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来源:《子不语·城隍杀鬼不许为聻》
假如在生活中遇到「鬼」,是正面硬刚,还是有更好的办法?这则故事告诉我们,身在阳间的人不仅可以打鬼,甚至还可以借助阴间的某种神秘力量……
台州朱始有个女儿,嫁给了一个商人,而这个商人经常出远门做生意,因此独守空闺、顾影自怜便成了朱氏的家常便饭。
只不过,这种颇似单身的生活,无形之中为一些邪祟提供了可乘之机。
一天夜里,屋外突然狂风大作,吹得门窗晃荡不止。朱氏借着油灯的昏黄灯光,走到门前把门关严,这时却看到一个赤脚汉子闯了进来,吓得朱氏险些摔倒在地。
这个汉子披头散发,身披红布长袍,黑脸糙皮,面相又丑又凶,一脸晦气,一扑上来就要跟她亲热,嘴里还嚷着:「我要娶你为妻!」可怜朱氏的力气太小,抗拒不得,只能任由他摆布。
说来也奇怪,这汉子走的时候,随着一股穿堂风吹过,便凭空消失了,屋子里只留下朱氏一人哭得梨花带雨。原来,这糙汉子是个妖怪!
有了第一回,就会有无数回。这妖怪差不多每晚都要过来祸害朱氏,时间一长,朱氏渐渐面黄肌瘦,身体上愈发羸弱不堪,精神上也变得有些痴呆迷离的样子,常常呆呆地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府中家眷看在眼里,心中感到奇怪,倒也没有大事声张。
一天傍晚,暮色降临,府中丫鬟在朱氏房内整理衣物,看到朱氏呆呆地坐在床头,一脸阴郁之色,便心生不忍,主动开口和朱氏聊天。朱氏作为一家主母,从来不端架子,待下人也是极好,因此下人也愿意为朱氏分担忧劳。主仆二人交谈甚欢,倒也其乐融融。
不料这时屋外再次阴风阵阵,丫鬟看到朱氏突然脸色发青,尖叫着躲到了被子里。丫鬟正欲安抚朱氏,此时房门「咣当」一声被风吹开,她便起身去关门,刚走到门口,却不料被一股力道极大的力量推出了房间,房门也随之关闭,屋内紧接着传来朱氏凄惨的叫声。
丫鬟很害怕,门也推不动,仿佛被反锁住一般。无可奈何,她便匆忙来到朱氏娘家,把刚才的怪事告知二老。朱氏父母稍加思索,认为这定是遇到鬼怪作祟了。只是家中没有青壮汉子,二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治鬼。
女儿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父母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苦无良策。每当家中凉风突起,府中上下便知道,这该死的妖怪又来了,奇怪的是,每当朱氏尖叫着指出妖怪的位置时,丫鬟顺着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是妖怪设置了隐身仅对朱氏可见,别人都看不到他,只有朱氏能看到。而这在无形之中为朱氏增添了更大的恐惧感和无助感。
朱氏的姐夫叫袁承栋,向来勇武过人,平日里喜欢施展些拳脚功夫,在当地也算一条小有名气的好汉。朱氏的父母想了一个主意,把女儿藏到了袁承栋家中,之后几天妖怪果然没有过来。这段时间,家中倒也相安无事。
过了一个多月,妖怪却循着朱氏的踪迹找到了袁承栋家里。很奇怪,妖怪这次现身的时候,阴风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恶臭。
一进门,他便紧紧抓着朱氏的肩膀,咧着嘴说道:「你原来藏在这里了!害我到处找你。前几天我就打听到你在这里,要过来的时候,偏偏又隔了一座桥。过桥的时候,桥神拿着棍棒打我,又将我打伤,害得我又耽搁了几天。昨天我浸在挑粪工的粪桶里,才得以混过来。哼哼,从今往后,你就是藏到石柜里,我也能找到你!」听到这,朱氏欲哭无泪。
第二天,得知妖怪又来作祟,袁承栋便过来与朱氏商量着拿刀砍他。这天晚上,伴随着一阵阴风,妖怪再次现身。朱氏招呼了一声,早已埋伏好的袁承栋突然跳出来,举起了准备好的大刀。朱氏说妖怪在西边的时候就往西砍,在东边的时候就往东砍。在旁人看来,袁承栋持刀胡乱劈砍空气的景象,甚是滑稽。激战了好一阵子,朱氏突然高兴地拍着手叫道:「太好了,砍中妖怪的额头啦!」
之后的几天,这个妖怪果然没有再来。
没想到过了数日,妖怪用布缠住额头后,照旧过来作祟。袁承栋便取出家中珍藏的鸟铳,这鸟铳是一种精度较高、威力很大的火枪,在当时非常稀少。他准备好鸟铳,开始在朱氏的指挥下打妖怪,只恨那妖怪闪躲起来太灵活,好几次都打不到他,反倒是在无意中打坏了不少家具。又费了一些功夫,朱氏又高兴地欢呼道:「打中妖怪的手臂啦!」妖怪果然又是好几天没过来。
又过了数日,妖怪用布缠住手臂后又过来了,刚进门就张牙舞爪地骂道:「既然你这般无情,我便取了你性命!」于是妖怪拳脚并用,狠狠地殴打撞击朱氏,这次,袁承栋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可怜朱氏一个弱女子,哪经得起这般折磨,她最后被打得浑身青肿,不住地哀嚎。
看到朱氏的惨状,她的父亲便与袁承栋联名写好诉状,在城隍庙前焚香烧掉。
这天夜里,朱氏梦到两个身着青衣的差役,他们手持令牌传唤朱氏候审,还向她索要跑腿钱:「这场官司我们能包你打赢,你只要给我们烧两千锡锞就行。不过你别嫌多啊,别看阳间这么多钱,在阴间这些钱只能算作二十两银子。而且这些钱不是我们自己用,主要是帮你打官司的时候上下打点,由你叔叔朱绍先分发出去。」鬼差提到的朱绍先,是朱家死去的族叔。朱氏便按照鬼差的吩咐,如数烧了两千锡锞。
鬼差提到的锡锞,是旧时做货币用的小块锡锭,在《子不语》「锡锞一锭阴间准三分用」一则,作者介绍了锡锞在阴阳两界之间流通的汇率:「凡是阳间烧来的一锭锡锞,阴间折为三分使用;如果出现破损湿烂,则仅仅折合一二分使用。」
回到故事。五更时分,朱氏醒来,对家人说道:「案子已经查明,这个妖怪是东埠头的轿夫马大。因为他生前作恶多端,死后竟也不知悔改,仍然祸害民女,城隍老爷非常生气,便责令打他四十大棍,在庙前戴长枷示众。」从此,家宅再次安宁,朱氏身体逐渐好转,家人都非常欣慰。
不料没过三天,朱氏又变得像以前那样痴呆了,嘴里还说着胡话:「我是轿夫马大的妻子张氏,我丈夫被你父亲、姐夫告到城隍那里,还要受到枷刑示众,害得我独守空房,忍饥挨饿,今天我要为我丈夫报仇!」说完,女鬼张氏用手狠狠抓着朱氏的眼睛,眼看就要瞎了。朱氏的父亲和袁承栋没有办法,只好又跑到城隍那里烧了一纸诉状。
当天晚上,朱氏又梦到鬼差传唤她过去,这次马大的魂魄也跪在那里。城隍拿出烧好呈上来的诉状,逐字通读一遍,随后朝马大瞪着眼厉声斥道:「你们夫妇二人都这么凶恶,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今日本官非把你腰斩了不可。」随即命令两名差役用大刀将马大斩作两截,只见一股黑气从截断处冒出来,却看不到任何血迹和腹中的肠胃。
行刑完毕,两名差役向城隍请示道:「老爷,是否将马大押到鸦鸣国为聻?」城隍不允许,仍厉声说道:「这混账做了鬼便害人,如果做了聻,岂不是又要害鬼?依本官看,就该直接湮灭他的恶气,斩草除根!」
这里就要说一下这个「聻」[jiàn]。在古人记载中,鬼死为聻,如《聊斋志异·章阿端》一篇:
……如是年馀,女(端娘)忽病,瞀闷懊憹,恍惚如见鬼状。妻抚之曰:「此为鬼病。」生曰:「端娘已鬼,又何鬼之能病?」妻曰:「不然。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也。」
再说回城隍要求湮灭马大的恶气。
随后,两名差役传唤来两个留着长胡须的人,这二人各拿一柄大扇子向马大的尸身扇去,只见尸身顷刻化作一团黑烟,消散不见了。城隍随后命令将马大的妻子囚禁起来,枷住手足,发配到黑云山罗刹神那里做苦役。最后命两个鬼差将朱氏送归还阳,朱氏随即惊醒过来。
从此以后,朱氏一直状态安稳,不久回到自己家中居住,后来育有两儿一女,现在仍然在世。而之前妖怪马大提到的挑粪工,正是袁承栋的邻居周四。朱氏特地向周四询问情况,周四挠了挠头,回答说:「怪不得,那天我担着空桶回来,却感觉肩头非常沉重,为此我还纳闷了好几天。」
故事讲完,我们知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那么聻死之后呢,又成为什么?据《幽冥录续三·卷十四》所言:「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据河上公注解的《道德经》中所说:「无色曰夷,无声曰希。」没有外形曰夷,没有声音曰希。也就是说聻会逐渐失去外形,再往后连声音也没有了。
《聊斋志异·章阿端》中说,鬼死后变成聻,也会祸害鬼,而就像人怕鬼那样,鬼也怕聻。既然聻可以祸害鬼,所以聻可以让鬼保持恐惧。那么问题来了,在制裁鬼的方法上,人是不是可以利用到聻呢?
答案是肯定的,毕竟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就比如,利用聻来治鬼,是他们常用的一种方式。古代的术士们掌握了一种方法,倘若遇到为鬼所祟的事,那就向聻说明情况,请聻作祟以治鬼。此术最早见于金朝韩道昭《五音集韵》卷七所引的《搜真玉镜集》,卷中说道:「人死作鬼,人见惧之。鬼死作聻,鬼见怕之。若篆书此字贴于门上,一切鬼祟远离千里。」
《太平广记》也有类似的记载:有一个叫做李君的道士,道行很高,道术也很厉害,非常擅长治鬼。他曾经说过,要想治鬼,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聻,以至于很多人在自家门口写上「聻」字,用来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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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说一下故事里提到的鸦鸣国。据《太平广记》记载,鬼死亡后便住在鸦鸣国里。鸦鸣国方圆好几百里,太阳月亮都照不进这个国家,常年黑暗,只能以乌鸦的叫声来区分昼和夜。这也是故事中为什么两名差役提出要将死去的马大押到鸦鸣国去,因为这可能正是此类「案件」的常规操作。
故事中的鬼生前是一名轿夫,生平作恶多端,死后变成鬼仍然不知收敛,竟想着法子祸害女人。城隍得知后命令将其腰斩,并「扇其尸」,化成一阵黑烟,使恶鬼从地狱中完全消失。可见此城隍是一位除恶务尽的好官,他能够秉公办事、善恶分明、不庇护作恶之人。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恶鬼马大被腰斩后只有黑气,不见血,又不见肠胃,那自然也没有心。这一情节恰恰寓示着,一切恶鬼皆无心肠,包括世上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