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扒男人衣服都不敢!还敢说是我徒弟!」
我面前躺着一位昏迷的公子,而我的师父正在旁边对我指手画脚。
「上啊!扑倒他!拿下他!」
我略带羞赧地看了师父一眼,他却将我扒拉开,满脸写着五个大字:没用的东西。
他骑跨在那位公子身上,扯开公子的衣衫:「给我看好了!」
我重重点了点头。
好巧不巧,昏迷的公子刚好睁眼,就看见一位健硕的成年男子骑在自己身上,还试图扒自己衣服。那公子立马惨叫了一声,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师父冲我喊:「你看,他这是默许了。」
「师父,他这是吓晕过去了。」
师父白了我一眼,又仔细瞅了瞅身下的公子。
这一瞅,公子直接将头一歪,将腿一蹬,再没了反应。
师父连忙起身,抓起我的手一路小跑:「果真是晕过去了,快跑,不然一会儿他醒了来抓我们就惨了。」
「师父,不会的。」我笃定道。
师父疑惑地看着我。
「他已经被你坐死了,起不来了。」
师父的手猛然一颤。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您一会儿去见一下阎王爷,跟人家解释解释吧。」
2
以上,是因为师父自告奋勇教我如何勾引男人。
我的师父是月老,我是月老院里等级最低的弟子,旁的师兄师姐们忙着给仙君仙女,才子佳人牵红线,只有我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给猪配种。
没错,上至大罗神仙,下至孤魂野鬼,中间的人类和飞禽走兽,他们的姻缘都是月老院的人来管。
很不幸,我管的是家畜这一物种。
一直如此,倦了。
也因为我的消极怠工,导致猪的生产数逐年下降,凡间的猪肉价猛增了好几倍。
而我苦逼的日子结束于几天前,月老院接到一个天帝亲派的大活儿。
那日师父将月老院的人都召集到了一起,他一身白衣,在我们面前背着手踱步,许是刚从桃林出来,头上还沾了几枚桃瓣。
「最近天庭有个活计,需要我们月老院选出一人负责此事,可有人愿意啊?」
众师兄师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师父甩甩手:「就是帮一位俊美无双的男子缔结姻缘。」
霎时间人群中人人双手高举,手掌挥舞好似波浪翻涌:「师父!我!」「我!」「我!」
师父停下了脚步:「但是他杀戮成性。」
一时间,场面十分安静。
「不过他本性不坏,加以引导,必定可以改正。」
「师父!我!」「我!」「我!」
「只是时至今日还没人将他引导好。」
鸦雀无声。
师父扫了我们一眼,许是想找出一个争气的,但是看了半天最终他选择作罢,于是开口:「谁想接这次任务就站出来!」
我知道,类似于这样的任务,比的永远不是谁先站出来,而是谁退后得快。
所以我极为明智的退后了一步。
但是当师父泪眼婆娑,感动万分地看向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我猛地回头,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原来,在我退后的时候,那些天杀的已经开始跑了。
「师父!我就是一个给猪配种的,人类的姻缘我不懂,毕竟人猪殊途啊!」我不由得哀嚎。
「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师父亲切万分地拉住我的手。
这么一个棘手的人物,能给他配什么姻缘啊!
「实在找不见合适的姻缘,你还可以色诱啊!」
我嘴角抽了抽,色诱一个杀戮成性的男人,难道我是嫌命长?
「这次的任务主要是要让他学会爱,只要他能爱上,是谁不要紧。」
师父拍了拍我的手:「为师可以教你如何勾引男人。」
于是,就像开头所讲,他教成了那个样子。
3
经过一场极不负责的岗前培训,我就这样被师父下放到了人间,去寻找那位杀戮成性,但是俊美无双的男人。
我佩戴了一副耳环,师父可以通过它随时为我支招。
临走前师父和善的面容仍历历在目:「小桃儿,若是任务不成,抽你筋扒你皮哦。」
我哭得更大声了。
然而没等我放开嗓音,「扑哧」一声,我居然被溅了一脸的血。
我傻了。
我小心环视四周,四周漆黑一片,只眼前有一道光亮,透过摇摇晃晃的床幔照在我脸上。
原来我竟在床底下。
透过床幔,我看见了一地尸体,形态各异铺陈在地面上,血流成河。
一双雪白的长靴站立在血泊之中,被溅上了斑斑血迹,其中一只靴子翘了起来,许是主人在看鞋子有没有被弄脏。
我趴在床下捂着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谁知那双白靴却一步一步的向我靠近。
一个略带清冷的男声响起:「那里有人么?」
我心中咯噔一下。
眼看着那人渐渐走来,那双靴子停在了我眼前。
我的心砰砰直跳,怎么办?出去还是不出去?
出去了直说我与此事无关,也许他能放我一马。
但如果不出去,直接被他揪出来倒显得我有些理亏,说都说不清了。
我眼睛一闭,下了狠心,正打算钻出去。
谁知那靴子的主人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给我看他的脚后跟子。
嗯?
什么情况。
「饶命啊!」这时一个尖锐的叫喊钻进我的耳朵,我听见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刺耳扭曲的哭闹声。
原来他说的那里有人,指的不是我。
接着「扑哧」一声,又是刀子没入身体的声音。
安静了。
「扑通」一声,地面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我做错了什么,一下来就给我看这么血腥的场面?
细密的汗珠从我额头上渗出来,我禁不住的浑身战栗。
汗水滑落进我的眼睛,引起干涩的痛意,我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眼前的白靴在地面点了几下,那个清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还不出来,是等着我亲自把你拽出来么?」
我看见眼前的人从床上站起,然后缓缓蹲了下来。
4
眼前一亮。
床幔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脸。
一双浓眉似剑,飞入鬓角,眸子漆黑如点墨,仿佛里面氤氲着湿气,翻涌着黑色的漩涡,让人一眼看不到底。
这双眉眼天生自带冷感,只需要瞧上一眼,便会让人遍体生寒。
偏偏这嘴唇晶莹柔润,嘴角微微上翘,似笑又非笑,欲拒还迎,看的人心里直痒。
我一时看呆了,耳朵上与师父联系的坠子在疯狂震动,提醒我,这就是我此次任务的目标人物。
当真是俊美无双,当真是杀戮成性。
我现在心中只有悔恨,悔不该当初,当初师父让人站出来的时候,他们跑,我应该飞。
「好看么?」那男子说道。
我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挺…挺好看的。」
好看的人嘴角抽了抽。
「要不,出来看?」他向我发出了邀请。
我头上的汗积蓄成滴:「不…不了吧。」
他饶有趣味得打量我,眼神好似毒蛇缠绕在我身上,令我一阵胆寒。
「你接着忙你的,不用管我。」我挤出讨好的笑容,在地上一趴不起。
「我再眯一会儿,你走的时候不用告诉我,把门带上就行。」我将头偏过去不看他。
他却伸进来一只大手,想将我捞出去,惊的我尖叫连连。
「哎,慢点儿,麻了,麻了……」
我果然被拽了出来,得以窥见这尸山血海的全貌,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令我一阵作呕。
他低着头与我对视,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我杀他们…你全看见了?」
「没有!」我矢口否认,连连摆手:「我是个瞎子,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你快走吧,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他嘴角依然噙着笑,缓缓点了点头:「哦,原来是个瞎子。」
接着他拽了一下身后黑色的披风,居然真的扭头就走了。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出神,黑衣,长腿,细腰,皮相倒是真的好。
我正端详着,谁知他又忽然扭头回过身,握着手里的剑,向我大跨步走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直冲我而来,他的腿很长,这么远的距离,他三步就走到了。
我立在原地完全忘记了动弹,只瞅着那柄剑闪着寒光向我劈来。
我连忙闭上了双眼。
但想象中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我缓缓睁开双眼,发现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使我不自觉地蹲下了。
而那柄剑稳稳的悬于我头顶。
剑的主人看着我,眼中蒸腾着黑气,见我睁开了眼睛,他歪头冲我笑了一下。
「怎么躲那么快?你不是瞎的么?」
我我我,我欲哭无泪,我申诉无门。
他半蹲下来与我平视:「你怕什么?」
他的脸上仍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我顾星染杀人,不怕被人看见。」
我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睫,根根分明而上翘,他的目光在看见我耳上的坠子之后,停顿了一下。
他眉头轻皱:「这谁给你的?」
「我师父。」
他皱着眉头渐渐舒展开,嘴角又漾起若有似无的微笑。
不知是不是我耳上的吊坠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居然将剑插进了剑鞘。
我吓得肝胆俱裂,直拍胸脯,差点儿以为自己今天要小命不保了。
我常年流连于各个猪圈,对于猪圈之外的繁华世间,不能说知之甚少,只能说毫不知情。
我贫瘠的凡间知识大多来源于师父的话本子,以至于自己一度认为人类不喜欢穿衣服,活动范围仅限于床榻之间,对话内容除了「嗯嗯啊啊」也再无其它。
顾星染站起身来,一笑倾城:「我杀人,就怕别人看不见。」
听听这迷惑发言。
我也是一时脑抽,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问完我差点儿想抽死自己,让你嘴欠!他好不容易要放我一马,我还问个什么劲啊,这不等于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么?
谁知他却笑意不减:「因为我喜欢杀人。」
他冲我眨了下右眼:「这份喜悦,今日同你共享。」
我听说过有人喜欢花的,听说过有人喜欢华服首饰的,听说过有人喜欢小狸奴的,却没听说过有人喜欢杀人的。
我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尸体成堆,血流成河,他说这样让他很喜悦。
而且他自己喜悦不够,还要拉着我一起喜悦。
我谢谢你啊。
他转身就走,身后披风曳地。
外面阳光正盛,他撑起了一把伞,一人一伞,渐行渐远。
他奶奶的,第一次帮人类配姻缘,就遇上这么个主,我很为自己今后的日子堪忧。
虽然我是月老院的弟子,但其实我除了给猪配种,啥也不会,这次他是跟我分享喜悦,下次他喜悦不起来了,是不是还得把我杀了给他助助兴啊?
呜呼哀哉!
嗯?
不对。
我转念一想,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他是我的目标人物啊。
无论他多么可怕,我也得跟上啊!
不行不行。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打起精神,我好歹是个小仙,他一介凡人,我怕他作甚?他就有天大的本事,还能弑神不成?
我给自己鼓了鼓气,耳朵上的吊坠在疯狂颤动,它在提醒我,跟上他。
5
我偷偷地出了屋,遥遥的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靠得太近。
他倒是走得很稳健。谁知半路上又突然杀出来一个人。
「我杀了你!」
叫声很凄厉,我看见一位华服公子抄着菜刀,从侧面一路向顾星染飞扑过来。
我心中一急,这小子动作很快,要是顾星染一个躲闪不及,被他伤了,我的行动不就泡汤了么!
我想要上前帮他一帮。
谁知顾星染就只是停住,歪头望了他一眼,那公子便堪堪定住无法再往前。
那公子像是被人禁锢住了一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无法动弹分毫,接着他的眼耳口鼻开始流血。
没过一会儿,这位公子就倒在了血泊中。
此期间,顾星染一动未动。
真——眼神杀人。
我站在他身后,一时间呆住,甚至泪流满面。
这种功力怎能是凡人所拥有啊!
他不仅俊美无双,杀戮成性,现在最重要的来了。
他还不是人啊!
我刚建立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我一介小仙,我干不过他。
猪猪多可爱啊!干嘛好死不死要来给人类牵红线呢!
我正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顾星染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缓缓回了头。
我浑身一激灵,看了四周,避无可避。
他仰着头看向我,似笑非笑:「你,有事?」
得,刚分享完喜悦,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要让我为他创造喜悦了。
面前的公子尸骨未寒,杀人凶手定定的看着我。
试问此情此景,谁敢说自己有事?
「我…我没事。」
「那你为何要抱我的腿?」
我低头一看,自己坐在地上,手中正抱着顾星染那只肌肉紧绷的大腿。
坏了,在月老院养成的习惯,一害怕就要抱人大腿,但是此时非彼时,面前的腿显然不是一般的腿,其危险性等同于毒蛇的尖牙,老虎的屁股,横在自己颈前的弯刀。
我汗如雨下,笑得谄媚:「我…我专程出来分享你的喜悦。」
他眼睛眯了起来:「那你现在喜悦了么?」
我重重点头。
他眸光一凛,接着看向我耳上的吊坠,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你若是再不放开,我就让你这辈子再也喜悦不起来。」
我慌忙举起双手。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瞬间浑身泄了力气,瘫坐在地,太难搞了,这哥实在是太难搞了!
在他身边,生命安全时时刻刻都在受到威胁。
我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但就在这时,师父和善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我面前。
「任务不成,抽你筋扒你皮哦。」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我该怎么办?
思索良久,我下定了决心:既然进退两难,那不如不进不退,直接原地休息。
我选择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我走出了凶案现场,其实这是个非常雅致的四方小院,院子里树木葱郁,花香幽然,还有一处小小的假山。
可惜了。
我踏出了这个小院,却发现院子以外竟是黄土漫天,飞沙走石,目之所及处不见人烟。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刚才那样别致的院子?
我心中怀疑,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别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逐渐变成了残垣断瓦,最后化作一捧黄土。
难道刚才顾星染所杀的也都不是人?这院子也是法术幻化出来的?
小丑竟是我自己。
6
我在这漫天黄沙中寻找一个能歇脚的地方,找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太阳红彤彤的,垂落在远方的山峦之上。
眼前是一家破败的客栈,桌椅腐朽,周围散发着霉味儿,梁上还挂着蜘蛛网,客栈的主人是一个形容干枯的老妇,走路尚且要用拐棍,手里还牵着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童。
应该是一对祖孙。
我选了一个楼上的房间,老人颤颤巍巍地给了我房门的钥匙。
上楼的时候,我听见楼下那个苍老的声音说:「娘,她上楼了。」
娘?
楼下总共就两人儿,她叫谁娘?
我猛得回头,难道那满面沟壑的老人对那红肚兜小童叫娘?
她们两不约而同的看我,露出十分诡异的笑容。
我心脏猛的一跳。
更诡异的是,我看见了楼下刚刚进门,风尘仆仆的顾星染。
不,这不是诡异,是惊悚。
我耳朵上的吊坠,发出轻微的响声,是师父在与我对话。
「都住到一个客栈来了,还记得为师教的么?小桃儿,今天晚上拿下他!」
「好,我明白了。」
「你确定你明白?」
「嗯,师父,我明白,你就是不想让我活。」
我还拿下他?我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
我这个师父,为了天帝的命令就不顾徒儿的死活。
就算任务是要让顾星染恋爱,我也不能牺牲掉自己啊。
我在心里慢慢琢磨,既然躲也躲不掉,还不如抓紧把事情解决。
我们给别人缔结姻缘的时候,首先都是需要一根姻缘线,将姻缘线的两端分别系在男女的手指上,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就可以结为永世之好。
这次趁着顾星染离得近,可以先将姻缘线一端系在他手上,然后再慢慢找另一个合适的女子,接下来就看他们两怎么情愫暗生,怎么表白心迹,再怎么鸳鸯被里翻红浪,酱酱釀醸酱酱釀……
然后我就功成身退,若是这次立了功,回去了等级就能被抬高,就此便可彻底告别给家畜牵红线的苦逼生涯。
我喜得直将楼梯拍得咚咚作响。
7
到了房间,房间里阴冷潮湿,被子也发了霉,环境是差了些,但还好桌椅床铺齐全,我也不挑,能好生睡个觉就行。
正要躺下的时候,有人敲了门。
「砰砰。」
「进来。」
原来是那位老妇,她一步一颤,拄着拐棍儿为我送上了一壶热茶。
我见她年纪大辛苦,便想着伸出手接一接,谁知我手没拿稳,茶壶应声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不好意思啊。」我尴尬一笑,正要弯下身去捡。
却见那老妇吓得浑身战栗,好像遇见了什么天大的事,更是站不住了。
我好心安慰她:「没事的,收拾一下就好了,不要紧的。」
谁料她竟颤颤巍巍的跪下了,她的脊背本就佝偻,再加上衣衫轻薄,更显得她形销骨立。
她扑通扑通的在地上磕头。
地板都被她磕地轰轰作响。
我一惊,再三强调:「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娘亲会怪的,娘亲会怪的……」浑浊的双目左右乱飘,她不断用手扇自己耳光,扇的啪啪作响。
「我不是乖宝宝,我不是乖宝宝……」
不过打碎个茶壶,何至于如此?
更何况,这一把年纪了总是叫自己宝宝,我总是从心里接受不来……
她的反应未免过分激烈了些。
我蹲下身去,想扶起她,奈何她将我的手躲开了。
她慌忙起身逃走。
起身,拔腿,跑出这间屋子,她动作敏捷的跟刚才不像一个人。
我愣住了。
缓过神后,我低下头去收拾茶壶碎片。
碎片周围竟冒出一滩鲜血。
鲜血正汩汩地从地板里冒出来……
是壶上有血,还是地上有血?
难不成……这壶茶水是血?
我一惊,将血液沾了一点在手上,正在用心判断。
与此同时,门外又传来了清脆的童声:
「乖宝宝,快睡觉
娘亲苦累要知道
爬房顶,踢瓦罐
宝宝不乖爱胡闹
腹里来,腹里去
乖宝娘亲离不了」
这童声清澈的很,再配上轻快顺口的童谣,若是在平日里,我恐怕还会驻足多欣赏一会儿。
但是今天,我觉得诡异得很。
我推开门,发现那红肚兜小童坐在楼梯上,摇晃着自己胖胖的小脚。
她看了我一眼,很天真地笑了一下,便飞快地下了楼去。
这童谣乍一听好像是娘亲哄孩子睡觉的安眠曲,但是细一思索,却让人浑身生起凉意。
因为宝宝不乖爱胡闹,所以就肚子里出来的,再还到肚子里去么?
将已经生出来的娃还到肚子里去,我能想到得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把自己的孩子吃了。
这倒真是再也离不了了……
这客栈有问题。
得快点儿把事情解决,早早离开这里。
我心里正打算着,就看见顾星染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目光淡然地走上了楼梯。
上楼的方向是逆光,给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窄腰长腿,风度翩翩,再配上他那张俊美到不像话的脸,整个人就像是神祇降临一般。
顾星染这张脸怕是与时俱进,才半天没见,好像又帅了。
好看是好看,但一见他,我的心就比平时虚上几分。
因为顾星染一到场,客栈的问题就都是小问题。
跟这么个嗜血狂魔住在同一家店,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不喜悦了,管你什么有问题没问题,客栈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得给他玩完。
美其名曰,为了喜悦。
我正想着,顾星染的眼神就飘到了我身上。
我浑身一激灵。
他歪了头,在打量我。
救命,他为什么看我看了这么久?
什么意思?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跟我住同一家客栈?你刚刚看我干嘛?你在想什么?
我心中涌现出无数的可能,但当务之急,还是得讨好这位爷。
「顾公子…好啊。」我尽力挤出笑容。
估计是顾星染觉出我笑得很勉强,他停在我面前,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像是在欣赏什么新鲜的物种。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我,嘶了一声。
他嘶什么?
我心脏砰砰跳,眼神不断乱飘,但嘴上还得保持着笑容。
估摸着笑意很牵强。
也好看不到哪去。
谁知他却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缓缓放在我脸上。
我的脸就被自己的手给捂住了。
这是何意?
我的手遮着自己大半张脸,只能透过微微颤抖的指缝看他。
「我要是笑成你这样,就会用手把脸遮起来。」
……
8、
月老院的红线需要贴肉缠在男女双方的手指上方能生效,顾星染此人非常奇怪,出门打伞,时刻背着个披风,甚至手上还带着一双黑色手套。
这手套碍眼。
很是碍眼。
想要给他牵红线,就要等他把手套摘下来。
他什么时候会摘手套呢?
洗手的时候?
他什么时候洗手?我思来想去,最后总结。
他带手套不会就是为了不洗手吧?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只能等他洗澡的时候。
这是个非常冒险的想法,平时不招惹他尚且危机四伏,更别提胆大妄为地去观摩他的玉体了。
怕是会被砍地连灰都不剩吧……
怎么办?
这时我突然想起临走时,师父递给我的包裹,他当时神秘兮兮地,说里面的东西可以应急。
我兴高采烈的翻出来,骂骂咧咧的放回去。
里面有:催情药,春宫图,锁链,蜡烛……
我欲哭无泪,师父说的急跟我想的急好像不一样……
这时我翻到了,还有一本咒术法典。
我仔细翻找,终于找到一条能派上用场——隐身咒。
这样就算我胆大妄为观摩杀人狂魔的玉体,甚至更加胆大妄为地给他牵了红线……他都能毫无察觉……
而且就算察觉了,他也不知道是我干的。
一时间我喜不自胜,照着书上所说,捏了一个诀。
只是这咒语刚念完,身上竟然缓缓渗出水来,还将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我有些茫然。
思索片刻后,我茅塞顿开,一定是隐身术需要隐身药水加以帮助才能生效,所以我身上才变出了许多药水。
这短短的一条咒语,还挺多名堂的。
隔壁响起了水声:「哗——哗——」
是将水倒进木桶的声音。
一定是顾星染准备泡热水澡了。
把握机会,就现在。
我给自己打了打气,蹑手蹑脚的推开了顾星染房间的门。
他的房间同样破败,但却莫名规整,床铺整齐,桌椅都一丝不苟地摆放着,连个灰都看不见。
显然是被他收拾过,看来顾星染这个人有轻微的洁癖,很骚包。
我小心掩上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看见了一扇山水屏风,后面正蒸腾着白气。
是在洗澡没错了。
我悄悄走上前去,绕过屏风,眼前的木桶之内,美人坐浴。
他睫毛低垂,湿漉漉的沾着水珠,几绺头发粘在锁骨上,像小黑蛇盘于晶莹的玉石之上。
我又稍稍靠近,他睫毛向上一翻,在看我。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呼不好。
不会这咒术失灵了吧!还是师父也学艺不精,给了我假的咒术?
我怎么觉着他能看见我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在心中大呼师父,这个隐身咒不管用啊!我怎么拿下他啊!
但是耳朵上的吊坠却毫无反应。
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喊的我耳朵痛,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不在。
人命关天啊。
我就这样和顾星染大眼瞪小眼,直到他缓缓凑近,光洁的胳臂向我伸来。
顾星染出手了!
我紧闭双眼,师父,你的教育之情,我可能只有来生再报了!
谁知一阵热气在我耳边擦过,他那沾着水珠的胳膊从我身边经过,拿走了我身后桌子上的一块胰子。
害。
早说嘛,原来他是看我身后啊,吓得我连遗言都想好了。
我亮出手中的红线,在顾星染眼前比量了一下。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悠然自得地在擦洗胳膊。
真的看不见,这可太好了。
我把红线在他眼前一横,呲牙咧嘴:你是不是很拽啊!
你接着拽啊!
我在心中腹诽。
看我不用线系死你!
他的手五指纤长,就搭在木桶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我凑过去,在红线搭上他手指的瞬间,他又将手放在了胸膛之上,左搓搓,右搓搓。
我的视线不由得随之而走,只见他的胸膛洁白如玉,最重要是很饱满……
呸呸呸,想啥呢。
我又十分费力地去够他搭在胸上的手。
他却又非常恰好的将手换了个地方,搭在了脖颈上。
这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气得我身子直抖。
我深呼吸了一下,又扭曲着身子凑到他白皙的脖子旁边,本以为马上就要大功告成。
但这次他直接把手放到木桶里了。
……
9
他将头靠在木桶边儿上,闭目养神,很是怡然自得。
但是我傻眼了。
这下我只干瞪眼,等着他把手再拿出来。
但随着时间推移,自从那双手下了水,我就再没见它们伸上来过……
这样下去,这澡洗完了,我还没得手呢!
我急得团团转,得抓紧机会啊!这次不行机会就再难找了。
不管了!只能拼一把!
我直起身子,雄赳赳气昂昂迈向那浴桶。
只此一次,系上就能远离他了,而且现在还有隐身术傍身,值得冒险。
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趁着顾星染仍在闭目养神的时候,缓缓进了木桶。
我在水下找寻顾星染的手,这样狭窄的浴桶唯恐碰到他的身体,被他有所察觉,又不得不睁大双眼四处查看,寻找。
奈何入眼的尽是白白的身子,还有流畅的肌肉线条……
造孽啊……
不是为了任务,我何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简直有辱神格。
终于,我看见顾星染的手放在他的大腿根部,很贴近小腹的位置……
歪歪歪,放哪不好啊,你放那里很尴尬哎!
我根本不介意你这个时候搓个脚后跟什么的好么?只要别把手放那儿!
我浓重得叹了口气,闭紧了双眼,手拿红绳,缓缓向他凑近……
碰到了!
嗯?为什么感觉触感不太像手指……
好像有点韧,不像手指的僵硬……
当我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我突然脸色爆红,一股火差点儿从头顶窜出来……
师父……
你救救我啊……
这谁受得了啊!
我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大不了回去给猪配种嘛!
我从水里冒了出来,不敢看顾星染,只能背对他,趴在水桶边上缓缓吐气。
真的是……
奇耻大辱!
有没有个什么失忆诀,把刚才的事情忘掉啊?或者有个逆转时空诀,不要让刚才那件事发生了,再不济,来个瞬移诀,把我直接送回房间也好。
我冒出头来,背对着顾星染,偷偷翻了翻师父的咒术法典。
这些都没有。
反而发现了一件让我更加窒息的事情。
我方才眼花,将师父的咒术看错了,刚才那不是隐身诀。
而是……
湿身诀。
我特么……
怪不得刚才从身体里冒出了许多水呢!
这都什么不正经的咒术啊!而且师父的法典里还有脱光诀,催情诀,持久诀……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此刻我一定哭出声来了。
我真是不敢想象师父他脑子里想得都是些什么东西,他确定是让我来搞定任务的么?我感觉自己快被任务搞定了。
正在悲愤交加的时候,我觉出了身后森森的寒意,我突然发现,现在好像不是哀嚎的时候。
我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
身后还有个人……
既然刚才那不是隐身咒,那我一直没隐身,他能看到我。
就只是静静地看我一个人上蹿下跳耍猴戏,看我能作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戏耍完了。
该落幕了。
10
一时间我的颈背僵硬得很,我缓缓回了头。
正好对上顾星染那双冷若冰霜的眼。
「砰」的一声,木桶炸开,水花飞溅。
一股气流将我冲到了地面上,我被水流迷了眼,淋湿了衣服。
等我睁开双眼的时候,顾星染已经穿好了衣服,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俯视着我。
「说说吧。」
说什么?
他翘着二郎腿,瞄着我。
「谁派你来的,你什么目的?」
他虽然翘着二郎腿,坐姿看起来随意得很,但眼中的透出来的杀意可一点儿都不随意。
我什么目的,我只是想给你一段姻缘啊!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被他的气势压的不敢抬头。
突然我灵机一动:「我仰慕你已久,所以特地去月老嗣求得红线,想与你结成一段姻缘。」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我有意示好,他应该……
他不可思议得看了看我。
随即竟然眯起双眼,微笑着望我。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捏起我的下巴与我对视:「那你师父是谁?」
师父?他怎么会知道我有师父?我从未提起过啊。
「我从小便能听见人们心中阴暗的想法,所以你刚才心中所想,我全都知道。」
我吓得汗如雨下。
这什么变态技能?能听见别人阴暗的想法,那但凡是图谋不轨之人。在他面前岂不都是无所遁形?
我刚才都想什么了啊?我想什么阴暗的东西了啊!
我想他太拽了,我想用红线系死他,我甚至想把他和母猪系在一起……
我颤抖着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眉眼。
他用那双纤长的玉手玩起了我的发丝。
「你刚才想,你要拿下我。」
「怎么拿下?你教教我啊。」
他眉目一弯,一双眸子笑得波光潋滟。
我没办法告诉他。
因为他也没想听我说。
地面上的水流已经被他化作一条尖细的冰凌,抵住了我的脖颈。
这个时候,耳朵上的吊坠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师父不在,没有任何人帮我,他也没理由再放我生路。
我甚至已经感到了颈上尖锐的痛感。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还是选择给猪配种。
此时,突然地面一震。
我和顾星染都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
我没心情去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是个逃生的机会。
趁着顾星染愣神的间隙,我慌忙逃窜。
我用尽毕生的力气,手脚并用,跑到了门前,猛得将门推开。
我听见身后的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咔哒」
「咔哒」
还有剑尖划破地面的声音。
「刺啦。」
地面仍在震动,我慌不择路地从楼梯一路向下,直到踩到楼下的平地上。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如死灰。
我居然还在楼上!我刚刚逃跑的位置!我怎么又转回来了?
而身后是顾星染的脚步声:「咔哒」
身后顾星染正手握长剑,向我缓缓而来。
地面又是猛的一晃。
我直接跌倒在地,无处可逃。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星染站到我面前,将剑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一手支地,想与剑锋拉开距离,却摸到了地面上有一处奇怪的凸起。
纵横交错,起伏不平。
这是什么?
我连忙伸手止住了顾星染。
「等等。」
他有一瞬间的迟疑。
「这房子,有血管!」我摸着地面上那处正在搏动的凸起。
「我刚刚明明下了楼,此刻却还在楼上,这房子的格局会自己变!」
我一句接着一句,不敢停,生怕话一停,顾星染的剑就落在我脖颈上了。
顾星染皱着眉头,难得的在听我讲话。
我瞪着眼睛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房子,活的。」
顾星染一时失神,显然是在听了我的话,在想这房子到底什么来头。
就是现在!
他没注意,在他思索的时候,一根红线已经飞了出去,并且稳稳的缠在了他的小指之上。
顾星染抬起自己的手看,我又赶紧将红线的另一头缠在了自己手上。
月老院的姻缘线已经贴着肉系在了我们两个人的手上。
这条红线发出异样的光彩,随后便隐去了形态。
姻缘结成。
我终于完成自己的夙愿,第一次为人结缘。
没想到结缘的对象是我自己。
顾星染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我同样呆滞地看着他。
师父,为了活命,我果然把自己舍出去了。
11
「这是什么?」
顾星染抬着手腕,望着我。
「这是姻缘线。」
我绝望地回望他:「被这东西缠上了,就会缔结一段姻缘。」
顾星染一愣,显然也是有些震惊。
他连连退后,停住的时候,他眼中黑云翻滚,狠意陡生。
他肯定又动了杀念。
我连忙摆手制止他:「你千万不要有坏心思,我要是死了,你也没跑。」
他疑惑地望着我,似乎在问:为什么?
「我们缠上的这是同生共死线。」
月老院的红线有很多种,有一见钟情线,有同生共死线,有一厢情愿线,一种线代表一种情感走向。
现下我们缠上的这种,一旦姻缘结成,只要一方受到伤害,另一方会同样痛苦。
顾星染听后瞳孔剧烈震动,似乎不敢相信。
他低着头,发丝垂落,将他的半张脸都掩去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卷翘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直要蹦出我嗓子眼儿。
他低着头,在合计什么呢?
随后他抬起了头,轻轻挑了挑眉:「那我将你那根手指砍下来,不就没事了么?」
我愣住。
我还真没想过这回事!
他居然真的来抓我的手!
我连忙又抽出一根红线,系在了我自己脖子上。
「来啊!你砍这儿啊!」
我指着自己的脖子叫嚣,这回轮到他愣住了。
其实红线系在脖子上是不起作用的,但是他不知道,我姑且可以唬他一唬。
顾星染气极,抽出剑要来砍我,我指了指手指上的红线,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线。」
他的剑便只能凌空斩下,劈劈空气而已。
「好,好得很啊。」
许是愤怒到了极点,顾星染也已经不再淡定,竟然自顾自地轻笑起来。
他将身子转过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半晌,我都在看他的后脑勺。
他又在合计些什么?
不管他合计什么,肯定都是对我不利的事。
我趁着他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想着要赶紧跑,谁知刚一抬脚,领子就被人拽住了。
「杀不了你,折磨你总可以吧。」
折…折磨…
折磨?
「不…不是……」
我强烈抗议无效,手脚并用地挣扎无效。
最后被顾星染用绳子绑上,倒挂在了房梁上。
脚上的绳子勒得我生疼,浑身的血脉逆流,差点儿将我的头给顶开。
接着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倒着的顾星染推门而出。
他边走还不忘挖苦我几句:「碍事。」
我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你有什么事儿!
早点儿让我系红线,你我至于像现在这样么?
12
等我自己将绳子解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楼下居然有嘈杂的笑闹声。
我一推开门,直接被眼前的征象吓住了。
白天还破败不堪的小客栈,到了晚上居然成了一个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大酒楼。
这酒楼大概有八九层那么高,我站在第二层,看着楼顶高挂的灯笼,还有高悬的彩带,好似在仰望天空。
楼底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不绝,人人快意饮酒,时不时还传来悦耳的琴瑟之声。
我一时呆住了。
这时,奏乐声停。
在我上方的楼层,几位姑娘拽着上面的彩带,翩然而下。
她们身轻如燕,直接落到楼下男客的桌子上,在男客的桌子上起舞,身若游龙,翩若惊鸿。
我再仔细一看,顾星染居然坐在楼下最中央的位置。
他眼带笑意,望着桌上身姿妩媚的姑娘,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呸!
还是个色中饿鬼!
这时远处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笑意盈盈地对顾星染说:「公子怎么样?我们这儿的姑娘可喜欢?」
顾星染望着桌上的姑娘笑意不减,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喜欢。」
「那今晚让哪位姑娘陪你?」
顾星染眼睛轻飘飘地扫了一圈,身子一歪,将腿搭在了桌上。
「所有的,一起。」
我在楼上看的暗暗心惊,没想到啊没想到,顾星染不光喜欢杀人,还喜欢干一些不可描述的多人运动,这话一出口,我都替他臊得慌。
楼下莺歌燕舞,高朋满座,我无心观赏,只能疲惫地地回了房。
现在红线也系上了,命也保住了。
我却觉得,任务才刚刚开始。
因为师父当时说这次要让顾星染学会爱,很明显他还没有。
其实在他身边保证不死已经很难了,再让这个杀戮成性的人学会爱,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我步子缓慢,大脑却在飞速旋转,首先能让天帝亲自下发命令,顾星染这个人来头肯定不小。
其次他居然还能听见别人内心阴暗的想法,那跟是在臭水沟里泡大的有什么区别?
人心不可直视,但是他避无可避。
阳光照射人间的时候总会留下阴影,顾星染便像是那处阴影。
黑暗,嗜血,喜怒无常。
我不由得为自己担忧,猪猪多么可爱啊,我怀念我的猪猪们。
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在这个问题诸多的客栈里呆着?看着顾星染花天酒地?
然后再寻找机会完成任务?
我现在一头雾水,让这般阴暗嗜血的人明白人间真情,怎么搞?
他就没见过人间真情。
这都不如让我去教猪猪们说人话。
没准儿有一天猪都会吟诗作对了,顾星染还在砍人玩。
前路渺茫啊……
我长叹一口气,原路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正要推开门,里面传出的声音却让我不由得怔住了。
怎么回事?我确信这是我的房间。怎么会有别人?
我转身望了望来路,我上来的楼梯呢?哪去了?
我才出去了这么一会儿时间,这个房子的格局,又变了。
青色的血管如藤蔓般在门上蔓延开来,它们在搏动,一下又一下,规律且有力。
门内是杯子摔碎的声音:「啪。」
我听见了下午那个老妇年迈而沙哑的声音:「饶了我吧。」
接着又是清脆的扇耳光的声音。
好奇心促使我趴在门口看,里面那个红肚兜小童趾高气昂坐着,而那个老妇则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痛击自己的脸。
「姐姐,你就替我跟娘亲求求情,这次饶了我吧。」
姐姐?
那小童竟然不是老妇人的娘亲么?
那为什么我来到这家客栈的时候,听见她叫了一声娘呢?她在叫谁?
她们的娘亲是谁?
我见座上的小童摇了摇头:「不可能。」
小童粗胖的手指敲击桌面:「明日红月当头,娘亲生产,正愁找不着婴孩呢。」
小童笑的一脸诡异,那老妇听见此话却吓得浑身发抖。
「既然你对娘亲一片赤诚,就让你当一把娘亲的亲骨肉好不好啊?」
那老妇怕是已经吓得肝胆俱裂,拽着小童的腿说:「姐姐,姐姐,你救救我,你我姐妹情深,你舍得我做娘亲的骨肉么?」
那老妇身子抖如筛糠:「楼下!楼下那么多人!个个都能做娘亲的骨肉!」
那老妇的表现过分激烈,做她们娘亲的骨肉到底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值得她这样反抗?
我不由得担忧。
要是真抓我们去做什么骨肉,我们岂不是都很危险?
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叫刚出狼窝,又如虎穴,此刻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更能体会。
别人下凡都是游山玩水,顺便勾搭几个凡人轰轰烈烈谈个恋爱,我这是什么?
我这下了凡,直接就被送去了刑场。
而且行刑的刀子还不直接落下,就在我颈上磨来磨去。
要不就放了我,要不就直接杀,偏偏在我刚刚死里逃生的时候,又遇见了这档子事……
这也太折磨了吧!
我咽了一口吐沫。
正要转身悄悄离去,却觉得头皮发麻。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我,冲着我狞笑。
我甚至感觉到了它在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它温热的呼吸,缓缓喷在了我的后颈。
我不敢回头,因为我觉得此刻回头,恐怕会和那个东西来个深情拥吻。
前是诡异姐妹花,后是不知名生物。
进不得,退不得。
我该怎么办?
13
我与身后的东西就这样僵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此刻我已经无心去听门内的任何响动,湿热的汗水直接沿着我的脸颊蜿蜒而下。
但此时我却觉得身后的东西在一点点远离,好像它的呼吸渐行渐远了。
我趁此机会,微微侧过头,想要看清身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我便看见红墙上生出一张人脸,它的五官很模糊,脖子又长又软,向前伸着。
整体就像是一个创作失败的泥人。
它现在远远的瞧着我,与我相互对视。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起来蛇在攻击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先保持距离,然后伺机而动。
我盯着它,它便也盯着我,我向左,它也向左,我向右,它也向右。
我咽了咽唾沫,稍稍挪动了自己的身体。
就在此时,它突然猛的向我扑来,速度快到我根本来不及躲闪。
我眼睁睁看着它飞扑而来,接着居然稳稳停住。
此时它距离我不到两横指,粗重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有种发霉的味道。
「还不跑,等什么呢?」
我方才如梦初醒,发现顾星染正拽着怪物的脖子,拧着眉毛看我,满脸的不耐烦。
我慌忙跑到他身后,顾星染一松手,那东西又缩回了墙里,不见踪迹。
这客栈太可怕了!
我要走!
连夜走!
现在就走!
我感激地看着顾星染,要不是他,我肯定现在就玩完了,以前怎么从未觉得他如此可爱呢?我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结果他回头懒懒地瞥了我一眼:「别感动。」
随后他便走了,只留给我一个无情的背影:「你死了不要紧,我可不想为你陪葬。」
哦对哦,我才想起来我们现在还被红绳拴着呢,属于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神仙眷侣」。
我看着他那略显清瘦的背影,肃杀的黑色斗篷,被神仙眷侣这个词儿吓了一跳。
我冲他翻了翻眼皮,要不是为了保命谁跟他凑一块儿啊!
哎,不对啊。
我突然转念一想,他刚刚不是要所有的美人陪他共度良宵么?
这是……已经结束了?
那么多环肥燕瘦的美人啊!这么快结束了!
他……这么快么?
看来人有所长就必有所短,显然顾星染杀人比较拿手,但其他方面堪忧…
我正想着呢,面前的人却突然似笑非笑地回了头:「你刚刚想什么呢?」
坏了,我都忘了他好像能听见坏心思这个茬儿了!
他不会真能听见吧?
我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想:杀千刀的?
他眉毛拧成个疙瘩:「你骂我杀千刀的?」
我惊了,连忙捂住嘴,心里想:臭傻逼。
他眯起了眼睛:「臭傻逼?」
我见他缓缓向我走来,身上黑气腾腾,看样子像是要将我剐了。
我简直欲哭无泪,腿一软居然跪倒在地:天哪!我日!我日死你!
他走到我跟前,眼中翻涌着黑色的漩涡:「就凭你,想日我?」
我尬笑一声,看着顾星染,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无从辩解。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清亮的童音:「不好!门外有人!」
我方才想起那对诡异姐妹花的存在。
在那小童破门而出的同时,我拽起顾星染撒腿就跑。
我们两个穿过漆黑的走廊,跑过狭长的楼梯,身后二人也紧追不舍,虽然我们跑的快,但那老妇人的速度我是见识过的。
我们的距离在慢慢被拉近。
拐了一个弯儿,最后我们逮到一个房间,就闷头躲了进去。
房间里漆黑一片,我们刚从光亮的地方躲进来,还有些不适应眼前的黑暗。
门外有脚步声。
「咔哒。」
「咔哒。」
脚步声有两种,有成人的沉稳,有孩童的轻快。
是那老妇人和小童追上来了。
我捂住口鼻,甚至尽量减少自己呼吸的声音。
还好她们追上来了,却并没有在这间房门外逗留,而是直接跑走了。
我和顾星染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们放慢脚步,想要接着在这间屋子里探索,便摸着黑轻轻地向前走。
谁料这屋子里不知摆了件什么东西,直接阻了我的路,我一个不小心,「砰」的一声撞到了一块硬物。
头上传来疼痛,我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也许是听见了我的声音,门外刚刚走远的脚步声,此刻又在向我们靠近。
怎么办?
我想站起身来,但是头上的疼痛,让我又弯了下去。
眼睛刚刚适应黑暗,我才发现,我方才撞到的是一口棺材。
是一口黑漆的,悬挂于半空中的棺材。
客栈里为什么会放棺材?
又为什么把棺材悬于半空中?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还没想完,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在向我们靠近了。
她们两个果然又回来了。
脚步声停住了,她们停在门外,似乎已经将手搭在了门板上。
我的心直蹦到嗓子眼儿,只能求助般地看向顾星染。
顾星染淡淡瞥了我一眼。
接着我的胳膊挨上一股力气,我被他一把拽住,我们两腾空而起。
棺材板被顾星染推开。
他居然拉着我睡进了棺材!
13
我两躺了进去。
棺材合上,我们面前一片漆黑。
身下似乎靠着什么东西,粘腻腻的,有些潮湿,那种冰冷的感觉透过衣服,直接刺进骨子里。
这种奇异的感受是因为——
棺材里有尸体,而且就被我们压在身下。
门哗啦一声被推开。
又是混杂着沉稳和轻快的两种脚步声。
她们似乎在房间内寻找,脚步声由远即近,又由近到远。
这两个人似乎并不想放弃这屋子里的一切。
她们一步一步在向棺材靠近。
其中一人用手敲打棺材,我的心脏跟着骤停。
「咚。」
「咚咚。」
她能敲出来什么么?我的额上已经开始渗出汗珠。
我正焦虑着,老妇的行为被马上制止了。
「谁的窝你都敢动?不要命了!」是那个小童的声音。
老妇似乎有些迟疑:「可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小童言辞制止了,她冷哼了一声。
「这屋子找遍了都没有,这棺材谅他们也不敢进去。」
「走吧。」
她们一无所获,走出了屋子。
我听见门被掩住。
终于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等到再也听不见二人的脚步声时,我和顾星染推开棺材板,坐了起来。
棺材里太闷了,方才又急又热,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就陪着这具尸体一起下了地狱。
但是在我刚刚做坐起来的时候,脖颈处却有一股湿冷的气息吹来。
我猛的用手捂住脖子,看向旁边的顾星染。
他在搞什么?
但没想到的是,我的旁边空空一片。
顾星染已经下去了。
现下棺材里只有我和一具尸体……
我还觉得脖颈处有气流吹过……
这气流哪来的?
我心中一颤。
我越想越怕,扒着棺材的边缘,没多想就直接跳了下去。
姐妹花已经走远。
暂时没有危险,就是跑了太远,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不过这房子的格局无时无刻不在变,就算我们不跑,估计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屋子里很黑,连根蜡烛都没有,只有些微弱的月光洒进来。
顾星染站在我身前,我默默靠近他,月光给顾星染的脸被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一双长睫低垂,在脸上落下扇形的投影。
一个男子的脸竟能像瓷器一般光滑透亮。
我看着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出神。
他突然一个眼神向我杀过来,我忙把头转过去,紧张地咽了咽吐沫。
他长腿一迈,转向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小床。
他微微偏过头看我:「今天晚上,一起睡?」
什…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将手护在自己胸前。
顾星染斜躺在了床上,本就狭小的床被他的长腿长脚一占,便更显得局促。
他要跟我一起睡?
我紧了紧脖子。
方才那么多美女陪伴他还没尽兴?现在还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他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我:「过来啊。」
过…过来?
此刻我突然想象到之前给顾星染牵红线时脑补到的画面,鸳鸯被里翻红浪,酱酱酿酿酱酱酿。
万万没想到这个和顾星染酱酱釀醸的人会是我。
我扭捏地往床的方向走,一步一步地蹭。
但我刚搭上床边儿,就被顾星染嫌弃的眼神给逼退了。
「想什么呢?」
他眼神示意我:「你睡地上。」
他一个翻身彻底将我的幻想击碎。
「不是,我一个弱女子……」
顾星染一个眼神杀过来,我立马噤声。
行吧。
14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因为昨夜没用枕头而脖子剧痛。
僵硬地转过头,发现床上空空如野,顾星染已经不见了。
我环视了四周,皆是发霉的墙壁,看来到了白天,这间客栈又变成年久失修的模样了。
我突然想起昨夜吹向我耳边的气流,一阵胆寒。
那难道是棺材里的那位……向我吹气么?
难道他还活着?
不然怎么还有气儿?
我的心像被一把攥住。
作夜睡得太香,甚至没有仔细思索这些事,然而突然一个发现让我更加坐立难安。
那口棺材不见了。
那么大一口棺材!作夜睡觉的时候还在,今天它却不见了?
怎么回事?难道又是里面那个东西做的……
这时耳朵上的吊坠突然开始震动,打断了我的想法。
「小桃儿,小桃儿。」
是师父。
这个老不死的可终于想起我来了,我差点哭出声来。
师父,你知道你那些不正经的咒术多害人么?你知道我进了一家什么客栈么?你知道我整天跟顾星染在一起是如何地提心吊胆么?
「小桃儿,小桃儿,你和顾星染的红线已经系上了?」
「是的,师父。」
师父的声音难掩激动:「太好了,接下来该进一步发展了。」
嗯?
进一步发展?
为什么这个词从师父口中说出来总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
「小桃儿!既然已经系上红线了,接下来就拿出你的本事!让他欲仙欲死,精尽人亡!」
我心肝儿一颤。
师父……
我当初是有多想不开拜入您老人家门下啊……
你看不出徒儿现下是如何的愁肠百结,虚脱无力么?
我现在首要的是怎么逃出这个客栈,先保住小命,接下来再想怎么办……还欲仙欲死……还……
师父似乎是见我很久没有回音,在那边自顾自地急了。
「怎么?小桃儿才去了凡间没多久,就开始不听师父地话了么?为师好伤心……」他居然挤出了几分哭腔。
「小桃儿,还记得为师说的么?若是此次任务不成……」
我浑身一激灵,若是任务不成,抽你筋扒你皮。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声音,想死又不敢。
该死,师父这个老不正经的,天庭内卷这么严重,他是怎么当上月老的。
「我知道了师父。」
师父的语气方才有所缓和,他长吁一口气:「把刚才师父吩咐的复述一遍。」
我懒懒回应:「我一定使出浑身解数,让顾星染欲仙欲死,精尽……」
与此同时,顾星染推门而入。
我与他大眼瞪小眼,呆滞对视。
「……人亡。」
淦!
我们两僵硬地对视了好久。
随后顾星染居然「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屋内寂静无声。
我一个人独自无尽畅想,激动之余差点儿将嘴唇咬破。
他是听见没听见啊?
按我刚才那个声音他应该是听见了?而且他没听见的话,关门干嘛?
所以他肯定是听见了……
我是真没脸见人了。
「师父…师父…」我小声嘀咕了好几遍。
那边没回话了。
居然没话了!
我遇见危机了,他就不见了!
我在心中哀嚎,这个老不死的!
我恨不得一怒之下将耳朵上的吊坠摘了,再也不回月老院了。
刷的一声,门打开了。
顾星染推门而入,脸上居然攀着微微的红晕。
我见他将手中的剑握得紧,便紧张地咽了咽吐沫。
试探着问了一句:「你…都听见了?」
他微微一抬眸,眼中带着凛冽的寒意。
这是听见了。
我浑身一激灵,不由得话说不溜嗖:「你你你…你别乱来啊…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他垂了眸,将情绪都敛在了长睫之下。
我虽然害怕,但现在还是有恃无恐,只是觉着难为了顾星染了,要不是因为有根红线牵着我两,现在他早就将我剁成肉泥了吧。
他把玩着手中的剑,唇上突然多了一抹笑意。
「杀不了你,折磨你总行了吧。」
又是这句话。
又是折磨!
他又来了!
他对我施了个诀,我便登时开始捧腹大笑起来。
笑到停不下来,笑到满屋子打滚。
「顾星染…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哈哈哈哈哈你也跑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个杀千刀的……老子早晚日死你…哈哈哈哈哈哈…」
顾星染蹲了下来,托着腮,认真地看着此刻满地打滚的我。
我恨恨看着他,他便也挂着微笑而回望我。
作孽啊!
15
我也不知道自己笑了多久,顾星染就在旁边看着我,直到他拍了拍我:「别笑了。」
我才泄了一身的劲儿,不再想笑了。
终于不笑了,我却开始想哭了。
顾星染凛了凛眸子:「走,跟我去个地方。」
我看了看外面,发现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天色既不昏暗也不透亮。
而是显出一种诡异的血红色。
天空上面挂着的也不是青天白日里该有的太阳,而是一轮血色的月亮。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是刚才那小童和老妇说的:红月当头,娘亲生产。
看来,就在今天。
就是现在。
我们推开门,外面也是一样,整个房子里都显出一种诡异的红色。
经过昨日姐妹花和神秘生物的两面夹击,我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惊弓之鸟,只敢跟在顾星染身后亦步亦趋。
这时,我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我低头望去,我居然踩到了一捆干树枝。
「客栈里怎么会有树枝?」我看向顾星染。
他用剑挑了挑那捆树枝,嘴角含笑:「这是昨夜献舞的舞妓。」
就是直接在男人桌子上跳舞的舞妓?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房子长血管,舞妓变树枝。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
「那这是你捆的?」
顾星染不知可否,挑了挑眉:「不然呢?」
我说他当时怎么那么快就赶来救我,看来他是早知道这客栈有猫腻,只是先去对付这些歌姬,再来找我罢了。
我们沿着楼梯走到了楼下,昨晚吵闹的人群早已不见,飘然的彩带和各色各样的红灯笼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破败的桌椅,发霉的墙壁。
我站在原地,四周看了看:「昨夜那些人都去哪了呢?」
顾星染皱了皱眉头,眼睛上挑。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头顶赫然是密密麻麻的几排小笼子,笼子里关着昨夜那些男男女女。
他们每个人都只穿着一件红肚兜,肚兜十分窄小,尚不能完全遮盖住他们的身体,然而他们浑然不觉,反而蜷缩在笼子里睡得很安然。
我惊得合不上嘴。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起来昨晚偷听到的:将楼下那些人都当成娘亲的骨肉。
这就是她们所谓的「骨肉」?
那我和顾星染呢?我们躲过一劫,没被关在笼子里,我们是什么?
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了脚底下的搏动,一根青色的血管从我脚下蔓延开来。
我们左侧有一个尖细的女声传来。
「这两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见那发霉的墙壁上凸出一张五官并不清晰的脸,就像一个粗制滥造的的泥人。
这不就是昨晚我看到的那个东西么?
墙壁上的人脸左右摆动,似是怒火中烧,又像是在痛苦挣扎:「你们怎么办事的?」
我们?
我看了看我自己还有旁边的顾星染,他现在歪着头看着墙壁,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这时,我们两边跑出来了那老妇和肚兜孩童。
她们直接跪倒在地上,冲着墙壁咣当咣当磕头。
「娘亲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做错了。」
她们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得扭曲:「娘亲,我们不是乖宝宝!」
她们跪倒在地,一下一下得扇自己耳光。
原来她们口口声声一直说的娘亲就是这房子。
一直磕头跪的是这房子,害怕的也是这房子。
那这房子精什么毛病?就喜欢当别人娘亲?那她们口中的「骨肉」又是怎么回事?她们把人折腾成这副尊容挂在房顶上又是怎么个玩法?
「不行了!我要生了!」
那个尖细的女声再次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看见墙上的人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墙壁上凸出来的部分不断在颤栗。
她好像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她要生了?
整个房间开始不断摇晃,青色的血管在房间内瞬间铺满,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青筋暴起。
这就是…娘亲生产?
「等不了了!先生你们!」
房子摇晃的更加剧烈,我们正前方开出一道狭窄的门,宽度不大,差不多就手掌般大小,门边竟在不断蠕动。
一股气流顶着那老妇和小孩,她们不由自主地向门口飞去。
16
但是门太小了,哪里通得过两个人?
我只听见一阵痛苦的哀嚎。
那老妇和小孩都被挤出了门外,门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这场景吓得我头皮发麻,我终于知道何为「骨肉」了。
那便是人挤出去后,只剩下骨头渣和肉末了。
窗外红月高悬,我终于见识到了她们口中的娘亲生产。
我浑身发抖,站立不稳。
这房子精连为自己效力的人都不放过,那我们呢?
她会如何处置我们,还有头顶这些?
怎么逃?
我转头看向四周,除了那扇小到不能再小的门之外,没有任何出路。
「你怎么了?」过了这么久,身边的顾星染终于开了金口。
「这到底是哪?有别的出口么?我们怎么逃出去?」
我惊慌失措,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你先放开我。」
我低头,原来惊惧之时,我又不由自主的地抱住了顾星染的大腿。
顾星染踢了踢被我抱住的腿,将我提溜起来,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出息。」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出息不出息的啊,能活命就成了,我就是想找个地方睡个觉而已,怎么就来了这么个地方啊!
「这到底是哪啊!」
顾星染的眼神冷了冷:「胎狱。」
胎狱?
讲这么文绉绉的…那不就是子宫么……
原来我心心念念想要睡觉的地方,竟然是这个女妖精的子宫!
我就一脚没注意,直接踩到了人家肚子里来了……
还没等我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眼前的门又开始蠕动起来,我看见头顶的小笼子在慢慢向门口滑行。
不好!
这房子要将我们一个个都挤成骨头渣和肉沫沫!
我慌忙抽出一根线,拴在笼子上,拼命向回拉,勉力阻止了它的继续滑行。
但是一个两个三个的笼子都开始向门口滑去。
我不断地向外抽红线,但是以我一己之力,根本拽不动这么多的笼子,现在连带着我也在不断向门口靠拢。
我看着那扇蠕动的小门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回头求助,却看见顾星染悠然站在远处,背着手,微笑欣赏我即将被「吞噬」的画面。
奶奶的!
不使出杀手锏这个人就不知道我的厉害是吧!
我冲他大喊:「线!」
他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呢!
「麻烦。」顾星染眼中生出恨意,冲我飞了过来。
顾星染拔出了手中的剑,狠狠插进了地面,我眼睁睁看见地面上渗出血迹。
房子哀嚎了一声,头顶的铁笼子终于停止了滑动。
但是因为滑动停止地太突然,我刚才又太用力,红线带着弹性,直接将我弹开。
我一不小心弹坐在了顾星染身上。
我看见顾星染的两条长腿从我身下延申出去,慌忙支着地面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起来。
我跑到他跟前,将他扶起:「你怎么样。」
他脸色有些发红:「没事。」
「我刚才坐你哪了?」
他神色微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胯间,脸色更红了,艰难说了句:「没什么。」
我见他神色异常,但是好像确实没什么大碍,方才有些放心。
我的目光又被插在地面上的那柄剑吸引过去了,现在地面上鲜血喷薄而出,将剑身染红。
得赶紧把剑拔出来,一会儿等房子精反应过来,我们没有剑应付可不行。
我看向顾星染,示意他去看看那把剑:「你那个没事吧。」
他眼睛瞪大,盯着自己胯下瞅,硬生生将字句从牙根儿里挤出来:「没事。」
「那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他不可思议得看向我,眼中狠意陡升:「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发什么火!这么紧急,再不拔剑我们两个的小命就都交代在这儿了!
「你急什么啊!我又不是没摸过那个!」
他黝黑的瞳孔在剧烈颤抖:「那次的事你还敢提?」
上次什么事?他在纠结什么?什么时候了?再不把剑拔出来我们两个的小命就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你再不快点,我自己把它拽出来了啊!」
我居然看见顾星染的眼神里有什么碎裂了一般。
作者:第四只影子
头图:本噜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