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Chapter21
临近年底，顾西臣愈发地忙。
连夏去他单位接他的时候，他正和几名客户在 VIP 室里开研讨会。
得知她是陈经理的女朋友，前台几个年轻妹子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毕竟那可是个下了班就回家做饭，业绩又月月 top 1 的神仙男人啊！
据他们总监的透露，陈经理这大半年的提成，在上海攒个小首付都够了！
被引导进等候室，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她看到年轻的青年身着深色西装，正站在会议桌前向客户介绍产品细节，气度从容，神情自得，好像他就是那个阶级里面的人。
她忽然生出难以抑制的自惭，甚至觉得这样地看着他是种煎熬。
天黑透了，他才结束洽谈会，连夏孤零零地站在候客厅里，身影格外寥落。
生怕惊到她，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声，待她回头，才从旁揽住了那消瘦的肩膀：「等很久了？」
「没有呀。」
两人一同从大厦门楼里出来，连夏挎住他臂弯，有些懊丧地碎碎念：「总感觉你懂很多，对比你的年龄有种怪怪的感觉…….」
「怪？哪里怪？」
「就感觉一个三十岁的灵魂被套在了一个二十岁的皮囊里面……」
顾西臣头皮一紧，故意语气轻松地笑道：「是说我看着老的意思吗？」
「才没有！」女孩连忙否认，语气婉转：「我想听听你的过去，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故事，有没有前女友什么的…….」
前女友？
原来陷阱在这里等着他呢。
说起过去，他倒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的背景，职业，家人，朋友，甚至年龄，一应记忆全部模糊。
即便他能想到前女友，也只能想到一个象征性的轮廓，无法忆起那个人具体的长相神情，更谈不上相处的细节了。
于是，他只能轻松地调侃：「之前都记不得了，总之你是最后一个了。」
「哈？」
到底是三跨考硕的人，连夏迅速厘清这情话中的陷阱，轻轻肘了他一下，他却抓住面前那纤细的胳膊，示好地轻摇：「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吧，嗯？」
「什……什么未来？」
「我在你学校旁边看中了一个小套，攒的首付买个小两室足够了，你要不要考虑下？」
她一愣，面颊热度疯狂上升：「啊？我才不要和你一起住………」
「亲亲！」
他轻轻揽住她的腰，深澈的眼神垂下，在女孩玉兰般的双腮上流动，良久，那温热的唇才轻轻贴上去，像在触碰一盏精致芳馥的瓷器。
她能从男人小心翼翼的动作里，读到他沉重的怜爱与温柔。
不，其实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因为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永远不会伤害她，甚至想暗示对方可以再鲁莽一些，强势一些，更随心所欲地快乐一些，却不知如何开口。
身后是流淌的车马灯火，眼前似乎笼罩着一团胭脂色的雾。
或许是觉得对方太过完美，她快乐之余的心底，竟然生出了隐隐恐惧。
我何德何能，能够和这样好的人相爱？
太好的东西，老天爷会嫉妒，会收走的。
…….
…….
接下来的几天，连夏都没见到顾西臣。
直到他打电话来报备，她才知道对方外婆出院了，最近都在请了假照顾。
连夏拿到了老屋地址，买了水果就过去了。
正是饭点，顾西臣腰间系着张围裙匆匆应门，他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连夏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
老人腿上搭着毯子，正坐在轮椅里，被推在狭窄的阳台上晒太阳。
顾西臣把她迎进来，又匆匆进了厨房。
连夏拿了个苹果，坐到老人旁边削，对方用一种挑剔的眼神观摩着她：「你是哪个？」
「婆婆，我是陈锡的女朋友。」
「哦。」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老人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啊？没有吧？」
老人不住摇头，那神情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悲伤：「不一样了，简直就是两个人…….」
连夏也说不清顾西臣的前后变化，她之前和陈锡接触很少，就算见了面也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对方，要说了解，自然还是陈锡的外婆更了解。
「陈锡这孩子简直是给我生的，他妈妈早就远嫁了…….唉，对自己不负责任，对孩子更不负责任。」
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单面貌看起来算矍铄。
陈锡的外婆被诊断为阿尔兹海默症早期，目前尚能自理，但经常会忘记自己正在干什么，哪怕新认识的人、新电话号码、新看过的电视…….就连自己的眼镜、钥匙、钱包等实物也是搁置即忘，这显然是非常危险的。
可想而知顾西臣的压力。
因为病程尚未发展，还没有影响远期记忆力，她对讲述很久以前的回忆情有独钟，语气悠远而怀旧：「陈锡小时候很馋，那时候他最爱喝那种一块钱一大瓶的糖水饮料，我每天都要给他买，没有他就哭，哭起来像个女孩子似的。」
「喜欢吃鱼虾，不喜欢吃猪肉，说猪肉有味，娇气的很——」
老人愣了一下，从莫名的絮叨里回过神，望着连夏的眼神忽然慈祥起来。
「对了，他特别爱吃香菜的，你就光给他做香菜汤就行了。」
虽然因为顾大手那一首精妙厨艺，连夏这辈子都没有进厨房的机会了，她还是乖巧点头。
顾西臣在隔壁厨房，自然也听了一耳朵。
听到外婆回忆糖水饮料的时候，他忽感心头蠢动，脊髓冰凉，紧接着就眼前一黑。
连夏正往他的方向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男人透过玻璃，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那其中蕴含的情绪复杂混乱，悲伤，感动，似乎还有……怨恨？
Chapter22
入夜，两人结伴回家。
男人几乎沉默了一路，连夏数次想和他搭话，都被他一个简单的「嗯」堵了回来。
直到这沉重的气氛被她打破。
「你怎么啦？」
见他不语，她摇摇他手臂，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没事的，外婆会好起来的哈。」
孰料男人推开她，一声不吭地进了自己屋子，连一个晚安吻都没留下。
连夏有些莫名其妙，只道他是累着了，倒没有想太多。
她不知道，对方进屋以后，立即把门反锁了。
右手边是一个挂壁式的穿衣镜，正清晰地倒映出他双眼通红，满面惊恐的样子。
那个人，不，那个「鬼」也正透过这个镜子看着自己！
那一天，他的确打算用点手段让她屈服，事后再哄哄她，没想到比恐怖电影更玄幻的事情发生了……那女孩背后忽然出现一个黑气缭绕的恶鬼，顶天立地，如煞神再临。
而他反应不及，就这么扑进了一团黑暗里。
之后就是长达数月的囚禁。
这几个月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厉鬼和女孩接近，相处，照顾她的起居，获得她的芳心，又搬到她的对面，如同一对真正的恋人一样起居坐卧，如影随形，最近甚至有结婚的打算，而他好像陷落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只能透过两指宽的视野看到外面，却无法作出回应。
连夏是个好女孩，未来也会是个好妻子，那么好的姑娘配稀泥一样的自己，是他高攀了。
这点他承认。
但这恶鬼凭什么替自己做决定？
凭什么用自己的身体享受对方的温柔？
凭什么去医院照顾他的外婆？
那是他的外婆，是抚养他长大的唯一的亲人啊！
更恐惧的是，连外婆都很喜欢那个人，也许全世界都盼着……那个彻底消失的是他吧。
这个认知，瞬间让眼前蒙上一层黑雾。
他蹲在角落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灯光黯淡，四下寂静，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悦耳的风铃声，吓了他一大跳。
是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只不过已经被那个人换成了更高档的款式，手机背景是两个人在阳光下的一张自拍照。
他接起电话，因为脑子混乱，对方重复了几遍他才听清。
打电话来的是他现在所在公司的行政，问他之前的请的假已经用完，是要销假上班还是要再请几天。
口吻都很客气，一口一个陈总。
透过那个厉鬼的眼睛，他知道对方已经完全取代了他的身份，且做得比他优秀太多了。
连夏爱他，外婆爱他，就连公司里也是春风得意，连连高升。
实际上他压根不敢去对方的公司，又不能不去，因为外婆吃药要花很多钱。
「这明明是我的身体，」挂断电话，他扑在镜子前，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求求你别再出来了……放过我…….」
「放过我！」
满心恐惧无处发泄，他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脸，直抓得面上一片血红。
Chapter23
第二日，陈锡照常起来上班。
那个恶鬼搏来的高薪工作是决不能丢的，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此时连夏也正要出门，两人隔着一条走廊面面相觑。
只见昨天还亲亲热热的恋人朝她敷衍地点了点头，急匆匆就走了，仿佛屁股后面有鬼在追。
连夏：？？？？
到了公司，他打开笔电，试图像那个恶鬼一样，从容，轻松地进入日常的工作流程。
想当然耳，这是不可能的。
那些客户发来的邮件基本都是外文，看得他焦头烂额，翻译器翻出来的中文也是一塌糊涂，根本没办法通读。
幸而顾西臣前几天雇了一个专业助理小董，能辅助他做一些基础工作。
两人关在办公室里交流许久，陈锡忽然暴躁不已，把桌面上的书尽数挥开，鎏金边的咖啡杯飞出去老远，摔在地上迸溅了一地粉碎。
好好的人忽然大发雷霆，这一下给小董吓得，差点原地辞职。
中午聚在一起就餐时，他小声跟前台的小姑娘们吐槽。
「陈总最近是怎么了，感觉换了个人一样？」
「听说是家里老人生病了…….」
「对，请了好几天的假呢，还是行政打电话催了几遍才来上班的。」
几个小年轻聚在一起絮絮叨叨，小董起身去接水，回头只见男人恶狠狠地在玻璃幕墙后盯着他，吓得他腿都软了。
…….
…….
全天充斥了打击，毫无建树的工作，只让陈锡愈加沮丧。
坐牢般地熬完了八个小时，他第一件事就是回老家，躲到自己唯一的亲人身边。
见他来了，老人从狭窄昏暗的厨房里端出了一碗香菜汤。
他端着滚烫的汤，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婆婆，你到底知道我是谁吗？」
外婆虽然半痴呆了，但还是准确无误地认出了他，慈祥地笑道：「是我的小陈锡啊，小名西西。」
他低下头，眼泪一粒粒掉在汤里。
「前段时间你成熟得不像话，我以为你是在外面受了折腾长大了，现在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分别嘛。」
老人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一边沿着碗檐嗦汤，一边絮絮叨叨：「你都是大小伙子了，以后要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金豆子呢？」
「你瞧你，哭起来跟个女孩子似的，还比不上小夏呢！」
想起了那个乖顺的女孩，她的语气软化了些：「小夏可怜啊。」
「那也是和你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你要好好对她，知道吗？」
「我…..我知道了。」
大男孩低着头，眼泪伴着哽咽掉进汤里，说不上是哪种味道更咸。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比那个恶鬼强，陈锡最近都宿在自己的外婆那里，倒是实实在在，本本分分地照料了老人一阵子。
但连夏最近见不到他人，心态有点崩了。
尤其她跨越大半个上海来老屋找他，却被他拒之门外的时候，就更崩了。
她迫切想了解他的心情，减轻他的负担，因此只是小心翼翼地在铁门后问他：「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对方转过眼来看她，情绪激烈之下，连眼白都变粉了：「不是。」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又补充道：「我婆婆不喜欢看见生人，以后你都不要来了。」
「咣」的一声，大门被猛地拍上了。
连夏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只来得及哦了一声。
一阵说不出的失落漫过心潮。
Chapter24
机器轰鸣。
连夏手下不停，将一张张物料快速传递下去。
她往常都能全神贯注做事情，今天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轰隆隆的机器滚动声让人心烦意燥。
周围的人似乎又在窃窃私语，且与以往那藏头露尾的行径不同，他们越聊越大声，她已经听到了好几次自己的名字。
忍无可忍之下，她终于站起身，插到那几个人话题中间。
「不好意思，你们在聊我吗？」
「是啊！」
对此，黄姐的态度坦荡得有些奇怪：「我们在聊你男朋友呢！」
旁边的几个小工也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呀，我们都羡慕死你了！」
「恁好的男人，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呀？！」
连夏讶然：「我男朋友？你们不都认识吗？」
「认识？」
「别乱说，我们可不认识！」
连夏直觉心头谜团越来越大：「就小陈啊，你们怎么会不认识？」
「怎么可能是小陈？」
黄姐用一副失笑的表情死死盯着她：「我不是还和你说过，怪不得你看不上他？」
是啊，黄姐是说过这话，只是当时的自己忽略了。
男朋友不是小陈的话，那到底是谁？
面对她的犹疑，黄姐口吻轻蔑：「你自己回头看看，哪里是小陈？」
她惊骇回头，面前只有一团没有边界的人形迷雾——
「啊！」
连夏尖叫着从梦中醒来，被子已经全数滑到了地上，四下昏暗，如同这几天陈锡的态度一般，令她倍感不安。
事实上，因为外婆的病情有所好转，前两天陈锡回来了，没跟她打招呼就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去敲门，也只换来对方无情的拒绝：「抱歉，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对方陌生的语气，冰冷的表情，疏离的姿态，如一把无形的尖刀将她心脏捅得鲜血淋漓。
她呆坐在床上，反复回想对方的态度，不禁浑身冰凉。
………
……….
如果是一年前的连夏，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半夜去敲男人的房门。
事实上，他们两个人都有彼此出租屋的钥匙，只是从来没有用过。
她只轻敲了几下，陈锡那细长的眼睛出现在门后，看上去也没有休息好，黑眼圈非常重。
「有事吗？」
「我……我害怕。」
两人对峙了一会，他看到女孩穿着白色的睡裙站在门外，含羞带怯，像一朵喷香滴露的白海棠。
「我可以睡这里吗？」
惊讶于这大胆的请求，黑暗中，那双眸子闪烁了一下。
「进来吧。」
这还是确定关系后，两人第一次睡在一起。
她躺在他的臂弯，却发现男人身上的气味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因为起居饮食的不同，气味总是会有一些微妙的改变。
一种陌生感攫住了她的心脏，隐隐不安。
黑暗中，响起了小鹿般的轻哼：「刚才，我梦见你走了。」
「嗯。」
「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她依恋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男人深吸口气，将她揽入了怀里，不同于往常那温柔的轻抚，他的摩挲有些控制不住力道，甚至到了让女孩吃痛的地步。
「等等，不要——」
「怎么，不乐意了？你这么晚来找我，难不成还有别的意思？」
「什么？」
太奇怪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语气，这个颐指气使的态度……
他却轻佻地笑了，猛然压上那芳馥的唇，嘴上的胡渣扎得她不住呼痛哀求：「轻，轻点好吗——」
她话未说完，便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忽然直立起来，自己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男人死死掐着自己，直掐得满脸通红喘不上气，才一声不响地扑倒在地。
「西臣？西臣！」
连夏心疼的唤声让顾西臣渐渐醒来，睁眼只见女孩呆呆地望着他，眼角尤有泪痕。
就在刚才，她对他进行了一顿死亡摇晃，差点没把他胆汁摇出来。
他还没从那魂体切换的剧烈眩晕中回过神来，只能迷迷糊糊地安抚她，直接把人搂在怀里顺毛：「没事了，没事了小夏……」
半晌没有回应，他勉强恢复过来，只见她呆呆地坐在黑暗里落泪。
「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