了摸我的头:「万事有我在。」
我含糊应了句。
沈承煜上朝。
婢子青荷奉命过来帮我揉着小腿。
她话里带着笑:「娘子可真是好福分,偌大个京城,这嫡妻孕里没偷腥的,也就咱们大人一个。」
我微微笑笑,没回她的话。
目送青荷端着水盆远去的影子,我问脑海里的系统:「生下这个孩子,我就可以回去了,对吗?」
「是的。」
我微微弯了弯唇角。
抱着肚子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晃晃悠悠地看着天边朦胧的云影,心下一阵平和。
真到了这一步,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
被系统拐进来攻略沈承煜的时候,我正在参加大学毕业典礼,兴高采烈地穿着学士服拍照片。
系统冷漠而生硬地告诉我,只有攻略他,为他生下孩子,我才可以回去。
如今是第七年。
阳光斜斜地落下来,跳跃着落在我微弯的唇角、苍白的指尖。
我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爸妈和哥哥,想起打闹的发小和闺蜜,想起帮我存行李的舍管阿姨。
眼眶逐渐湿润。
下腹一阵刺痛。
我大声喊来青荷,任由她们手忙脚乱地把我挪到屋里。
屋内烛火斑驳,众人走进走出的声音嘈杂繁琐,时不时出现几句:「大人,您不能进。」
汗水糊满额头,碎发随意黏在眼梢,我用尽了力气,死命抓紧绣花被。
终于——
孩童的啼哭声传来。
我内心一阵轻松。
意识越来越模糊,脑海里不知怎的出现了当初怀的第一个孩子。
那是来到这里的第一年,我回家心切,偷摸用上歪路子,怀上他的孩子。
他的白月光萧素素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最后气不过,直接将我推到冰冷的湖水里。
数九寒冬,冷气窜进身子的痛苦我至今仍忘却不掉。
被人救上来后,我扭头朝沈承煜那边看了一眼。
他正揽着萧素素的肩膀,眼里满是愉色。
我掉了我第一个孩子。
「昭昭!」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吼叫,颤抖的指尖摸着我的唇瓣,滚烫的泪水滴滴落下。
「再忍耐些好不好。」
沈承煜的话里满是哀求:「是个龙凤胎,我们一起养他们长大。」
我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连指头都不愿动一下。
我死了。
飘浮在半空的几秒,我冷眼瞧着沈承煜吻着我的唇瓣,颤抖着握住我的指尖。
他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滚烫得灼热。
不过几秒的时间,意识渐渐消散。
我想起初遇沈承煜的那一天。
年轻俊俏的少年郎,从疾驰的马匹底下救下妙龄少女。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沈承煜,雀跃之余还有着遗憾,权当一面之缘。
后来洞房花烛,他挑开盖头,没等我说话便冷冰冰地警告我不许逾矩。
我讪讪地坐在那里,咽下话头。
穿红衣的少年郎可真好看啊。
面若冠玉,鼻梁挺拔,红衣的浓艳与样貌完美切合,面上的冷淡丝毫冲不掉他的芳华与光彩。
他真的很好看。
2
再睁眼,身前尽是茅草屋。
我蒙了一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刚想质问就听见系统冰冷的机械音。
「宿主将在这里度过三个月,三个月后即可返回原世界。」
「为什么不能现在回去?」
「系统规定。」
我闭了闭眼。
这系统霸道又无理,我也算体会过多次,当下不再多费口舌。
这身子貌似是个农家女,孤身一人养着半亩田地,勉强够养活自己。
可我不会干活啊……
我犯了难。
刚想挠头就听见有人敲门。
拉开门,是一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汉。
「安如妹子!」
他背上背着个木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你昨天让我帮你翻地,什么时候去?」
在回忆里思索片刻,我捏着衣角笑道:「就现在吧,秦大哥,您等我会。」
我飞快收拾了几个馒头,用帕子包着裹起来,领着他往地里去了。
原主无亲无友,和秦戚也是初识,我倒不怕他看出破绽,边走边与他聊一些乡间趣事。
「安如妹子你坐着!」
刚到地里,秦戚摆摆手:「就半亩,我很快就干完了。」
我乖巧地笑笑,抱着膝盖坐在地头树荫下。
阳光斜斜落下,越过琐碎的树叶,稀稀散散地落在我身上。
鸟儿的叽喳声雀跃又跳脱,像极了春日的风筝,高高地扬首飞在天上。
这里没有沈家的勾心斗角,没有日常繁杂琐事,不用纠结后院党派纷争,不用日日想着该不该给谁个面子。
更不用伺候沈承煜那个蛇精病。
我笑得真心实意。
是真的很喜欢这里。
秦戚刚好走过来,在三步远的位置突然停住,木锹立在地上,阴影落了下来。
「秦大哥?」
我疑惑道:「怎么了?」
秦戚讪讪地摸了摸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安如妹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是吗?」
我抿唇:「多谢秦大哥夸奖。」
我从帕子里把馒头拿给他。
秦戚拒绝,我笑笑:「有来有往才好,总不能让秦大哥白帮了我。」
他这才歪歪扭扭地应下。
同他道别后,我去了河边。
俯身下去,在清澈的水底瞧见了我的倒影。
不免心惊。
这张脸和先前的陈昭昭一模一样。
我抿了抿唇角,安抚自己陈昭昭已死,我现在是陈安如。
不过三个月。
七年的冷板凳我都坐下来了,还差这三个月吗?
3
农家的事我一窍不通,饶是秦戚帮我干活,我也着实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挠着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灶台,盘算着剩下八个馒头够我啃几天。
半晌后叹了口气。
因着这张脸,我原本不打算多生事端暴露人前。
只是不去找点儿活干,我怕是撑不过三个月便要饿死在这里。
我揣着包裹去了城里,拐角进了家僻静的香料铺子,在门前徘徊许久,才支支吾吾地道出来意。
掌柜许是见我可怜,拨弄半天算盘后给了我个清扫的活计。
包吃住还有工钱,总归能养活自己。
我笑得眉眼弯弯。
清扫的活并不轻松,我费力地跪在地上擦拭着灰尘,掌柜坐在柜台里,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清亮。
他正在和小伙计聊着天。
「听说定国公世子抱着亡妻的尸身哭了一夜,连新生的孩子都未曾管过。」
掌柜轻叹道:「那世子夫人也算可怜,原本算熬出头的,现在一个难产香消玉殒,两个孩子也不知为谁做了嫁衣。」
小伙计插嘴道:「世子对夫人这般情深,世间少有,那夫人便是死了也心甘吧。」
我动作顿了顿,指尖沁入冰水里,冻得透心凉。
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来,跪在地上继续擦拭。
香料铺子不大,氤氲着万般香草气息,迷得恍人,隐约间生了几分醉意。
我想起那年后山上,剑柄袭来,生死一瞬之间,我跑过去挡在沈承煜的前面。
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腰身,箭头刺破皮肉,狰狞的鲜血喷涌而出。
我痛得浑身战栗。
再醒来,睁眼便瞧见沈承煜温柔的眸子,里面饱含深情与欢愉。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语调落寞:「昭昭,从前是我混蛋。」
他攥住我的掌心:「我们以后好好过,行吗?」
我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昭昭?」
沈承煜有些紧张,手劲儿不免大些。
我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回了句:「好。」
沈承煜期待着花好月圆,盼望着我忘却前尘与他欢愉如初,爱慕他一如当年年少。
既然他想要,我给他又何妨。
他不过是我回家的工具。
当初疾马下的惊鸿一瞥,新婚夜少年浓艳的喜服与高挺的鼻梁,早在这些年的冷淡折磨里,沾染上洗不掉的尘埃。
4
这香料铺子不大,却算是有些名气。
吵吵嚷嚷的小娘子在铺子里争着笑着,谈论着哪些个香料最好。
有几人我也算认得。
沈承煜的亲妹妹,沈玉敏。
还有萧素素,他的青梅竹马,白月光。
她一身白衣,神色哀怨凄婉,眼角隐隐沁着泪痕,与先前莽撞冲动、潇洒肆意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玉敏轻嗤道:「你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这话毫不留情,周围人大都有些尴尬。
户部尚书家的三娘子收了扇子,柔声道:
「顾夫人,侍郎大人今早还上朝呢,您这披麻戴孝一身白,怕是有些不太合适吧。」
萧素素貌似有些难堪,泪眼婆娑,咬着嘴唇朝沈玉敏轻声询问。
「敏敏,我想见一下你大哥,行吗?」
沈玉敏冷哼一声:「就你?也配见我大哥?」
「就是啊!」
吏部尚书家的九娘子接过话头:
「萧娘子夜会外男被顾大人撞见,休书都送到府衙去了,这般不体面的人,哪来的脸上赶着去找世子?」
这可真是出大戏啊……
我躲在柜台后面,蒙着面纱,听得津津有味。
萧素素夜会外男?
会的谁啊?
沈承煜?
我眨了眨眼,呼吸都屏住几分。
「敏敏。」
沉沉脚步声伴着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身子下意识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些。
「大哥!」
沈玉敏跺脚道:「你还要护着这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
「买完了吗?」
他声音里有几分疲惫:「回吧,娆娆瞧不见你会哭。」
「沈大哥!」萧素素突然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拽着沈承煜的衣袍。
「我想单独跟你说会话,成吗?」
沈承煜撇开萧素素的指尖。
「我与顾夫人并无瓜葛。」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咎由自取之事,还是勿扰他人清净了。」
萧素素咬牙,眸底闪过一丝暗恨。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阴恻恻的,像鬼一样。
她说:「那如果陈昭昭还没死呢!」
我呼吸一滞。
沈玉敏破口大骂:「萧素素你是人吗!到现在还利用我嫂子!」
萧素素抬眼盯着沈承煜,一字一顿地说:
「她还没死,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承煜,你若是想找到她,就帮我这一次。」
透过柜台的缝隙,我看到沈承煜掐住萧素素的脖颈,手臂上青筋直露。
半晌后松开。
他扭头吩咐道:「把她带去府里。」
说完转头就走。
沈玉敏急急忙忙追了上去,还不忘瞪萧素素一眼,暗骂一句:「疯子。」
我跪坐在柜台最底下,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格外厉害。
萧素素说我没死,究竟是被逼急了胡乱攀咬,还是知道些什么。
如果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我的心陡然慌乱起来。
5
系统说我要回去,必须在三个月后那个时刻回到那个茅草屋。
只有在特定位置特定时间,我才能开启回家的通道。
也就是说,一旦沈承煜得知我的身份,他有无数种法子困死我,让我一辈子待在这里。
我心慌得厉害,指尖不住地掐着掌心,迫使自己安定下来。
不会的。
萧素素不可能知道。
绝不可能。
我用力咬着嘴唇,直到血腥气在口腔蔓延,才稍稍清醒。
我跪在木地板上,机械地擦拭着刚刚小娘子们脚底的灰尘。
膝盖疼得厉害,硬物硌得我骨头都在散发着苦涩,手指被泡得起了褶子,我也懒得去管。
在这里待了七年,跪着的时间寥寥可数,倒是大半的日子都在旁人长吁短叹的叹息里过。
他们起初说我惨,痴情偏偏所遇非人,心上人不爱我,还纵容旁人折辱我。
后来他们说我运气不错,夫君俊朗有为,家产丰厚,院子里也干净,虽难得两情相悦,也算一世安宁。
再后来,他们带着艳羡看我,说我攒了十年的福分才换得一个这般如意的夫君,爱我慕我,把我护得跟眼珠子一般。
我对这些评论不置一词。
在我这里,所有的波折与艰辛,都是为回家铺路。
任谁也无法阻止我要回家的念头。
我一定要回家。
6
沈承煜走远,掌柜慢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出来,对小伙计摇头道:
「那定国公世子与顾夫人青梅竹马,这般两人再续前缘,真是凑巧。」
掌柜叹气:「只是世子夫人刚走不久,就落得这般结局,当真可惜。」
小伙计满脸问号:
「既是青梅竹马,那为何不一开始就娶她?」
掌柜耸了耸肩:「这又有谁知晓呢。」
我在一旁低着头啃馒头,没说话。
嫁给沈承煜着实说不上是我算计。
我娘家是江南大族,显赫一方。
当初沈家落魄,主动上门求娶陈家娘子,我自告奋勇嫁过去便是,哪来的那么多算计恐吓。
只是沈承煜婚后不待见我,婆母几番催促,我又回家心切,才偷摸着给他用了手段怀孕。
至于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娶萧素素……
大概是萧家家道中落,给不了他什么庇佑吧。
后来沈承煜殿试魁首,青云直上,连带着萧家也捞了不少好处,在京城里站稳脚跟。
说起来,陈家倒是渐渐落魄,不复从前盛世。
我越想越气、恶狠狠地啃了口馒头,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止不住在心里将沈承煜骂了千遍万遍。
渣男!
真该被浸猪笼!
7
过了几日,倒也平平无奇,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正闷头扫着地,一个不留神便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身子。
脑袋似乎被盔甲硌到,疼得厉害。
眼泪唰的一下流出来。
「诶,姑娘,你别哭啊!」
这人手忙脚乱地掏出个帕子来,胡乱往我手里塞,手劲儿极大,搞得我更疼了。
我忍着怒意后退。
这人讪讪地笑笑,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姑娘,我是粗人,你别介意。」
盔甲尚未脱掉就赶紧来香料铺子,真是奇人。
我躲回柜台后面。
他偷偷瞥我几眼,被我发现后匆忙点了几盒香料,写了个地址让他们送去。
辅国将军府。
我愣了下。
辅国将军是从底层升上来的新贵,据说脾性与朝廷权贵极为不符,不得人喜欢。
沈承煜也暗地里跟我骂过他几次,说他不通世故,难缠得很。
不过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在朝廷里待着不舒服,绝大多数日子在军营里操练,在边关待着,与朝廷基本不搭界。
至于眼前这人是谁?
我垂着眉眼,不再深想。
索性与我也无关。
谁成想日后这人竟日日过来,每日都大手一挥好几盒香料,时不时寻我说几句话,每回还未开口,耳根子就悄悄漫上红。
一看就情商为负数。
掌柜也渐渐和颜悦色了些,饭桌上添了些菜色,不再只给我馒头。
毕竟日日几盒名贵香料,这谁不当财神供起来。
他好像叫秦珉。
我懒得打听他的事情,只是随口应下,也没关注过他的真实身份。
直到有一日,他过来的时候刚巧碰见沈玉敏。
她惊喜的声音不似作假:「秦将军!」
我忍不住捶头。
真的是辅国将军。
这人地位那么高,怎么还信一见钟情那一套。
沈玉敏客客气气地冲他行了一礼:「过几日定国公府开宴,将军可否赏脸前来?」
秦珉抿唇,做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刚巧有事,便不去叨扰了吧。」
「那也好。」
沈玉敏无奈道:「这宴晦气得很,萧素素不知给我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办个宴认她为义妹,不去也算清净。」
沈玉敏匆匆福身离开。
我却是满脑子问号。
义妹?
情侣变兄妹?
他们疯了吧。
「陈姑娘。」
秦珉从袖子里掏出个玉佩,红着脸递给我。
我见状眨了眨眼睛。
深吸一口气,拒绝道:「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我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将军身份贵重,日后还是莫要再与我来往,免得辱没将军盛名。」
「这怎么算辱没!」
他急得直摆手:「你别这么说。」
他脸红成一片:「我忘不了你,自然会过来找你。」
「将军与我不过几面之缘,何谈忘得了忘不了。」
我淡淡道:「将军莫要开玩笑。」
「是真的忘不了。」
他看着我认真道:「我当天晚上就梦见你了,想你想得睡不着。」
我:「……」古代人都这么直球的吗?
我觉得荒唐,皱眉刚要赶他走,就听见萧素素娇娇弱弱的声音。
「沈大哥,你也该出来走走,孩子有奶娘看着,安全得很呢。」
我一瞬间变了脸色,迅速蜷着身子缩到柜台里面,望着秦珉的眼睛带着恳求。
求他帮我遮掩。
秦珉愣了下,顺势挡在我左侧,遮住我的衣角。
「秦将军?」沈承煜的声音带着惊讶,「您这是?」
「小妹喜欢,就过来看看。」
秦珉的声音简短有力,沈承煜也不再问,低头捻着手里的香囊。
萧素素兴奋地拉着他四处转,不时撒娇求他买些什么,沈承煜没说过话,只浅浅抬眼,身后的人自然接下那份香料结账。
秦珉挑眉:「沈夫人刚走不久,您这是……」
他笑道:「另结新欢?」
沈承煜扯了扯唇角,云淡风轻道:「义妹罢了。」
他淡声告诉萧素素:「适可而止。」
萧素素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他们走了不久,我撑着胳膊站起来,跪得脚有些麻。
秦珉探究的眸子落在我身上:「陈姑娘,你怕他?」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
秦珉将玉佩放在我跟前的柜台上:「这东西送你,有何事都可以来我将军府。」
他声音很轻:「陈姑娘,我是真心的。」
红晕从脖颈蹿上眉梢,瞧着却令人半点儿波澜都生不出来。
秦珉盯着我,眸子略微有些失神。
哪怕我面上还戴着面纱,依旧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
像是在透过我瞧着什么人。
也是,从草根蹿上来的辅国将军,如何能是一个情商为负数的愣头青。
那他是在透过我看谁呢。
8
与秦珉真正打开天窗说亮话,大概是在某个夜晚。
我即将入睡,一个黑色带血的影子从窗户跳进来。
黏稠的血液落在地板上,黑布遮掩下,猩红刺目的眸子直直射入我的眼眶。
他撑着力气丢下一瓶金疮药,天旋地转间倒在地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
真要让他就这么死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无奈拖着他的身子处理伤口。
从前沈承煜的伤口皆为我亲手打理,于药物药理也算了解。
他的伤口极深,好在无毒,且止血良好,不算什么大问题。
就是我的睡觉时间少了一个时辰。
帮他包扎完,我咬了咬唇,揭开了他面上的黑布。
秦珉。
意料之中。
毕竟敢交付性命之人,必然熟知。
我的面色有些冷凝。
第二日,秦珉刚醒,我端了水盆让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面无表情地开始赶人。
原先面上的喜悦冲淡,秦珉撑着桌脚起身,苦笑道:
「秦某当真不讨姑娘喜欢。」
「我只是不愿被将军牵扯到朝廷杂事里。」
我轻声道:「望将军离去的时候小声些,莫要扰了旁人,给我留份清净。」
秦珉眸色复杂:「陈姑娘,你和我一个故人真像。
「她与我有着救命之恩。」
秦珉淡声道:「当初我想报答,她也告诉我给份清净便好。」
给份清净不好吗?
我蹙眉看向他:「将军还想如何报答?」
秦珉略微有几分失神,半晌后摇了摇头,笑道:「是我想错了。」
「我那个恩人你应该听说过。」
他盯着我,面上依旧带着笑,却是一字一顿的:「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陈昭昭。」
我猛地抬起头。
心下大惊,登时面上便浮出一层薄汗。
秦珉的话太具有迷惑性,所作所为也是半真半假,让人琢磨不透。
我曾追随沈承煜前往军营,在那里学了几分皮毛医术,糊里糊涂跟着军医问诊一段日子。
能与秦珉有交集,便只能是那时。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思绪在滚水上踏了个圈,我重新抬头看向他。
还未等说话就被秦珉打断:「你和她长得很像。」
他微笑道:「连话头都一模一样。真让人怀疑,你们是不是一个人。」
我的手脚逐渐冰凉,莫名的惶恐生发蹿起,呼吸都忍不住乱了节奏。
我问:「你想说什么!」
秦珉抿唇,脑袋偏过去避开我的视线:「萧素素和定国公世子交谈时,我曾好奇听了一嘴。
「那女人说昭昭没死,也正在这京城当中。」
「所以你怀疑我是陈昭昭?」
我朗声道:「我的身份清清白白,户籍路引一应俱全,你大可查证。」
秦珉笑了下:「定国公世子对萧素素舍不得用刑,只能好吃好喝哄着得出些消息。
「我可不是他。」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包信笺递到我面前:「那女人不过吞了个蛊虫,便慌得什么都招了。
「陈姑娘,你要不瞧瞧?」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瞧的。
指尖被我掐得发白,脑袋也有点儿眩晕。
我接过那封信笺撕得一干二净:
「空口无凭,如何能证明得了什么事。」
我冷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珉似是有些哑然,盯着我的眸子泛着浓浓光亮,似乎是纠缠他许久的梦魇散掉。
他笑得真心实意:
「萧素素早晚会和盘托出,届时你想躲避沈承煜不易,不如到我府上住几日,也算安定。」
「不必了。」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劳将军操心。」
他的眼睛一瞬间染上阴霾,然而也只是一瞬。
半晌后叹息道:「也好,若撑不住,便拿着玉佩去府上找我。」
他冲我笑道:「随时恭候。」
「昭昭。」
他最后两个字咬得极清,声音刻意压下来,带着暧昧与蛊惑。
听起来瘆人得很。
9
秦珉走了。
我浑身脱力地靠着柜子,汗珠不住滚落。
掌心还攥着那封信笺的碎片,我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拼凑起来,读信的时候指尖不住地发抖。
越读越绝望。
萧素素竟然知道这么多东西。
从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到我该怎么回家,所有方式清清楚楚地被写在信上。
三个月后京郊茅草屋,那特意被刺眼朱砂红勾勒出来的字迹让我几乎发狂。
恨意铺天盖地。
哪怕当初被推入水中小产,我也没有这般强烈地痛恨一个人。
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缘无故毁了我原本平静快乐的人生,一次又一次将我的希望和梦想磨碎,连最后的殊死一搏都摇摇欲坠。
她、沈承煜,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秦珉。
我恨不得生啖其骨血,啃其精髓,将他们拖入阿鼻地狱,尝尝篡改他人人生的恶果。
在心底将他们凌迟。
一千一万遍。
10
心惊胆战地又过了三日。
正清扫着地面,小伙计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外面:「有人找你。」
是秦戚。
他有些局促的抱着一个粗布袋子,看到我的瞬间眼睛亮起来:
「安如妹子!」
他咧开嘴笑得单纯:「这两天转凉,我给你送被子过来,晚上盖着,别冷着身子。」
我接过来。
厚厚的被子裹满棉絮,重得厉害。
他抱着被子走了那么远的路。
我抿了抿唇:「秦大哥,我请你用中饭吧。」
「不用不用!」他连连摆手,「顺手的事。」
我坚持把他拉去小饭馆,店小二麻利地过来招呼,秦戚捏着衣角,颇有些不安。
「安如妹子,这边花销不小吧。」
「没事。」
我笑道:「我的一片心意,秦大哥别推辞了。」
反正我也没什么必要攒钱,刚好可以把这些日子赚的花出去。
等待之余也不免有些感慨。
想沈承煜、萧素素,甚至是之前的我,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玩意儿。
日日便是胭脂水粉,笔墨纸砚,如何想得到这世上还有为一口吃食殚精竭虑的人。
秦戚明显有些紧张,揪着衣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
我应和着,气氛也算融洽。
如果秦珉没有突然出现的话。
他一身绸衣华服,头上别着根翠玉簪子,脸庞上了粉,遮掩了原本黑亮的肤色。
着实不伦不类,也着实与这个破旧的小饭馆不沾边。
秦珉走过来,自顾自地在我身旁坐下。
秦戚看得有些愣:「安如妹子,这是……」
「我……」
「我和安如即将定亲。」
秦珉打断我道:「届时请务必到场。」
秦戚的脸色有些尴尬,我气极怒极还不好反驳,只得耐心等着这顿饭结束。
刚送走秦戚,我就甩开秦珉攥着我的手,质问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要娶你的意思。」
秦珉收回看着秦戚背影的视线,若有所思道:「昭昭看人的眼光倒是变了。」
「什么意思?」
「本以为昭昭喜欢沈承煜这种弱不禁风的白面郎君,谁成想如今入昭昭眼的竟是那般粗汉。」
秦珉无奈道:「早知道我也不必这般装束,难受得很。」
我忍无可忍,怒道:「我和你不会有瓜葛!
「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这恐怕不太行。」
秦珉微笑道:「我这人想要什么,从来都没有半途而废一说。」
怒火蹿上来,我忍住想扇他的冲动。
闭上眼睛喘息许久,我问他:「如果我去你将军府寻求庇佑,期限到时,你会让我去茅草屋吗?」
秦珉面色骤然僵硬:「那破屋子有什么好。」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发梢,「昭昭,嫁给我不好吗?我一定会对你很好。」
我的眸光渐渐冷凝:「那如果我执意要走呢?」
「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微笑:「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他的眼底满是病态的疯狂与痴迷。
啪的一声——
我扇了他一巴掌。
盯着他的眼睛,我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突然蹿出来搞病娇这一套,极其突兀极其恶心,还要阻挠我回家的路。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直接拿把刀子捅进去。
秦珉却是低了头,轻声道:「你不知道我念了你多久。
「三年前在边关,你救了我性命,我夜夜魂牵梦萦,肖想你到现在。」
他颤抖着触碰着我的衣角:「昭昭,我绝对会做得比沈承煜好一千倍一万倍,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我冷笑了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在我这里,你和沈承煜没有任何分别。」
都是阻挠我回家的神经病!
我甩开他的指尖:「秦珉,你的喜欢我从来都不知道,也没什么义务接受。
「你若是还念着我的救命之恩,就让我安生度过这几日,然后离开。」
「那还真是可惜了。」
秦珉轻声喃喃:「我从来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
啪!
我又扇了他一巴掌。
皮肉摩擦的声音在小巷子里清脆作响。
我恨恨地骂了句:「疯子!」
然后毫不犹豫转身,提着裙摆跑开。
「昭昭!」
我停住脚步。
秦珉低声笑了笑,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那个朋友,如今怕是不太好。」
11
秦戚!
我跌跌撞撞地沿着小路跑过去,颤抖着手在路边草丛里扒出他晕倒在地上的身子。
金疮药不要钱似的往伤口上撒,直到血止住了才停住。
雇了人将他运回村子里,看着他进门的一刻,我双腿突然乏力,一下子跪在地上,膝盖陷入湿软冰冷的泥土里。
疯子!
全特么是疯子!
我头一回觉得被人喜欢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事。
喷涌的恨意和痛苦在心底蔓延,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下来,我擦了又擦,却总是抹不掉。
秦珉骨子里的偏执与疯狂初露头角,前些日子装出来的懵懂与温和被全部击碎。
他恶劣的目的不加掩饰地展现出来,直白地露在我眼前,挡住我回家的路。
我身心俱疲。
慢吞吞地拖着身子回到茅草屋。
里面黑漆漆一片,刚进去就隐约察觉到不对。
气氛阴恻恻地瘆人,凉丝丝的,像是有冷气聚集。
我一哆嗦,下意识地推门跑开,却在拉门的一瞬间被一股大力死死压住肩膀。
后背撞到门板——
黑暗中厚重的喘息落在我的脖颈,温热的鼻息洒在脸颊。
熟悉的桃花香袭来。
我身子骤然僵硬。
沈承煜恶狠狠的声音响起:
「陈昭昭,你真狠心!」
12
沈承煜死死压着我的肩膀,唇瓣在脖颈上摩挲许久,湿热的泪水渗入衣襟。
他恶狠狠地咬着我颈间嫩肉,反复呢喃着一句:
「你有没有心啊!陈昭昭,你有没有心!」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算计了七年,提心吊胆过了七年,眼看着曙光即将升起,却被两个神经病搞得漆黑一片,瞧不见丝毫星光。
我用力推开沈承煜的身子,冷笑着踹了他一脚。
许是没想到我会对他动手,他后退两步,眸光惊愕。
「昭昭!」
「别叫我!」
我冷冷道:「我觉得恶心!
「要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任务,要不是为了回家,谁乐意伺候你这个神经病!
「我被萧素素推进池塘小产,你说我咎由自取。
「我被你丢在京郊山野,碰见登徒子险些丢了清白,回去之后却只得了你一句『不知廉耻』!」
我身子不住地颤抖,声音都忍不住带了几分哭腔:
「沈承煜,桩桩件件数不胜数,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有没有心!」
一时积攒许久的恨意蔓延上来、我拔下头顶的簪子,猛地朝他胸膛刺去!
扑哧一声!
银簪刺透皮肉!
沈承煜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指尖颤得厉害,声音也不住地发颤:
「可是,你说过会忘掉那些事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里面满是哀求:「你说过会忘掉——」
「那都是为了那个该死的任务!」
我尖叫道:「我从来都没原谅过你!你就是个人渣!败类!
「我恨不得你去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我的眸底满是猩红的恨意,积攒了七年的委屈和痛苦喷涌而出,从他胸前拔出簪子,再次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鲜血浸透衣衫,血腥气在狭小的茅草屋里弥漫。
刺鼻又难闻。
沈承煜面色灰白,指尖轻轻靠近我的眼角,在几厘米处瑟缩停下。
他咽了口口水,慌乱地在袍子上把手指擦干净,使劲儿攥着我的手腕,嘴里不住地喃喃:
「我们回家,我们去看孩子。
「对了,还有孩子!」
他的眼底陡然绽出亮光。
他拉着我的手腕往前走:「我们去看孩子,去看看他们。」
我面容惨白地闭上眼睛。
被怒气填充脑子一阵眩晕,顷刻间没了意识。
13
再醒来就是沈府熟悉的装潢。
我睁开瞧了眼又迅速合上,拿指尖轻轻揉着眉心。
孩童的啼哭声传来,我动作僵硬些许,缓缓抬头,看到奶娘怀里小小的两个襁褓。
龙凤胎,娆娆和安省。
桃色襁褓里,娆娆葡萄式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我,圆滚滚的手指放在嘴里乖乖嘬着,看向我的眸子清澈透明,像夜晚的水晶。
另一边却是哭闹非常,不住地蹬腿吵闹,奶娘都有些招架不住。
直到沈承煜走进来,熟练地接过,搂在怀里轻轻哄着,小声唱着歌谣。
奶娘见状连忙把那小丫头往我怀里塞。
我颤抖着手接过。
她很乖,乖得一声不吭,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冲我笑着伸出小拳头。
身上一股奶香,充愈着奶气,甜滋滋地落在鼻尖。
我心头一酸。
饶是他们不是我期盼里生出的孩子,也不免有几分温柔的情怀。
我拿鼻尖小心地蹭了蹭她的额头。
她咯咯笑起来,小手胡乱摆着,看上去极为高兴。
过了片刻慢慢睡着,沈承煜让奶娘抱下去,他坐在床侧,伸手想要摸我的头发。
我侧身躲开。
他的手臂微顿,眸底落寞一闪而过:
「昭昭,哪怕是为了孩子,我们也该好生相处。」
「孩子?」
我歪着脑袋:「你还记得被萧素素推下水没的那个孩子吗?
「那时他五个月,肚子隆起丁点儿,他乖得厉害,从来不吵我闹我,直到掉进水里才一抽一抽的,告诉我他疼。」
我摸了摸眼角,轻声道:「沈承煜,虎毒尚不食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提孩子。」
沈承煜腰身逐渐塌陷,双膝软下来跪在地上,指尖紧紧抓着我的衣衫。
他喃喃自语:「孩子不过是你离开我的筹码,他是,娆娆和安省也是。
「你为了离开生下他,你让孩子刚出生便没了母亲。
「你的狠心又何尝亚于我。」
萧素素把全部都告诉了他。
我闭了闭眼,突然一阵无力。
太多纷扰聚集在一起,或无心或有意,在宿命的轮回里早已纠缠不清。
我不想再与他争谁对谁错:
「若是你还顾及着我们夫妻情分,就让我安稳离开。」
我轻声道:「此后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沈承煜沉默许久,有些颓然地低下头。
他话里带着自嘲:「你根本不爱我,昭昭。
「你甚至不爱娆娆和安省。」
他慢慢扶着床榻直起身,声音沙哑得要命:「我不会让你走的,昭昭。
「我们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在一起。」
早已料到这个结局,我听着甚至没有太多怒意。
定国公世子沈承煜,面上光风霁月,温柔小意,实际冷情冷血,偏执痴缠,认定什么,就绝不可能放弃。
「我要见萧素素。」
我轻声道。
14
萧素素被沈承煜关押在柴房。
鬓发凌乱,珠钗歪斜,身上衣衫皱皱巴巴,脸色苍白灰暗,瞧不出半分昔日耀武扬威的神气。
她倪了我一眼,冷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沈承煜爱你,萧珉也爱你,他们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
「看我落魄的样子很好笑,对吗?」
「你错了,我不想要他们的爱。」
我的眸色渐渐冷凝:「你到底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萧素素挑了挑眉,慢慢撑着墙壁站起来,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因为是我把你拉进来的啊——」
我掐住她的脖颈:「你说什么?」
萧素素呼吸都有些艰难,费力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眸子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陈昭昭,你以为你赢了吗?
「有我在,你永远也别想回去!
「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永远!」
我的脑子嗡嗡直响,濒临崩溃的脑子里满是被欺骗、被愚弄的绝望。
匕首抵上她的脖颈,鲜血缓缓流淌下来,我凭着最后一丝理智质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萧素素突然吼叫出声:
「就凭他们都爱你!」
她嘶吼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个一个都要爱上你!」
她大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是我创造了这个世界!是我给了他们意识和生命。
「他们最原始的设定就是爱我!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爱我!」
她看向我的眸子满是仇恨:「可他们都违背设定爱上了你。
「到底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的眼眶猩红,眸子里闪动着滔天的恨意,仿佛我摧毁了她长久以来的信仰与骄傲。
她创造了这个世界。
他们违背了原始设定。
所以这是个由萧素素创造的,满足她可笑「被爱」念头的虚拟世界?
匕首刺进她的肩胛骨,鲜血喷涌而出,我冷冷地看着她倒在地上。
「你创造了世界,又被世界人物反噬关押,不觉得可笑吗?
「你阻止不了我。」
我轻声道:「我一定会回去。」
谁阻止我,谁就要死。
无论是谁。
15
走出柴房,沈承煜抱着剑靠在柱子上,眸光带着审视与打量。
他迎上来:「昭昭,她说了什么。」
我浅浅抬了抬眼皮:「你没听?」
沈承煜动作一顿:「没听仔细。」
「她说的也不仔细。」
太多的逻辑难以补全,很多说法难以自洽。
我甚至觉得她精神可能被打击得出了什么问题。
我问沈承煜:「南疆有一种能让人只说真话的蛊虫,你能找到吗?」
沈承煜摸着剑柄,轻轻笑了笑:「蛊乃禁术,如何寻得到。」
「寻不到?」
我打量了下他的神色:「怕是不想寻吧。」
沈承煜避开我的目光,声音很轻:「安省哭闹得厉害,你去瞧瞧吧。」
「他哭闹自有奶娘看顾。」
我淡淡道:「沈承煜,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狠心的女人。
「他们只是我回家的工具。」
「陈昭昭!」
沈承煜突然发了怒,手劲儿极大地攥住我的手腕。
他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
「可他们也是你的!」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冷开口:
「沈承煜,听说过恨屋及乌吗?
「我讨厌你,连带着讨厌你的孩子。」
「还有——」我斜睨了他一眼,「本来不打算就这么告诉你的。」
我抬起指间摁住他的腹部:「除了他们两个,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别的孩子。」
怀胎八个月的时候,我给他端了一碗绝子汤。
做成带着桂花香气的羹汤,亲眼看他带着笑喝下,接过汤碗的时候,他还亲昵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他这辈子只会有娆娆和安省。
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沈承煜的脸色一瞬间灰白,踉跄着后退两步,看向我的眸光满是陌生。
他轻轻呢喃:「昭昭,你、你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我笑了,「沈承煜,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懂。」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爱你。
「一点儿都不。」
当初疾马嘶鸣,洞房花烛夜,我或许对那个风流倜傥,好看得不能再好看的少年动过心。
但白驹过隙,世事无常,多年的折辱与冷漠积攒,戳破了那面英雄救美的镜子,只剩下内里污浊不堪的世俗。
他欺我辱我,将我踩在脚下多年,仅凭一句后悔便想将一切置之脑后。
世间哪来这般容易之事?
沈承煜逃了,逃得踉踉跄跄,身形不稳,非要扶着墙壁才勉强保持站立。
我立在院子里,瞧着跟前迎春,小小的一朵,颤颤巍巍在枝头舒展枝丫,嫩黄嫩黄的,格外可爱。
我想起成亲后的第一个春天,我初习绣工,歪歪扭扭地绣了个迎春式样的香囊。
那时多少还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俏。
有些扭捏地送到沈承煜的书房,他随手扔到地上踩了两脚,不忘睨我一眼,轻嗤道:
「这般丑得要命的东西,还是莫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那般得意、那般嫌恶的样子,与如今卑微落寞的情景大相径庭。
那时的他,大概也想不到如今会落到这般境遇。
16
沈玉敏过来找我,拢着袖子吞吞吐吐的,怯生生地喊了我句:
「嫂嫂。」
我没应。
沈玉敏抿唇,自顾自地坐在我身侧。
「那日嫂嫂难产而亡,哥哥在血泊里哭了一夜,披头散发的满身血,像鬼一样。
「我去劝他,却看到他惨白着一张脸,攥着个破到不成样子的香囊,哭着问我他该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嫂嫂走得突然,哥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整整三日,直到把娆娆和安省抱过去才略微好些。」
她看向我,欲言又止:
「饶是哥哥从前做错了许多事,可他如今也算悔过。
「荣华富贵,鹣鲽情深触手可及,嫂嫂何不放下那些执念,与他好好过?」
我放下手里的话本,瞧着跟前黄衣娇俏的女子,一时有些恍惚。
我轻声道:「敏敏。
「当初他将我扔在京郊山野,是你冒雨带着家丁上山,替我赶走那群流氓。
「雨夜里,你抱着我的肩膀,劝我莫要再对你哥哥动情。
「过去种种,你可还记得?」
那时的她用衣衫遮掩着我半露的肩膀,雨水倾落下来,她的哭喊浸落在瓢泼大雨之中:
「嫂嫂,我们不要他了。
「我护着你,我们以后好好过。」
沈玉敏的面色有些僵硬,半晌后直起身,飞快地往我手里塞了张字条。
她冲我福了一礼。
声音有些沙哑:「嫂嫂,你要过得好好的。」
17
那张字条是秦珉。
夜半,后院梨花树。
我凝眸看了片刻,嗤笑一声,放在烛火上缓缓烧毁。
看着火焰吞噬墨迹,眼眸映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我捻着指尖,有点儿好笑。
萧素素嫉妒我被他们所爱,我却只觉得累赘与荒唐。
疯子一般的爱情,着实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抖了抖手里残留的烟灰,刚抬头就看见沈承煜眯着狐狸眸子,端着葡萄靠在门框上。
他的衣衫歪斜,胡茬密密麻麻立在下巴上,眉里眼里满是阴郁。
他声音很轻:「昭昭,那是什么。」
「秦珉。」
我大大方方应下,歪着脑袋问:「要不,你们打一架?」
沈承煜眸子里满是灰霾,手里的琉璃碗狠狠掷在地上,晶莹的葡萄滚了满地。
他走上前掐住我的手腕:「你为什么会和他有联系?!」
我耸了耸肩:「我也不——」
沈承煜突然掐住我的下巴吻我,我身子一僵,然后顷刻扇了他一巴掌。
挣脱出来后退几步,我睨着他嗤笑道:「沈承煜,你恶不恶心。」
沈承煜即将向前的身子一顿,然后一脸阴鸷地抬头。
他声音很轻:「昭昭,我们是夫妻。」
夫妻?
我蹙眉:「你不觉得可笑吗?」
沈承煜张了张嘴,原本浓郁的眸色在我的疑惑与冷漠下逐渐散开。
他往前踉跄了几步,然后双膝突然软了下来。
他跌倒在我跟前,指尖紧紧捏着我的裙摆,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哀求。
「昭昭,我之前做错了。
「你可怜可怜我,别就这么走了,别留下我和娆娆。
「昭昭,求你了。」
我蹲下身子,拂开他的手臂。
「沈承煜,那年京郊孤山上,瓢泼大雨里,我也是这样,求你别丢下我。
「可你依旧扶着萧素素上马,离开得毫不犹豫。
「知道被那群恶棍压在地上,快濒死的感觉是什么吗?」
我冷冷地笑着:「沈承煜,你不配跟我求原谅。」
18
我没去梨花树下赴约,第二日秦珉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卧房。
他含笑道:「你不去找我,我自然要过来找你了。」
我不想跟他废话:
「帮我找一种蛊虫,南疆那里,让人只能说真话的蛊。」
萧珉愣了愣,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黑匣子:「你说这个?」
我:「……」
这也未免巧得过分了。
他挠挠头:「之前打南疆的时候顺手牵了不少,里面这虫子圆圆滚滚挺好看的,想着你能喜欢,就随身带着。」
我吸了吸鼻子,面无表情地隔着帕子接过来,去柴房找萧素素。
我只问她一句话:「系统说的三个月之期是否属实?
「我究竟能不能回去?」
萧素素被蛊虫胁迫得脸色通红,她瞪着我,被迫开口道:「是。」
「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指尖夹着香料收回蛊虫,我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萧素素在身后大喊着质问我:「你就不好奇其他人吗!
「这个世界为什么存在!
「他们到底是谁,又为什么在这!」
我停住脚步,回头瞧了她一眼,见她眸色猩红,满是不甘与愤恨。
我淡声道:「与我无关。」
她视若珍宝的秘密,在我眼里,不值一提。
我只要回家。
19
秦珉拦住即将回卧房的我:
「你何必留在这里。」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带你去边关看看。」
我抬了抬眼皮:「我有选择吗?」
秦珉面上的笑僵了僵,情绪骤然低落下来。
他喃喃着:「昭昭,别这么说。」
他话语里的悲伤与落寞压下来,随着风中落叶,缓缓落到脚尖。
我抿唇:「秦珉,我不想与你为敌。」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一定要离开。」
秦珉攥住我的手腕:「不管我对你多么好,你都不会改变主意,是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秦珉骤然笑了:「昭昭,你真狠心。」
后颈处一阵疼痛,眼前的一切都白茫茫的,耳畔只留下秦珉沙哑的声音:
「昭昭,对不住。」
20
秦珉带我去了边关。
风沙满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零星草色的土皮。
我裹着狐裘坐在小土丘上,秦珉衣着盔甲,提剑走到我身前。
「昭昭。」
他抬手想要抚摸我的脸颊。
我偏头躲开。
手臂微抬,指着远处苍茫一片的原野:
「秦珉,这里跟我家很像。」
我轻轻笑笑:「我最喜欢和哥哥一起躺在原野上,摸着手畔的碎草。」
「昭昭。」
秦珉跪下来,古铜色的皮肤闪闪映着夕阳,他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我的发梢。
他轻声喃喃:「这些事情,我也可以陪你做。」
「不一样的。」
我摇摇头:「秦珉,我不喜欢这里。」
哪怕在这个时空待了七年,哪怕骨血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尊卑贵贱,哪怕这片土地上有了我或牵挂,或珍惜的东西。
我依旧想回家。
想了七年。
想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骨子里都在往外渗着疼意。
秦珉的眼睛很漂亮,明明灭灭的,在橘黄暖色夕阳下,泛着粼粼的光。
我问他:「求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颤抖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昭昭,三年前,你把我从黄土里扒出来,救了我的命。
「我从那时便下定决定要对你好一辈子,哪怕要我的命,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你。」
他跪在地上,抱着脑袋止不住地摇头:「可为什么,你第一次找我要什么东西,就是要离开我……
「你让我怎么给你,我怎么舍得让你走?」
我闭了闭眼,眸色有几分灰霾。
看来讲道理是说不通了。
指尖无意识上移,触碰到腰间别着的香囊,然后猛地攥住。
里面是无色无味的毒药。
见血封喉。
我缓缓闭上眼睛。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走这一步。
21
闲来无事在城里逛逛,偶然间碰到一个卖糖画的老伯。
糖画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展开漂亮的橘黄色,雀跃得像极了活泼开朗的小人儿。
我兴致起来,走过去挑挑拣拣,挑了些时候寻到了一个扎着双髻、脸庞圆圆滚滚的小姑娘。
模样像极了我小时候。
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过长亭古道,望着远行的舅舅,温柔地摸摸我的脑袋。
她略带遗憾地告诉我:「昭昭,人生处处是离别。」
泪水渐渐盈满眼眶,我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七年啊!
多少个冰凉如水的夜晚,多少个虚与委蛇的时光。
在这个时空里待的每分每秒,我都咬着牙,反复默念着妈妈幼时的歌谣。
橘红色的糖人儿渐渐化掉,黏腻的糖水粘满我的指腹,我蹲在地上,哭个不停。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
秦珉的面庞出现在夕阳余晖下,他古铜色的皮肤亮得恍人,他颤着手摸着我的脑袋:
「昭昭,我们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我们重新买一个糖人,买最大最漂亮的那个。」
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泪眼蒙眬地看向他:
「秦珉。」
「我在这儿,昭昭。」
「我想回家。」
「昭昭——」
泪水流淌下来,我执着地抓着他的手、他的衣衫、他的肩膀。
我冲他哭喊:「秦珉,我真的好想回家啊!」
我哽咽地看向他:「求你。」
「昭昭。」
他蹲下来,盔甲半拖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着眼泪。
粗粝的手指把我眼角磨得通红,他吓得飞快挪开,前前后后挪动许久,叹了声气:
「昭昭,不哭了好不好。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给你好多糖人吃。」
我泪水未停。
他擦了许久,抿唇摸着我的脸颊:「你那个家到底有什么好。
「我……你想回……那便回罢。
「回罢,回罢。
「我不拦着,你莫要哭了。」
他的话飘浮在带着烟尘的风沙里,寂寥得听不清语调。
我拽着他的衣衫,眼角满是干涸的泪痕。
他颤着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说道:
「昭昭,莫要哭了。
「我送你回家。」
22
回京的马车上,我蜷缩着身子靠在角落里,拿冰袋敷着眼睛。
秦珉端坐在一侧,拳头紧紧地握着放在膝盖上。
「谢谢你。」
我轻声道。
秦珉眼底闪过一丝自嘲:
「昭昭,不要谢我。
「记得我就好了。」
他低头摸了摸我的发髻,从袖口掏了一个狐狸形状的簪子出来,小心地簪在我头顶。
他捧着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低头落下一吻。
有些苍白的唇瓣落在柔软的指腹上,小小的凹陷上承载着湿热与温柔:
「昭昭。」
他沙哑着声音开口,「不要忘记我。」
23
马车回京刚好半月时日,满打满算,刚好卡着三个月期限的尾巴。
系统说的便是今夜。
茅草屋外尽是沈承煜的人手。
秦珉带的人和他们打起来,我趁乱翻进去,刚落地站定,就看见沈承煜苍白的脸庞缓缓出现在烛火下。
我动作一顿,颇有几分不耐烦:「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懂。
「沈承煜,我不爱你,一点儿也不!
「你能不能不要再来阻挠我的事情!」
沈承煜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抽出张字条来。
山有木兮树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字条下面还用红色墨迹小心地勾勒了一朵迎春花。
沈承煜握着那张字条,指尖不住地颤抖。
他说:「昭昭,你爱过我。」
我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忍不住低笑。
我大大方方地扬起头,就那么承认了:
「是啊!我是曾经爱过你。
「那么爱你的我,被你一遍又一遍打落到尘埃里,一次又一次欺辱责骂。」
我盯着他,眸子里似要喷出火来一般:「沈承煜,你不觉得可笑吗?」
如果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任务与利用,沈承煜或许还可以安慰自己一句我也没付出真心。
可如今赤裸又残酷的现实昭示着我一腔真心捧出,然后被他践踏踩碎的事实。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眸子里满是无助与失意:
「对不起,昭昭。」
他反复摇着头,不停重复着同一句:「对不起。」
声音逐渐带了几分哭腔,连带着眼泪流下来,他反复不停地呢喃,直到嗓子沙哑。
我站在床前,冷冷地看着他。
沈承煜小心翼翼地朝我伸出手,却又在半路停住,他哽咽着在空气里描绘着我的眉眼。
指尖虚浮地落在烛火的影子上,他哽咽着开口:
「我不拦你,昭昭。
「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我的衣角,眼底满是哀求:
「但求你别忘了我,好不好。」
脑海里系统已经在倒计时。
我拂开他的手指,轻声回道:
「好生待娆娆与安省吧。」
十、九、八——
秦珉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抱住我,湿热的泪水浸入我脖颈。
他死死勒着我的肩膀,在我耳畔恶狠狠地说道:「陈昭昭,不许忘了我,听见没有。」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许忘了我,听见——」
系统倒计时结束。
束缚瞬间消失。
不过一晃眼的工夫,我又回到了毕业典礼的操场上。
23
「昭昭,愣什么呢!」
妈妈举着相机朝我挥手:「快来拍照。」
周围的一切熙熙攘攘,欢笑声、吵闹声真实又繁杂,我的心怦怦直跳,全身被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欢愉席卷。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我飞奔着冲进妈妈的怀里,她被我撞得后退踉跄几步,相机险些落在地上。
「你这孩子——」
「妈!」
我抱住妈妈的肩膀,哽咽道:「我好想你啊!」
萧素素番外
1
我出生就被别人认做煞星。
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爱我,甚至我的父母都避我如蛇蝎,将我扔在乡下坟地里自生自灭。
看坟地的爷爷收养了我,一口口羊奶喂我长大。
等我大了,那头羊也老了,爷爷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它就趴在旁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我拼了命地学习,一路都是最好的学校,数不清的奖状拿到手软,爷爷笑得看不见眼睛。
他摸着我的脑袋:「我们素素真有出息。」
我趴在爷爷的膝盖上:「爷爷,我将来一定要让你过好日子!」
爷爷笑得更高兴了,直夸我懂事,眼里的骄傲像要溢出来。
我也高兴。
后来,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在手里,我兴高采烈地跑到爷爷的房间,却只看到爷爷僵硬而冰冷的尸体。
爷爷死了。
死在他最爱的孙女考上大学的这一天。
那对虚伪的夫妇赶过来,哭着让我跟他们回去,被我拿着扫帚赶出去。
我一辈子都是爷爷的孙女儿。
爷爷死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爱我的人。
后来我上了大学,自卑又瘦小的女孩,为了奖学金拼命地学习,与同寝家境良好的同学格格不入。
她们看着我破烂的鞋子面露鄙夷,我光秃秃的桌面是她们嘲笑的话柄,还经常斥责我不该半夜点灯读书影响她们休息。
我被迫半夜,又冷又饿地蜷缩在走廊上,裹着被子小声背着英语单词。
直到那个女孩出来看见我。
她叫陈昭昭,家境优渥,长得也漂亮,是系里的名人。
数不清的男孩子暗恋她向她表白,她收到的情书摞起来比一本书都要厚。
不像我,从小到大,还没试过被陌生人喜欢的滋味。
她递给了我一杯热水,小声劝我:「别太拼了,身体最重要。」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桃子味的糖果:
「这个给你。」
她小声道:「这里太冷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呆愣地看着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
那颗糖很甜,甜得牙齿都仿佛浸在糖水里。
我在走廊里坐了一夜。
2
我开始偷偷地关注她。
她很漂亮,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家庭条件也很好,衣服总是光鲜亮丽,有时还会画精致好看的全妆。
无数的男生给她递情书,都被她温柔地拒绝。
原因无一例外,都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那些男生的身影落寞又寂寥,越过她看见身后的我,又一瞬间转为嫌弃。
这种反差深深刺激到了我的神经。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疯狂在我心底蔓延。
凭什么那么多人爱她,她却不珍惜。
我那么渴望能获得旁人的爱,却无论如何都吸引不来他人的回眸。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不公平之事!
3
山羊死的时候留下一对角。
那是一对有魔力的角。
可以创造一个独属于我,完全按照我的想法打造而成的空间。
我忍了又忍,直到陈昭昭拒绝掉第七个男生后爆发。
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得到这么多份的爱!
毕业前一晚,我在阳台上缩着脑袋,像小偷一样在阴暗里看着一个男生热烈又深情地捧着大束玫瑰向陈昭昭表白。
毫无例外又是拒绝。
心形蜡烛影影绰绰,我攥着那对羊角,向她下了恶毒的诅咒。
我创造了一个扭曲而疯狂的世界。
这里所有男人的初始设定只有一个,那就是爱我。
疯狂的、热烈的、不顾一切地爱我!
被拉到世界中来的所有人都失了记忆。
除了陈昭昭——
我要让她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我要让她带着昔日光鲜的记忆,痛苦而挣扎地活下去!
睁眼的那一瞬间,看到身旁人们那充满担忧的、友好的,甚至满怀爱意的目光,
我潸然泪下。
值了。
哪怕维持这个世界的是我的生命,哪怕这个世界最多只能存在七年,哪怕世界崩塌之后我会死。
也值了。
能被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地爱一次,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更何况可以看着陈昭昭苦苦挣扎,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她跌落泥潭,拼命逃离而不得出。
报复的快感席卷了我的内心。
由嫉妒生发出来的邪恶心思再次占了主导。
我甚至开始以她的痛苦为乐。
折辱她、欺负她,看着她进不得退无能,屈辱到极致还不得不上前讨好一心爱我的男人的样子。
我从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4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男人居然开始变了。
他们不再眼底只有我,他们居然在看向别的女人!
沈承煜和秦珉甚至开始爱上了陈昭昭!
这怎么可以!
我疯狂插手,拼了命阻止,企图用反复出场唤醒他们内心深处的初始化设定。
可最终还是徒劳。
他们克服了初始设定的禁锢,疯狂又固执地爱上了陈昭昭。
那个傻子,还那么努力地去完成一个虚无缥缈的任务。
殊不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早早离开。
不管她有没有完成任务,她脱离世界的日子都会是那天。
我死,世界崩塌的那天。
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拉回现实。
只有我,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堕入阿鼻地狱,日日承受焚烧锻造之苦,永世不得轮回。
5
那日天高云阔,天气好得不像话。
从清晨开始,我的脑子就开始嗡嗡地叫,像蚊子聚集成群一样。
我昏昏沉沉地晕在沈家柴房,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爷爷唱给我的歌谣。
那只老山羊咩咩地叫,看向我那柔和又浑浊的眸子,还有……
还有陈昭昭递给我的那块桃子味糖果。
真甜啊。
甜得我那晚在走廊里哭了一晚上,眼睛红肿着,像是被谁打了一样。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块桃子味的糖。
我讨厌她、折辱她、拼了命地打击她,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我嫉妒她,嫉妒得快要发狂。
她优秀得如同天边璀璨的繁星,我永远触碰不到,只能躲在阴暗的沟渠里,用恶劣手段把她拉下来。
「陈昭昭。」
我轻轻开口:「离我这种人远一点吧。」
不要再那么滥好心。
我这种人渣、败类,不值得你的同情。
我死了。
死在灿烂而盛大的毕业典礼高潮时。
悦耳动听的歌声穿透遍布青苔的墙壁,透进我的耳朵里。
我靠在最偏远厕所的墙壁上,嘴角微微上扬。
秦珉番外
1
那个世界的故事玄幻又离奇,现实世界里的我却只是累着了,在休息室躺了半个小时。
仅此而已。
我揉了揉眼睛,接过秘书递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胸膛起伏着的悸动与痛苦犹在,那颇让我心动的眸子,那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至今想来心脏仍是怦怦直跳。
一个梦也能这般真实。
我暗骂了句。
无波无澜地过了三个月。
某天清晨,我面无表情地从梦中醒来,又一次看着被弄脏的被子和床单沉思。
难道像爷爷说的,我真的该娶个老婆了?
「老板?」
秘书的提醒打断了我的发呆,我扫了眼人事部刚刚递上来的名单,眼睛突然眯了眯。
陈昭昭。
好耳熟的名字。
我大手一挥:「把她调到总裁秘书处上班。」
秘书应下。
她下周一入职。
周一上班前,我莫名其妙在镜子跟前站了好久,直到领带板正得一丝不苟才满意地上车。
「老板。」司机奇怪地问,「今天没什么大项目需要洽谈吧。」
我咳嗽了声:「开你的车。」
怎么没有。
你们老板的毕生幸福说不定就压在这上面了。
上班时间到了。
我佯装镇定地等她进来送茶。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她小巧的脸庞落入我的视线。
我的心莫名怦怦跳起来。
一下一下的,像海浪里起伏的舟。
她看向我的眸光也带着几分怔愣。
我咳嗽了声,避开她的视线,简短念出她的名字:「陈昭昭?」
她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匆忙点头:
「是的,秦总。」
她细声细语的:「我是新来的实习生。」
她不过说了几句话,我就仿佛被泡在了蜜罐子里,轻飘飘地找不到北。
酥得骨头都软了。
真是妖精。
我深吸一口气:「行了,出去吧。」
2
我的上班效率直线下降,经常隔着半透磨砂玻璃看她埋头工作的身影。
那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修长雪白的颈子、乌黑亮丽的长发……
我狠狠吸了一口气,低头看文件,却怎么都静不下心。
打算出门找她,刚走出去就看见快递小哥拿上来一丛玫瑰,直奔她的工位。
她似乎有些惊讶,掀开鲜花上的贺卡,眸子笑得眯起来。
她抱过花束,细声细语地道谢:「谢谢你。」
我沉着脸原路返回。
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她小心地把玫瑰放在桌上,然后拿喷壶洒了些清水——
啪的一声。
文件被我扫到地上。
秘书心惊胆战推门进来:「老板。」
我眯着眼睛质问。
「总裁办什么时候允许送快递了?」
她愣了愣,火速反应:「明白了老板,我会吩咐下去。」
吩咐下去管个什么用!
我嫌弃地挥了挥手,沉思片刻:「明天跟盛时的谈判,让陈昭昭和我一起去。」
3
工作装勒得她腰极瘦,腰间系着褐色小皮带,桃形耳环在耳垂上一晃一晃的,有一种清纯的性感。
反正盛时那个快五十的老头子眸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拳头紧紧攥着,我佯装无意地打量了下正低头做记录的陈昭昭。
大大的眼睛清纯又无辜,唇瓣紧紧抿着,看向屏幕的眉头轻锁,像是遇见什么难题。
腰身前倾,身体更是呈一道漂亮的弧线,像海里旋转跳跃的海豚。
我僵硬地转过眸子,在心里暗骂了句。
死丫头。
长那么勾人做什么。
谈判结束,我带她到了家餐厅,假装不经意间问起:
「陈秘书这么漂亮,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配得上。」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无数坠入爱河的蠢孩子一样:「缘分到了,自然就配得上。」
酸水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我的心仿佛浸在了岩浆里,灼得厉害。
4
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巨大黑眼圈上班,一看工位,她不在。
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传来,她拎着包包跑得飞快,看到我的瞬间露出要完了的惊恐表情。
她正了正肩膀,咽了口口水喊道:「秦、秦总。」
就这么怕我?
我眯着眼睛打量她:「实习期间还敢迟到?」
「跟我进来!」
5
隔着玻璃看她哭丧着脸跟那群小姐妹打完招呼,然后慢吞吞地敲门。
「进。」
她探进来个脑袋:「秦总。」
我坐在转椅上,双手交叉,微微点头。
她跟个小朋友一样,垂着脑袋站在我跟前等着挨骂。
我咳嗽了一声,直奔昨晚想了一夜的主题:
「我缺个结婚对象。」
我扯了扯西装的衣襟,冷酷地看着她:「你很合适。」
她抬起头,显然有些蒙,紧接着反应过来,看着我的眼神如同在看……智障。
她小声问:「秦总,您没跟我开玩笑?」
「你觉得呢?」
我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思索着昨晚想了一夜的话术。
「要么离开公司,要么当老板娘。」我抬了抬下巴,「你自己选!」
她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地小声说:
「这么随意会不会不太好啊……」
哪来那么多废话!
外面的残枝烂叶就那么好看?
我心底突然有些委屈,紧紧抿着唇,不想再跟她说话。
她突然伸手戳了戳我的肩膀,小声喊我:
「秦总?」
我转着脑袋没理她。
「秦珉?」
她柔柔地问:「你要不要这个样子啊……」
我抬了抬眼皮:「什么意思?」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狐狸形状的簪子,献宝一样举到我面前。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愣了下,回忆如水般倾泻下来,我猛地抓住她的肩膀:
「你——」
「我什么我啊!」
她抿唇笑着:「秦珉,好巧。」
我刚想抱住她,眸光余梢挂到那捧玫瑰花上,脸色骤然冷下来。
我抱着胳膊生气,闷闷道:「你都有男朋友了,还留着那破烂玩意儿做什么。」
她有些呆,「什么男朋友?」
「都送你玫瑰花了。」
「那是我闺蜜。」
她无语道:「庆祝我工作开的玩笑而已。」
她纤白的指尖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眼疾手快地握住,然后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下:
「回去拿户口本。」
「啊?」
她傻了眼。
「我们去领证。」
「现在?」
「就现在!」
我瞪了她一眼,威胁溢于言表,像是她敢说一句不好,我就敢上去亲她!
她挑了挑眉,笑得眉眼弯弯。
她慢吞吞地笑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