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偷摸下楼摸会鱼,遇到了个大帅哥。
正准备上前搭讪,帅哥盯着我的脸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古怪。
我心领神会,「没带手机是吧,哈哈。」
帅哥却说:「我……死在了这里,好像,只有你能看到我!」
1
今天再回到这里,发现凉亭里还坐着一个帅哥。
挺稀罕的——平时这里只有我自己。
一阵密集的鼓点声突然响起,震耳欲聋——是我新设置的手机铃声。
对面的帅哥眼皮一抬,冷冷扫了我一眼。
看到号码被反诈 APP 标为可疑电话,我果断拒绝接听。
「不好意思哈。」我扬了扬手机,抱歉地笑笑。
他猛地站起身,「你在跟我说话?」
「对啊。」
「你、你能看到我?!」
我没吱声,快速往凉亭的出口方向瞥了一眼。
这小伙儿长得挺精神。
可是精神好像不对头啊!
四目相对,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
「司徒静?」
「张诚?」
我们几乎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张诚当年是我们班的风云人物,人长得帅,成绩也好,是广播台音乐节目的负责人。
没想到,他会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附近上班,」我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某些原因不爱和同事一起吃饭,「午休出来晒晒太阳呗。你啥时候回来的?听说你一毕业就去了外地。」
「上周回来的,然后……」张诚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古怪。
我心领神会,「是被爸妈叫回来相亲吧?」
「我……猝死在了这个亭子里。因为突发了心脏病。」
「好像,只有你能看到我。」
2
一连几个晚上,我都在做噩梦。
梦里,张诚一会儿满脸是血,在我面前飘来飘去;一会儿又变成了僵尸,围着我的床来回蹦跶。
后来,我索性开着灯睡觉,可是只要一闭上眼,张诚的话就在耳边循环——「只有你能看到我。」
周末,我跑去武城香火最旺的青龙寺,买了手串,求了护身符,还在床头挂上了两串大蒜。
这才睡得安稳一些。
冷静下来之后,我的智商也在线了——张诚说过,他只能待在那个亭子里,去不了其他地方。所以,他应该是不会来找我的。
3
中午去 Subway 买午饭。
路过凉亭的时候,我忍不住瞥了一眼。
张诚坐在亭子的角落——还是上次的位置——似乎一直没有移动过。
凉亭外面,一群小孩子在花园里追逐打闹,不时有嬉笑声传来。
不远处,几个老太太站成一圈,慢悠悠打着太极。
而那个黑色的身影,就像是风景画里一个失手滴上去的墨点,孤独又突兀。
当天晚上,我的噩梦又回来了。
这一次,张诚一直忧郁地看着我,我怎么都躲不开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像是《西游记》里九尾狐的幌金绳,我越是想逃,就捆得越紧。
这可真是比僵尸和恶鬼还要愁人!
一周下来,我每天睡眠时间还不到两小时,工作不断出状况——把 billion 写成了 million,把马来西亚的货币符号 RM 写成了人民币的 RMB。
总监在周一的晨会上狠狠训斥了我:「司徒静,你的试用期还有三个月,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就给我走人!」
4
去年,我从上家公司裸辞,之后的面试十次有九次都是「一轮游」——什么「不符合岗位需求」「经验不足」……
其实面试官看我第一眼时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我右脸的胎记着实扎眼——还不是怕老娘这副样子会吓跑客户。
现在这份工作以分析数据、撰写报告为主,不用直接面对客户。
薪水也不赖——虽然和我的期望值还有点距离——但在武城这个西部二线城市,也足够我在公司附近租下一套 70 平米的一室一厅。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不会因为我独来独往就指指点点。这种包容让我觉得安全和踏实。
要是这个饭碗搞砸了,我怕是会连孤魂野鬼都不如——张诚起码还有凉亭这个永久居所呢。
听人说,鬼魂若被困在阳间,多半是因为心结未解。
如果能帮张诚达成心愿,没准他就能早日投胎——永远离开我的生活!
5
拎着一兜啤酒,我硬着头皮来到凉亭。
「记得那场毕业晚会吗?」
许久的沉默之后,张诚终于开口。
「2012 年,6 月 7 号,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晚会结束后,张诚看着所有的乐器被收进仓库,之后他亲手锁上了大门。
第二天,晚会上用过的一把藏品吉他却消失了。
门锁是完好无损的,而仓库唯一的钥匙在张诚手里,他便成了怀疑的对象。
最后,学校给予张诚通报批评的处分,「优秀毕业生」的荣誉也被取消。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张诚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没多久,林曼和我提了分手,说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他说的是陆林曼,从大二起就相恋的女友。
「已经收到的工作 offer 也被取消了,说是岗位需求有变化,都 TM 是借口。」
「我爸妈是开餐馆的,这件事传开之后,大家都在议论,说这家的儿子是个贼。」
我看到他眼中有泪光闪现。
「这么多年,我工作也算有点成就,可这事一直过不去……」
张诚抬起脸,看着我,「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弄清楚当年的事情。我不想一直蒙冤,背负骂名。」
6
灌下一大口啤酒,我心里头敲起了退堂鼓。
还以为跑跑腿、破点财就能帮助张诚实现心愿,没想到是这么复杂的事情。
事情已经过去近十年。
我又不是福尔摩斯。
怎么帮他破案?
可是——
想想银行卡上的余额。
再想想那间南北通透的一室一厅。
我咬咬牙,接着问:「那你有线索了吗?」
「上个月,我接到冯南山的电话,」张诚顿了顿,「他那个时候是广播台新闻组的负责人,我们关系还算不错。」
「他和我说,今年春节有一场同学聚会。」
「后来大家都喝高了,他听到有人嘟囔了一句『那把吉他是老子弄走的!』」
「之后,我就辞了工作,打算回来把事情查清楚。」
我松了口气。
好歹真凶就在那天聚会的人里,省得我去大海捞针了。
「当时都有谁在?」我问。
「除去南山,还有九个人。」
我心凉了半截。
这查起来还是有点费劲啊。
「刚有点线索,我却把命丢了,」张诚垂下头,嘴角浮现一丝苦笑,「看来老天就是要捉弄我……」
7
挂了电话不久,我看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快步向我走来。
「我是孙国平,你怎么会有我手机号?」
张诚回来后,联系过当年办理这起案件的警察,也就是我面前的孙警官。
现在,接力棒已经交到我的手中。
「去世了?」孙警官的右手重重拍在椅子的扶手上。
「那天,和您见过之后,他心里难受,就,就自己跑去喝酒。这些年,他真是太难了,不敢参加同学聚会,不敢回武城。」
我右眼余光瞥见桌上摆着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赶紧接着说:
「他父母也因为压力大,回了老家,那么多年经营的生意就这么停了。现在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警察叔叔,张诚太可怜了,他永远没有机会讨回自己的清白了。」
孙警官递给我一盒抽纸,低下头,什么话都没有讲。
但我确定,他的表情有些松动。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朝着门口的一个双层档案柜走去。
「他那天找我,说想了解当时的调查情况。」
说着,孙警官拧开柜门,从里面抽出一个牛皮纸袋。
「可我们刚接到一通聚众吸毒的举报电话,我就让他改天过来。」
在锁上柜子的时候,我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你是他女朋友?」孙警官左手握着档案袋,右手利索地解开封口,语气温和了不少。
我一时语塞。
这什么眼神啊——张诚的长相,去演个偶像剧都绰绰有余;我就算没有右脸的胎记,在人堆里也是个小透明。
不过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感激,暖烘烘的。
「丢的就是这把吉他?」一张照片从纸袋中滑出,我赶紧岔开话题。
「对。」孙警官又低下头,继续翻动那叠文件。
我盯着照片——琴头的木板上印着一只振翅飞翔的白鹤——独一无二的样式,全世界仅此一件。
白鹤啊白鹤,你明明是吉祥物,却把张诚折腾得这么辛苦。
「锁是完好无损的,没有外力破坏的迹象。」
孙警官从文件中取出几页密密麻麻的记录。
「而且唯一的钥匙在你朋友手里,所以,我们最先怀疑的就是他。」
「贼也可能从窗户进去啊。」我反驳。
「这不可能,人或许能勉强挤进去,但根据吉他箱子的尺寸,是绝对过不去的。」
「会不会是,有人偷偷复制了那把钥匙?」我追问。
孙警官坚定地摇摇头,「我们联系过厂家,那种钥匙只有原厂能配置,普通人很难办到。」
这就怪了,张诚说他回宿舍后倒头就睡了,钥匙一直放在外套的里侧口袋。
而且,那晚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也不可能是有其他人偷走了钥匙。
「会不会是,」我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个侦探故事,「有些贼会把整扇门都拆下来,得手之后,再安回去……」
「不可能!」孙警官摆摆手,「那晚我们在仓库附近巡逻,真要拆门,早被逮了。」
「巡逻?那……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吗?」我不甘心,继续追问。
「那晚负责巡逻的是我和姚建国,」孙警官微微皱起眉,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可以确定,那晚仓库附近没有任何人出现。」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那不对啊!就算是我朋友做的,他也得现身啊,既然当晚没人出现……」
咦,我说的是「我朋友」,没说「张诚」?
孙警官用力点了点头,「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接着说:「我们很肯定,那晚没有人出现在仓库附近。可是,吉他却丢了。」
我想到了魔术中常用的障眼法,「吉他真的被收进仓库了吗?会不会在那之前就被偷了?」
孙警官咧嘴一笑,「你这架势,挺专业啊。」
那当然,没有美貌,老娘还有脑子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孙警官微微点头,「但确实是收进仓库了,当时搬运乐器的有七、八个人,都确认了这点。」
我倒吸一口气。
这不是「密室犯罪」吗?
这时,门外响起几下敲击声。
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老孙,你提交的调动申请,好像有点问题。」
孙警官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
我悄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那张吉他的照片飞速按下了快门。
没准儿以后能派上用场呢。
很快,孙警官又回到桌边,「我 11 点还有个会,咱们就先聊到这儿吧。」
「这么看,其实也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为什么还要给张诚处分?」我跟在孙警官身后,忍不住问道。
「处分?」孙警官挑起一侧眉毛,「你说什么处分?」
「学校对张诚进行了通报批评,还有,取消了他『优秀毕业生』的荣誉。」
孙警官愣住了,「我们当时的调查结论是,张诚只是有嫌疑,但并没有足够证据表明他就是案犯。况且,后来学校主动撤了案,我们以为这件事也就结束了。」
紧接着,他苦笑着摇摇头,「头一回被人在眼皮底下偷了东西。我老孙也想知道,是什么贼这么有能耐。」
8
我看着手里的酸奶杯——核桃仁,芒果,碧根果,大杏仁,猕猴桃——勺子对准了一颗大杏仁,可又改了主意,去捞下面的芒果。
「就按照顺序,从上面往下吃,不好吗?」张诚双臂抱在胸前,一脸的不解。
我用勺子在杯里胡乱地搅了几圈,「这贼到底怎么进去的啊?现场看起来就是个密室嘛。」
「有时候,」张诚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看起来很玄乎的事情,答案反倒很简单。」
看着张诚,我忽然来了灵感:「会不会是穿墙术?既然有鬼魂,那也可以有法术啊。」
张诚欲哭无泪:「你怎么不说,那贼是骑着扫帚来的,还穿了隐身衣呢。」
「要么……就是遁地术,跟土行孙一样,打条地道进入仓库,再把吉他从地道里运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我一边说,一边嚼着猕猴桃,一股酸甜在舌尖弥漫开来。
「这也不可能,就一个晚上,顶多挖个坑。」张诚摇摇头。
「但是,我有个感觉,」他突然直起身子,看住我:「只要咱们搞清楚吉他是怎么消失的,就离真相不远了。」
9
晨会上,总监在部署新的工作。
我埋头奋笔疾书,梳理着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手机屏幕上一连跳出好几条微信:
「听说没?咱们班张诚前阵子猝死了。」
「毕业后再没见过他,想不到……」
「你们说当年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你说吉他的事吗?他不像那种人啊!」
「咳,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学班级的微信群里,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想当初,她们没事就爱找张诚搭话,左一句「诚诚」,右一句「诚诚」,不要太肉麻。
这帮八婆!!
我端起水杯,猛灌了两口。
「写什么呢?」
总监突然出现在我身旁。
我赶忙合上笔记本,「没,没什么,就是……是……对工作的一些想法。」
「哦?」总监侧过头,「说来听听,和大家分享一下。」
会议室里二十多双眼睛立刻齐刷刷向我看过来。
我多么希望——
此刻,能有一条地道让我赶紧离开这儿!
总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刚合上的笔记本。
我必须转移她的注意力。
「是这样,」我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咱们部门是购买了很先进的数据库,比如 Deal Insight,可以帮助我们掌握全球并购交易的最新进展,但是我留意到,这些数据的统计口径以及关注重点和我们的研究工作还是存在一定的差异,我的想法是……」
会议室里变得异常安静,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很好,继续。」总监轻声说道。
「我觉得,可以把咱们在周报、月报里分析过的交易事件整理一下,构建一个内部数据库,不仅可以和购买的数据库形成互补,也有利于打造一个,一个我们自己的研究平台。」
「非常好!」总监用力拍了拍我的右肩,「这个数据库就由你来负责,这周五之前,给我提交一个详细的规划。」
坐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接着,总监把我的提议加入到下季度的工作任务中:「一方面是利用好现成的数据库,另一方面是开发内部数据库,看看怎么协调起来,更好地支持咱们这几块业务。」
「利用好现成的。」——这句话莫名让我心跳加速。
10
「你说贼是利用了现成的地道?」
「没错!」
张诚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但立刻又变成疑惑和不解。
我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武城大学的前身是一所军工院校,建有很多地下设施,有些到现在还在使用。
1 号教学楼的地下室是围棋社在用,我舍友吴翰清是围棋社的成员,每周都去那儿参加活动。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仓库和这些地下设施也是连通的?
我放下手里的三明治,「侦探片里不总说嘛——排除所有选项,剩下的那一种,即便再不可能,就是真相。」
张诚点点头,「毕业那阵子,大家都是很晚才回学校,如果背着吉他在校园里走,很容易被注意到。地道确实是最保险的方法。」
「那家伙啊,八成还有辆车,」我接着说,「得手后先把吉他藏在后备箱,再找机会运出学校。」
「司徒静,」张诚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11
总监很关注数据库的进展,我几乎天天加班。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
洗了把脸,给自己泡了杯柚子茶,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平摊着一张武城大学的平面图——放置吉他的仓库位于图书馆和信息教学楼之间,周围再无其他建筑。
信息教学楼是 2004 年开始建的,那个时候应该不会再修防空洞,那么盗贼很有可能是在图书馆里找到了通往仓库的通道。
图书馆……我仔细回忆着——隐约记得旧馆入口的左侧,另外有一扇铁门,据说是通往图书馆地下室的。
如果 1 号教学楼的地下室被用作社团场地的话,图书馆的地下室会不会也发挥着同样的作用?
12
「这是什么?甜甜圈?还有这么大的甜甜圈啊!」张诚凑了过来。
「什么呀,这叫贝果。」
「也是,你也别总吃什么金枪鱼三明治了,当心营养失衡。」张诚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快忘记张诚是鬼这件事了。
偶尔,还会闪过一丝念头:他要不是鬼,该多好。
「昨天见着吴翰清了,就是我那个室友。」
贝果的奶油涂得有些厚,我赶忙喝了一大口咖啡解解腻。
「她跟我说,图书馆那个地下室,一直是诗歌协会的人在用。」
「后来 1 号教学楼翻修,围棋协会就临时搬去那儿举办活动。」
「她记得,那个地下室里还有扇门,一直都是锁着的。」
我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咱们的猜想可能是对的!」
张诚却很平静,他抬起右手,向我伸了过来。
这是要握手吗?
离胜利还差得远呢。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嘴角,「这一嘴的咖啡沫子。」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什么情况?
我赶快说回案子的事儿,「现在问题是,怎么才能确认仓库里的入口呢?」
13
孙警官健步如飞,我稍一走神,就被他拉开距离。
我们径直从学校西门往东走,远远就看到仓库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色帽衫的瘦高身影。
「孙警官,是吗?您好!我是小刘。」说完,瘦高个儿的视线转到我身上。
「这是我的助理,」孙警官朝我挤挤眼,「我们最近在整理档案,发现当年那起盗窃案的资料少了几张照片,就过来补拍一下。给你们添麻烦了!」
仓库似乎有在定期清理,地面上没有太多灰尘。
我装模作样地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扭头看向孙警官。
他心领神会。
「小刘,听说你们学校最近要举办一个什么电竞比赛?」孙警官慢慢向仓库门外走去。
那位刘同学紧跟着也出了门,「是啊!听说还会来不少国外的选手。」
我赶忙打开手机的电筒,寻找入口的位置。
地面很平整,没有发现可疑痕迹。
我再度打量四周,注意到墙角摆着一排柜子,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多层落地式的简易储物柜,透过玻璃柜门,可以看到排放整齐的拳击手套,羽毛球拍,还有几摞乐谱。
为方便移动,柜子的四角装有滚轮,所以底部和地面之间有 7、8 厘米高的空间。
我将手机放在地上,整个人俯身趴下,紧紧贴住地面。
在手机电筒的光晕中,隐约出现一条黑色的缝隙。
我的心开始狂跳。
屏住呼吸,我将右臂塞进柜子底部,慢慢向前探去。
很快,手指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是风!
这下面真的还有一个空间!
14
确认了地道的存在,「密室」之谜迎刃而解。
可问题是——谁有可能发现这条地道?
按目前掌握的信息,最有机会的是诗歌协会和围棋协会的成员。
「还有,和这些协会成员关系密切的人。」张诚提醒我。
这样一来,九个人中,三人被排除了。
据张诚回忆,知道乐器存放地点的,只有广播台和学生会的主要干事。
我用记号笔从名单上又划去两人。
按照我们的分析,此人会开车,并有条件弄到一辆车。
于是,又一个人被排除了。
现在,名单上只剩下三个名字——
嫌疑人 1:张新垒
校学生会的生活部部长,同时也是诗歌协会副会长,父亲张风林是武城大学的教务主任。他大二就买了一辆丰田的越野车,据说精通多种乐器。
嫌疑人 2:刘思齐
校学生会副主席,女朋友是诗歌协会的成员。他平时经常租车带女友去郊外爬山,据说吉他弹得很不错。
嫌疑人 3:钟晓峰
广播台的台长,也是围棋协会干事,据说围棋协会的活动一次都没有错过。他的女友是武城人,经常开家里的车来学校。毕业晚会后的第二天,他就着急回了老家,连毕业照都没拍。
他们当中,究竟谁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张诚背着手,在亭子里来回踱步。
我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索性头倚着柱子,闭上双眼。
这三个人的名字还在心里不停晃悠——
会是刘思齐吗?他吉他弹得那么好。
或者,是张新垒?听说他家里有个房间,专门用来收藏乐器。
钟晓峰也很有嫌疑,那么着急跑回老家,肯定有猫腻。
忽然,脸颊有些温热,像是有一束光打在脸上。
睁开眼,正对上张诚的视线。
他没料到我会突然睁眼,有点不知所措。
「你想到什么了吗?」我咳嗽两声,转开脸,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
「你记不记得,孙警官说过,当时并没有证据,那学校为什么还要给我处分?」
我心里一震,「你的意思是……」
张诚脸色沉了下去,目光落在那份名单上。
「这次不能再让他跑了!赶紧写案情分析,我明天交给孙警官。」我迫不及待地取出双肩包里的电脑,盘腿坐在了地上。
「哎,地上凉!你把那个食品袋垫下面。」张诚冲我喊道。
15
周日,鼓楼广场,星巴克。
棕色咖啡桌对面,孙警官翻看着我准备的案件分析。
已是五月底,武城的气温直升上三十度。
临出门,我决定换上刚买的套装——数据库建成后,总监奖励我一笔奖金,我便去开元广场买了生平最贵重的一身衣服。
原本打算在工作转正那天再穿,但我觉得,今天更加适合。
「不错,挺好的,」孙警官抬起头,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花了不少工夫吧。」
我像是一个等待老师宣布成绩的小学生,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姑娘,我挺佩服你的,有我老孙年轻时的那股子劲儿。」
我的心晃晃悠悠,往下沉了沉。
「但是,」孙警官顿了顿,「你这个只是推测,我们办案要的是证据。」
抓起面前的冰摇柠檬茶,我猛吸了两大口,只觉一股冰冷的刺痛从喉间传遍全身,大脑一片空白。
但是孙警官接下来的话,让我仿佛直接掉进了冰窟:
「我之前申请的工作调动批下来了。七月底,我就要去新单位报到了。」
16
上午,刚到公司,我被总监叫去办公室。
「内部数据库还在调试当中,但是已经能够为日常工作提供数据支持了,」总监频频点头,「下一步,我们可以基于这个数据库开展一些有针对性的研究,这方面工作还是你来负责。」
走出办公室,我才意识到——饭碗保住了!
可是居然没有一丝高兴的劲儿。
心里就像是有一个黑洞,吸走了我所有的快乐。
回到工位,想先去洗把脸,却鬼使神差走进打印室。
明明是发给同事小颜的邮件,被我送到了其他人的邮箱。
打开 word 文档,盯着不断闪烁的光标,大脑一片空白。
表格里的数据也都像是符咒,看得我直发晕。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没做成一件事。
我给总监发邮件,谎称家里有事,想请一天假。
总监很快回复我:「给你提前支取一天年假,不用扣薪水。」
邮件里还有一句话:
「看你脸色很差,最近辛苦了!」
17
踏进凉亭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脏终于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用手拂了拂地面,我仰面躺下,双手垫在脑后。
这一次,张诚没有冲我喊。
他也慢慢蹲了下来,仰面躺在地上。
我们俩头顶着头,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头发在扎着我的头皮。
那种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可是我并不打算挪开。
「昨天,孙警官说……」
「给你猜个字谜啊,」张诚忽然打断我,「我和你,什么字?」他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
我愣住了。
什么啊,莫名其妙。
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还需要说什么呢?
看到我的表情,估计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是不是傀儡的『傀』?」我试探地问。
只要他高兴,就算是叫我去七步成诗我也乐意。
「可以啊,这么快就猜到啦!」
我来了精神,「我也给你出一个——你和树。」
「太弱了,槐树的『槐』呗。」
猜谜让我的心情好了一些,「我再给你出一个啊——你自己,是什么字?」
张诚半天没出声,「不知道,是什么啊?」
「魄力的『魄』。」
张诚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忍不住大笑:「因为,你很白啊,一只很白的鬼!哈哈哈哈哈!」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一点点铺满这个小花园。
「怎么办?孙警官走了,就更没有人理这个案子了。」我看向张诚。
他一言不发,挨着我,在石椅上坐下来。
左边身子忽然一沉——张诚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司徒静,谢谢你!」
「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很满足了。」
「要不,你去青龙寺找一个师父。」
「办场法事,说不定能让我早点去投胎。」
我鼻子一阵发酸,拼命忍住眼泪。
「现在都没人愿意生孩子了,你上哪儿投胎去?」
「再说,青龙寺师父出场费很高的,等我发了年终奖再说吧。」
18
六月接近尾声。
我顺利转正。
意外之喜是,薪水上调了 10%——正是我面试时提出的期望薪资。
关于案件,没有再找到新的线索。
看着日子一天天逼近七月,我嘴里的溃疡反反复复,始终都不见好。
「要不,再去找孙警官吧,看看有没有办法。」我还是不想放弃。
「别了吧……他是警察,有需要遵守的流程,别再给他添麻烦了。」张诚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那就这样了?你不想讨回清白了?」
「我本来就是清白的,」张诚冲我做了个鬼脸,「以前只有我爸妈相信我,现在,又多了你和孙警官。对了,有没有帮我请师父啊?」
不止一次,张诚向我提起要请师父做法事。
我都以「工作忙」为理由搪塞过去了。
我不希望,他再度离开人间的时候,还怀着冤屈。
另外,我还有一个担忧。
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19
我报了一个周末的英语班。
最近工作需要阅读大量英文资料,我那点词汇量着实捉襟见肘。
这天课上,老师要求大家讲讲上周末都做了什么。
我旁边的男生站起来,一脸沮丧。
原来,他周末郊游的时候把相机摔坏了,维修费用花了他近一个月的工资。
我心里一个激灵。
对啊!
张诚之前说过,那把吉他很娇贵,对保存条件的要求极高。
十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
那把吉他保不齐出过毛病,被送去维修或者护理过呢。
在一屋子人惊诧的眼神中,我冲出教室。
20
武城的乐器行集中在钟楼商圈的北大街。
虽说是周末,可街上的人并不多。
我从紧挨着钟楼的第一家店开始,逐个查问。
可一连问了三、四家,都是令人失望的回答。
下一家店叫「音乐盒」,门面约两米宽,看起来真像是一个狭长的盒子。
刚进门,一个年轻人热情地招呼我,「您好!店里有活动,全场八折哦!」
我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我在孙警官办公室里拍的那张照片。
年轻人端详一番,「这把琴应该不便宜。姑娘,你去『古城乐器行』问问吧,他们店经常做名贵吉他的维护工作。」
道过谢,我飞奔着出了门。
心里燃起一小撮希望的火苗。
「古城乐器行」坐落在北大街中段,门脸足有十个「音乐盒」那么大,门口并排停着两辆跑车。
店里十分宽敞,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吉他,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乐器。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满头脏辫儿的姑娘。
我走过去,将照片递给她。
「咦,」那女孩皱了皱眉,转身去喊正在墙角擦拭琴架的一位中年男子。
「王叔,你看看,这把琴是不是在咱们这儿修的?」
男子看了看照片,又抬起头飞快地瞄了我一眼,「没见过。」
「啊?我记得……」女孩还要说什么,被男子的眼神制止了。
有戏!
我立刻走出店门,掏出手机,拨通孙警官的电话。
21
「咱俩走一个!」
酒还没喝,孙警官的脸已涨得通红。
他一口气灌下了半杯,我也跟着喝了一大口。
「小姑娘,厉害啊!」
「我们在『古城乐器行』的交易簿里,还真找到了那把吉他的维修记录,就在今年春节之前。」
「联系人写的是张新垒母亲的名字,陈岚。」
「刚开始,那小子死不承认。」
「后来我一提到地道,他立马怂了,噼里啪啦全招了。」
他又拿过一个杯子,斟满酒,「算是还你朋友一个清白了。」
说完,他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那个没有主人的杯子。
「那处分的事情,……」我想知道那个「帮凶」有没有受到惩罚。
张新垒的父亲当时是武城大学的教务主任,张诚受到的处分,怕是和他脱不了干系。
孙警官撇了撇嘴:「张新垒的父亲前年去世了,好像是肝癌……现在不好追究他的责任了。」
「但是,」孙警官加重了语气,「你朋友的名誉一定要恢复。」
说完,他把手机递给我,那是武城大学的网站首页——在「重要通知」那一栏里,清楚地写着「关于恢复 2008 级管理与经济学院国际贸易专业张诚同学「优秀毕业生」的通告」。
22
「太危险了!不好好看路!」
「没看到我们正跳舞呢!哎,张姐,重新放一下音乐!」
我都记不起来,上次跑这么快是什么时候。
只希望此刻可以博尔特附体,能立刻飞奔到凉亭。
亭子是空的。
张诚呢?
难不成他已经去投胎了?
这么赶时间的吗?
两条腿又酸又疼,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又往地上坐啊!」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只见张诚站在凉亭外的石子路上,背着手,眼里全是笑。
「你……」
「我自由了,司徒静。」
张诚的语气很平静,可落在我耳朵里,不亚于一个炸雷。
我瞬间泣不成声。
「我们,我们成功了,张诚。」
见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又哭又笑的,旁边的路人都围了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一个穿着爱莎公主裙、脸圆嘟嘟的小女孩,还塞给我一根棒棒糖。
我擦干眼泪,看着张诚:「你想去哪儿?我带你逛逛。」
张诚歪着脑袋,看着我,「你想去哪儿?」
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要不你回家,去看看你爸妈吧。」我提议。
「他们在青岛呢,我可不会什么瞬间转移大法啊。」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想去哪里?」
那个「你」字读得很重。
23
开元广场,六层,海底捞。
「小姐,您几位?」
「两,哦,一位。」我看了看张诚,吐了下舌头。
一个服务员不知从哪里抱出一只玩具熊,手脚麻利地放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不要,不要,」我慌忙摆手,「拿走,谢谢!」
张诚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要不我抱着熊坐也行。」
「你那么瘦,熊抱着你还差不多!」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着。
「哎哎,点这么多干嘛?我可吃不了!」张诚拍了一下我的手背。
我喜欢吃火锅,可平时只去呷哺——即便一个人吃,也不会尴尬。
想吃海底捞,但独自对着这么大口锅,实在没有勇气。
所以,油豆皮,娃娃菜,油条,虾滑,山药,……
我今天通通都要。
「你在干嘛?」
张诚指着我手里的油条和虾滑。
「这可是传说中的隐藏菜单,味道很绝的!」
「司徒静,原来你还喜欢吃猪脑啊,口味好重!」
「我每天要看那么多数据,写那么多报告,当然得多补补脑了。」
「一,二,三,……,这是第四碗麻酱吧,恭喜你,9 块钱已经被你吃回本了。」
走出开元广场,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张诚伸了个懒腰,看着我吃了三个半小时的火锅,他似乎比我还累。
忽然间,天空飘起了小雨。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你别回凉亭了,跟我回家吧。」
张诚面露难色,「这样……不太好吧?」
我用力翻了个白眼,「放心,我定力很强,不会被你诱惑的。」
24
「这是什么装饰风格?」张诚走到那两串大蒜前,来回打量着。
糟糕,忘了收起来!
我急中生智:「田园风啊,我奶奶家门口就经常挂着一串串的玉米,红辣椒,大蒜什么的。」
说着,我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在沙发上铺好,又拿过一个靠枕,递给张诚。
熄了灯,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问你一个问题,」张诚忽然开口,「大二的时候,你明明接到了广播台的面试通知,为什么没来?」
我愣住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我向广播台的邮箱投递了简历,还附上了自己对于音乐的一些想法。
可接到面试通知后,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你怎么知道的?」
「那条通知短信就是我发给你的啊,你手机尾号 7299,没错吧?」
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道:
「我很喜欢你写的那段话,『有时候,音乐就是有一种魔力,瞬间吸走你身上的所有戾气,不着痕迹地抚平内心的惊涛骇浪』。」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我一时兴起写下的文字。
「看到那段话的时候,我就希望你能加入我们音乐组,成为我的搭档。」
张诚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你没来参加面试,我理解。但是,司徒静,要相信自己。你很厉害的。」
我静静听着,不知什么时候,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睡着了?」张诚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向我的方向。
「嗯,今天太累了。」我含糊应付着。
「好好休息。明天是周日吧,想去哪里?」
「鼓楼广场。」
「唔?」
「放风筝。」
「哦。」
25
这一觉,无比踏实。
最近几个月,先是担惊受怕,再是为了张诚的事情四处奔走,同时还要加班做数据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梦里,忽然出现一道亮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张诚从那亮光中出现,缓缓走到我的床边。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吻了我的脸颊。
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这样的梦还是挺美好的。
就多梦一会儿吧。
翻了个身,我又沉沉睡去。
26
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了客厅。
昨夜的暴雨之后,天空碧蓝如洗。
我打开窗,清冽的空气迎面扑来。
深吸一口,整个人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我美美伸了个懒腰。
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呢。
对了,张诚呢?
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沙发上,只有被子和靠枕。
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没有他的踪迹。
我冲到窗边,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着。
外面的世界,依旧照常运转。
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唯独没有张诚。
27
依托内部数据库,我牵头完成了两项针对养老服务领域并购活动的专题研究。
第二年,总监将我破格升为经理。
下班后,我也不肯让自己闲下来,上课,考证,健身——只要忙起来,我就不会去想那个以后都见不到的人。
所有人都在说,司徒静变了。
只有我知道原因——
胎记还在,但那个吻,已经将它从我心里永远地抹去了。
这年的 6 月,冯南山为张诚举办了一场追思会。
我在 2008 级校友群里看到了通知。
去的人比预想中还要多,广播台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
在靠近后门的角落里,我终于找到一处可以站下的空位。
真好。
除了我,还有这么多人记得张诚。
主席台正中,挂着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是一张许久不见的笑脸。
我立刻感到,有只电钻开始在我的五脏六腑打洞。
你倒是变成僵尸,再来梦里吓我啊!
结束的时候,大家轮流在主席台放下一束花。
我带去了两个花束——其中一束是孙警官的。
仔细看,会发现左边的花束稍微大一些。
不会有人想到,
在那束花里,我还放了一个贝果。
28
一年后,总监被一家同行业的公司以高薪挖走。
她向我发出邀约:「司徒静,要不要和我一起?」
办好离职手续的这天,我回到凉亭——张诚走后,我再没来过这里。
一切好似都和从前一样。
我坐在长椅上,小口啃着手里的贝果,轻轻晃着双腿。
阳光明媚,又是一个春天。
「好久不见!」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我转过头,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面前是一个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的男子,看起来像是跑步路过这里。
眉眼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司徒静,对吧?」男子大大方方在我身边坐下,「咱俩一个班的呀,你忘了?就是那个周末的英语课。」
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摔坏相机的家伙。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男子向我伸出右手,朗声说道:「很高兴再见到你!我叫沈宁,沈阳的沈,宁夏的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