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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有富士山

车祸后,我和男友的青梅一起被困在车里。

男友先救了她。

救护车上,他解释:她怀孕了,两条命。

哦,他还不知道,我也怀了。

这个我打算拿命生下的孩子,我不想要了。

1

醒来的时候,病房空无一人。

嗓子又干又哑,我发不出声音。

整座医院寂静得可怕。

我下了床,怔怔地站在走廊上。

他们聊得火热,没发现我的存在。

江予白正低声说着什么呢?

才会惹得陆晚这样发笑。

灯亮得刺眼。

2

我以为多多少少,能看到他坐在我床头,看到他请求我的原谅。

可是没有。

他只是把昏迷的我丢在医院,自己陪他的青梅闲逛。

我突然有些恍惚。

眼前这个小心翼翼扶着陆晚的人,真的是江予白吗?

如果是我的江予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对我?

3

江予白看到了我。

又仓促又惊慌。

他走到我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向来游刃有余,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多稀奇。

他动了动唇,最后只问了一句:「地上这么凉,怎么不穿鞋?」

我忘了。

我太害怕被抛下,所以一醒来就想去找他。

我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他的眉毛越拧越紧。

气氛有种诡异的静默。

陆晚解释:「是我想喝皮蛋瘦肉粥,予白不放心我一个人下去买,所以……」

她是在炫耀什么吗?

陆晚红着眼,像是哭过。

明明被抛下的是我,她哭什么?

我没有理她,只朝江予白伸出双手:「我累了。」

他打横将我抱起来,动作轻柔,如同捧着一盏昂贵易碎的瓷器。

我仰头看他。

他的一切,都如初见时那样美好。

可我不行了。

我快死了。

4

陆晚给我倒了水。

我不想喝。

她看出我的膈应,竟也善解人意:「你们先聊吧,我下楼转转。」

江予白转头看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她怀孕七个月了。

行动不便。

连摔个跤,都是毁灭性的。

我轻声说:「你去陪她吧。我没事的。」

江予白最终还是没有走。

他在愧疚。

他怎么能不愧疚?

我差点死在他面前。

5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江予白知道我不爱喝粥,所以给我带了肠粉。

可他却忘了。

我不吃香菜。

一闻到这个味道,我就生理性地想吐。

刚回到盛家那会儿,我表现得很乖,为了讨亲生父母欢心,我什么都干,什么都吃。

除了香菜。

父母深信我是矫情,一个长在山里的孩子,哪能挑食呢。

所以他们总逼我吃。

他们不知道,每次吃完饭,我都得恶心好久。

后来我表现得好,把香菜和其他菜一视同仁。

他们也就不逼我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也不爱香菜。

原来家里,也不是非得每一顿都有香菜。

等我长大了,离开了家。

我有了决定每一顿饭的权利。

我再也没吃过香菜。

直到陆晚的到来。

陆晚胃口不好,吃得很少。

但她偏爱香菜。

只要菜里放些香菜,她就可以多吃一点。

我总不能苛待一个孕妇吧。

所以桌上总有那么几碗菜,是她能动筷的。

是我,强忍着恶心,为她做的。

6

江予白有些懊恼。

「我不知道那家肠粉会放香菜,我去重新买一份。」

「阿白,我没那么矫情。」

还矫情什么呢。

在他心里,我从来就不是第一位。

我从来没被任何人放在第一位。

江予白沉默着,帮我把肠粉上的香菜都挑了出来。

我吃了两口,胃里翻江倒海。

跑到卫生间,吐了。

嘴里又酸又苦。

江予白递来一瓶水。

他叹了口气:「优优,是我的错,你没必要委屈自己。」

哦对,他还不知道我也怀孕了呢。

7

江予白下楼给我买肠粉去了。

他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

他向来冷静自持,当然不会真跪下来求我原谅。

他知道我还在生气。

所以在试图一步步软化我。

他错了。

我没生气。

我死心了。

死心在他奔向陆晚的那一刻。

8

车祸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发生的。

今天上午我们带陆晚去产检。

雪天,车子打滑,侧翻。

江予白先爬出来。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奔向了陆晚。

他要她不要慌,有他在。

他还问她,宝宝怎么样了,没事吧。

声音轻柔,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他是有多害怕她受伤啊。

就连手臂被划破,也不曾停下一分一秒。

我听到滴答滴答的声响。

我闻到令人作呕的汽油味。

几近窒息。

警笛声渐近。

江予白安抚我:「别怕,优优,我们都会没事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车子爆炸。

我要死在他面前,轰轰烈烈地死。

我要他带着愧疚和痛苦,走完下半辈子。

我要他午夜梦回,梦到的,都是我那张垂死的脸。

多么恶毒的想法。

可惜,没成功。

消防员来了。

江予白脸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把我抱在怀里,搂得很紧。

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不见了。

「别怕,优优,没事了,我们都活着,我们都活着。」

我没有像以前那样,也紧紧抱住他。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全身发抖的陆晚。

她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在尽力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

她对她的孩子说了什么呢?

要她的孩子,以后好好对待江予白这个救命恩人吗?

我轻声说:「陆晚也害怕。」

他一僵。

难以言喻的痛苦跃然于他的眼底。

「对不起优优。可她肚子里有孩子,两条人命。」

我呢喃:「两条人命。」

他是真的在乎这个数字,还是在乎陆晚?

我没问。

就算问了,他也不会承认。

他这人,有种高于常人的责任感和道德感。

他不会承认,自己爱上了兄弟的女人。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自欺欺人。

我只摸着小腹,在心底说——

宝宝,你爸爸放弃我们了。

我也要,放弃你了。

9

我怀孕了。

江予白不知道。

没过几天,我又拿到了一份肺癌诊断书。

晚期。

江予白也不知道。

我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

可几乎没花多少时间,我就做了决定——

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但现实给了我重重一击。

除了我,没人在意这个孩子的存在。

10

因为幼年的经历,我很难怀孕。

我以为,这是上天的恩赐。

上个星期拿到报告单的时候,我开心得要命。

迫不及待地想给出差的江予白一个惊喜。

电话接通,我还没开口,便被他堵住话头。

「优优,我刚下飞机,这边很吵,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我说好,路上小心。

满腔的热情,突然就被浇了个干净。

我将报告单塞回包里,在路边吹了会儿风,打车回家。

可当我下了车,看到的却是:

江予白在陪陆晚逛母婴店。

隔着一条马路,我看到陆晚手里拿着婴儿衣,笑得很甜。

她两手举着婴儿衣,走到江予白面前。

一件蓝色,一件粉色。

大概是在问,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又或者说,他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江予白没选出来。

他把两件都拿了。

她继续挑,他跟在身后拎。

他们好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多么幸福。

多么甜蜜。

他们是多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我脑袋发懵,拎着包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陆晚突然抬头,远远朝我看来。

不知道怎么的,我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闪身,躲到了公交站牌后。

我在寒风里蹲了好久。

是什么时候发现江予白没那么爱我的呢?

是陆晚大着肚子搬到我们隔壁以后。

是有天夜里打雷,我下意识钻进他的怀里,他却梦呓着推开我。

是他不善言辞,却尽力逗陆晚开心。

他们总有太多回忆,太多我没有参与的过往。

他说他把她当妹妹,真的吗?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画面,在此时,越发清晰。

野蛮又残忍地,拆穿了我的自欺欺人。

哭够了。

我正准备擦干眼泪起身,面前突然出现一颗大白兔奶糖。

「姐姐,我请你吃糖。妈妈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糖就开心了。」

眼泪来得更加汹涌。

我收下了小女孩的糖。

很香很软,像是要甜到人的心里去。

在外面闲逛了好久,直到眼睛不红了,我才回家。

江予白刚洗过澡,头发微湿。

「怎么才回来?」

「随便逛了一会儿。」

他向来寡言,没细问。

只沉默着,把我的手揣进怀里,嘟囔:「外面冷,下次多穿点再出去。」

他要我等等他。

等过了这段时间,他会给我一个盛大的婚礼。

说这话时,他眼里闪着光。

江予白很少食言。

在这一刻,我确信他是爱我的。

可这份爱,又有多少?

我不知道。

我不会问。

我只说:「为什么不是现在?」

他叹了口气,无奈又惆怅:「优优,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

他是个工作狂。

绝大多数事物都可以为工作让路。

包括我。

我想问他:「那如果我怀孕了呢?」

怀孕了,是不是就可以早点结婚啦?

对上他疲倦的神情,这句话我还是没问出口。

我向来不爱让他为难。

他的世界太辽阔。

和我全然不同。

谁能仅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呢?

他看出了我的失落,转而掏出一个小礼盒。

里面是一对漂亮的珍珠耳环,像小灯泡似的,又圆又亮。

这样的浪漫并不多见。

我笑着收下了。

11

没过几天,我又拿到了一份癌症诊断书。

原来上天真的从来没善待过我。

给了我希望,又残忍地让我绝望。

我在医院的走廊坐了很久。

手机拿起又放下。

最终,我还是没拨通江予白的电话。

他或许在开会吧,他总是很忙。

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那是我第二次不认命。

第一次,是江予白牵住我的手,要我一直跑一直跑。

他说:「越过这座山,会有全新的未来等着我们。」

会有糖果,会有彩虹,会有新的爸爸妈妈。

我信了,拼尽全力地向前冲。

他没骗我。

而这一次,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承认,我在赌。

我心里升起了一些隐秘的期待。

江予白那样期盼陆晚的孩子降生,如果我有了孩子,他也会这么爱我们的孩子吧?

我手里仿佛有了一点筹码。

让我能与陆晚相争。

车祸以后,我才发觉,这个想法有多可笑。

我争不过。

我输得很彻底。

不被爱的孩子,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受苦。

12

江予白买了肠粉回来。

我不想吃,他竟也耐着性子哄我。

果然,怀孕以后,脾气会变坏。

他夹了一点肠粉喂到我嘴边。

神情间,有些不易察觉的脆弱和哀求。

我忍着恶心吃了一点,有些无理取闹地问他:「如果我死在车里怎么办?」

他的眉毛又拧了起来。

我很少使这种小性子。

「……没有如果。」

「如果有呢?」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才说:「我会陪你。」

骗子。

他舍不得。

陆晚一天没生下那个孩子,他就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江予白语气笃定,又说了一遍:「我会陪你。」

他是在说服他自己吗?

他明明舍不得死。

他不会陪我。

他不像我孑然一身,他还有个等着他的妈妈。

和她们比起来,我算不了什么。

13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人在现实失意,就很容易在梦境和回忆里找补。

我第一次遇见江予白,是在猪圈。

白白净净的少年,一看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

和其他哭哭啼啼的孩子不同,他有种超越年龄的冷静。

村里人挑来挑去,最后只有他,被剩在了猪圈里。

他年纪太大,养不熟。

听爸爸说,他会被打断腿,放到大城市里乞讨。

我把这句话转述给了江予白。

他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逃出这里。

没有我,他不认得路,根本逃不出去。

他说:「你和我们一样,也是被拐来的。」

我下意识想要否认。

他盯着我胳膊上的伤疤,一针见血:「哪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他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有多么辽阔。

他告诉我,父母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他给我描绘了一幅太美好的画卷,关于未来,关于世界。

他说:「只要逃出去,会有新的生活等着我们。」

我心动了。

在实施逃跑计划的前一天,爸爸又喝醉了。

比起他的拳头,我更害怕他撕我的衣服。

我求他停下来。

他不听我的。

一个巴掌落下来,我被打得脑袋发懵。

「老子怎么跟你说的?不听话就滚出去喂狼!」

我一个劲儿地发抖。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让我发不出声音。

我摸到了一把剪刀。

用力地,戳进他的脖子。

温热的、腥甜的液体。

一片猩红。

我呆愣在原地。

「别看。」

江予白不知道怎么挣脱了绳子。

在我世界崩塌的那一刻,是他捂住了我的双眼。

「是他罪有应得,你没有错,你为你自己,还有那些孩子讨回了公道。」

他摇晃我的双肩,要我振作起来。

我这才如梦初醒。

计划不得不提前。

我换了身衣服,和江予白一起,摸黑往外逃。

天亮了又暗。

在天边最后一缕残阳消失的时候,我们跑上了公路。

命运就此改变。

14

从医院回家后,我就很嗜睡了。

疾病让我提不起精神。

而江予白也越来越忙,总是出差,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样也好。

他没发现我的不对劲。

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江予白从外地赶回来。

其实我很少过生日。

在山里时,没人在意这个。

女孩子嘛,无非就是长大了一岁,离买卖的日子又更近了点。

更何况,也没人知道我在哪一天出生。

后来回了家,我的亲生父母也总不记得。

他们一心扑在工作和弟弟身上,不怎么管我。

我干脆就不过生日了,怪没意思的。

江予白没骗我。

外面的世界多彩而又辽阔,我也的确是被拐的。

但有一件事情,他说错了。

真的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我是被亲生父母丢掉的。

他们有了弟弟,而我,是个累赘。

如果不是外婆,他们永远也不会把我领回家。

他们不爱我。

我觉得没关系,这样的话,我不爱他们就好了。

谁也不欠谁的。

15

门开了,江予白站在门外。

眉梢落了雪,几分清冷。

我与玫瑰撞了满怀。

然后,他抱住了我。

癌细胞已经发生了骨转移。

他抱得太紧了。

肋骨疼。

「优优,我很想你。」

温热的呼吸钻入我的脖颈,带起一阵颤意。

他笑着吻了吻我的脸。

触感冰冷。

却足够缱绻和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我。

我转身将玫瑰一支一支插进花瓶里。

「明天才是生日。」

今天没什么特殊,不用买这些东西。

更何况,我并不爱玫瑰。

可惜大冬天,很难买到向日葵。

「嗯,我知道。最近花瓶很空。」

难为他,竟然还能观察到这种细节。

我不爱买花了。

它们灿烂不了多久。

这总让我想起自己的生命。

好像枯萎衰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江予白从背后搂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头,叹口气:「优优,你好像瘦了。」

他最近一回来,就爱黏着我。

我们都默契地不再谈那场车祸。

可有些伤痕,不是不去提、不去看,就不存在的。

我脑子里有一道声音,时时刻刻提醒我:

瞧啊,这个男人,嘴上说着爱你,其实最在意的,是别人的死活。

多讽刺。

16

半夜,我被一道惊雷吵醒。

心尖猛然一颤。

我下意识往旁边靠。

没人。

被窝已经凉了,江予白不知道离开了多久。

手机放在客厅里充电。

磨蹭了好一会儿,我才鼓足勇气,走到客厅。

电话接通了。

我问他在哪。

他的声音带着些哑:「医院,陆晚突然肚子疼。」

心一下落入谷底。

我突然觉得很窒息。

电话那头,陆晚在喊他,声音焦急。

连带着这边的江予白,也焦急起来。

「优优,你先睡吧,我待会就回去。」

没等我开口,电话里传来忙音。

这是我第二次被他抛下。

我看了眼钟。

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

我的生日到了。

窗外电闪雷鸣,我突然没那么害怕了。

反正我都要死了不是吗?

这天夜里,我在梦境和现实里反复拉扯。

我仓皇地睡着,又仓皇地醒来。

有凉意从脚底直冲心脏,我环顾四周,黑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我自己。

17

室内充盈的热气被撕开一个口子。

我蜷缩在沙发角落,感受到动静,霍然惊醒。

江予白回来了。

「怎么睡在这里?」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

大概是一夜没睡。

我轻声道:「昨天打雷了。」

他一僵。

握住门把手的指节骤然发白。

我最怕打雷。

打雷会让我想到很多东西。

比如,十多年前出逃的那个雨夜。

比如,红色的喷泉。

江予白不会不清楚,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法律判我无罪,可我总觉得,我实在不算清白。

那是我一生的梦魇。

我如今的处境,或许就是报应。

迟来的报应。

他抿了抿唇,声音滞缓而又沉重:「优优,对不起。」

我仰头看他,温柔地笑笑:「没关系的,打雷而已,要不了人命。」

他在医院守着陆晚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是在担心我的?

我攥紧拳头,抑制住询问的欲望。

别问了,别问了。

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江予白沉默着,走到我面前。

他的手很凉,冻得我瑟缩了一下。

他动作一滞,下颌线绷紧。

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他眼眸深深,面上却有转瞬即逝的失落。

他说:「优优,生日快乐,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陪你过。」

多好听的情话。

傻子。

我过不了下个生日了。

他突然单膝下跪:「嫁给我吧,优优。」

我愣了愣。

竟然是这样的走向。

从前我很期待,很期待这一幕的发生。

我做梦都想嫁给他。

可如今却想笑。

他要我等一等的,为什么他不愿意等了?

不过是打了个巴掌,又给我一颗糖。

有个恶劣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要他也感受感受,我的失落和痛苦。

我说好,我愿意的。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着泪光,给我戴了戒指。

他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问他:「阿白,你很喜欢孩子吗?」

他的脸色变了变。

「我们不是非得要孩子。」

他是知道的,我很难怀孕。

「优优,我有你就够了。」

其实他很少说这么肉麻的话。

现在说,也不过是哄我开心。

此刻的幸福,就像阳光下的泡沫。

一戳就破。

根本经不得风浪。

18

过完我的生日,江予白又出远门了。

他说等登记结婚的时候会回来。

从前他不爱麻烦我。

这次却一反常态地,让我送他去机场。

离开前,他还戴着我送他的红围巾。

那是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一针一针给他打的。

我的手指实在算不上有多灵活。

我一共打了五条,才选出一条最好看的送给他。

但还是丑。

所以江予白一次都没戴过。

我目送他往安检走。

走到一半,他突然丢了行李,转身跑过来抱我。

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路人纷纷窃笑。

江予白埋在我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眉眼眷恋,声音有些发闷:「在家等我回来,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抱我。

下次见面,我们就不会这么友好啦。

他要我照顾好自己,偶尔也去看看陆晚。

我说好。

我挑了个合适的日子登记结婚,江予白的生日。

我要送他一份礼物。

在此之前,我去看了眼江母。

总得,让孩子见一眼奶奶吧。

江母如今住在养老院,她很糊涂了,总要护工陪着。

当年江予白被拐以后,他的爸妈耗尽家产,四处发布寻人启事。

几乎走遍了中国。

他们被骗了很多次。

最后一次,是他爸从骗子手里抢回最后一笔钱,却被人捅死了。

他妈受不了打击,此后变得疯疯癫癫。

江予白的成长之路很艰难。

当然,我的处境也算不上有多好。

其实有时候,我也能理解江予白。

和陆晚在一起,他想到的,是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和我在一起时,全是泥泞不堪。

就像我,我难过的时候,总会想起和他携手奔跑在山林里。

每一次,落入命运的窠臼时,我就会想到他。

所以我四处碰壁,却依旧奋力向前跑。

他曾让我学会勇敢。

19

江母看上去精神很不错。

S 市连着阴了很多天,在今天终于放晴。

我推着轮椅,带她出去透透气。

我喂她吃饭,她很乖巧,像只听话的小猫。

「晚晚,我的孙孙怎么不见了?」

「你肚子里的孙孙呢?」

她很疑惑。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打翻了饭盒,开始哭,开始闹。

我却如坠冰窖。

护工赶紧过来,一个劲儿地安抚她——

「孙孙在,孙孙还在,你儿媳妇会来看你的……」

她恨恨地盯着我,目光如刀,割得我生疼。

「是不是你这个坏女人,把我的儿媳妇和孙孙都带走了?」

「我儿子呢!我儿子去了哪里!让他把晚晚和孙孙都找回来!」

我喘不过气,胸腔的疼痛越发明显。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捶打着我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发出的声音喧嚣聒噪。

脑袋混沌得厉害。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

江予白带陆晚来过这里吗?

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到底算什么?

陆晚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几个月以来,我从没见过孩子的父亲。

他们说他是海员,一出远门,就得出好久。

我不禁疑惑,他们口中的人,真的存在吗?

我突然想起来,陆晚刚来那会儿,挺着肚子,我很羡慕。

所以我问江予白:「如果我这辈子都生不了该怎么办?」

他安抚我:「没关系的,陆晚他们以后就住在我们隔壁,我们可以把他们的孩子当自己的看待。」

他凭什么以为,我会和他一样,爱陆晚的孩子?

曾经的信任显得如此可笑。

我真的好累。

我不想问了。

我很清楚,就算他说孩子不是他的,我也不会再信了。

20

「优优,你怎么不在家?」

「回了一趟我爸妈家。」

江予白静了半晌。

他是知道的,我和爸妈关系并不好。

外婆去世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家。

这些年,我把工作攒下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们。

算是还他们养我的钱吧。

现在算算,也差不多还清了。

两不相欠。

我说:「结婚的事情,总得告诉他们一下吧。」

「那我和你一起……」

我打断他:「不用了,你刚回来,在家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在民政局门口见。」

「……好。」

通话挂断后,我就把手机关机了。

我骗他的。

我根本没回家。

从养老院出来后,我就去做了手术。

这些天,一直在出租房里休养。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江予白的生日。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时间有时候过得快,有时候过得慢。

我买了很多止疼药,疼的时候,就吃一颗。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他应该已经发现了吧,我藏在户口本里的怀孕报告单。

他在民政局门口等了多久呢?

有我生日那天,等得那么久吗?

当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吞噬的时候,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是江予白。

来得真快。

我还以为,他得花上几天才能找到我。

他没责问我为什么骗他。

只是抱住我,像是要把我融入骨血一般抱住我。

抱得太紧,我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说:「优优,我要当爸爸了。」

他在干什么?

自欺欺人吗?

我仰头看他,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

「你来晚了。」

他瞪大眼睛,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刚刚的欣喜荡然无存。

不解、惶恐、痛苦……

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他从来不曾这样。

就连十多年前那个雨夜,我们差点滑落崖底,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惊慌的神情。

我盯着他,轻声说:「孩子被我打掉了。」

他像是得到了最残酷的审判。

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这样的反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为他顶多愤怒,大骂我为什么不和他商量。

可是没有。

在这一刻,我终于确认。

他曾经,也幻想过我们的孩子的到来。

他哽咽着,问我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要个解释。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我给不了。」

如果我的孩子以后得不到足够的爱。

那他还出生干什么?

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一辈子都在追寻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江予白抖着唇,喉结微微滚动,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所有的镇定和冷静都在这一刻崩溃。

他突然捂住眼,像个濒临绝境的幼兽,蹲下来,嚎啕恸哭。

「还有我啊,还有我啊……」

你给的爱,能有多少呢?

不够的,江予白,不够的。

这是我一手策划的报复。

可我心里,一点痛快也没有。

我的手里握着一把没有刀柄的刀,刺伤他的同时,自己也鲜血淋漓。

我和他一样难过。

我比他更难过。

没人比我更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如果我没有得病就好了。

这样的话,江予白不爱他也没关系。

我会给他最好的爱。

可惜没有如果。

上天没给我机会。

21

我扯动唇角:「没关系的,你还有陆晚的孩子。」

他抬头看我。

猩红的眼睛。

抿得死紧的唇角。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残忍。

我在往他伤口上撒盐。

「如果你想要,会有很多人愿意替你生孩子。」

他不明所以。

眼里的怨恨越发明显。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露这样的情绪。

我突然觉得可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明明那样相爱过。

江予白红着眼看我,与我无声对峙。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而凝滞。

止痛药好像失去作用了。

我到处都疼。

呼吸也疼。

像是有人拿着锤子,一下一下,将钉子钻进我的胸膛和下腹。

江予白率先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优优,不是这样的。」

「我们不是非得要个孩子。」

「不是这样的,你信我。」

我不信。

一点也不信。

「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几乎语无伦次。

我轻声说:「江予白,你应该问问你自己。」

他几近哀求:「这是我欠他们的,我可以解释的,但不是现在。」

「优优,求求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我等不了了。

我快死了。

我从他的眼里,望见了自己的模样。

颓然、衰败。

实在不好看。

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不甘、怨恨,在这一刻,全都不值一提。

「放过我吧,阿白,我很累了。」

「我不爱你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

像是在这一瞬间就衰老下去。

曾经顶天立地,现在脆弱不堪。

他哭得像个孩子。

我将戒指还给他。

这些天我反反复复地看它,到底还是有点舍不得。

但我瘦得太厉害,连戒指都戴不住。

这枚戒指,应该还给需要它的人。

「优优,你对我真狠。」

我笑着说是。

他离开了。

佝偻着腰,算不上体面。

我站在窗边,对着他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阿白,生日快乐。」

我抬头看向远处。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

我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问过他:「阿白,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你会怎么做?」

多么傻气的问题。

「告别我爱的人,到处走一走,去看没看过的风景,去见没见过的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告别爱的人?」

他笑笑没说话。

现在我知道了,是要把自己最美好的样子,留在回忆里。

一语成谶。

只不过,我们的回忆算不上美好。

只不过,完成这些事情的人成了我。

有些时候,我真的希望,我从没走出那座山林。

如果我没见过外面的天地,如果我从没感受过温暖与爱。

我就不会终其一生,去奢求和追逐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算了,算了。

我这一辈子,也算窥见过天光。

不算太糟。

再见啦,我最最亲爱的人。

【江予白番外】

1

小雷告诉我,今早优优搭飞机,去了日本。

我不喜欢那里。

优优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但她最爱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因此对富士山产生了向往。

美景是无罪的。

这样也好,我们都冷静冷静。

行动已经到了收网阶段,很快,我就能把一切告诉她。

我们会有新的孩子。

我会像爱优优一样,爱他保护他。

我们会给他最好的爱。

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会恳求她的原谅。

我们会和好如初。

一切都还来得及。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那场车祸。

2

我是一名卧底警察,路沉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陆晚的丈夫。

我们仨,都是卧底。

我欠他们太多。

这场行动,本该由我冲在最前面。

路沉顶替了我。

等我有所察觉的时候,上级已经同意了他的申请。

他说:「国家可以没有你,但阿姨,可不能没有你。」

我骂他想抢功。

他耸耸肩:「反正我抢赢了,你现在哭也没用。」

「诶,你别真哭啊,一个大男人,怪恶心的……」

我笑着给他一拳。

之后,我经营着一家用于洗钱的空壳公司。

这是一个不太重要的角色,很安全。

而路沉,远赴缅北,跟在毒枭身边。

和优优重逢的时候,行动已经开始了。

3

车祸发生那天,我刚得到消息,路沉在一场火拼中,掉入江水中。

生死不明。

陆晚对此一无所知。

自她怀孕后,组织就把她调离了原来的位置。

路沉曾要我好好保护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路沉的处境。

心如乱麻。

一时不察,车翻了。

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

把孩子救出来。

那是路沉唯一的血脉,是他生命的延续。

我不敢看优优的神情。

我曾答应她,会永远爱她保护她。

可现在,我却在她眼前,救其他人。

我还冠冕堂皇地告诉她,两个人,我救了两个人。

大爱。

我忘不了她眼里的震惊和失望。

她没有质问我为什么。

她向来懂事又体贴,不爱让我为难。

可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我手里悄悄溜走。

我很恐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只能抱住她,让她别怕。

其实害怕的人是我。

4

陆晚下楼买吃的了,我守在优优床边。

在睡梦里,她也紧皱着眉头。

梦里有我吗?

才会让她那样难过。

小雷打来电话,说陆晚都知道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性格刚烈,很有可能做傻事。

我只能让护士替我看着优优,自己飞奔下楼。

寒风凛冽,陆晚蹲在路边,双眼红得厉害。

她问我:「没有找到尸体的话,是不是证明他还活着?」

我说是。

其实我们都清楚希望渺茫。

路沉明面上是毒贩,毒贩的命不值钱,毒枭不会当回事。

而我们的人,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他。

他的尸体,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

这样也好。

找不到就还有希望。

她这才破涕而笑:「我给优优买了肠粉。」

扶她上楼的时候,我有意逗她开心。

不能让优优看见她哭,不能让优优察觉端倪。

我说了一个路沉刚入队时发生的趣事。

陆晚笑了笑,没了下文。

我心里却没来由地升起一阵烦躁和不安。

转头看去,优优就站在走廊那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没有悲伤,没有埋怨。

只是静默。

带着水汽的风,从窗户钻了进来,搅乱了我的呼吸。

我很恐慌。

有太多话想说。

我想向她解释点什么。

可到最后,只汇成了一句简单的关心。

多刻意。

5

优优问我:「如果我死在车里怎么办?」

怎么办?

在她昏迷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心如乱麻。

一阵后怕。

最后我得出答案,我会陪她。

等任务完成,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会陪她。

她怕的东西太多了。

如果没有我,她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她似乎不信。

没关系,不信也没关系。

我还有一辈子可以证明。

6

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想为她戴上婚戒。

但实在不是时候。

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我不能让这枚婚戒,绑住她的下半生。

她值得最好的。

我总要她等等我,再等等我。

可有些承诺说着说着,就没人会信了。

7

贩毒集团起了内讧。

那段时间我总是很忙。

给她打电话时,想问她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又觉得多此一举。

最后也只是简单说上几句。

我突然发现,她不爱说话了。

从前总是她问东问西。

现在她沉默,我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很不安。

我很无措。

我知道,我在她心上划了一道疤。

久久不愈。

我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坦白一切。

8

优优的生日快到了。

她最近瘦了,眉间总萦绕着化不开的哀愁。

这让我生出一种错觉。

她这张脸,像清晨山间的薄雾。

我轻轻一碰,就会烟消云散、尸骨无存。

9

她心思重,我知道的。

可我不知道如何补救。

陆晚打来电话时,我正侧身看她的睡颜。

离开前,我又看了眼她。

小小的,蜷缩成一团。

应该会一觉睡到天亮。

等我回来时,大概才翻个身。

「真不好意思,你好几天没休息,我还……」

我摇摇头:「别这么见外。」

我欠他们的。

外面炸了一道雷。

我下意识想到了她。

她打来电话,问我在哪。

我实话实说。

「优优,你先睡吧,我待会就回去。」

「如果怕,就把家里的灯都打开。」

那端久久没有传来回答。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

医生和陆晚在叫我。

我急匆匆地往诊室里走。

忙活了好一阵,说是要留院观察。

陆晚看出我的疲倦。

「你先休息休息吧。」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

10

看到那张怀孕报告单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我高兴得快要跳起来,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要当爸爸了。

但她的电话打不通。

我在民政局等了她很久。

其实坦白说,那天我并不想求婚的。

可我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那样惴惴不安,那样苍白失落。

我急切地想做点什么。

于是掏出了一直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戒指。

「嫁给我。」

我请求她嫁给我。

她脸上没能出现我想要的神情。

我觉得没关系,只要把她绑在我身边,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一切。

民政局的门都关了。

她依旧没来。

心脏被不安和恐慌占据,蚕食出一个又一个可怕的黑洞。

我得找到她。

我拜托小雷,替我找到了她的去处。

她瘦得厉害。

好像一用力,就会被我捏碎。

我从没想过,她会对我那么残忍。

不,是我对她更残忍。

她一个人躺在手术台时,该有多害怕啊。

她做下这个决定时,会是什么心情?

是怨我恨我居多,还是更加难过不舍?

她说她不爱我了。

怎么可能?

从第一次在小山村里遇见,命运就把我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她在说气话。

她这次太鲁莽了。

可我没法怪她。

是阴差阳错。

是命运在捉弄我们。

没关系,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没有也没关系,有她就足够了。

11

我蜷缩在沙发角落。

那一夜,她是怎么过的?

她有多害怕,又有多期盼我回来?

我突然想起来,有次回家时我带了伤。

枪伤。

那天夜里也是打雷。

第一声雷响我就醒了。

她害怕得缩进我的怀里,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幼猫,瑟瑟发抖。

我假装说着梦话,推开了她。

我身上带着伤,靠得太近,一定会被她察觉。

我感受得到,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停留。

我假装翻了个身。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再睡了。

12

怀里的怀孕报告单掉了出来。

我终于注意到了上面的日期。

原来那天,她要跟我说的事情,是这个啊。

那时候我在干什么?

我让她回家再告诉我。

我说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我为她勾勒一幅美好的未来图卷。

我在一次次承诺中,消耗她对我的信任和爱意。

我总要她等一等。

可我却忘了,没有人,愿意一直等的。

13

后来我投身工作。

我总觉得,只要任务完成了,只要坦白一切,她就会原谅我。

在此之前,我需要等。

只是有太多次,我拿起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里面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我还是想问她,最近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后面再加一句,有没有想我?

14

路沉重新和我们取得了联系。

行动成功了。

我还活着。

15

在表彰大会之前,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大使馆打来的。

「您好,是盛优优女士的家属吗?她的尸体在青木原树海被发现,您……」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他在说些什么?

「不是。」

我说不是。

我们的名字甚至没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我不是她的家属。

她也不是盛优优。

我的优优,坚强又胆小,她怎么会自杀?

底下的路太黑,她不敢一个人走。

16

路沉把我绑去了日本。

我没敢认。

是路沉和陆晚替我去的。

他们说是她。

我不信。

怎么可能?

她不会这么对我。

我发疯似的闯进停尸间,掀开了那块白布。

那张脸,瘦削得厉害。

黯淡,了无生气。

我让她睁开眼。

一睁眼,我就知道她是不是优优。

我的优优,看到我时,眼里都带着光。

她不是我的优优。

绝对不是。

路沉骂我:「江予白,你别发疯!让她安息!」

我给了他一拳:「你知道个屁!那不是她!」

不是她。

她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

她还等着我去找她,求得她的原谅。

17

我疯狂地找寻她的踪迹。

我走遍了她曾提过的所有地方。

这几天天气很好,富士山美得不像话。

这几天樱花开得很好,纷纷扬扬地,落满了整座城市。

她怎么舍得离开?

她一定躲在哪里看樱花。

她那么恨我,一定偷偷躲在哪个地方,看我发疯。

18

我找到了一间小屋。

正对着富士山。

一拉开窗帘,就能看见。

美得令人心醉。

19

在她居住过的房间里,我看到了满屋的止痛药和大白兔奶糖。

抽屉,衣服口袋,包……

甚至连被窝里,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她什么时候这么爱吃糖了?

床头的小纸条给了我答案——

「吃糖,吃了就不难过了。」

我都做了什么啊……

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

她该有多疼啊。

对不起优优,对不起。

我太迟钝,没察觉半点异样。

我终于承认——

我的光就在我眼前,在我握紧她之前,悄悄陨落了。

她在她最爱的地方沉睡。

在富士山下。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天我问她,什么是人生。

她说:「我的人生,是从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

那结束呢?

结束,就是她看不到我的那一刻吗?

可我明明就站在这里。

你一走近,就能看见。

对不起,优优,对不起。

我终于忍不住恸哭。

我天真地以为,她会站在原地等我。

我天真地想要戴上最荣耀的勋章,跪在她面前,求她嫁给我。

我会告诉她,从前我属于国家,现在我属于你。

她没等我。

这些在我梦里反复出现的情节,在这一瞬间,全都化成了泡沫。

烟消云散。

再无可能。

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是等不得的。

【江予白的信】

吾妻亲启:

1

优优,今天是你离开的第五年。

最近过得怎么样?

打算原谅我了吗?

不原谅也没关系。

日子还长。

我总会去到你身边。

2

今天维维指着你的照片,问那是谁。

我告诉他,是干妈。

他很喜欢你,他夸你漂亮。

他问我:「干妈去了哪里?」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很远的地方。」

「干妈一个人吗?你为什么不去?」

「不管我的妈妈去哪里,我爸爸总跟着去。」

他皱着眉看我,一脸责怪,像个小大人似的。

我笑:「干爸还在等干妈消气。」

他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怎么做了,你送花给她,女孩子都喜欢花,我妈妈每次生气,爸爸就会送花哄她!」

「我送了。」

我送了那么多你最爱的向日葵,你消气了吗?

「那她消气了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他看上去很苦恼。

我说没关系,我会去找你,当面哄你开心。

他这才满意地开着他的玩具挖掘机走了。

瞧我,忘了你不喜欢他。

以后不提他了。

我只是偶尔在想。

你在底下,见到了我们的孩子吗?

你会教他喊爸爸吗?

不喊也没关系,以后我会教他。

优优,我好像老了。

没有你的日子里,都像是度日如年。

3

今天妈走了。

走前她难得清醒,说:「予白,妈替你去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你别去,你活着。」

我说好。

她眼里闪着泪光,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妈其实不太记得你。

她也不太记得我。

以前路沉和陆晚看她的时候,她还把路沉当成过我。

她也把陆晚当成过我的女朋友,说我俩有夫妻相,闹得路沉骂我好一阵。

她的记忆大多停留在我被拐走以前,医生说,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光。

她一直把自己困在回忆里。

不愿意走出来。

在这一点上,我和她很像。

说来怕你笑话,最近在梦里总见到你。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重逢吗?

还记得我第一次说爱你吗?

那些画面,在我梦中反复横跳。

你也想我了吧。

没有也没关系。

我想你了。

4

这几天抽空把房子整理了一下。

家里还是你走的那副样子。

什么都没变。

但什么都过期了。

优优,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让我,在回忆里,一点点被凌迟。

5

路沉总骂我过得不像人样。

「江予白,你他妈给我振作起来!」

「你这个样子,优优看了会高兴吗?」

我笑,夸张地捂住肚子。

笑弯了腰,笑出了泪。

他根本不明白。

你不会来看我。

你还没原谅我。

6

妈入土为安了。

我把她和爸葬在了一起。

其实她早就想走的,不过放不下我。

又贪恋那些回忆。

我骗了她。

我不需要她帮我看你好不好。

早在五年前,我就该去陪你的。

现在也算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我得去找你,好求一个原谅。

这次我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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