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爱细腰,好美人,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后宫佳丽三千,个个都是从天下间网罗进来的美女。
有塞外边疆的异域风情,也有小家碧玉的清纯可爱,更甚者,就连红馆里嬉笑迎客的花魁都被送进了宫。
我以为,皇帝是风流成性。殊不知,那些年填进宫的人间绝色,都成了红粉骷髅。
我是皇帝在南下出游时的画舫上看中的美人。彼时,我堪堪被一登徒子抓住手往怀里扯,正惊慌失措之际,
是皇帝如同天降般救下了我。这个举动在我阅尽千帆的眼里,可不就是才子救佳人的戏码嘛。
虽老套,但很容易俘获人心。
我将将二八芳华的年岁里,还未遇到过如此莽撞的毛头小伙为我一怒冲冠。
他问我要不要随他离开时,我应了。
画舫里,三教九流,人来人往,终究不是我的归宿。
眼下,有个盖世英雄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再是感激不过。
直到随他车马一路疾行至皇城脚下,呼啦啦跪倒一片穿着朝服的官员,
我才明白,盖世英雄身份还不简单。
那句声势浩威的「皇帝万岁万万岁」,更是砸得我眼冒金星。
我傅娇祖坟冒烟了,竟被当今天子看中,何德何能。
此刻的我,只有心情激荡来形容自己的感受,殊不知,这哪是祖坟冒烟,应是我家祖坟压了龙脉才是。
天子名讳宋御,人如其名,温润通透,难得的一个好性子皇帝。
刚进宫,我就被封为娇美人。
当晚,皇帝就歇在了我的寝宫。
一室罗帐生香,帷幔掩了一片旖旎。
就因为这晚恩宠,我很是舒坦了一阵子,宫里会看人下菜的太监宫女多得很,哪家主子得宠,哪家就关照多点,反之则门可雀罗。
我很是享受了一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直到,太后宣我觐见。
出门前,我秉着打听来的喜好,很是打扮了一番,妖妖娆娆的不要,过于繁琐的不要,最后选了身清雅如兰的衣裙。
来到太后的咸福宫,本以为她是一个满鬓苍苍威严十足的老妇人。
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屋内静寂无声。
「皇帝,这就是你新收的美人?」一道娇媚的声音入耳,骨头微微一酥。
这和我想象的声音不一样,心里微讶,却不敢抬头。
「回母后,是的。」皇帝雄厚的声音给我带来点点安心。
「抬起头来。」
我忐忑地抬起脑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岁三十左右,打扮华丽庄严的美人。
美人脸如鹅蛋,红唇热烈似火,弯眉若柳黛,眼波婉转,朝你瞥来,仿佛能把你魂魄勾走。
我讶异的神情到底没压住,太后居然如此年轻?瞧着,竟不比皇帝大多少。
而且,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我绞着脑汁想着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却不想,太后见到我也是一愣,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语了几句:「像……真是像!」
像?我像谁?
我疑惑不解,再次抬头望去,一瞬间,仿佛一道光劈过,像!我像她!
我居然像太后!
这个认知差点没让我的腿抖成筛子!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怎会喜欢一个从不入流的地方上来的艺伎像自己?
完了!我命不保!
太后的眼神逐渐收敛,重新端正了姿态,似笑非笑地瞅向一旁盯着她看的皇帝。
「你先下去吧。」皇帝朝我一挥手,我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颤颤巍巍地提着衣裙退了出去。
临门口时,余光瞥到,皇帝握着太后的一只手在轻轻拉扯,太后则娇羞地含嗔轻啐。两人的目光胶在一起,似藕断丝连。
我吓了一跳,赶紧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匆匆跑回了寝宫。
连喝三大碗水才将心中的惊骇压了下去。
皇帝和太后……他们这是……?可他们是母子啊,这于理于伦都不合!
因着这个骇人惊俗的发现,愁得我晚饭都没吃就躺床上了。
宫中果然水深,不是我这种小女子可以混得开的。
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皇帝的女人,进了宫至死都只能是他的。
怪我当初鬼迷心窍,被他的容貌吸了魂。
晚上,星子刚爬上黑幕,门口的紫苏就通禀皇帝驾到了。
我慌不迭地坐起身子准备起来迎接,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摁了下来。
「娇娇怎么那么早就睡了,倒是朕来得不是时候了。」他嬉笑一声,手指顺着我的眉骨移到了嘴唇上。
「皇上,是臣妾身子不适,故早早歇下了。」
「哦?叫御医了吗?小安子……」
我制止了他吩咐内侍叫御医的话语,没病看御医,这不是自打嘴巴,明晃晃告诉皇帝我骗他吗?
「皇上,不碍事,臣妾已经好多了。」
「不碍事?那看样子接下去的事也不妨碍了。」他调笑完便倾身压了上来。
一夜掠夺过后,我的身子骨哪哪都是酸胀的疼。
皇帝早早就去上早朝了,留下我艰难地抬着手小口用着早膳,我不知,皇帝对着我这张和太后七八分相似的脸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我心里膈应得紧,总觉得他对我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每到夜里像变了个人似的。
正当我沉迷在自己的思绪里时,门外传来紫苏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声。
「何事如此喧哗?」
「美人!美人!殿门口……殿门口吊死了人!」紫苏煞白的小脸,语无伦次地指着门外。
我被唬了一跳!青天白日,哪来的死人?匆匆忙忙赶过去。
那青柳纱裙浮动,吐着鲜红舌头的人,可不就是前些日子和我刚处好关系的陈美人吗?
当时她还嬉笑我俩轮廓说不出的相似,莫不是前世姐妹,还想和我做这世的结拜姐妹呢。
哪承想,这姐妹还没做成,却一条白绫吊死在了我门口。
我吓得压住起伏不停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快!快去通禀皇帝!把人先放下来,看看有救吗?叫御医!」我竭力按捺住颤抖的身子,一一吩咐下去。
很无奈,陈美人放下来后,身子骨已经硬挺,那条半露在外的舌头愣是也塞不回去了。
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她不甘地圆睁杏目,眼角沁出两滴血泪干涸在那里,一条青紫的瘀痕纵横在脖颈里,显得触目惊心。
我被吓得连连后退,白日里竟出了一身白毛汗。
紫苏见我如此害怕,便吩咐下人先将人抬下去。刚将陈美人抬离地面,两条胳膊便垂荡了下来,像两根被折断的枯枝一样。
一阵微风拂过,陈美人的衣袖被轻轻吹起,染着凤仙汁儿的玉指便露了出来。
那惊鸿一瞥差点让我掷了手里的帕子!
原本青葱如玉的十根手指,竟都被反向折去,像民间种田时所用的铁锹一样。
指甲更是被拔得七零八落,黑红的血痂结了厚厚一层。
她不是自杀!
这手指被折成这样,怎么把自己脖子套进白绫里?
凶手是怕她挣扎,所以才生生掰断了她的手指吧!
想到此,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起,惊得我头上一阵阵地发麻。
皇帝来得很快,陈美人才抬到半路,他就到了。
我第一次见他面目肃然的样子,纤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头紧蹙,眸子里的冷厉几乎要喷射出来。
他也看到了陈美人的不合理之处,却只声未问,让人抬了下去。
「爱妃受惊了。」面对我时,他又恢复成了那副如沐春风的笑容。
我惊魂未定的地摇摇头,何止受惊,简直魂都飞了。
但我更好奇皇帝的态度,像是见怪不怪了,眼底的不耐烦一闪而过。
自古帝王多薄情,我算是见识到了。陈美人再不济也是他的女人,更是陈翰林家的独女。
他却连一句彻查都没说出口,就吩咐人埋了。
好在,昨晚皇帝是和我在一起,算间接证明了我和这件事无关。
我生生被吓得做了好几日噩梦,梦里陈美人伸着那双铁耙似的手,硬拉着我要和我做结拜姐妹。
吓得我人都萧条了一圈,皇帝见此,给我送了一连串的珠宝首饰来,美名其曰「压惊」。
可谁稀罕啊,用这些俗物压惊,怕不得陈美人气得从地底下跳出来吧。
这怎么看都是她死了我得益。
接连几日,我都没听说有抓到凶手的消息,看样子,皇帝竟连表面功夫都不耐去做。
我使紫苏去打探了番,得到消息却是,宫里对陈家宣称陈美人身染重疾,一下没挺过去。
听闻陈翰林和其夫人当场哭晕过去。
我听着这荒谬的报丧,心里无比寒凉,幕后凶手不出,哪天说不准就轮到我了,陈美人好歹还有人给她筑碑,那我呢?
恐怕席子一卷,城西的乱葬岗就是我的归宿。
过了不久,一道圣旨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我被封为娇妃,「娇」字在民间适用,可和妃搭一起,就显得轻浮了,就如我的出身一样,上不得台面。
我知晓,皇帝并未尽心思,只是在安抚我。难为我一个小小美人还能得到他的重视,一连跨数级,直接跃在了不少老人头上。
晋位当时,皇帝如期而至,一晌贪欢后,待我起床时已经白昼了。
「娘娘!娘娘!」紫苏尖厉的破音再次响起。
我皱了皱眉头,这丫头,衷心是有,却有时毛毛躁躁的,好在对我算是尽心。
「又怎么了?」
「娘娘!大事不好了!芙嫔被发现躲在厨房舀水的大缸里。」
什么?她一个妃嫔躲我厨房的舀水缸里做什么?躲猫猫呢?
我不解地看着紫苏,示意她说下去。
紫苏换了口气,一骨碌说道:「娘娘,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芙嫔她……她不正常!」
不正常?一个能吃能喝的大活人最不正常的就是躲在舀水缸里了。
她昨天还和一众姐妹来恭贺我升位呢,怎么今天就来膈应我了?
我跟着紫苏指引,一路到了厨房,恰巧碰到众人想将芙嫔从水缸里拉出来,却不想被她发狂地挥打开来。
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鬓蓬乱地遮在眼前,像得了失心疯一样。
「芙嫔,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探身过去。
「唔唔唔……」她完全没因为听到我的声音镇定下来,反而更加疯狂,嘴里呜咽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仔细观察了她一番,命人拨开她的头发。
这一看,吓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芙嫔的眼珠子没了,两个黑黝黝的洞口下挂着数条血泪,大张的嘴里舌头也不翼而飞了!
本欲拉她出来的宫女们纷纷如受惊的鸟儿般四散了开去。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芙嫔听着没了声音,慌乱地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嗬嗬……」声,脑袋唰地转过来,拿着那双没了眼珠子的眼眶瞪向我。
我不忍地撇开头,右手死死扶住紫苏的胳膊,竭力使得自己瘫软的双腿没倒下去:「快!将芙嫔救出来!宣太医!再去通禀皇上!」
等到几个胆大的太监合力将芙嫔从缸里拉出来时,我才发现,之前她不是出不来,而且膝盖以下部分被齐刷刷地砍断了。
惨白的骨头赤裸裸地外露着,以至于芙嫔刚被拉出来就疼得扭动着上半身在地上打滚。
我命人赶紧摁住她,不然伤口上的污秽更难处理。
「芙嫔,你忍忍,太医马上到了。」
陡然间,芙嫔停了下来,她循着声音撑着血淋淋的双手向我匍匐爬来。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却只能发出无用功的呜咽声。
我被这画面刺激得头皮瞬间发麻,冷汗将内里的衣襟润湿了一波又一波,一阵凉风出来,平添一股寒意。
终于,没等芙嫔爬到我面前,就突然咽了气,双手仍保持着勾向我的姿势。
我双眼一翻,成功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一片明晃晃的黄色坐在床沿。
「爱妃,你醒了?」
是皇帝,他情深意切地擒住我的右手,眼里的关怀弥漫。
我如梦初醒般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哆嗦着嘴唇问道:「皇上,芙嫔她……?」
「她去了。」皇帝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头一晕,差点没失态。
这接二连三在自家地盘死人,搁谁身上都遭不住。
「她是怎么……皇上,芙嫔她……」我强撑着支起身子,语无伦次地说道。
「爱妃莫急,芙嫔的事朕知与你无关,太医说,她是自尽了。」
自尽?你是见我好糊弄吗?陈美人那样叫自尽,芙嫔那样也能自尽?合着把自己双腿嘎断后爬我厨房舀水缸里和我躲猫猫?
而且,救她出来时,她明显一副不甘的样子,似有什么在提醒我。
「自尽?芙嫔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吗?」我故作疑惑地顺着话头问道。
「朕也不知,但斯人已逝,再调查下去也徒做无用功,爱妃说是吗?」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双眼,眼里的不容置疑一览无余。
我将涌到喉咙口的疑问悉数咽回,平静地回道:「皇上说得是。」
还能说什么?他打定了主意让我把这事烂肚子里头了。哪怕芙嫔再多冤屈,有皇帝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我的院子里接二连三地出事,现在可是打眼得很,满后宫的人都嫌我这地儿晦气,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皇帝见我很是识时务,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我再也忍不住,落下脸来,招手唤来了紫苏:「芙嫔后续如何了?」
紫苏心有余悸地回道:「回娘娘,芙嫔后被皇上命人带了下去,约莫着已经……」
我微微闭眼,指节捏得根根发白,约莫着已经埋了吧。
托这两件事的福,我这也人烟罕至起来。
我还以为至少得沉寂一段时日,却不想,第一个上门来的,却是皇后的人。
彼时,我刚入宫,就听闻皇后是个性子再绵软不过的人,已经吃斋念佛好些年了,就连太后寿宴也未曾露面,久而久之,宫里似乎也忘了还有个执掌六宫的皇后。
「宣娇妃觐见。」皇后身边的绿意过来宣见。
我怔了怔,都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就跟着她来到了永安宫。
永安宫远比任何一个宫殿都清冷寂静,连服侍的下人都洋洋散散才几人。
进入殿内,长久以来被檀香熏绕的气味一下笼罩住了我。
没等我仔细观察番,就听闻得一声轻柔的声音响起:「你就是娇妃?」
我忙不迭地跪下行礼回是。
「抬起头来说话吧。」
我惶惶抬头,一触目,眼珠子猛然骤缩!
皇后长得几乎无我一致,若不是这身打扮,保不齐别人以为我们是亲姐妹!
可是,这怎么可能?为何太后与皇后的模样皆与我如此相像?
皇后失神地盯着我看了半晌:「果然相像,刚听绿意说起,我还不信呢。」
她淡然一笑,手里滚动的佛珠却停了下来:
「你见过太后了吧?」
「回皇后,臣妾有幸已见过太后。」
「哦?有何感想?」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感想?我面露不解地看向她。
皇后看我一副云里雾里的呆愣样,痴痴一笑,眼里尽是莫名的伤感:「太后保养如此得宜,离不开精心调养,她口味单一,独爱吃醋。皇上深得其母遗传,也惯爱一道菜,母子俩如此相像,娇妃,你说巧不巧?」
她怜悯地看了我一眼:「你比我,更像她。」
我听后心头重重一跳,恍惚间仿佛摸到了什么,待深想时,却被皇后端茶送客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仍像踩在了棉花上一样,心思飘浮间,竟觉得皇后是在提醒我,她是在暗示我不要霸宠?难道,之前这两件命案,真的和我有关?我被自己的思绪唬得心惊肉跳,回了殿里,连灌三杯茶水才静下心来。
为了不被牵扯进莫名的混水里,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帝几次三番被我推拒了出去,今儿身子不爽力,明儿感染了风寒,能用的借口都用上了,皇帝虽心有不耐,但对我出乎意料地包容,每次都是安抚好我后再匆匆离开。
我以为,再推托几次,皇帝该没耐心了,毕竟,他后宫佳丽三千,对我的容忍也该到头了。
可谁想,却等来了太后的宣见,碍于上次的情况,这次我万分不情愿再去面对那张和我肖似的脸面。
这次,没有皇帝在一旁了,只有太后和柳意这个大宫女在。
我局促地绞着帕子垂首站在一旁,正揣测着今儿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太后却万分慈爱地唤我上前去,她拉着我的手满面笑颜地说道:「娇妃这是近来恼了皇上吗?皇上都来哀家这诉了几次苦了。」
我讶异地抬起头看向她,正巧撞进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瞳眸里,我慌乱地低下头:「臣妾不敢,实在是前些时日着了凉,怕病气过给了皇上,那就万死不辞了。」
太后听后顿了许久,细细摩挲着我的双手,像条冰冷的蛇一般寸寸滑过手背:「娇妃现在身子骨爽利了吗?要哀家说,后宫到底过于清净了,得抓紧添个一儿半女才是正事儿,皇帝也想你早日为他开枝散叶。」
我给皇帝开枝散叶?这念头,打从进宫起,我就没肖想过,毕竟,我的出身注定了是不配拥有子嗣的那类嫔妃,就算有了,也是宫里不得志的一位闲散皇子或者和亲公主。
但太后居然会和我说起子嗣的事来,她这是允许我为皇帝延下龙嗣?皇帝不是和她……
胡思乱想间竟忘了回话。
「嗯?娇妃这是不愿?」太后不悦的声音响起,似有莫名的怒气夹杂在里面。手掌被尖利的护甲刺入,我疼得双眉紧蹙。
我重重一抖,赶忙回道:「能为皇上诞下龙子,是臣妾的福气。」
太后这才满意地拍拍我的手。
离开太后那儿时,我神不思蜀,一言不发地细揣着刚刚的对话,太后竟如此大方?让我这个相似品来生下皇帝的子嗣?
正走神间,忽然听到紫苏「呀」的一声:
「娘娘,你的金累丝镶玉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我赶紧伸出手摸去,果然,左耳上空荡荡的,独剩下右耳挂着一只。
「估摸着掉哪里了。」我赶紧和紫苏四下探寻,不见一丝踪影,心里不由泛上一丝着急。后宫的私人物品,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利用了,保不齐就是一出私相授受的好戏。
「你去前面找找,我去太后那里再看看。」我一咬牙吩咐道,随即急匆匆地往太后的咸福宫赶去。
朱红色的大门刚还敞开着,此刻紧闭着,殿前不见一丝人影。我微微疑惑,正欲伸手敲去。
「哀家见她好似藏了心思,莫不是你露了什么马脚?」
「朕哪懂得揣摩她的心思,朕的念头都放在了母后身上,娇妃如何想,关朕何事?」
这声音!分明是皇帝和太后!
我骇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手脚瞬间冰凉,一时间竟被冻结在原地。
「母后知朕心意,这些年来,要不是母后强求,朕也不好纳些替代品在后宫里,没得污了你的眼。」
「哀家明白,但是皇帝,要是你后宫空置,那朝臣必定起疑,没得猜测哀家惑乱宫规,有违伦常。」
「朕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母后,你又不是朕亲额娘,朕就算封你为皇后,那些朝臣又能耐朕何?」
「皇帝当真是糊涂,哀家不是你额娘,朝臣并不知晓,只有你名正言顺了,才能坐稳皇帝这个位置。哀家知道你的一片情谊。后宫里和哀家相似的嫔妃不知繁许,你也得雨露均沾,只有这样,才能打消世人的怀疑。」
「可静遥,朕心里只有你,那些神韵就算再和你相像,总是会变的,朕没工夫关心一个庸脂俗粉,就算死了,也与朕何干。」
我听着里头荒唐的对话,心里的愤然和厌恶得的几欲作呕。正待蹑手离开之时,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娇妃是最像哀家年轻时的,那容颜和性子,还有看人时的神情,要是她诞下龙嗣,那必定是最像你和我的孩子。」
什么意思?为何我诞下的孩子是最像太后和皇帝的?
我屏息凝神将耳朵凑近了些许。
「静遥,你放心,我一定尽早让娇妃怀上皇子,届时直接养在你跟前,朕的皇位只会传给最像你我的孩子。」
此刻我的心情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惊惧惶恐。
皇帝和太后居然打着这个心思,找个最像的替代品,生下最像他们的皇子,臆想着这是他们的孩子,我真是恶心吐了。这对畸形的母子,简直就是病态!
怪不得皇帝三十而立,膝下居然堪堪两个皇子,大皇子为皇后所出,二皇子则是贵妃所出。公主倒是有几个,却都不得宠,那些本着子凭母贵的妃嫔,到底没能因诞下龙子而晋位。
我踩着虚浮的步伐,捂紧了自己的嘴巴,心神恍惚地回到了住处,刚回不久,就见紫苏那丫头喜笑眉开地捧着我的耳坠子回来了。
「娘娘,找到了!落在了路边的花盆里。」
我接过那只耳坠,心思沉沉浮浮,要不是这只耳坠子,我也不晓得自己缘何得宠,也不晓得自己早就成了这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为着今日偷听到的这番话,我开始背地里买通了不同的宫女给自己配了服避子汤。每每宠幸完第二天,待皇帝走后,我便支开紫苏,去小厨房里亲自熬了喝下去。
连着喝了三个月,眼瞅着药快用完了,是时候再去找那几个宫女拿药了。
我挑了个夜幕落下后的傍晚,披了件斗篷,从宫女那里分批将药拿到了怀里,正捂着低头往回走,哪承想,冷不丁地撞到一堵墙。
一个踉跄,怀里的药撒了一地。
我骇得面无血色,朝前头撞我的墙望去,居然是个俊逸非凡的男子!
这后宫,夜露深重,哪来的男子敢在此行走!
「这是什么?」男子低下身子捡起几根药材,用手捻了捻,又放在鼻下细闻了一番。
「你是哪宫的内侍?赶紧让开。」我色厉内荏地喝道,慌乱将地上的药材归拢起来。
「内侍?」他轻笑一声,「我看着像内侍?那你又是哪个宫的娘娘,深夜穿成这样,藏的又是什么药?」
他怎么知道我是嫔妃?陡然间,我想到自己身上的斗篷。真是大意了!红梅印雪金丝镶边斗篷不是一个小小宫女可以随意穿戴的!
「没什么药,烦请公子高抬贵手,忘了此事。」我无奈,只能拱手求饶,却死活不肯吐露自己的封号。
「你若不说,我自有办法找到你,赶明儿,我就去皇兄那里说道说道,就说他的妃子居然不想怀龙胎,背地里偷喝避子汤。」他将捡来的药材往衣袖里一塞,转身欲离去。
我气急,羞恼之下竟直接扑了上去,想上手直接将那几根药材抢回来,没承想,男子突然转过身来,我没来得及收住势头,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男子明显一愣,似乎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耍无赖的人,浑身僵硬在原地,我见机不可失,胆子骤然大了起来,趁机将手拐进他的衣袖里一顿摸索,将几根药材摸了出来。
待我立定,得意洋洋地举了举手里失而复得的药材,小样儿,居然敢和我斗!
男子呆愣愣地看着我,月色下凝白的脸皮上不知不觉浮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不管他作何感想,迫不及待地转身欲离去。
「娇妃娘娘当真不怕我去皇兄那里告状吗?」
他怎么知道我是娇妃?我脚步一顿,惊觉中计了!这一迟疑,三分怀疑也变更了五分肯定。
「皇兄最近对娇妃最是上心思,也只有娇妃娘娘才需要喝避子汤。」他似解释般说道。
是啊,因为后宫只有我一人近期频繁侍寝,也就只有我才会想到喝避子汤,其他嫔妃连雨露都未沾到,怎会需要这服汤药。
「你待如何?」我也不再遮遮掩掩,青白着脸和他谈起条件来。
男子似笑非笑地走上前来,巨大的压迫感向我袭来,几根药材被我捏得汗腻极了。
「要我保密也可,我要南下赈灾的差使。」
「怎么可能?后宫不得干政!我也没有势力在朝堂之上。」我惊叫起来,这男子竟狮子大开口!
「娘娘莫急,有你在皇兄面前美言几句,我相信,这对娘娘来说易如反掌。当然,作为回报,我不仅可以为娘娘保守秘密,更可答应娘娘一个条件。」
荒谬!我恨不得将那些个破药材砸他那张貌比潘安的脸上,也恨不得将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弯弯道道全部吼出来,却还是握着发抖的拳头忍耐了下去。
「我尽量!」说完,我再也不去看那张欠扁的脸。
刚回寝宫没多久,心里的气还没捋直,便被一声「皇上驾到」给震回了神。
一番云雨之后,我枕在皇帝的怀里叹了口气。
「爱妃这是怎么了?」
「皇上,今儿在用燕窝时,听闻南下饥荒连连,好些个宫女家人都没能挨下去。而我却还如此娇奢,不由心下感慨,往后,臣妾宫里头的份例减半吧,给那些个灾民捐去,或许尚少,但希望能解他们一时之急。」
皇帝讶异地转头看向我:「爱妃当真?想不到爱妃有如此体恤之心。」
我点点头,凄婉地说道:「臣妾未进宫前也曾遭遇过天荒之年,那时候,树皮人人都抢着吃,多少老百姓盼着能有个官员来解救他们。但官员好盼,真正感同身受、一心为民的好官却难得,大多官员皆是世族大家出身,又怎能体会到百姓之苦,更如何急百姓所需。」
皇帝似有所想地思索了一番,点点头:「爱妃所言有理,只有感同身受,才能知百姓之苦。」
话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言。
隔日,紫苏从外带来消息,逍遥王领兵带粮南下赈灾,我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皇帝只有一个兄弟,那就是太上皇那不受宠的萧太妃所生,早年间,更是被劫持至宫外,受了好几年的磨难,等到皇帝登基后,才被人寻回。
所以,他是最能体会到百姓之难,也能理解百姓所需之人。赈灾之人,非他莫属。
将逍遥王宋晟那座煞神送出宫后,我好似无拘无束了一阵子。只是皇帝宠幸的频率越加频繁,似乎铁了心让我尽快怀上子嗣,甚至直接宣了御医为我三天两头的请脉调理身子。
这等看护下,我也找不着机会再偷喝避子汤,焦灼的心再次晃晃悠悠地提起。
好不容易,逍遥王回府了,听说完美地交付了一份赈灾答卷,百姓无不对皇帝感激涕零,逍遥王在民间的威望也逐渐起势。
我在那条林间小道走过一次又一次,终于再次盼到了逍遥王的身影。
「我不想怀上龙嗣!」我焦急地捏住他的胳膊,目露哀求。
「嘶……」逍遥王倒抽一口冷气。
我后知后觉地放开双手,怔怔地盯着他的胳膊,他受伤了?
「你受伤了?」
「无碍。赈灾中,总会遇到个把顽固不化的刁民。」
我愧疚地看向他,嗫嚅道:「抱歉,我不知你…….」
「娘娘无须抱歉,你不知我受伤,也是难免,你……」
「你……」
我和他同时说了个「你」字出来,气氛突然变得莫名尴尬起来,周遭的空气也变得静谧无比,我涨红了脸瞅了他一眼,正对上他也像个呆头鹅一般望着我。
「抱歉,我想到了我的母妃。」他失落地笑了笑。
原来我像他的母妃啊。几缕惆怅悄然间席上心头。
「娘娘刚说不想怀上龙嗣,为何?」
「不为何,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我撇开脸,不自在地说道。我总不能告诉他,皇帝想拿我孩子去讨好太后吧?等我生下皇子那刻,我的死期估摸着也到了。
「如娘娘所愿。」宋晟盯着我的脸应了下来。
后续时日里,他偷换了御医给我的补药,换成了往日里的避子汤,说不清哪里不同,但这避子汤却是甜丝丝的,放了不少蜜糖。我还是第一次晓得避子汤也可以是甜如蜜的。
作为回报,我偷偷回赠了一盒上好的金疮药。
一来二去,我们之间似乎达成了短暂的结盟,他急我所需,我解他所难。
近日,听说二皇子对逍遥王能成功赈灾回来的风头一时无两而在朝堂上对他步步紧逼,原因无他,逍遥王是个中立派,既不投靠大皇子,也不亲近二皇子,可偏偏他毫无架子,人缘结交深广,是多少家有嫡女的朝廷官职心目中的良婿,也是多方势力欲图拉近讨好的香馍馍。
为了不被后院被钻了空子,也为了安皇帝的心,他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皇帝再好不过能有个没有子嗣后代,却一心效忠自己的得力帮手。
故以,二皇子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只能在朝堂上给他下绊子。奇怪的却是大皇子,皇后所出,幼时天资卓越,聪慧过人,大了反而平庸黯然,归于平凡。
多少支持他的人少不得说句,真是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我知晓,今日逍遥王又被二皇子刁难了,一句「功高盖主」像被飓风刮过一般,从朝堂吹到了后宫。虽说皇帝不信,但此话一出,一颗猜忌的种子少不得埋了下来。
我遥望这秋日里落叶斑驳翻飞,温度适宜的日子里,最适合赏花办宴了。
「紫苏,和皇上说下,我想办个秋日宴,和众位姐妹热闹下,请皇上恩准。」
紫苏应声后便下去了。
从我这宫中死了人沉寂下去,又到我圣眷不衰,重新热闹起来,也将将不过数月,各宫的主子能在这勾心斗角的大染缸中屹立不倒,都是不简单的主,死个把人,只要皇帝对我的心思还在,她们也就没的怕的。
我将秋日宴办在了御花园的中心亭里,邀的正是宫外那波画舫上的旧人,昔日姐妹重逢,心思肯定也没了平静如水,反而多了些起伏潮涌,譬如领舞的拂柳,我一个孤女,在画舫献艺时,也不是那佼佼之姿,却能一步登天。
她眼里闪烁着的雄心壮志和点点不甘,正是我想看到的。
为了使宴会得以印象深刻,我将往日里皇帝的赏赐都搬了出来,一人多高的珊瑚充当盆景,上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珍宝。其他姐妹心里作何感想我不知,但拂柳的反应我看在眼里,甚是欢喜。
第一次办宴,直到夕阳落下前才结束,我命紫苏将拂柳她们送出宫,紫苏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等她回来后,轻轻掩了门:「娘娘,成了。」
我期待的心终于安稳落下。
没过多久,听闻京中出了件大事,还是皇室里的丑闻,使得皇帝在御书房连摔了好几本折子都不能息怒。
原因无他,我那旧友拂柳成功母凭子贵,一跃当上了二皇子侧妃。二皇子妃是世家嫡女出身,膝下暂未孕育子嗣,如今被一个不入流的艺伎夺去了长子的位置,那种不甘,可想而知,闹得是满京城沸沸扬扬。听说还想和离,奈何二皇子舍不得二皇子妃身后的助力,好说歹说地哄着。
一边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长子,一边是自己的最大助力,两边拉扯下,使得他头痛欲裂,整日里扑在后院做和事佬都差不多,哪有工夫来管逍遥王的闲事。
我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喜讯告诉了宋晟:「这下你可以松口气了。」
「劳娘娘费心了,你大可不必如此。」他眼神复杂地盯着我,似纠结又似欣喜,里面盛着的满腔不明意味,直将我看得心怦怦乱跳。
「娘娘怎知二皇子侧妃在民间藏了一个孩子?」
「拂柳和我在同一个画舫时,惯会踩地捧高,她和二皇子的事儿,也是被她不经意间炫耀出来说漏嘴的,而那时,二皇子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没有将她赎身回府的心思,甚至还宠爱渐淡,偏偏那时,被我瞧见拂柳偷喝安胎药的事儿,我就赌她不会打掉那个孩子,一个有野心的人,是会借用一切助力一步登天的,而我做的,只不过是给她递了把梯子。」我洋洋得意地仰着脸说道,殊不知这番生动的神情使得宋晟眼里坠满了点点星光。
拂柳不傻,二皇子不敢将她接进府,她也会想尽办法进去的,她来宫里献艺时,二皇子和一众官员正在御书房议事,宴会散后,我让紫苏领着她们从那众官员的离宫必经之路走过,好巧不巧,两对人马撞上了,拂柳和二皇子的眼神自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这个有心人再将事情略一查探,告诉二皇子妃。
那很难不闹得沸沸扬扬。
我帮宋晟解了这个困境,心情颇好,但皇帝对我的耐心逐渐消失,可能见我久久未孕,临幸的日子也少了下来,我隐约觉得不安,这种不安,终于在他带回另一个与太后有着六分神韵的女子回宫才明白。
我要被厌弃了,他有了新的人选。
应该开心的我,此刻心情降到了谷底。
如果被厌弃,太后能容忍一个和她极度相似的嫔妃在宫里活得长长久久吗?她逐渐老去,而我还鲜嫩,时间久了,我这张脸迟早有取代她的一天,反之,我怀上了龙子就不一样了,去母留子,是宫里惯用的伎俩。
是想活得长久些,还是短暂些,我想,是个傻子都会选的。
不得已,我偷偷给宋晟送信,我想怀上龙子了。
宋晟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应我,甚至,我去经常路过的小路堵他,他也视若无睹地施施然离去,浑身散发的冷气能将我冻伤。
我不明白他是哪里又失了意,连累我也被波及了。
但好歹,那平日里送来的避子汤换成了原来苦涩到难以下咽的补汤。
我恍然若失,并不晓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自从停了避子汤,好消息来得很快,我趁龙恩尚在,终于怀上了,巧的是,新入宫的那个冯婕妤也怀上了。
皇帝喜得大把赏赐流水般进了我的库房,更是几乎将御书房都搬到了我这里,听说冯婕妤那里醋了好久,但还是被安抚了下来。
皇帝自从来了我这后,对我的肚子严加看管,吃穿用度样样力求精致。
在我怀胎三月的时候,皇帝刚从我这儿去朝堂不久,就见紫苏一脸难看地走了进来,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半天。
「怎么了?碰到何事吞吞吐吐的?」我疑惑地问道。
「娘娘,您听后可得稳住。」
我眉头一挑,摸着肚子催促道:「你说吧,何事?」
紫苏吸了口气,缓缓回复道:「柳意死在了偏殿里头。」
什么?柳意?那不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丫鬟吗?怎么会死在我的偏殿里?
我晃了晃身子,幸得紫苏眼疾手快扶住我。
「怎么回事?」
「禀娘娘,刚打扫宫女来回话,柳意姑姑死在了偏殿,我听闻后,立马去看了,的确是柳意。」
我面色凝重地拨开她的手,急欲往偏殿走去,被紫苏出声阻止了:「娘娘,您还怀着龙子,去了免不得会被冲撞到。」
「陈美人和芙嫔的事儿都经历过了,何况还有龙子保护我,什么晦气能冲撞到我,而且……」我艰难地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而且,那是柳意,太后跟前的人。」
我以为柳意是被谁杀了移尸到我宫里恶心我,却不想一打开门,便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两眼骤然发黑。
漫天的鲜血,墙上、地上、窗户纸上,能见之处全是血。
柳意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两只手各握着的一根梅枝,直直地插在眼眶里。那血,将满头鬓发都浸染成了暗红色。
身旁的地上,一行血字突兀地横在那里:「祸国妖妃!」
我捏紧了一旁的门框,冷不丁地折断了几根护甲。
真是好一句「祸国妖妃」!这名头冠下来,我算是众矢之的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我命人在下朝后将皇帝请过来,然后心有余悸地合衣躺回了床上。
可皇帝没过来,反而抓住了几个嚼是非的宫女太监乱打一通,以儆效尤后,便急冲冲地奔到了太后宫里。
听闻他和太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想想也是,好不容易我怀上了龙胎,皇帝也日夜守着我的肚子。但太后并不知晓,在外人眼里,就是皇帝看重我们娘俩,所以拼命护着。
太后虽容颜尚在,但她终究是老了,对于这禁忌之恋,少了些许信任,她以为,我魅惑了皇帝,所以使得皇帝去她那里请安的次数少了下来。
时间久了,猜忌和怀疑只会与日俱增。
皇帝几乎能肯定,柳意就是授了太后的命令来恶心我,刺激我的。毕竟,柳意姑姑可是最听太后话的,连命都能乖乖奉上的人。
他为了太后想找个与他们最相似的孩子,却不想太后背后朝他使绊子。
这场爆发,也能让皇帝联想到陈美人和芙嫔是不是太后一时吃醋用来警告我的。
我这宫里,平白无故背上了三条性命,心情也沮丧起来。
在我即将临产之际,我本着试试看的运气,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宋晟,这一次的印象颠覆了他在我脑海中干净明媚的影子。
胡子拉碴,些许青灰的脸色在见到我肚子的那刻变得惨白。眼里似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般,只一眼,他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将视线从我肚子上移开了。
「娘娘找臣何事?」他客气又疏离地拱手作揖问道。
我上下启了启唇,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求逍遥王能给我几个中用的人,快临产了,我不想出了岔子。」
多方势力紧盯着我和冯婕妤的肚子,就等瓜熟蒂落的那刻。
他紧盯着我的双眼,悲伤的情绪半点也遮掩不住:「你后悔吗?」
「我……」我转过身去,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我不悔。」
许久,身后静寂无声,不知何时,宋晟已经离开了。
生产那日,我用的是宋晟送过来的产婆和丫鬟,冯婕妤也是。
在产婆将孩子抱出去,宣告是个公主时,我松了一口气,而冯婕妤那边,生了个皇子,喜讯和噩耗同时传来,她因难产,失血过多,暴毙了。
我攥紧了身上的被褥,将一身冷汗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冯婕妤暴毙,皇子无人喂养,太后主动接过,将小皇子养在了咸福宫,皇帝赐名胤。
胤,子孙相承续也。胤,继也。
皇帝的心思当真昭然若揭。后宫暗里波涛汹涌,表面却越发风平浪静。
我远远瞅过小皇子,果然眉眼清秀,像极了太后和皇帝。
但听闻,太后多年未亲育,第一个接手的孙儿并无多少耐心,丢给奶娘拉倒。
我心下担忧,看着白嫩可爱的公主,主动去求见了皇后。
「你刚生产完,怎会想到我这里来?」皇后虔诚地跪在佛祖前,头也未抬。
我跪坐在她身后,恭谨地开口道:「皇后娘娘,臣妾自知打扰了,但皇子最近听闻得了伤寒,太后年岁已高,精力有限,下人少不得阴奉阳违。臣妾觉得……这皇子可能,并不适合在咸福宫里头长大。」
皇后手里的佛珠一顿,眯着凤眸,斜睨了我一眼:「皇子不适合在咸福宫,那适合在哪里?你已经生育了公主,莫不是心思大了点,还想再养育皇子?」
「臣妾不敢!」我匍匐在地,顾不得额间的冷汗,「臣妾只是觉得,皇后该有龙子傍身。小皇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放肆!大皇子乃本宫亲出嫡子!一个出身不明的小皇子,何德何能能做皇后嫡子!」
我霍然抬头,惊怔地看向她,她知道,她果然都知道!只是她不说!冷眼看着宫里头心思浮动者,像戏里的小丑般上蹿下跳!为何?她为何不争?
皇后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争,我儿英姿卓越,聪慧过人,少读四书,对答如流!却被那老毒妇生生毁了!」
她痛不欲生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就算大皇子继位,一个不能诞下后代,延续子嗣的皇帝,这皇位还能坐得稳吗?」
原来如此,皇后早就发现了皇帝和太后间的秘密,她不是没反抗过,却被太后生生断了念想!只因她占了皇帝正妻之位,是到死都能与之合棺之人,太后便妒意横生,想出这阴招来,为的就是想让皇帝厌弃她,也断了皇后这脉的心思。
要知道,皇后母家,可是镇守边关的骠骑大将军。
「臣妾,愿助皇后一臂之力。」我虔诚地跪倒在她的绣花鞋下,就如她跪倒在佛主面前一样。
「哦?你愿意?你愿意也没用,就算皇子养在我这里,太后一日在位,太子之位就不可能从中宫所出。」
「臣妾愿为太子扫平路障。」我郑重地承诺道。
皇后看着我,像是怀疑,又像是试探:
「你舍得?」
「臣妾有公主,从未得过,何谈舍?」是啊,那孩子从未养育在我身边过,我对他的感情都没有公主来得深,既如此,又何谈失去。
「好!你若可扫平太子登基之路,我便护我嫡次子宋胤荣登皇位!」
从皇后那里出来,我仿佛过了半辈子,疲惫、恍惚、忧愁,种种情绪将我绕得浑身无力。
宋晟的人果真好用,一招狸猫换太子,愣是神不知鬼不觉。
年味越来越浓了,本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的日子里,却凭空挖出一块神奇的巨石出来,
巨石上写着「女帝临政,国气将泄」。
这句话,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于到了小儿朗朗相传的地步。
可想而知,这个年毁了,皇帝一个人关在了御书房思量了一整日,而后来到了咸福宫,和太后爆发了第二次争吵。
依稀可听闻,皇帝指责她处心积虑抱来一个皇子,是不是想要效仿武瞾垂帘听政,把持朝政?
因为皇帝年幼时,太上皇恰巧暴毙,是太后抱着年幼的宋御一步步走上朝堂,垂怜听幕。
直至皇帝成年,才逐渐放权给他。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皇帝与太后的关系彻底降入冰点,但皇子还被养育在太后身边,他终究对着眷恋已久的太后有非比寻常的感情。
我让皇后找了太上皇身边之前的三个老人,全是在太上皇薨逝后被莫名其妙赶去冷宫或者浣衣局就职了。
就是这三个老奴,在早朝间,金銮殿外大声喊冤,磕破了脑袋。
也是这三个老奴,在众朝臣前道出:「太上皇非自然离世,而是被人下毒谋害。」
此话一出,举朝皆惊,连皇帝都无法遮掩,只能下令彻查。
这一彻查,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太后,老奴也证明了,太上皇久卧病榻时,是太后悉心照料。
真相到来那刻,我正抱着公主在看外面的雪景,风光正好,所有的污浊都被荡涤在这一片白茫之中。
小皇子被皇帝命令抱给了皇后抚养,而太后,他还想保她,却在孝道所逼之下,只能将她送往皇陵日夜在太上皇坟前诵经念佛,洗刷身上的罪孽。
太后离宫那刻,我正抱着小公主逗皇帝欢心,皇帝却始终兴致缺缺,待内侍通禀太后已经出宫时,终于,郁结于心已久的皇帝吐出了一口血。
我赶忙宣了太医,太医说皇上是心结所致,才导致龙体衰败。日常需静养才行。
听到这里,我干脆舍了旁的,尽心尽力地服侍起他来,一日三餐配合着为他调理身子,凭借着这张脸,我能自由出入皇帝的寝宫。
其间,御医也时不时地来请脉,却每次都摇摇头。只要心结不除,这身子难以恢复。我知道他的心结就是要太后回宫。
喂他喝药时,我尽量拣着欢喜的话哄着他。
皇帝的身子亏空得越发快了,每次喊我都是「静遥」。我也应了,只要他能喝得下药,随他怎么喊。
这个冬日似乎格外漫长,皇帝终究没能熬下去,在临开春前,我喂他喝下了最后一碗药。
「静遥,你终于回来了。」他迷茫又欣喜地抓住我的手。
「皇上,臣妾是娇妃。」我淡淡地放下手里的药碗,拂开他骨瘦嶙峋的手。
皇帝不解地看着我。
「皇上对太后当真是一片真心,却不知,太后是看中了皇上这个人,还是皇上屁股底下的龙椅呢?」
「你……你……」皇帝脸色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地指着我,似是不敢相信我会戳穿这层窗户纸。
「皇上做什么如此生气?恋上自己母妃的人不是你?与自己母妃不伦的人不是你?」我盈盈一笑,「宋家的血脉怎会孕育出如此有违伦常猪狗不如的畜生!」
「哦!我忘了,你不是!你只是太后不知从哪里抱养来的野种!只是她巩固权力的工具而已。」
「你胡说!」皇帝一口血直接喷射出来,整个人萎靡了下去,身子骨在剧烈地颤抖,凭着强大的怒气在坚持着。
「我胡说?宋御,你是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儿子吧?不然怎会如此大胆,和她苟且在一起。你只是不信你是她登上太后之位的傀儡吧。」我掩嘴发出一声嗤笑,「你说说我是如何知道的?」
我靠近他耳边,整个人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你替代掉的孩子呀。」
看着他大惊失色的模样,真是好笑得紧。
「她个毒妇,为了掌权,不惜狸猫换太子!将我丢弃在民间,以至于我被卖入画舫,从最尊贵的长公主沦落为最低贱的艺伎。这还不算,竟狼心狗肺地毒杀了我的父皇,好将宋家江山紧捏手里!现在更是编造了借口,让你将和她最像的子嗣送予她,只为再次掌权!宋御你何德何能,又以何身份坐上帝位?」
我讥笑地看着宋御如同一只被拆穿的过街老鼠般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青白交加的脸色恍如恶鬼。
「柳意是你杀的?」他如梦初醒地惊叫道。
「你才发现?不杀她,怎么挑起你们间的矛盾?也是她聪慧,居然发现了我的胎记,半夜摸到我宫里,只为找个求证,你说可笑不可笑?不只柳意,还有陈美人、芙嫔,一个个的想拿捏我,让我归顺于她们,可这怎么可能?只能怪她们命不好了。死两个嫔妃,却能让你对她进行猜忌,想来也是划算了,况且,你也不在乎,是么?」
「你是魔鬼!魔鬼!我要杀了你!」宋御乱舞着双手想躲开我。
我捏紧了他的下巴,将最后几滴药汁灌了进去。
没过多久,他便开始四肢抽搐,气若游丝了,直到我将捂在他脸上的枕头拿开,他才彻底断了气。
我似浑身脱力般吁了口气,整理了下衣衫,酝酿了波情绪,装作一副慌乱的样子,打开殿门正要喊人,
却见逍遥王宋晟一脸复杂地站在门口。
我愕然,紧张地僵立在那里,却又释然了:「你听到了?」
「娘娘当真是……」他痛苦地看向我。
我嫣然一笑,点点头:「皇兄。」
这句「皇兄」一出口,宋晟生生踉跄了好几步。
「你走吧,这里我来善后。」他背对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坚毅挺拔的背影,一如初见面时的印象。跨下台阶时,恍然一滴泪,不知何时溢出了眼眶。
宋元三年,宋御薨逝,宋胤继位,奉宋帝遗诏,封逍遥王宋晟为摄政王,辅佐朝政,大皇子为亲王,命其一并监国。
须臾不过两年,我过得格外艰难。我从原本的住处搬到了太妃所住的宫里,清冷寂然得竟让我有些不习惯。
皇后来看我时,不对,应该是太后了,她满身威仪,俨然和那檀香缭绕、诚心侍佛的皇后相差甚远。
「你后悔吗?」
恍然间,我依稀记起,有道男生也问过我后不后悔。
「我不悔。」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悔,从未享受到片刻母爱,却被丢弃在民间;也不悔,处心积虑重回宫里,以正宋家血脉;更不悔入宫后的每一步谋算。
只是可惜了,那个拼死出宫与我相认,带着我左躲右逃的嬷嬷,终究只是护了我一年而已,那一年,正好她离世,我入宫。
「请太后开恩,我想离开这里。」我最后一次跪伏在她脚下,出宫,不仅是为了安她的心,也是为了离开这座有那个男子气息的皇宫。
太后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哀家准了。」
我出宫那天,已经是春意盎然了,遍天的繁花开得正艳。久违的自由气息终于使我安心下来。
父皇的皇陵很好找,却也离京很远。
我在路上渐行渐止地坐了一个月的马车才到,嬷嬷告诉我,他临终前便怀疑宋御的身份了,只是为时已晚,他命人将我找到,好生保护,并给我赐名「若锦」,希望我锦绣一生,灼灼其华。
我还没给他磕过一个头,喊过一声父皇。
终于,我在他的陵前泪眼婆娑地喊出那声「父皇」时,昔日的太后仿若见了鬼般望着我,没了宫里的精心照料,她枯老得像个鬼一样。
「你是谁?」她尖叫着指向我。
「我是谁?我叫宋若锦。你认识吗?」我鄙睨地笑了笑,她认识吗?
「宋若锦……宋……」她喃喃自语,像个疯子般癫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陡然间,浑浊的眼珠子亮了一瞬。
「你是宋若锦!是我的……」
「闭嘴!你不配!我是谁与你无关。余生,你将在这里日日夜夜与我父皇忏悔中度过!我要让你看着宋家是如何振兴山河!而你母族又是如何凋零衰败,消失于世间的!」
「不!不!你带我离开!我是你的母后啊!我不能留在这里,这里是鬼过的日子!」她发狂地扑上来抓住我的衣襟,双眼满是血丝。
这里面,我独独没有看到后悔。
我一个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上,命人让她日日夜夜跪在我父皇陵前诵经念佛,死后不得入皇陵。
等我离开一个月后,当初看守她的侍卫传来消息,说她彻底疯了,整日蜷缩在墙角说自己做了女帝。
后来,她的消息我再也没关注过。只听闻,太皇太后死在了新帝登基的第二个寒冬里,是被冻死的,送饭的人将她从雪地里挖了出来。
我也听说,逍遥王迟迟未婚,替新帝守着江山,也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归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