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他当着我的面答应别的女人的邀约,是有意让我难堪。
在我濒临死亡时,他也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跟他说分手那天,他却死死把我抵在墙上,眼神阴鹜地问:「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01
「时沅是吗?」一个女声忽然在旁边响起。
我抬起头看过去。
「你在等蒋既予?」
我点点头,没做声。
在齐昇楼楼底已经站了近一个小时,我实在等的有些惫怠。
女生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欲言又止半天才吞吐道:「今天艾宁过生日,蒋既予第二节课都没上就去艺术学院接她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的同情快要溢出来。
我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声谢谢撑开伞转身离开了。
「不是,时沅确定是蒋既予的正牌女友吗?」
「我怎么感觉不像。」
「我也觉得,哪个女朋友能天天容忍自己的男朋友光明正大的沾花惹草啊?」
「而且蒋既予的副驾那是美女个个不重复,但我从没见过时沅坐过……」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我不由地加快脚步,把身后的声音再甩远一点。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我收起伞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
那些闲言碎语我不是第一次听了,却依旧窒息地喘上不气来。
我看着路边草地里湿泞的泥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这是我和蒋既予认识的第七年。
初一那年,开学的第一天里,我自知性格孤僻自觉地坐到了最后面角落的靠窗位置。
一个男生拎着书包逆着阳光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笑着对我说:「同学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中考前一天晚上蒋既予拿着小蛋糕站在我家楼下递给我,眼里似乎蕴含着星辰,「阿沅,我们要一起上三中。」
高一结束前分文理,我选了文科,他选了理科。
在第二年的严冬里,他眼眸漆黑地盯了我许久,慢慢开口,声音沙哑,说出的话让我在本就酷寒的温度下瞬间冰冷刺骨。
他说:「时沅,我后悔认识你了。」
02
校园内的野猫叫声唤回我的思绪,我抬手擦干眼角后给蒋既予拨了电话过去。
滴滴几声响后被接通。
「喂?」一道陌生的女声顺着电流传来。
我愣了愣,一时忘了说话。
「喂?怎么不说话?」对方催促着。
「我找蒋既予。」
「他在我旁边呢,你有事就跟我说吧,一样的。」女生的语气很理所当然。
这大概就是艾宁,今天蒋既予为她旷课的人。
对面背景声音嘈杂,似乎在某个娱乐会所里。
紧接着我听见蒋既予懒洋洋的声音。
「今天你生日,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想要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呢?」这是艾宁的声音。
蒋既予似乎轻笑了一声,「行啊。」
我沉默在这边不知道该不该挂断。
艾宁似乎才想起来还和我通着电话,又凑近了听筒一些。
「同学,所以你找蒋既予有事吗?」
我垂下眼睛,说道:「雨天他皮肤会出现局部红疹,想问他带抗敏药了没有。」
「好,我知道了…」艾宁话未说完就被摁断。
我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动作,听着机械的滴滴声。
不难猜是谁摁断的,他一直在旁边听着,只是不想搭理我而已。
我没再打过去,发了条让他记得吃药的信息后就收起手机去食堂了。
吃完晚饭后顺便去图书馆查了会儿资料。
等回到寝室时室友已经都睡了。
我轻手轻脚洗漱完后也躺回自己的床上。
今天过重的疲惫感导致我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今晚的梦把我带回记忆深处。
高二寒假的那一天,我照常把蒋既予叫出来给我补课。
文科班里,数学成了划开尖子生和优等生的门槛。
我因为数学成绩跌出年级前十,看着成绩单时不禁有些脸红。
因此,我便拜托蒋既予每周六日上午出来给我恶补数学。
本到了中午,他就该回家吃饭。
但我有一题在他给我讲了两遍后还没弄懂,便缠着他多讲了一会儿。
期间,蒋妈妈打过电话来催他回家吃饭,也在我胡搅蛮缠的拜托下推掉。
等他再次接到电话时,是蒋父打来通知噩耗的。
保姆做饭时意外导致燃气爆炸,她被当场炸死,火势瞬间向外蔓延出去。
蒋母早年腿部受了伤后便一直坐的轮椅,因为距离原因,她人是不会受到太大爆炸冲击波的影响,但腿脚不便使她并未及时逃生。
当时站在废墟外的火场事故调查专家的原话:吸入过多有毒气体后休克昏厥过去,丧失最佳逃生机会,她应该是被活活烧死的。
我怔愣地听着他的分析,脑子轰地一下像是被猛力击中一般,瞬间空白。
我想起缠着蒋既予不让他回去时,男生为难的模样。
如果,如果当时他回家了,蒋妈妈很大的几率是可以逃出火灾吧…
接到电话后,我追在他身后往他家跑去,看着他脱力般跪在废墟前,眼前是一片灰烬。
我不顾脸上的泪水,想上前拉他,却被他抬手打开。
他踉跄地撑着膝盖站起来,眼眸里死水一片,看了我许久。
我只是手足无措地哭着,甚至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完整。
后来那个少年跪在废墟痛哭时,眼里布满痛苦悔恨的样子成为困住我很多年的枷锁。
那一个寒假我都没有再见过蒋既予,无论是打电话发信息甚至是去他家门口等上一整天。
等到下学期再开学时,他变得不再像以前的那个少年。
在各种道听途说里,蒋既予忽然成了叛逆的代表,违反校规打架斗殴,早恋吸烟,出入娱乐场所。
终于在只有他一个人单独回家的一天找到了机会。
我拦在他面前。
「蒋既予,那天…」我拼命组织着语言,即使知道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也想尝试一下。
但他淡淡地打断了我,「行了。」
「你要是想道歉就没必要了,火又不是你放的。」
话毕,他就错肩过去,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怔愣地站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看似为我开脱的话,实则是直接扼杀了我弥补的机会。
第二天天早上,我照常提前 20 分钟到学校早读,平时空荡荡的教室忽然多了一人,还是我的座位正后方,那本来是个空位。
我慢慢走过去。
一个男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脸埋在臂弯里。
不知是不是我的视线太过灼热,熟睡中的人似有感应一般忽然醒了,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
我被吓了个猝不及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出声。
男生淡淡瞥我一眼后继续趴回去睡觉。
那是我和江忱的初见,他后来告诉我,我是他来到这个学校除了门卫大爷见到的第一个人。
03
高三是在排满的课程和一摞摞作业中艰难度过的。
很多科任老师甚至为了挤出时间,会提前几分钟上课,只留给学生一个上厕所的时间。
比如下一节的地理课。
我握着手机,紧抿唇看着屏幕。
蒋既予:「我没吃早饭。」
这是火灾后第一次主动给我发信息。
我皱着眉看了眼时间。
超市就在楼下倒是不远,但理科在另外一幢楼。
只犹豫了一瞬,我便拿起小钱袋就连忙跑下楼。
那时我觉得只要有一点可以弥补他的机会都要抓住。
我跑到超市又连忙再跑到他的班门口,握着袋子,喘着气对坐在门边上的人说:「同学,麻烦帮我叫下你们班蒋既予。」
我在楼道里来回走着,几秒钟就抬腕看眼表。
就在耐不住准备把早餐让他们班人代为转交时,蒋既予悠悠地走了出来。
我忙递过去,「给你,牛奶也是温的,面包…」
蒋既予出言打断:「我给你又发了微信说我不用了,你没看到吗?」
我愣住:「没有,我没带手机。」
蒋既予似乎没什么心情管我看没看到,只瞥了眼伸过来的袋子,不咸不淡地开口:「你拿回去吧,我吃过了。」
说完就转身回了教室。
我站在原地,勾住袋子的手握紧。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我才回神,忙跑回教室
「报告。」我喘着气站在门口。
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投向我,包括百无聊赖的江忱也抬头看了一眼。
地理老师一个眼风也没给过来,我只好尴尬地僵在门口。
直到默写完气候分布图,最后一排同学站起来收的时候,老师才向门口的我偏了偏头,「进来吧。」
我忙走回座位,老师紧接着说「有些人,如果对我提前上课有意见就去找你们班主任说去,要不然就别上。高三的学生了,马上就高考了,还不知道珍惜时间呢!连最基本的按时到班都做不到,以后出身社会也不一定好到哪去。」
我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桌面,没敢抬头,害怕对上他的投来的鄙夷目光,假装这一大段的指责跟我无关。
我低着头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上名字开始默写,逼迫自己去忽略那些话和周围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下课后,我很快起身拿着默写走上前,伸手递给老师。
「老师,对不起我刚才迟到了,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这是我刚默写的。」
我尽量把语气放的再低一些,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诚恳。
但他表情依旧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地收拾着教案。
走前才丢下一句:「你还是别交给我了,自己给自己默写,有没有水分我也不知道。等你什么时候能做到你说的话再说吧。」
讲台上瞬间只剩我一人和手中单薄的默写纸。
我不知道我后来是怎么走回座位坐下的,拿出手机点开蒋既予发来的那条未读消息。
怔愣地看着屏幕。
发来的时间只和我到他们班时差了两分钟不到。
他知道我会送过来,却还是在即将上课前才说自己吃过了。
他是故意的,故意要让我白跑一趟。
我无意识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在凉水入喉一刹,被冰凉的触感刺激地瞬间回了神,我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
这是蒋既予对我不能宣之于口的报复。
04
下午放学,我像往常走着回家。
但不知是因为这一天下来的兵荒马乱带来的疲惫还是别的,步子比平时慢了很多。
我再次抬头时,已落下人群一大截。而且天黑的时间越来越早。
还未等我加快脚步,忽然就被一股劲儿拎着衣领拖到了胡同里。
面前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女生,穿着恨天高头发颜色杂乱。脸上化着并不算成熟的妆。
「同学,借点钱花花呗?」为首的女生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带着并不真诚的笑容。
我怠于应付她们,很利落地把书包拿下来找钱包。
在彻底翻了个遍还未找到时,我忽然心凉地想起。
钱包在给蒋既予买早餐时拿出来后就忘记放了回去。
身上只有手机,但妈妈怕我在网上被骗,余额里并没有多少。
几人等得不耐烦了,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其中一人直接上前给我了一巴掌,戳着我的肩膀,语气透着危险,「同学,拖延时间呢是吧。」
这个时间路过的学生不多,就算有,也只当作没看见,事不关己地迅速离开。
正想着应对三人的方法时,忽然听见熟悉的名字。
「予哥,那不是你朋友吗?我之前看她来班里找过你啊。」
我抬头看过去,蒋既予嚼着口香糖走在一群男生中间。
接着他偏头看了过来和我对视上。
习惯使然,我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求救。
未说出口的话在又一个耳光的刺痛中顿住。
「发什么楞?还真跟我们较劲上了是吧?」
我垂下眼不再看他,我知道蒋既予看到了,余光中的他无事发生一般转回头去,没什么情绪地否认,
「是么?你看错了吧。」
说罢,抬脚径直离开这条街。
我定了定神,没时间难过,应付眼前的人才是要紧事。
我看向面前的三人,语气斟酌:「我钱包忘在学校了,我现在去拿好吗?」
「你他妈真当我傻啊?」几人没拿到钱,语气也逐渐暴躁。
我抿了抿唇,还不待我再开口,边上忽然插来一道懒懒的声音,「滚远儿点。」
我转头看过去,是今天刚来的转校生,江忱。
男生双手插兜站在逆光处,看了我一眼随即看向几个女生。
「朋友,碍着你事儿了?」
几人也转头看他,语气挑衅。
江忱走近几步,没意味地扯了扯嘴角,看着她们的眸子里情绪不明,「别跟我废话。」
他 1 米 8 的身高立在几个女生的面前,身上还透出淡淡戾气。
这是绝对势力的碾压,至少她们三人中谁也受不住他的一下。
「你给我等着。」
几人撂下一句狠话踩着恨天高离开。
05
胡同很快剩下我和江忱两人。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慢吞吞走到他面前,轻声说:「谢谢。」
我感觉江忱的视线在我脸上定格了几秒,随即点点头侧身离开。
我像往常一样回家,无事发生一般。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行人愈少。
我在小区楼下的台阶上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脑子很空。
手机在寂静的空气中忽然响起。
妈妈打来的电话。
「喂?沅沅,还没到家吗?」
「妈妈,我马上就回来啦。」
「天都黑了,赶紧回家来,路上注意安全啊。」
「嗯嗯,知道了妈。」
妈妈又嘱咐了几句后才挂断电话。
我放下手机,又安静地抱着书包坐着,忽然,眼泪似不受控般一滴一滴地砸在下一阶台阶。
我忙抬手擦掉,声音尽量压低,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夜晚我躺在床上,明明累乏的不行,却没向往常那般按时入睡。
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想起和蒋既予的初遇,为我打架,在我受欺负时拉着我躲在他身后,很多很多情景。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讨厌和人相处,交际对我来说是件麻烦的事。
是我自愿走向孤僻,躲在角落里,我并不渴望友谊。
但蒋既予把光洒在了我角落的阴影里,带着温暖一点点腐蚀掉我陈年乏味的自闭。
现在也是我亲手掐灭这束光的。
在认识的五年里,对他过于依赖,才会理所当然地让他给我补课。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少年赤诚的善良换来的是这样的后果。
蒋妈妈的意外去世,我清楚地知道没有人会把罪过按在我头上,蒋既予也不会。
但我明白,他已经在心底埋下很深的芥蒂,他所介怀的不仅仅是我强行留下他而错过救母亲的机会,更多的是他对自己深深的自责。
他走不出来,他痛苦的同时也拉着我一起。
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赎罪,但我的确对他满怀歉疚,所以默认了他的行径。
第二天早上上学的路上,忽然想起江忱,我还欠他一个正式的道谢。
那天英语课,老师突击要求收作业,我是英语课代表,走下座位一个个收。
到江忱时,「没写。」他靠在椅背上抬眼看着我。
我点点头,继续去收下一个人的。
收完后抱着作业放在讲台上,交给老师一份名单。
英语老师看着一串名字,半分无奈半分气愤,被气笑了,「你们真够自觉的啊,我不说收你们就不写是吧。」
「没写的下课拿着作业来办公室,没来的就让你家长来请你。」
在英语老师怒火中上完这节课后,好几个人起身出去都往办公室方向走。
我把作业抱到办公室出来后刚好碰到准备进去的江忱。
「江忱。」
我喊住他。
他转头,「有事?」
我抿了抿唇,降低音量:「你不用去。」
江忱轻挑了下眉,「为什么?」
「我没记你的名字。」
几秒后,我才听到他的声音,「这是感谢我?」
我抬头,对上他好以整暇的眼神。
直视回去:「不行吗?」
江忱笑了,「行啊。」
说完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懒懒地跟着我往回走。
我偏头和江忱说话时,似有感应般,我忽然看向对面的理科楼。
两栋楼距离并不远,导致我能很清晰地看到蒋既予。
他坦然地迎上我的视线,要笑不笑地看了我两秒后转身回了教室。
这一学期基本上过得浑浑噩噩,我在担心蒋既予因为这种心情而对他产生更大的愧疚中不停辗转。
高三节奏快的让人无暇顾忌除了学习上岸之外别的更多的事。
可能是这个原因,这一年里蒋既予没有再怎么出现在我视线里,也没有主动找过我,让我安稳地迎来了我的 18 岁。
唯一说的上是个插曲的是那三个女生。
她们在我又放学落单的一天傍晚拦住了我。
但这次她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对我说什么威胁的话就被不知道从哪出来的江忱吓住了。
我站的远,没听见他跟三人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她们最后脸色灰白地离开。
他后来跟我说他家和我家是顺路方向,之后上学放学我们总是同路,虽然到毕业我都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
高考成绩下来后,班里组织了一场谢师宴。
我进了包厢后一直没看到江忱,中途我去走廊透气时,刚好碰到从另一个包厢走出来的蒋既予。
他们班碰巧也这里办。
我有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大概是太久没联系,让我恍然间有些陌生。
「考的还好吗?」我僵硬地打开话题。
他低笑了声,慢慢向我走来,并未回答。
他眉眼间透着醉态,眼神带着淡淡迷离。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有些近的让我不适。
我正想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却被他的动作惊在原地。
蒋既予抬手蹭了蹭我耳垂,弯腰凑近我的脸,微微弯唇笑着。
那时我似乎又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星辰,一如从前的少年。
「阿沅。」这是久违的称呼。
我看着他有些发怔,脑子反应迟钝起来。
「做我女朋友好吗?」
我被这句话砸的更懵,干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作何反应。
蒋既予也不催我回答,很耐心地看着我。
不知道是被他身上的酒精熏得有点醉,又或本就是我对他的补偿心理作祟。
最终我看着他点点头,虽然反应慢,但我知道我答应了什么。
即便这其中是一点也没掺杂爱的。
「好乖。」他直起身揉了揉我发顶,笑着说。
我也弯了弯唇,那时我还以为是冰释前嫌是解脱,从未想过会是一个暗不见底的深渊。
是一道我亲手给自己上的枷锁。
06
等我再回包厢时,江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我坐到他旁边扭头问他,「你考的怎么样?」
他喝完杯子里的酒看着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不说话?」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忽然嗤笑一声,但眼神冰凉。
手里把玩着酒杯,接着收回了视线。
不多久,我听见他起身离开的声音。
那天晚上,他没再回来过。
高中也就此结束,在大多数人的 18 岁里,关上了这道青涩的青春大门,又转身怀着忐忑而憧憬的心情走向了另一道未知名为未来的门。
我和蒋既予确认关系后,起先没有什么改变。
他很少联系我,即便找我几次跟他一起出去,态度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最多就是会在他朋友面前轻搭一下我的肩。
我承认,最开始答应他时,是一时脑热,没想过真的会像情侣一样相处,更没想过那么狼狈的场景会被江忱遇到。
我站在金碧辉煌的会所门口,手里的手机握得发紧。
我没来过这种地方,心底有些抵触和恐慌。
今天蒋既予给我发了信息:「晚上陪我去一个地方,到时候给你发地址。」
我跟他去过杂乱的酒吧,私人赛车场地,地下格斗场。
每一个环境都是我从内心就抗拒的,那里的人大多是眼神混浊,甚至动作都不干净。虽然因为蒋既予的缘故,并未有陌生人跟我搭话,我还是放松不下来。
今天再次收到他的信息后,我不自觉地生出了抵触的心理。
但我依旧无法拒绝他的要求,所以现在,我站在会馆门口。
犹豫几秒后,我深呼了口气走进去。
会所内部的构造与平常的不太相同。
一层是独立包厢,二层是舞池和卡座。
蒋既予给的地址是二层的 7 号卡座。
我上楼后拨开人群终于磕磕绊绊走到。
「嫂子来了啊。」一人抬头时看到了我。
我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所以只点点头,没出声。
蒋既予摇着骰子的手停下,抬眼看过去。
「过来。」
蒋既予身边的男生连忙腾了位置出来。
我的手不自觉捏着衣摆,有些出汗,踏着空隙坐过去。
这里的人和氛围都和我显得格格不入。
蒋既予推开骰盅,抬手搂住我的肩膀。
在他手触碰到一刻,我有一瞬间僵硬。
蒋既予大概察觉到了,低头凑近我的耳朵,「我不能碰?」
我尽量放松下来,摇摇头,低声回答:「没有。」
我垂着眼看着我无处安放的手,努力去忽视他那道逐渐灼热的视线。
接着,蒋既予的手从我肩膀慢慢向下,滑到腰际时忽然用力收紧。
我一时失去平衡,身体瞬间往他身上倾过去。
「啊。」我惊呼出声,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才没倒下去。
不期而遇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暧昧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蒋既予滚了滚喉结,眼神变得危险。
接着他慢慢靠近,浑身不自觉紧绷起来,双手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
在碰到的前一瞬,一道惊呼声终止了他的动作。
「啊!!出人命了!」
一个穿着露脐装的女生捂着嘴,指着一个满头是血的男生喊到。
「予哥!那边卡座上有个人把杨宏打了。」
蒋既予放开了我,起身抬脚走过去。
刚迈出一步,似乎是又想到什么,回身看了眼我。
他语气难得有些正经:「坐在这等我,别乱跑。」
不等我回答就快步离开。
我松了一口气,整理好刚被扯皱的衣服走近两步看看情况。
刚听到流血打架的字眼,我有些担心蒋既予。
一群人瞬间聚集起来,分成对立两面。
其中一人掂了掂手里的啤酒瓶,言语间满是挑衅:「杨宏,说说,哪个不长眼的动的手。」
叫杨宏的呲着牙捂住头,另一只手伸出,往某个方向指了指。
那人走到人群中间,「哥们儿,几个意思啊?」
江忱慢慢站起来直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小心落上的烟灰。
我皱了皱眉看过去,忽然想起,我和江忱差不多有 2 个月没再联系过了。
蒋既予抬眼看过去的瞬间,对上了江忱投过来的目光。
莫名地,我感觉周围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双方僵持不下时,服务生从楼梯上慌忙跑上来,「刚才谁报警了?警察来了!」
一句话仿若平地惊雷,炸醒所有人。
场面瞬间骚动起来,大波人立刻拿起东西都跑了。
我不知道这家会所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会导致这么大的反应。
人潮汹涌中,我逆着人流跑到江忱面前,拽着他转身就跑。
到楼梯口即将下楼时,忽然想起蒋既予似乎还没离开。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他背轻倚在吧台上静静地看着我拉着别人逃离。
我的犹豫瞬间被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打断,我紧抿着唇,避开他的视线拉着江忱离开。
回头前一秒蒋既予摇头轻笑了一声,动了动唇。
音响的声音过于嘈杂我没听清,但我看明白了他的嘴型。
「没劲。」
07
直到跑出好几百米后,我才松开手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江忱走到我跟前,语气有些玩味:「你拉错人了,你男朋友还在里面。」
他知道我和蒋既予的关系了。
我的气慢慢顺下来,但开口还有些喘,「我没有拉错。」
话音刚落,江忱眼神眯了眯,慢慢走过来逼近我,江忱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几秒。
在寂静的有些过分的气氛下,他慢慢出声。
「我劝你有男朋友就别来招惹我。」
接着,丢下这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我直起身子,看着他的背影,「我以为你是一个人在那里,怕他们人多不让你走,想让你应付警察,所以我才拉着你离开的。对不起,是我多事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我压下心底的不舒服,径直回了家。
我忽然觉得,夏天也并不完全是活力与朝气的代名词,这里的夏天,夜晚也是会闷热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像是溺水的人被海浪拍打着,将死未死时浮出水面续命,又沉回海里窒息。
将走近在小区时,不远处在楼下看到一点猩红的光。
蒋既予从暗处走出来,随手摁灭烟尾,我慢慢停下脚步,「你有事找我吗?」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蒋既予难得的顿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能找?」
这话略微使我不适,实际上我并未真的把这段关系当做真的情侣对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出在一起,但最近的种种表明,他可能只是不想我好过。
「刚才怎么走了?我不是让你别乱跑。」他问。
接着又抬眼看了我几秒,又抽出一根烟含住,把打火机递给我,声音懒散:「帮我点。」
我踌躇了几秒,才拿在手上摁亮打火机,踮起脚凑近。
点燃一刹,蒋既予忽然摁住我的腰,让我无法动弹,继续了晚上在卡座未完成的事。
我紧绷着身子,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僵硬着身体。
在碰到一瞬间,我彻底绷不住流下泪来。
他动作停住退开一些。刚才的意乱情迷的气氛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倏然熄灭。
他的声音也冷淡下来,「既然这么委屈,当初就不该答应。」
情绪在一瞬间崩溃,我看着蒋既予,声音是憋不回去的呜咽:「蒋既予,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吗?」
我终于挑明了这段畸形的关系,我自以为是的补偿其实并未化解他心中一丝一毫的芥蒂。
「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好陌生…」
以前的那个充满朝气的少年却变得生机不再,浑身充斥着阴鹜。
他沉默地看着我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08
凌晨我迷茫地睁开眼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几秒后意识慢慢回笼,反应过来这是宿舍。
这个梦让我走马观花地回忆着以前的事,以现在的心境来看,我后悔那天晚上答应蒋既予了。
两个对彼此没有爱意的人却冠上情侣的身份,说不好是束缚更多还是困扰。
我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想着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有点儿可笑,以为是大义凛然地牺牲了自己就可以弥补一念之差而间接导致的错。
我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便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已经 8 点多,室友也都起床了。
我下床洗漱时,室友三人正围在一起看什么视频。
我瞥了眼没仔细看,正准备去洗漱间。
室友起身拉着我过去,接着把手机放到我面前。
是昨天在艾宁生日上的其他人的朋友圈。
他的九宫格照片每一张都有艾宁和蒋既予,两人距离亲密,看起来才像一对情侣。
昨天去的人似乎很多,很快我就又会成为他们讨论的焦点。
接着,又要接受一遍同情,鄙视,嘲笑,看戏各种眼光的胶着辗转。
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爱蒋既予爱到没底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分手的虚名女友。
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原来麻木到极致也会疲惫。
09
和我料想的一样,我又被迫开始接受新一轮的视线洗礼。
我曾在学生时代最期待的大学生活其实好像也没我想象中那么自由,令人心动。
大概是即将谷雨的原因,最近小雨连绵没怎么断过。
至于蒋既予有没有随身带抗敏药我没再过问过了。
在一天天的消磨里,我很少再感受到愧疚这种情绪。
不仅是愧疚,还有喜悦,惊讶,悲伤这种普通的情绪也很少再出现了。
我时常觉得自己只是一具空壳,在看不到尽头的暗无天日里,活的浑浑噩噩,对任何事都不抱有过多的期待。
之后,蒋既予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来找过我,但他身上的各种传闻也越来越多。
听别人说,最近蒋既予副驾上的女孩儿换的比以往都要频繁。
一度有人以为我们分手了。
我陷入愈演愈烈的议论中,情绪也越来越疲惫和沉重。
这样僵持而畸形的关系下,当一个契机出现时,所有故作正常的情绪都会在一瞬间崩溃。
我没想过,这个契机居然差点让我为之付出生命。
周五下课后,我刚从教学楼出来,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熟悉的名字,我才发现我已经对蒋既予抵触到甚至不愿接他的电话。
铃声自顾自地响着,最终我还是按下了接听。
「时沅吗?蒋既予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和人赛车了,他刚才还喝了酒,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很快听出这是艾宁的声音。
我停住脚步,皱了皱眉,「那你们拦住他啊。」
「不行!他根本就不听我的,他正在挑装备,手机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我偷偷拿出来给你打电话的。」
「我都劝不动他,你是他女朋友,你快来一下吧!」
艾宁声音里的焦急越来越明显。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相信了她的话。
挂了电话后,我加快速度往校门口跑去。
把书放在门卫处,接着立刻拦了辆出租车赶往艾宁给的地点。
到了后,我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费劲推开生锈的铁门后,很明显这是个废弃的工厂,周围长满了杂草,我往里走了走还看到里面堆了很多破烂。
他们不会在附近赛车,我多半是被艾宁耍了。
无论是否是蒋既予授意,但我的确已经厌倦这段畸形关系下带来的各种影响。
我转身往外走,反复推门几次依旧无果时我才确定门被锁住了。
我双手拍打着铁门,大声呼喊,「有人吗?有人吗?」
可惜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拿出手机给蒋既予拨过去电话,在被接连摁断几次后,我更加确定,这是人为的一场恶作剧。
在我看来,只是我被反锁上在一间工厂里这种小事并没到达报警的程度。
于是,我打开通讯录,看着为数不多的号码,一时纠结该给谁打电话求救。
滑到江忱时我怔了怔,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把电话播了出去。
「时沅?」久违的熟悉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江…江忱。」猝不及防地被接通后,我还有些手忙脚乱。
「是我。」
「你现在在蓟北吗?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有些尴尬,那么久不联系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就是求人帮忙。
他那边接着传来细小的窸窸窣窣声,几秒后,他问,「怎么了?」
我说完后,他没什么犹豫地就回答:「我很快到,你先找个安全点儿的地方。」
我紧了紧手机,对那头轻声道:「好的。」
天快黑了,即使有路过的陌生人,也不敢向他们求救,毕竟孤身一人总是要对未知有所防范。
大概十几分钟后,我猛然闻到一股烟味,且越来越浓重。
我顾不得陌不陌生人了,连忙跑到院里察看。
大门外的杂草堆起了火,即将蔓延到院里。
我连忙给江忱打过去,声音有抑制不住的害怕。
「江忱,你还有多久到?这里起火了…」
「时沅,我马上就到。听着,你现在去离火最远的地方或者最不容易烧到的地方。」
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我,但我能听出他语调中藏不住的颤抖。
江忱也在害怕。
他没有挂断电话,不厌其烦地重复别怕二字,顺着电流,我听见那边引擎马达的呼呼声,他一直在加速。
厂房里都是易燃物,火势蔓延开来就在一瞬间。
我蹲在离门最远的围墙边上,祈祷江忱能比火焰快一点到达。
忽然一道电话插进来,我拿回眼前,是蒋既予打来的。
我想,他或者艾宁肯定是有钥匙的,很大概率上,他们就在这附近。
我连忙跟江忱说了挂断,接听蒋既予。
「喂?」
我无法控制我的怒气,哑声质问他: 「蒋既予,你们是打算烧死我吗?」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惊慌。
10
明明才过去几分钟,我却仿佛等了几个小时。我身后的墙已经隐隐发烫,火焰已经彻底包裹着整个厂房,柱梁接连着倒塌,有些甚至被火花炸到我脚边。
我额头上不断滴汗,手心捏的发白,紧紧地盯着离我最近的火光,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个先来。
给蒋既予挂了电话后,我才如梦初醒般报警求救。
但希望不大,这里太偏,附近甚至连住户都找不到,可想而知最近的警察局离这里也距离不短。
又过了几分钟,我终于听到了刹车声。
我忙惊喜地站起来,由于吸入过量一氧化碳的原因,加上双腿发软,我有些昏沉,不得不扶着墙撑住,但墙已经被烤的滚烫。
「啊。」我连忙甩开,却又不稳地摔倒在地上。
隔着铁门的缝隙看到来人,是蒋既予。
忍着痛,我拼命喊出声,「蒋既予!我在这里!」
他往这边跑了几步,却又在不远处停下,目光沉沉地和火场里的我对视着。
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和犹豫停下的动作,我看的一清二楚。
我的求救再也喊不出来,心凉了半截。
这一刻我彻底明白,我心底那个赤诚善良如星光般的少年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我闭上了眼,火焰已经蔓延到距离不到半米的地方,在我已经准备认命时,一声刺耳的急刹唤醒了我。
甚至还没看清,铁门就猛地被一辆车撞开了。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我看到了江忱。
这场火灾烧掉了我的枷锁,一条自我束缚挣脱不出来的无形枷锁。
无论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我都不愿再跟蒋既予纠缠下去了。
再次醒来时是在病房里,除了左手掌心有些烫伤,其他问题不大。
警察来做笔录时告诉我事实的经过,蒋既予并不知情,是艾宁私自拿他手机引我过来的,已经处罚过艾宁及同伙。但这场火的确是个意外,火苗来源暂时还不清楚。
我垂眼看着身上盖着的纯白被子,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请问,当时救我出来的那个男生呢?」我想起江忱。
警察回答:「他在楼上病房呢,他肩膀被炸出来的灯棍砸了下,不是很严重,但也要住两天院观察观察。」
我稍微放下点心来。
紧接着又听警察感慨了一声,「那小伙子是真勇啊,那么大的火一般人都不敢进去,我们到的时候就刚好看到他毫不犹豫地踩着油门撞上铁门。」
「尤其是他后来满身灰烬地抱着你走出来时,身后一片火光,啧啧,的确是震撼到我们了。」
接着,他话音一转。
「他从那赶过来起码也有 60 公里,他 20 多分钟不到就到了。那么快的车速,他是不要命了吗!不过能为你这么拼命的男朋友,不多了。」
他的话给我的冲击太大,让我一时忽略了他的称呼。
电话里他跟我说的是,他就在附近啊…
在这一刻,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三那年,江忱告诉我我家和他家同一个方向,但他家更远一点。
我每天早上下楼都会看到他百无聊赖地双手插兜站在巷子口,放学时他也是等我上楼后才离开。
但我似乎从未问过他,他家的具体位置。
恍然间,我好像明白了很多事。
那晚的谢师宴他看起来好像要对我说什么,最后却三缄其口。
他伪装的很好,从高三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近两年的时间,我都毫无察觉。
警察责备江忱的喋喋不休忽然戛然而止,「欸!小姑娘,你怎么哭了啊。」
不知何时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控制不住般地流了下来。
在我自以为这个世界对我充满敌意,未来无望,任由自甘堕落时,其实依旧有人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
即便他从未宣之于口。
11
我只住了一天就出院了,我回学校收拾好自己后又查了查吃什么有利于江忱伤口的恢复,做了功课后才去市内比较著名的专门做药膳的餐厅预定了未来几天江忱的三餐。
我带着当天的药膳去了医院,敲了敲病房的门。
我推门进去,江忱靠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
我坐在床边椅子上,视线在他的肩膀上停了几秒。
「好些了吗?」
江忱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没多大事儿。」
我把药膳打开,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还没说话就被他抢了先。
他扫了眼食盒,扬了扬下巴,「感谢我的?」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感谢瞬间就变了意味,否认的话好像更不太对。
他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男生轻嗤一声,「你大可不必把这当个回事。」
我静静地看着他嘴硬,懒得拆穿他。
大概是我盯的时间太久,他有些不耐,「没事儿的话你可以离开了,我说了,有男朋友就别来招惹我。」
眼前的男生和那天不顾一切冲进火场的男生仿佛是两个人。
我想解释些什么才想起我似乎还并未解决好和蒋既予的事。
我的沉默让江忱脸色更为阴沉。
气氛逐渐僵硬下,我忽然不合时宜地噗哧笑出声。
江忱这种反差感…莫名挺好笑的。
「笑什么?」
我忙敛了敛嘴角,摇摇头,「没什么。」
之后我又督促他吃完药膳,收拾好食盒才离开。
走到医院门口时,蒋既予正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蒋既予,我们谈谈。」我平静地看着他。
又是一年的夏天,湿热的风拂过我的脸,我终于肯定,我不喜欢这个季节。
「就到此为止吧,蒋既予。」我深呼一口气。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这样和你维持这种畸形的关系了,我受够了遥无止境的指指点点,异样的目光,以及你隔一段时间就会心血来潮的刁难折磨。」
我声音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决绝,「这种窒息压抑,日复一日的生活,我一天都不想再忍受了。」
每说一句,蒋既予的脸色就冷下一分。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声音阴恻恻的,「你哪来的底气跟我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话?」
「你是忘了那年…」
我直接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对,那天我不该缠着你不让你回家。我忏悔了 2 年,并余生都将对阿姨永远心怀愧疚。」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说话。
我低头看着旁边灌木里的荼蘼,轻声地继续说着,「我知道这是我无法补救的,我只能拼命对你好,这两年,只要是你提出来的要求,我都会去做。即使我不愿意……」
「不是为了你原谅我,就只是想你可以开心一点儿,尽快走出阴影,变回以前那个眼睛有星星的少年。」
我的声音逐渐哽咽,花瓣被我抑制不住的眼泪接连砸下。
「但事实证明,我的努力并没有效。」
我吸了吸鼻子,直视他的目光。
「可是蒋既予,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是打算一直折磨我吗?这两年,我在很多个时刻都觉得活着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你可能会觉得夸张,但我有时真的很羡慕有勇气自杀的人。」
最后是以蒋既予沉默离开而结束这段无疾而终的对话。
不知是不是被我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后来,他消失在我面前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单方面地宣布我和蒋既予解除关系后的一小段时间依旧有不少人来找我求证,直至风波过去后,我回归了正常的校园生活。
第二天我拿着药膳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江忱懒懒地掀起眼皮看着我,语气讽刺,「我昨天说的话你忘了?还是说你男朋友这么大方,允许你天天来给我送吃的?」
我看着他再明显不过的心口不一,也不气恼他的讽刺。
把食盒打开摆放后,才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男朋友。」我实在有些无奈。
他转过头来,不相信写满眼里。
我坐在床边,平静地把我和蒋既予的事完整讲了一遍。
讲的过程中,我还有些担心他会因为蒋妈妈的事会用另样的眼光看我。
但江忱的关注点似乎都在别处,又跟我确认了一遍:「你真不喜欢他?」
在看到我点头后,他的眼里久违地露出点笑意。
江忱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往后的几天,没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
也或许说,他其实从未变过。
后来江忱告诉我,高考后他家里给了他一笔资金自行支配。这一年多,他从最开始和人合资开了第一家酒吧到后面扩建开会所,现在已经是个的独立控股的老板。
12
江忱出院后,我时不时会陪他去复诊,监督他有没有按照医嘱在做。
那天复诊回来时已经傍晚,江忱自己在家很少按时吃饭。
我从他家出来后正准备去买点食材炖汤,忽然被一股力猛地摁在墙上。
在学校里我也是上完课就回寝室,没课的时候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江忱那里,很久没遇到过他了,再次看到蒋既予恍如隔世。
「你跟我分手其实是为了他吧?」
他身上透着浓厚的酒味,重的有些刺鼻,应该喝了很多。
蒋既予双眼猩红地看着我,眼里情绪强烈。
他双手紧压着我肩膀无法挣脱,我皱了皱眉,「放开我。」
他无视我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就因为他比我先冲进火场?」
听到这,我反而平静下来,「到现在你依旧觉得,是因为我在意你没进火场救我这件事吗?」
「不然呢?」
「你是真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事了吗?」我像个旁观者一样没什么情绪地陈述着那些遭遇。
「故意刁难我,看到我被人围堵后选择无视,让我遭受众人的指点,不堪的言论,甚至,见死不救。」
我看着蒋既予的脸色逐渐灰败下去,蒋既予不自觉后退几步,直至抵靠在墙上。
他点点头,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你说得对。」
7 月的蝉鸣吵的让我有些烦躁,耐心消耗的很快。
我没再管他的情绪,说完我该说的就转身离开了。
低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情绪不明地,「如果没发生高二那场火灾,你喜欢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我感觉到了他暧昧不清的情绪,却没打算拆穿。
我没有回头,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只说,「这个设想没有意义。」
说罢,抬步离开。
等我再回来时,楼底的地下只余几缕烟灰。
13
暑假前,我看到学校附近商业街的咖啡厅在招暑期工,并且学校的图书馆放假期间不关门,我正好打算补一下上学期的纰漏,顺便预习下学期。
我打电话给家里说了打算留校的事,也没遭到反对。
暑假我基本上都是学校咖啡厅两点一线,江忱不忙时也会来咖啡店,虽然从不碰端上来的咖啡。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我被一杯咖啡壶里的沸水烫到了胳膊,疼的不住颤抖。
忽然,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我胳膊,声音低沉,「去医院。」
「你怎么来了?」我忍着疼,看着紧抿着唇的江忱问。
他并没有过多回答,只是简短说了句恰巧。随后动作很轻地扶着我的胳膊去了医院。
到医院时,已经有小部分面积起泡,江忱皱着的眉头也越来越深。
我宽慰地对他弯了弯唇,「已经没那么疼啦。」
处理完伤口后,医生说创面渗出较大,要一天换一次药。
江忱帮我打电话跟咖啡厅请了假又不容拒绝地带我去了他公寓。
我想了下也答应了,寝室一个人也没有,我很多事自己一个人也弄不了。
当天晚上,我躺在客房里,皮肤上的灼烧感疼的让我无法入睡。
11 点多,枕边的手机忽然响了。
我起身靠在床头,看着电话号码,愣了几秒才接起。
「阿沅。」
他语调很慢,「这两年你是不是讨厌死我了?」
我扭头看着窗外寡淡的零星,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似乎笑了笑,「我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那件事其实跟你一点儿关系没有,你不用一直愧疚。」
「至于我做的那些混账事儿,都是我的错,你也尽快忘了吧,挺影响心情的。」
暗淡的夜空里似乎划来一道流星,我的视线随着它慢慢移动,再仔细看时,其实只是一架夜航飞机。
良久后,我听到自己说,「蒋既予,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八年,但以后,最好就当作不认识。」
他声音沙哑,缓缓道:「好。」
接着,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
「很高兴认识你啊,阿沅。」一如八年前的那天初见,青涩旭阳般的少年弯了弯眉眼,笑得朝气。
。
14
第二天很早我就被江忱叫起来换药,说是怕粘住纱布,不好揭。
高挺的男生蹲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地擦着伤口。
清晨的阳光洒在男生垂下的眼睫上,隐去了些平时的冷漠,显得些许柔和。
「你还打算看多久?」
我回过神,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眼睛。
我急忙解释,「我没有在看你,我是在出神,你知道吧,就人出神时眼睛会不聚焦地盯着某一点」
我语速飞快,很正经地看着他。
江忱悠悠点点头,「嗯,凑巧那某一点刚好落在我脸上。」
我更加严肃,「对,还挺巧的。」
他轻晒一声,视线落在我有些发热的耳朵上。
这样久违的气氛是我近几个月来最为轻松的一次。
大概是这个原因,那些之前没有宣之于口的话忽然就问了出来。
我看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眸,问:「江忱,你喜欢我是吗?」
他只顿了半秒,但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语调依旧欠欠儿的,「不行?」
两年的时间,并没有消磨掉他身上那股骄矜傲人的少年气。
他的坦然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我反而犹豫地摇摇头,「可是我…」
可能是蒋既予带给我的伤害太大,导致我一时还未走出阴影。
「没逼你现在就答应,你紧张什么,两年我都等过来了。」
他把那两年的时间说的轻描淡写,没有抱怨一点,我不禁有些愧疚。
我刚要说话就被他抬手打断,他冲我扬了扬下巴,语气危险。
「多等一段时间不算什么,但你要是喜欢别人了,老子再跟你算账。」
「……」我瞬间收回我的愧疚。
我其实一直都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但以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这种问题也问不出口。
这个答案是我后来偶然间发现的。
江忱的书房里大多都多经济金融类的书或者期刊,且基本上只有每周的经济期刊被翻的痕迹很明显。
应该是怕他上班后我在这里无聊,便跟我说没事可以去书房找书看看。
我应下后也没真的去看过,是在午睡醒后的一天下午。
过度午睡真的会导致人心情惫懒。
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便起床打算找本书看。
我漫无目的地看着书柜上一排一排的书,接着视线在面前一排的边缘的一本书处顿住。
它实在有些显眼,和其他书相比,它显然被翻过很多次。
我走过去拿出来,封面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金融一类的书。
但里面某一书页间的缝隙很大,是夹着书签之类的东西。
我翻开把它拿出来时,手猛地僵住动作。
看着手上照片上的自己,一时怔然。
我费劲地回忆了一下,这是我高三的那天。
那天的记忆不得不清晰,我被蒋既予戏弄导致迟到,被人堵截时江忱恰巧路过,帮我解了围。
到小区后没急着上去,在家的楼底下坐了一会儿。
江忱就是这时拍的我。
他那时跟了我一路,但我没注意到。
是怕那三人在他走后再回来找我吗…
「在想什么?」
我吓了一跳,忙回头。
江忱瞥了眼照片又看向我,眼神平静。
我有一丝背后偷看别人东西的羞愧,脸上的温度不自觉攀上。
一时也没顾上回他话,只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
他从我手上抽回照片,自顾自地坐回转椅上,垂眼看着。
半晌,才慢慢开口:「时沅,想听我说吗?」
我双手背在身后不自在地绞着,小声道:「你想说就说。」
江忱淡笑了一下,简短地解释了几句。
他说那时的我看起来倒霉极了,被老师骂完被太妹堵,明明委屈的要死还强装平静地跟他道谢。
最后却蹲在楼下自己一个人哭,一边哭还一边安慰自己。
江忱轻啧一声,「我并不耐烦去看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
然后抬眼看向我,继续说着:「但当时看你你哭还哭的那么隐忍,我打算离开的步子就提不起来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照了这张照片,只说当时莫名地想照,那时脑子也挺乱的。
等他再回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家了。
我抿了抿唇,情绪很复杂,有震惊,有感动,还有一丝说不明的感觉。
再抬头时,他的视线正紧锁着我。
殷红的残阳打在他身后的书架上,皮革椅上的男人隐隐透着上位者的气息。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目光里的认真,他说,「那的确不是我对你动心的象征,但是我靠近你的第一步。」
「我没有一个确定心动的节点,我的喜欢是在日月间隙中,在你没注意到的地方日积月累下来的。」
那天是以我逐渐承受不住他炽热的眼神,落荒而逃结束的。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努力回想着高三那年被忽略掉的很多东西,才发觉江忱其实从未想遮掩,是我从未没往那方面想。
比如他在我跑步摔伤时第一个跑过来,立刻抱起我跑向校医室,还会帮我拦下不熟的男生送的信,接着利落地撕了扔进垃圾桶。
安静的房间里,我听见自己的一声轻叹。
我真的太迟钝了。
第二天,江忱依旧神色如常,也没再提过这件事。
因着刚好没多久也快开学了,索性就打电话给咖啡厅辞了职,挂电话前店长也一直在问我怎么样,结工资时也给我多转了 500。
开学时我的胳膊也好的差不多了,我还是搬回了宿舍。
我刚跟江忱提出来时,他还脸色不善,轻啧一声,「怎么,你这是怕我哪天晚上控制不住自己?」
我瞥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
后来偶然间我听说蒋既予申请当兵去了,没再见过他。
我的校园生活回归正轨,它逐渐和我曾经想象中的样子重叠。
慢慢的,我走出了以前的阴影,变回普通的大学生,正常上课下课,泡在图书馆,和室友约着出去逛街,时不时还打个兼职。
平安夜的那天江忱穿着黑大衣,身上落着雪花,双手插着兜站在荧亮的路灯下,看到我出来后从兜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手上掂了掂,,痞气恒生地轻挑了下眉,「小爷不信这个。」
接着话锋一转,「但还是给你拿了个最红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异常的心动频率。
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悸动。
我忽然开口道:「江忱,我觉得你不用等了。」
雪花微微遮挡了一些路灯的刺眼,柔和的光洒在他身上。
江忱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