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扶舟渡殇水

我与夫君成婚三年,无意间听到他与旁人的话。

原来我只是他逢场作戏的对象,是刺杀他的杀手;而他是意图剿灭杀手组织的大理寺卿。

1.

我与夫君成婚三年,他说我们是私奔的爱侣,可有一日我偷听到他与旁人说话。

原来我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用毒高手闵清,而他是追查杀手组织的当朝大理寺卿陆扶舟。

当日我追杀他至悬崖,被他一同拉落,为了拖延时间,他骗了我。

过往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我险些窒息。

我还听到他说,杀手组织已经被清理得十有八九。

正好,我早就想摆脱宫主对我的控制了。

一日,我骗陆扶舟说要上山采药替他补肾,看着他脸热耳红的模样,我不禁握紧了拳头,演得倒还挺像。

自此,我一去不复还。

六年后,我成了隐居山中的一位医者,时常有人闻讯上山找我看病。

一日,我与药童在上山采药时看到了一个人倒在血泊中,后背插着箭,脸朝下,看不清模样。

「师父,我先上前看看。」药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扶起,探了探他的鼻息,「此人还有气息。」

我走上前,看清了他的样貌,是陆扶舟。

他不是该在京城?为何会出现在几百里以外的山林里?

「师父,他失血过多,若是不现在替他拔箭止血,只怕撑不到回去。」药童说道。

「师父?」药童见我未曾应声,又唤了道。

说实话,此刻我更想将陆扶舟丢在此处自生自灭算了。

就在此时,陆扶舟的眼睫动了动,眼皮半抬,眸光定在我身上,「听闻这溪山上的神医是菩萨心肠,想必不会见死不救罢?」

陆扶舟本就体虚,如今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

我示意药童将他扶到一旁的树下:「温俞,你去采些止血的药材来。」

温俞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你为何要来溪山?」我蹲下身去看陆扶舟的伤势。

陆扶舟轻笑道:「我娘子在替我采药时丢了,所以我来找她。」

我握住那箭往里轻轻一送,陆扶舟痛得轻呼。

「神医,你是替我拔箭还是趁机谋杀?」不用看我也能猜到此刻陆扶舟脸上定是五官扭曲,神情痛苦。

「我更擅长杀人,这点你不是很清楚吗?」我这才缓缓拿出手里刀将他被鲜血浸湿的衣衫划开,「再说,溪山向来平和,除了猎户根本没有使用这等兵器的人,而你后背这支箭做工精良,不像猎户所用的那般粗糙。

「你根本就是故意让人朝你射箭,而放箭的人生怕伤了你,根本没有用尽全力,这支箭的位置不深。」

陆扶舟鼓了几下掌:「没想到神医的观察能力还挺强,不如随我回京办案,酬劳好说……」

话音刚落,我手里的刀已经逼向他跳动的颈部脉搏。

「回京办案?还是让我回京自首?」我冷声道。

「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动怒?你是医者,你也清楚的,肝气郁结对身子不……」尾音因为逐渐用力的刀尖而渐渐减弱。

「这些年组织里的人差不多都被你杀了个干净,你会留下我这个祸害?」

「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我将那些人都抓了,就没有人会威胁到你了。」

「花言巧语。」我自然不可能相信。

「如果我真要除去你,我在一开始就会动手,不是吗?」陆扶舟又道,「成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是不是?」陆扶舟说着,将横在颈部的短刀轻轻用手指推开。

「把嘴闭上。」我收回短刀,将箭拔出,热血糊了我一脸。

「嘶——」陆扶舟痛得直咬牙,「你真的没有在谋杀亲夫吗?」

如果不是此时温俞还没回来,我真想用纱布塞住陆扶舟的嘴,他真的跟以前一样,很吵。

「成日油嘴滑舌,也不怕你京中那位青梅知道?」据我当时偷听到消息,陆扶舟还向人打听过那位青梅的近况。

加上他平日里十分紧张他腰间的荷包,失忆时我问过他,他说是我绣给他的定情信物。

可恢复记忆后的我很清楚,我只会银针与毒针,这绣花针,我根本不会用。

「青梅?」陆扶舟有些晃神。

「就是给你绣荷包那位。」我提醒道。

「荷包,那是我娘给我绣的。」陆扶舟好似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艰难地回过头看我,眸光浅浅映着笑意,「哦——你醋了。」他得意地落下结论,自大的模样让人很想给他一掌。

我掏出了短刀,刀光在他脸上晃动。

陆扶舟顿时敛起了笑,目光落到我腰间挂着的平安符上:「我都解释清楚了,那你这玉佩……是不是该……」

「听闻江湖杀手组织浮光宫第一杀手上官炔有一块贴身的血色玉佩,可用于打开浮光宫的密道之门。」言语间,陆扶舟的目光向上移,对上我的双眸,「而你向来不信神佛,挂的是平安符还是上官炔的血色玉佩?」

「此等重要之物上官炔不会轻易赠予旁人,你与上官炔又是什么关系?」说着,陆扶舟嘴角仅剩的那抹笑意也消失殆尽。

我伸手摸向腰后的短刀,杀意在空中弥漫。

「怎么,醋了?」我将他的话还给他,以转移他的注意。

「是。」陆扶舟几乎是脱口而出。

心口猛地一跳,我差点没握住刀。

我很快反应过来,揪住陆扶舟的耳朵用力拧。

「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哎哎哎……」陆扶舟吃痛求饶,「怎么说真话还要被打?只准你吃醋不准我吃醋?」

「陆、扶、舟!」我眯眼威胁。

「陆扶舟?那个京中屡破奇案的大理寺卿陆扶舟?」不远处传来了温俞的声音,许是太过惊讶,采药的篮子都落到了地上。

我讪讪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离陆扶舟两步远。

「正是在下。」陆扶舟揉了揉发红的耳朵,看着温俞爱戴的目光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得意。

「我经常买那些记载你事迹的话本子,你破的每个案子我都记得,尤其是那桩卢员外之死!」温俞顿时两眼放光,看陆扶舟的眼神就像看见了神仙下凡。

「当真?」陆扶舟嘴角咧得都快上天了,「那神医呢?神医可有看过那些话本子?」

「没看过。」我直接冷场。

但陆扶舟却没有半点被泼了冷水的意思,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卢员外其实就是成日拈花惹草,他的夫人忍不住,将他杀了,还将其伪装成了意外……」

「你再说话信不信我马上就复刻一下卢夫人的杀人手法?」我冷声道。

「所以你这是承认自己陆夫人的身份了?」陆扶舟非但没害怕,还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师父与陆大人是……夫妻?」一旁的温俞一惊。

「不是。」

「正是。」

我与陆扶舟同时开口。

我回头睖了他一眼:「他失血过多,头脑不清醒说胡话罢了。」

「温俞,将药捣了替他敷上。」我又吩咐道。

只见陆扶舟闻声转了个身,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我这身子,只许娘子碰得。」

我忍住没翻白眼:「那你便死在此处,温俞,我们走。」

温俞却「扑哧」笑了出声:「师父向来话少性静,与陆大人这般话多有趣之人的确很是相配。」

陆扶舟凑上前笑了两声:「你看,你这徒儿倒是比你会说话得多。」

他对上我双眸那一瞬稍稍收敛了些:「你也知我体弱,若不及时止血休养,只怕是会命丧此处。你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就守寡了罢?」

我忍无可忍地伸手将他打晕,一旁的温俞惊呼出声。

「他只是晕了。」我向温俞解释着,有些无奈道,「将药给我罢。」

「我就知道师父你嘴硬心软。」温俞笑道。

「你若是再跟他一样话多,明日你就下山去。」

温俞立刻做了个将嘴缝起来的手势。

「对了师父,你与这位陆大人从前……当真是夫妻?」可安静只维持了片刻,温俞就按捺不住好奇心。

「不是,是冤家。」杀手与刺杀对象,不是冤家还能是什么。

2.

我与温俞将陆扶舟带回了山里的住所,替他更衣时我在他身上发现了几张画像。

画像上还写着人名、年纪、祖籍和死因,我一个都不认识。

直至看完最后一张,我才发现,他们都是被毒死的。而那毒——醉花散,是我配制供浮光宫杀手所用。

怪不得如此费尽心思来找我,满口荒唐话,最后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这些人的死因。

心像是被扯着往下坠,杀人凶手与大理寺卿,也是冤家。

离开之前,我顺手将陆扶舟的手脚绑好,等他醒来再好好盘问。

在他醒来之前,我便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

再来到陆扶舟房间门前时,里头甚是热闹,断断续续传出说笑声。

温俞是断不敢替陆扶舟松绑的,我索性附在门外偷听。

「陆大人,你当真与我师父是冤家?师父虽然面冷,但也心善,对前来求药的人都未曾像你这般……」

「冤家?她告诉你的?」

「嗯。」

「她说得倒也不错,夫妻前世本就是冤家嘛。至于为何要将我绑起来,你还小,不知道夫妻之间的情趣。」

「情趣?」

「不错,打是亲骂是爱。将我捆起来是因为小别胜新婚,她离不开我,生怕我跑了……」

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门。

「温俞,你先下去,我有些话要问他。」

温俞愣愣地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

「来得这么及时,是不是算好了时间来喂我喝药?」陆扶舟朝桌上的药努了努嘴,又晃了下被我捆起来的双手。

我懒得理他那些废话,拿起短刀刺向他的身旁的被褥。

「实话实说,你来溪山是何目的?」

「找我娘子。」陆扶舟并未被我吓到,脸上仍旧是盈着浅浅的笑意。

「那这些又是什么东西?」我将搜到的画像朝他脸上扔去。

陆扶舟有些无奈:「你看你又这样,不是说了不要轻易大动肝火,有什么事心平气和地问我不好吗?」

我冷笑了一声:「你会说吗?」

「会。」陆扶舟敛起笑意,眸光坚定地望向我,「六年前会,如今也会。」

我懒得同他贫嘴,拿起药碗送到他嘴边。

「把药喝了。」

陆扶舟又恢复了方才那副轻佻的模样,张开嘴,示意我喂他。

我将勺子拿开,直接往他嘴里灌。

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我顺手替他擦了。

陆扶舟一副颇为享受的神情:「我就知道,你捆住我是想喂我。」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死就乖乖闭嘴。」

「闭嘴怎么跟你解释……」陆扶舟反驳我。

我将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剜了他一眼。

陆扶舟连忙认输:「我错了娘子。」

「有话快说。」我懒得同他废话。

「你可认得画像上的人?」他问我。

「不认得。」

陆扶舟抿唇笑道:「这些是浮光宫曾经最低层级的杀手,浮光宫倾灭后,他们以为能够摆脱浮光宫的控制,回归正常生活。不料,还是死在浮光宫的人手里。」

「你怀疑我?」我眉梢微抬。

「在查明真相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陆扶舟一顿,「但我来,是怕你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我眼睫微颤:「你都说了,那些都是最低层级的杀手,不是我。」

「殇水,你是藏得很好,我找了六年才找到你。可我如今能找到,浮光宫的人也能。」

殇水……

是我失忆时陆扶舟替我起的名字。

「别再提那个名字!」一个杀手被自己要刺杀的人耍得团团转,还结成夫妻,传到江湖上,当真算得上是杀手界的耻辱。

「那我该叫你什么?我想你更不会喜欢闵清这个名字。」陆扶舟睨着我,似要将我看穿。

温俞买的话本子上说道,大理寺卿陆扶舟有着一双能看破所有谎言的眼睛。

「你跟他们都一样,根本不想过着充满杀戮、满手鲜血的日子。」

「可我早已经是了,醉花散是我配制的,那些人命自然也都会算到我的头上。」

「殇水,」陆扶舟轻叹了一声,「你本不是无情之人,你失忆时对所有人都心怀善意,如今更是济世救人……」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打断他的话。

「我了解。」陆扶舟反驳我,「没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妻子。从你恢复记忆到现在,你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我,可你没有。」

「殇水,你应该也清楚当初逃离浮光宫的杀手人数之多,这几个不过是预兆。我没有求你救他们,我只求你救救你自己。」

我抽出被褥里的刀,将陆扶舟手脚的绳索割断。

「我并不认识浮光宫的每一个杀手,爱莫能助。」

余光瞄到陆扶舟伸手摸向我腰间的平安符,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来意。

3.

「做什么?」我揪住他的耳朵,吓得他浑身一颤。

「啊……轻点,轻点……」陆扶舟从腰后拿出一个桃粉色的姻缘符,「见你这个平安符脏了,想替你换一个罢了。」

半晌,他又拿出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姻缘符。

「从京外的寺里求的,我还拿着绕着寺走了一圈,大师说了,会更灵验的。」他将两个符捧起给我,许是因为痛,眼里带着点点泪光。

我瞥了那对姻缘符一眼,松开了手。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比不过他,那玉除非你心甘情愿,不然我是绝不会碰你。」他捂着耳朵,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

「你不是也不信神佛?」我自然不会信他的话,手却将那对姻缘符拿了过来。

「找了你这么多年都毫无音讯,我自然什么法子都要试一遍。」陆扶舟拿走其中一个姻缘符,将我手指弯曲,好将另一个捏在手里。

「还大理寺卿,自幼天资过人,连姻缘符是给未婚之人都不知道。」从前陆扶舟便是这样,失忆的时候,我曾许多次对他的话产生怀疑,偏生他总能将我糊弄过去。

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那你这是承认我们已经成婚了?」陆扶舟凑过来,暖风将耳旁的碎发吹乱。

我将他按回床:「伤口才止住血,若是乱动裂开我可不会救你。当然,若是你想下山通风报信,我便割喉放干你的血,将你吊在崖上风干。」

我放着狠话,内心希望能封住陆扶舟这张聒噪的嘴。

谁知这厮脸上毫无惧色,反倒一脸春心荡漾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说道:「既怕我跑了,为何不亲自贴身看守?喏,这里还有位置。」

我实在没想到陆扶舟这些年来嘴皮子功夫竟越发见长。

「当年成为夫妻本就是你骗了我,既无明媒正娶也无两情相悦,自然是不作数的。你是当朝长公主之子,当今皇上表亲,又是贵为百姓爱戴的大理寺卿,与我这样的人攀上关系有什么好处?」我问他。

「没好处。」他应得很快,让我顿时松了口气。

「因为我爱你。」后半句却如重石落在心口,敲得我一颗心乱晃。

怎么可能?

我心知自己与他之间所隔的鸿沟,也心知他心系百姓,与我这种诞生于黑暗的人是永远不能被世人认可的。

而我也不愿自己的过去面临着再次被公之于众的风险。

「陆扶舟……」我叹道,抬眼时陆扶舟已经合上了眼。

他脸上血色褪尽,按理,他早应卧床休养,却硬撑着与我说了这么多话。

我将他翻了个身,换下药。

那几张死者的画像就静静放在桌上,我又将其仔细看了看,确定他们并未在我记忆中出现过。

其实陆扶舟说得不错,我与他们一样,都是想回归平静生活的杀手,但按宫主的性格,一切叛徒都将不得善终。

如果不将凶手揪出,或许在某一天,我也会成为下一个。

可随陆扶舟回京,无疑是将自己暴露在凶手视线里……

我看着陆扶舟的病容,陷入了沉思。

入夜,陆扶舟开始发烧。

时而怕冷,时而怕热。

还不时地念叨着「殇水」二字。

幸好我事先让温俞回房休息,不然被她听到了又要找借口解释了。

当夜陆扶舟还一直在哭,从前他为防我动手打他,就会事先将辣椒涂到眼下挤出些泪来,每每如此时我都会呵斥他堂堂大男人竟然轻易流泪。

可今晚,我却任由他抓住我的手,哭湿了大半个衣袖。

折腾了大半夜,陆扶舟终于在天将明时退了烧。

我替他换完最后一次药后便枕在床边准备小憩一阵。

再睁眼时,我竟睡到了床上,而陆扶舟已不见身影。

我掀被下床,发现身上早已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平安符完好地挂在腰间,而另一边则挂上了那个桃粉色的姻缘符。

还系得很紧。

开门正好撞上捧着早膳前来的陆扶舟,脸色比昨日红润了些。

我慌乱的神色全然被他捕捉,他浅浅地笑着:「娘子大人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偷跑的。」

热气腾腾的粥顿时勾起了我的食欲,他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还蒸了糕点,洗漱后就可以吃了。」陆扶舟见我没有应声,又道,「问了温俞,你的口味还是像从前那般。回京之后我向御厨偷过师,保证比从前更好吃。」得意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沙哑,是他昨夜哭后的证明。

「嗯。」我应了声,快步离开。

脸有些烫,用冰凉的井水洗了几次仍是如此。

陆扶舟的伤势并不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调理些日子才能动身下山。

我让温俞这几日收拾好回家住,骗她说我要回京探亲。

温俞觉得有些奇怪:「从前也未见师父说过世上还有亲人,怎突然就说要回京探亲??」

还未等我开口,陆扶舟就突然跳出来:「娘子虽是孤儿,但我与她既已成婚,日后我的亲人便是她的亲人。」

「哦——」温俞恍然大悟。

我睖了陆扶舟一眼,示意他闭嘴。

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陆扶舟看向我,嬉皮笑脸地晃了晃手里的锅铲:「没有偷听,只是来问问娘子今日的鱼是想红烧呢?还是清蒸呢?」

「又或者是……片成鱼片做酸辣口的?」

「你伤口未愈,不能吃重口的,清蒸罢。」我瞥向门外,示意他赶紧滚出去。

结果这厮反倒更加得意,佯装感动地擦眼泪:「为夫就知道,娘子还是关心我的。」说完他捂着耳朵就跑,似乎已经预判了我的下一步动作。

温俞见此没忍住笑了出声:「陆大人的性子甚是有趣,那话本子上竟没将陆大人的风趣写出半分,真是遗憾。」

「又自负又自大又爱说谎,成日嘴里没一句正经的。若是话本子上都写了,只怕书铺要亏空。」

温俞又笑了:「看来陆大人说得不错,夫妻本就是冤家。」

我被温俞这话说得一头雾水,却见她一直笑个不停,那笑容与她看那些男欢女爱的话本子时一样。

「希望师父下次回来,能带个小师弟或小师妹回来。」许是因为陆扶舟的到来,温俞也变得活泼了许多,如今都敢打趣起我来了。

「他?一辈子被压在身下的命,可别浪费了补身子的药材。」

话音未落,陆扶舟又来了。

他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娘子,该用膳了。」

待我们与温俞隔几步远时,他附到我耳旁,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所以娘子什么时候让我在上面试试?」

4.

因为之前已经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将温俞送回家后,我与陆扶舟便开始前往京城。

「你一早就收拾好东西了?」陆扶舟有些惊讶,「是因为我吗?」他自问自答地凑上来,面露喜色。

「是因为想杀了你能尽快跑路。」我实话实说。

「你这是嘴硬心软,杀我你可就成了寡妇。」陆扶舟辩驳。

「求之不得。」

陆扶舟被我脱口而出的话噎得说不出话,自己缩在马车角落生闷气。

好不容易得了些清净,我便闭目养神。

马车行至闹市时,耳旁不时传来吵闹声。

我睁开眼,发现陆扶舟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我身旁睡着了。

他生得清秀,加上体弱,肤色甚至比女子还要白皙些。

比起重遇那天,他脸色已然红润不少。

再往下看,他一只手正紧紧地攥住我的衣角。

我本想将那只手挪开,谁知才掰开几根手指,他便飞速反握住我的手:「殇水别走!」

话与目光同时落下,陆扶舟眼神还有些迷离,竟一时不知是他的梦话还是清醒时的意识所致。

我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他一声:「我在。」

还未等陆扶舟开口,马车周围就异常吵闹。

「轰!」一个黑影从马车帘外闪过,落到了马车前头。

我迅速握住了一旁的短刀,一旁的陆扶舟也十分惊讶,急忙问车夫:「外面发生了什么?」

「回、回公子,外头忽然坠落一个女郎,正躺在马车前头,脸上和手上都有红色的斑点,地上好多血……」

「醉花散。」

「醉花散。」

我与陆扶舟对视,一同说道。

陆扶舟想探头出去,被我拉了回来。

「别出去,说不定外头有人看着。」宫主对付叛徒最喜用「杀鸡儆猴」这招。

除去一名叛徒何其简单,让叛徒被最低等的刺杀手法在一众杀手面前被刺杀才叫刺激。

回回处决时,上官炔便是行刑的人。

宫主已经死在朝廷的围剿中,那么动手的人很大概率是上官炔。

传闻上官炔与浮光宫一同毁灭在火光中,死不见尸,但谁会信那是死了?

而且这人偏偏死在我们的马车前,瞬间让我警惕起来,说不定如今上官炔正在某个高处看着这一切。

正等着看到熟面孔,一并处决。

「绕路走,别停留。」我开口。

陆扶舟有些震惊:「你不看看?」

「等人送去州府,我们可以慢慢看。」

「万一她没断气,你就不想问出些什么?」

「不想。」如果上官炔要处决叛徒,那么这天下每天都会死不少人,追寻踪迹不急于这一时,更何况,我不敢想上官炔若是看见我跟陆扶舟在一起会是如何心情?

我未完成刺杀任务本就已经该死了,更与剿灭组织的人一起做了夫妻,只怕死相会比外面的人更难看。

陆扶舟还不死心,我迅速伸手点了他的穴。

他愤怒地看着我,我却心如止水,只想迅速逃离这眼线众多之地。

等马车远离闹市,我才解了他的穴。

「不是说去州府?」他气都没喘顺就开始质问我。

「不过是死了一个人,不如直接回京查。」

陆扶舟有些惊讶,许是因为我冷漠的语气。

「你察觉到了什么?」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上官炔,可能在附近。」我实话实说,「我加上你一个拖油瓶,根本打不过。」

陆扶舟竟抿唇笑了起来,像个讨到了糖吃的小孩。

「殇水,如果有一日我们遇上了上官炔,你会跟谁走?」

我靠在马车上闭眼,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你若不回答,我立刻下马车回州府。」话本上理智与智慧并存的大理寺卿竟像五岁孩童一样赌气。

「你要走我不拦你,我说过,我想做寡妇很久了。」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陆扶舟的语言圈套。

陆扶舟顿时眉开眼笑:「难得你肯承认我是你夫君,你想做寡妇,想得美!」

5.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抵达了京城。

陆扶舟并未先带我去找落脚的地方,而是将我带入了宫。

「瑶影有事求你。」他对我说。

瑶影,陆扶舟当年让人打探的女子的名字。

宫里的人尊称她为皇后。

让我回京查案,却先带我入宫见他的青梅。

即便她已嫁给旁人,他依旧对她有求必应……

「我去可以,但你不能再提我失忆时的旧事,不得唤我那个名字,更不能与我夫妻相称。」我说道。

陆扶舟对我的话感到错愕:「你入宫替人看病就要同我和离?这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你有磨镜之好,喜欢上了皇后娘娘?」他忽然惊道。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没这么无聊。」

「那为何好端端就要和离?」他逼问道。

「我们根本就没成婚,何来的『和离』?」我反问他。

「神医来了。」殿内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我与陆扶舟朝声音望去。

一位衣着华贵,容貌端庄的女子被宫女扶了出来。

我不禁一惊,皇后瑶影,竟是我曾经医治过的病人!

那时她被一位男子冒着大雪背上山,奄奄一息。

那位男子说是她的夫君,他娘子自幼体弱多病,看过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最后将希望寄托到我身上。

当时我治愈瑶影足足用了大半年,而这大半年他的夫君都守在她身旁,无论瑶影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都会满足,不辞辛劳地下山去买。

只不过,他们同我说的是自己来自京中的世家,男子名为梁远望,女子名为云葭。

陆扶舟与王瑶影似乎预料到我的惊讶,王瑶影对我并未行礼一事并不在意,松开宫女的手来到我身旁:「之前皇上与我是秘密离宫,因着怕人起疑,所以并未道明真实身份,神医不会怪罪罢?」

我许久才缓缓吐出「怎会」二字。

当初我本是被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谊打动,并非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你可得替我好好解释一番,」陆扶舟挽着我的手,「我家娘子可没少误会我,这不,方才还闹着要同我和离呢?」

陆扶舟这话说得王瑶影轻笑连连,却让我惊讶不已。

「我自幼被长公主收养,论长幼,扶舟是长兄。」王瑶影解释道。

陆扶舟一副看好戏的眼神睨着我,看得我好不自在。

原竟是我自己多心了。

「这下可不醋了吧?娘子。」陆扶舟凑到我耳旁,将「娘子」二字咬得极重。

还未等我开口,陆扶舟便又道:「你们好好聊,我去御书房见见皇上。」

外头风大,王瑶影虽说身子骨好了不少,但因着是从娘胎出来便落了病根,终归还是比常人虚弱得多。

「娘娘身子不好,还是进去说话罢。」

王瑶影点点头,拉着我的手一同进了殿。

「我在溪山的事可是娘娘告诉陆扶舟的?」我在溪山隐姓埋名,若非身边人告知,陆扶舟断然不会找到我。

王瑶影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说是,也不是。」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奈何都毫无头绪。这六年来娘亲也没少逼他娶妻,扶舟的身世与相貌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想嫁给他的女子自然不少。可他呢?对外宣称已经娶妻,此生不会再娶。即便娘亲逼他与那些女子见面,他逢人便说他喜欢性子烈的,不会绣花,只会打人的女子,吓得京中女子都以为他精神失常,自此便消了要嫁给他的念头。他为了你可将娘亲气得不轻。」王瑶影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了,可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皇后娘娘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我与陆扶舟他……」

「扶舟心里有你,」王瑶影拍了拍我的手背,「你可知他是如何得知医治我的人便是你的?」

我摇了摇头。

「皇上与我回京后,他有一日入宫来探望我,看见你留给我的药,好奇之下便要去闻了闻,发现里头加了枣泥。扶舟自幼性子傲,就算被母亲责罚也从不哭。可那日,他将那药含入嘴里时竟大哭起来,可将我与皇上吓得不轻。」

王瑶影的话将我扯回那段被尘封的回忆中:

失忆时陆扶舟身子一直不大好,为了方便,我将药配成药丸,让他随身携带。

他却一直吵着嫌苦,每次吃完总要找机会来吻我,说是夫妻之间需同甘共苦。

我嫌他太矫情,索性在药里又添了一份补气血的红枣,将其捣成泥混入药丸中。

「后来他又向我要了你曾经写下的药方,对着上面的字出神了许久。

「随后他还一直不停地问我与皇上,你可曾提及过他。我与皇上自然说没有,谁知他又因此事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

我听着王瑶影的话,竟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6.

「你与扶舟这么多年不见,如今好不容易破镜重圆,应当好好……」

还未等王瑶影说完,一个宫女就破门而入,神态惊慌,几乎是连爬带滚进来的。

「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王瑶影虽也惊讶,但却也有些生气:「本宫正与神医说话,你就这般莽撞地进来了,成何体统?」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是一时情急才忘了规矩。」

我看着那宫女浑身颤抖的样子,倒不想是演的。

「许是当真是急事要禀告娘娘。」

「说罢。」王瑶影脸色稍霁。

「回娘娘……青菱她……她死了……」

「青菱死了?」王瑶影闻声站了起来,「今早服侍本宫梳妆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下就……」说着,王瑶影人影摇摇欲坠。

我上前扶住她:「你这般惊慌,可是她死得并不寻常?」我问那宫女。

「神医猜得不错。方才我见青菱一直午睡未醒,便想去唤她,殊不知刚进门就看到她倒在地上,脸上、手上全是红斑,双眼也被人剜去,嘴角被撕裂开……」说着,那宫女竟开口作呕。

王瑶影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乍一听像是醉花散的症状,但剜去双眼、撕裂嘴角,却是这些案件里的头一回。

我替王瑶影把了下脉,只是受惊晕厥。

「将皇后娘娘扶回寝殿休息,我去看看青菱,另外,让人去御书房请陆大人,要快。」

说着,我将王瑶影交给进来的宫人。

方才破门而入的宫女叫粉荷,她说她与青菱同时被分配到王瑶影宫中,算起来也有七八年了。

七八年,也就是说,在浮光宫覆灭之前青菱便已在宫里当值。

但浮光宫向来只做杀人的买卖,安插眼线一事,不像是宫主的作风。还是说,有些事,是我并不了解的。

当务之急是先确认青菱的身份,若她当真是浮光宫的人,那我可能已经暴露了。

还未走到门口,已经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血迹已经半干,青菱眼珠已经被剜去,只剩下两个血色的空洞,嘴角朝脸颊划开。

她的左手食指血肉模糊,被磨没了半截。墙上被人用写了几个大字,贰肆贰叁,应该是生前被人握住手写上去的。

寒意油然而生,这是六年来,我第一次感到这么彻底的、扑面而来的恐惧。

我侧过头对粉荷说:「出去看看陆大人到了没?」

粉荷对我的话并未感到质疑,应了声就出去了。

我避开血迹在房间内踱步,试图在不挪动其他物品的同时找到其他线索。

很快我就在枕头上发现了一本书,确切地来说,是一本话本子,《京城奇案》第十五话,正正是温俞喜欢看的那本,关于陆扶舟探案的。

粉荷刚才说,青菱家穷,不识字。

那这本《京城奇案》自然不是青菱的,定是杀手留下的。

从前浮光宫与杀手联系的方式就是用一本特定的书,写下书中的页数,每一页的第一个字相连,就是指令。

很明显,这本《京城奇案》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我翻开第二页与第四页,上面的字根本不能相连。

于是我开始尝试第二十四页和第二十三页。

分别是「死」和「相」。

死相。

意思是,如今青菱的死状不久也将会成为我的。

我不禁发笑,断定此人绝不是上官炔。

上官炔根本不屑用这种法子,更不喜欢恐吓。

既然先恐吓,就说明幕后之人根本不想这么快杀我。

再死一个人,估计就能知道见面地点了。

知道我就是医治王瑶影的人,也知道我今日会随陆扶舟进宫的人,究竟会是谁?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我急忙将那本《京城奇案》藏起来。

抬头就看见陆扶舟急匆匆地赶来,他问我:「又是醉花散?」

我点了点头:「但这次比之前多了些东西。」我瞥了眼青菱面目全非的脸跟墙上的血字。

「手段要比之前的残忍得多,你还有没有发现其他线索?」陆扶舟站在青菱的尸体旁,眉心蹙起。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查案又不是我擅长的。」

陆扶舟俯下身掀开青菱的衣领,后颈处被剜去了一小块肉。

每个浮光宫的杀手都会在身上纹有刺青,但这块刺青平日里看不见,是由特殊的染料所纹,只有用冰水敷上才会看见。

「看来青菱也是浮光宫中的杀手之一。」陆扶舟似乎认定了后颈的那块肉就是刺青,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松了口气。

「之前的死者可也有这种情况?」我问他。

「没有。」陆扶舟应道,转过身去观察墙上的血字,「之前活捉的杀手招供说,你们浮光宫联系是通过一本书。」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那本熟悉的书。

「贰肆贰叁,对应的是……」陆扶舟迅速地翻找着,「子一城东」。

子时一刻城东。

原来时间地点那人也早已给了。

「这话是对谁说的呢?」陆扶舟深思,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青菱的编号?」我缓缓开口,浮光宫每个杀手都有编号此事不假。

青菱后颈那块肉是我割的,我决心要将陆扶舟往反方向引。

因为我知道,对方如果知道有埋伏,大概率是不会出现的。

鸿门宴,我一人赴会足矣。

7.

「虽然死者的死因与前几桩相同,但手法却大有不同。」陆扶舟仔细地查看了青菱的断指,「之前的几桩手法干净利落,绝不会留下这么多线索。而这桩……似乎是刻意而为,处处透露着愤怒。」

「你是说,这一桩与之前的几桩不是同一个凶手?」我问道。

「不错,」陆扶舟应道,「之前回京路上的那位死者的卷宗已经调过来了,那女子似乎是下药后在出逃路上病发,导致无法运功,从屋檐处坠落。」

「我相信上官炔在杀人前并不会将人先囚禁起来,而是直接杀死,神不知鬼不觉,直至死者的尸体被发现。所以我认为那一桩与这一桩案件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此人应该也是浮光宫的杀手,但能力远在上官炔之下。他之所以会复刻上官炔的手法,应该是想要急切地……」

「联系上官炔。」

「找到上官炔。」

我与陆扶舟同时开口。

陆扶舟扬了扬眉梢,凑过来碰了下我的手肘:「果然是夫妻之间心有灵犀啊——」

「少来。」我低声呵斥。

陆扶舟收敛了轻佻的语气:「既然如此,那他又是如何笃定上官炔一定会找到他呢?难道通过血字?」

「浮光宫被灭,通讯的法子自然也暴露了。我相信她不会这么愚蠢,自投罗网。」我说道。「或许线索在我们都没察觉到的地方。」

陆扶舟眉心紧锁,陷入了沉思。

线索就这样断了,青菱的尸体被送到大理寺,希望仵作验完尸后能提供新的线索。

陆扶舟已经对着案上的各种名册看了好几个时辰,滴水未进。

我也在一旁帮忙查看资料。

浮光宫的杀手有上千人,每一个都有详细的档案。

但只有名字,并无画像。

如果青菱改名换姓,查起来根本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青菱是浮光宫的杀手只是我制造的假象。

其实通过陆扶舟的推测,我大概已经知道了杀手是谁。

陆扶舟说得半点不错,那血字,或许当真是用来联系上官炔的。

她同时通知我与上官炔,目的不过是让上官炔知道,我还在世上,且已经背叛了浮光宫。

但上官炔自然不会轻易现身,除非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朝廷设下的圈套。

「外头天色都暗了,吃点东西吧。」我将外头买来的糕点递给陆扶舟,他接过打开油纸就开始狼吞虎咽,似乎不想进食影响半点他探案的进度。

「你慢点吃,」我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背,「早点回府休息,明日再看罢。」

「不必,让我好好想想。」陆扶舟三下五除二地将糕点吃完,再往嘴里猛灌茶水,迅速投入其中。

「身子这样熬是会坏的。」

「可如今是半点都慢不得了。」

「陆扶舟,」我唤道,「我不会死的,你放心。上官炔他不会杀了我的。」我知道他这般急切是考虑到我可能已经暴露了身份。

陆扶舟抬眼看我,眼白里描满红丝:「殇水,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你现在能回答我吗?」语气里透着些许不甘与执拗。

「如果我说完你就回府休息的话,我就告诉你。」

「好。」陆扶舟此刻竟出奇地听话。

「选他。我的武功都是上官炔教的,就算单打独斗我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你,估计直接死一双。但跟他走,起码还能活命。」不知为何,说的时候,心底涌起一股酸涩。

「我就知道。」陆扶舟气鼓鼓地起身往外走。

看着身如修竹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中,我总算松了口气。

陆扶舟将我安置在陆府,陆扶舟他爹是寒门状元出身,本应自建府邸,但后来尚公主,索性直接住在公主府了。

这陆府,是皇上赐给陆扶舟的,里头仆人不多,但个个都会叫我「夫人」,让我有些不自在。

陆扶舟似乎是存心的,还阻止我指正仆人对我的称呼:「千万别叫姑娘,我陆某人的名声向来清清白白,若是传了出去,让人误会我金屋藏娇、强抢民女怎么办?」

这话虽是对着仆人说的,但却更像是说给我听的。

像抢不过且还要宣示主权的孩子,幼稚得很。

我懒得同他斗嘴,示意仆人们都退下。

陆扶舟见状也准备离去,我开口将他叫住:「你留下。

「关门,把衣服脱了。」

陆扶舟脚步一滞,听到我后一句更是直接红了耳根。

他僵硬地转过身,呼吸略微急促:「我跟你说,你别想用这些来哄好我,我虽然喜欢你,但却不是容易为美色痴迷之人。」

我听得一头雾水,拉着他的腰带将他扯到身边:「话真多。」

说着,我低头开始解他的腰带。

「你、你不会是想霸王硬上弓吧?」绯色染上他的双颊,「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次,我得翻身做主人。」

说着,他开始动手动脚。

身上那本《京城奇案》掉了出来。

我不禁一惊,急忙弯腰捡起。

「你不是说你不看吗?」陆扶舟没有疑心,反倒还有些暗暗得意。

「温俞随手塞给我的,看了几页觉得还不错。」我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说谎。

「看在你这么关心我的分上我就原谅你了。」陆扶舟自顾自地说着。

「谁需要你的原谅了?」我拆开他的纱布,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你……」陆扶舟这才反应过来,「你要我脱衣服只是为了给我换药?」

「不然你以为?」我继续给他泼冷水。

陆扶舟泄了气,更加闷闷不乐起来。

「你又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将问题还给他,看着向来伶牙俐齿的陆扶舟语塞甚是有趣。

换好药后,我替他将衣服穿上。

他还念叨着我骗他一事:「成日就知道戏弄我、气我。如若是上官炔,你定不会……」

「闭嘴,」我打断他,「把眼睛也给我闭上。」

「就不。」陆扶舟赌气似的睁大双眼。

我说不过,只好迎面封住了他的嘴。

陆扶舟没料到我会突然吻他,双目震惊地睁得更大。

但很快,他就昏昏沉沉地合上了双眼。

我在药里加了助眠的药物,不出意料的话,他能一觉睡到天亮。

我离开了房间,吩咐仆人:「大人今日查案疲累,如今已睡下了,你们都不许打扰。」

仆人纷纷应道:「是。」

月色清冷,洒到脚下。

准备子时了,该去会一会老熟人了。

8.

子时,我来到京城城东。

城东较为荒僻,夜深静谧。

我抬头往最高处看,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才跃到上头,剑锋便直指要害。

我迅速避开,并反手将剑震落。

剑落到脚尖,被我挑起,握住。

「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为了引我注意连亲生姐妹也杀害。」

青菱与她生得有五六分相似,而且当时打斗挣扎的痕迹只在屋内有,说明肯定是熟人。

「呵,姐妹?」她从黑暗中露出半张脸来,笑中渗着寒意。

是青鸾,与我同年进浮光宫,亦是倾慕上官炔的女杀手之一,杀人手法十分残忍。

当年浮光宫被灭,她与上官炔一样不知踪迹。

「当年家道中落,我被卖,换来的钱用来养她,这是她欠我的,本就该还了!」青鸾冷笑道,「若非她在皇后宫中服侍,能打探到陆扶舟的消息,我早就杀了她了。

「我本想杀了陆扶舟报仇,不料竟打探到你的消息。闵清,你可让我好找啊,你以为隐居山林济世救人就能洗清你满手的罪孽吗?」

「将死之人,你话算多的了。」青鸾的武功远在我之下,她也曾因上官炔亲自教导我而心生嫉妒。

「将死之人?」青鸾说着,嘴里喷出一口污血,脸上隐隐可见红斑。她对上我惊讶的眼神,脸上笑意更深,「我的确是要死了,但绝不会死在你手里。」

我实在是没想到青鸾会自杀,忙翻出药丸想救她。

她偏过头躲开了:「你说,等下他来看到我中醉花散而死,会不会替我复仇?」

她说的是上官炔,她竟然想以这种方式,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上官炔是爱她的。

这也是她引我与上官炔前来的目的,栽赃嫁祸。

「你当真以为他喜欢我?」我反问她,「浮光宫已经覆灭六年,可活下来的杀手并未因为没有续命的续阴散而死。你可知是为何?」

青鸾语塞。

「你应该明白,浮光宫向来不许秘密外泄,逃跑或者背叛的杀手最终都会被处死或是因缺少续阴散而死。但你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你难道就从未想过吗?」

「是你……」青鸾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不错。」我早就换了续阴散的药,虽然在断药之后会出现与以前一般的痛楚,但只要熬了过去,身体就不会继续依赖。

陆扶舟说得不错,我从很早就开始有离开浮光宫的念头,无尽的杀戮,最后换来的就是暗无天日的日子。

纵使我有黄金万两,但却见不得光,永远被宫主钳制。

与宫主和上官炔硬碰硬是死路一条,所以我选择了这样的反抗方式。

虽然我已经满手鲜血,但我实在不想再背负更多的人命了。

「为什么?他对你这么好,连血玉都给了你!你为何还要背叛他?」我的话青鸾根本听不进去,她依旧认为是我背叛了浮光宫,「如果不是你私通陆扶舟,浮光宫又怎会被灭?这一切根本就是你早有预谋!」

「对我好?」我扯了下嘴角,「我不过就像他养的一条狗,他高兴的时候就给我丢一块骨头。」

我将血玉丢到她面前:「外面都传血玉能打开浮光宫的密道,但却不知道,血玉不止有一块,且血玉的放置位置十分有讲究,若是放置错误,就会启动机关,误闯者死无全尸。」

与其说上官炔送我血玉是喜欢我,倒不如说是用来刺探我的忠心。

不知道摆放位置,血玉在我手里就像一块废石。

青鸾瞳孔微震,似乎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就像一场笑话。

「可惜……」有一口污血从她嘴里涌出,「已经太迟了……我已经爱上他了,我竟还想以这样的方式赢你……殊不知,你根本不在意……」

我将解药送到她嘴边,再次被她拒绝。

「把我救活,被你带回去,最后也是死路一条。我至死都不会背叛他的。」她双眼渐渐迷离,「闵清,我当真羡慕你。纵然没有他,你还有陆扶舟……

「真想下一世,我也能试试被爱的滋味。」

…………

身后脚步声响起,我警惕地回过头。

是陆扶舟!

他看上去很生气。

「死了?」他看着我怀里死去的青鸾,「醉花散?」

我点了点头:「她选择了自尽。」

「那你呢?你选择白白来送死?」陆扶舟下颌紧绷,我这才看到他手腕上的伤,他竟然为了让自己清醒,竟然割破了手。

「你带了人来,上官炔不会这么傻前来送死的。」

「所以你迷晕我,故意隐瞒,就是想自己来见上官炔?」许是我眼花,我竟在陆扶舟的眼角看到了细闪的泪光,「我当真希望,你说你想看《京城奇案》是真的,想替我换药也是真的。」

他合上眼,语气里充满了悲伤与无奈:「可这些都跟六年前一样,全都是假的。」

9.

还未等开口,陆扶舟就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处理青鸾的尸体。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徒留我在原地。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或许就跟六年前我听到他的话一样,觉得对方心里根本没有过自己。

但我确实不想将他牵扯进来,上官炔的性子是怎样我很清楚。

为何这六年来一直潜伏,如今才出来清理门户,很明显,他如今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

而陆扶舟,无疑是他最大的敌人。

陆扶舟对上上官炔,无疑是以卵击石。

回到陆府时天将明未明,让我出乎意料的是,陆扶舟就坐在门口等我。

他支着胳膊撑着头,睡得很不安稳,眉心微微蹙起。

我放轻了脚步,蹲下身子,伸手替他抚平眉间的皱纹。

手腕蓦地被他扣住,他睁开眼,眼周微微泛红,尽显疲态。

「外头天冷,怎么在外面?」我问他。

「外头天冷,怎么现在才回家?」他也问我。

这个「家」字说得我心口微微一震:「我……」

自然是不敢面对他,生怕又对上他失望的眼神。

「昨夜,我的话是重了些。」陆扶舟先一步服了软,「你若是气,回来将我打一顿便是,怎么连家都不愿意回了?」眼神很是委屈。

我被他逗笑了:「我哪敢打你?你可是长公主的长子,大理寺卿陆扶舟陆大人,身份尊贵,我可不敢。

「再说……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解释……」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也清楚,你不过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你想自己解决浮光宫的恩怨。」陆扶舟说道,「但殇水你有没有想过,自我与你结为夫妻、决心剿灭浮光宫起,这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事了,是我们的事。」

夫妻,我们。

「夫妻本该同甘共苦,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丢下我……」

陆扶舟眸光下撤,仿佛一只害怕随时被抛弃的小狗。

我将他抱入怀中,两颗心在此刻无比接近。

「好。」

「不骗我?」他还有些怀疑。

我失声笑道:「不骗你。」

「我替你换药吧,然后你好好休息。」手抚到他后背的纱布,「这次不会放助眠的药了。」

「嗯。」他将头埋在我的肩窝里,温热的呼吸透过层层衣衫传来,将心也捂得炽热起来。

「你昨夜吻我时我药效起了,不作数,等下你得补偿我一次。」见我态度软了下来,陆扶舟便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我将他松开,捏住他的下巴,双唇印上他的。

线索再次断了,但陆扶舟却没了前些日子的急切。

这些日子他将我看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生怕我长出翅膀飞走了似的。

但我心知,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浮光宫而已。

陆扶舟的生母是当朝长公主,我这等出身泥潭的人自然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那日早上,陆扶舟难得「忘了」来找我。

我拿上药,去书房里找他。

还未走到门边,便已经听到了里头的争吵声: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六年前自己买凶杀自己,六年后为了与她相认又自残,你这身子什么状况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我自有分寸。」

「分寸?如今浮光宫的杀手都潜入宫了,何来分寸?」

「那只是个别状况,案子我已有头绪。」

「既已有头绪,为何迟迟不动手?我看你分明是见了她就失了理智!扶舟,你要娶谁本宫可以不管,但这样危险的身份绝对不可以!」

「我与殇水早在六年前就已结为夫妻,娘亲的反对未免有些太迟了。」

「你唤她什么?」长公主的声音在听到我名字的那一刻顿时化作惊讶。

「殇水?」她又问道,「安国公嫡女,何殇水?」

在门外的我不由得也随之一惊,我一直以为「殇水」这个名字只是陆扶舟随口替我起的,难道这个名字竟另有深意?

「是。」陆扶舟应得十分爽快,「何府被满门抄斩那日,府上起火,何府一家四十六口无一生还。当时的推断是,安国公谋反被揭发,不甘死在朝廷手中,于是放火自尽。可最后只找到了四十五具尸体,独独少了她。

「从那时起,我就坚信她没死。」

「你糊涂啊!」长公主喝道,「本宫与你爹自然知道你心悦何氏嫡女,当年才替你定的亲。可安国公犯的是谋反之罪,你当真要为了她去碰皇上的逆鳞?」

「殇水救了瑶影,还是皇上亲自带着瑶影去向殇水求的药。皇上心善仁厚,绝不会恩将仇报。

「更何况,当初安国公谋反一案,本就另有隐情。如要查清楚,就要先查清浮光宫。殇水身上有上官炔的血玉,她是唯一的突破口。」陆扶舟一字一句地说着,条理清晰,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所以我于他究竟算什么?

是共患难的妻子?还是年少钟情的青梅?又或是……只是他破案千丝万缕线索中的一环……

我拿着药走了,假装从未来过。

没过多久陆扶舟就来了,脸上半点发怒过的痕迹都没有。

「你今日怎地没准时来,不是说药不按时吃会好得慢些吗?」还是一如既往地油嘴滑舌。

「我听说长公主来了,所以就没去叨扰。」

陆扶舟眸中的笑意凝住片刻,随后又迅速恢复如常:「娘亲来问我们何时补办婚宴,她好让人去准备罢了。」

「哦?」我佯装惊讶,「听闻长公主向来眼高于顶,又怎么看得上我?」

陆扶舟眉心蹙起:「传言不可尽信。我爹出身寒门,当初这门亲事可是我娘自己向先帝求的。再说,与你做夫妻的人是我,我看得上,我喜欢,便可。」

「还是说……你看不上我,觉得我这身份是累赘?」他又问道,这是让我说不上话了。

「我并无此意。」我将热好的药端给他,「赶紧喝药,不然一会儿又要凉了。」

「我就知道娘子是关心我的。」他笑着,捧起碗一饮而尽。

我垂眸掩下万千思绪:「今日我不想随你一起回大理寺探案了,昨夜没睡好,想补眠。」

陆扶舟愣住片刻:「当真?」

「嗯。」我点了点头,「上次配给你的补气丸也快用完了,我顺便再配些。」

昨日我让仆人去买过药材,陆扶舟脸上的怀疑消散,点了点头:「我如今身子尚好,补药的事不急,你也不必过于操劳。」

「身子尚好?」我挑了下眉梢,伸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伤口处。

「嘶——」陆扶舟顿时面目扭曲,「我错了……我错了……」

「都这么久了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你底子本就比旁人差些,这六年又没好好调养,加上又受了箭伤,这些亏空需好好将养着才能补回来。」我教训道。

「当初是谁一声不吭地走了,害得我独守空房六年,若这六年你陪在我身边,说不定早就儿女绕膝……」话还没说完,我就被揪住了耳朵。

「哎……」陆扶舟求饶,「我去办案了……」

我这才缓缓松开:「早点回来喝药。」

陆扶舟摸着发红的耳根,点了点头。

我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合上了门。

11.

我一口气做了很多补药,等到做完才发现天色已暗。

若是平常,陆扶舟早已回府。

可今日,却仍不见他回来的踪影。

我让人去大理寺看看,结果却听到陆扶舟今日从未去过大理寺的消息。

我焦急地回到房中,打算换身衣服去外面找他,却发现摆放好补药的桌上多了一枚桃粉色的姻缘符。

而我的那枚正安安稳稳地挂在腰间,很明显案上这枚是陆扶舟的。

我捏紧手中的姻缘符,眸光定在了另一边的平安符上。

我赶到寺庙处时夜幕已完全落下,寺庙坐落在城郊,平日香火旺盛,因着到了夜晚,显得有些荒凉。

寺门紧闭,烛火味钻入鼻尖。

我顿时心中一震,急忙将解毒丹含在舌下。

这并不是寻常寺庙的烛火香气,而是混了迷魂散的。

中了迷魂散的人往往会神志不清,是杀手对付棘手的目标时很好的工具。

看来上官炔早已控制了整座寺庙,怪不得这座寺庙会在短时间内香火旺盛,让京中贵人不顾辛苦也要上山朝拜。

原来是早已被迷魂散蛊惑了心智,自欺欺人罢了。

我敲了下门:「是我,闵清。」

说出「闵清」二字时内心的抵触情绪排山倒海般地涌来,几乎要将我推倒。

门很快就开了,上官炔白衣负手而立,一旁则是被捆在柱上苦苦挣扎的陆扶舟。

他的嘴被堵上,见我来了,不停地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移开目光,抬头对上上官炔的双眸。

还是一如既往地,深不见底。

「闵清,你终于来了。」上官炔的薄唇微微上扬,带着薄茧的指尖覆上我的脸,像是在触摸一件物品。

「是。」

话音未落,那手就飞快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五指收紧,胸腔内的空气逐渐被抽走。

「背叛浮光宫的人是什么下场,我想你应该清楚。」

我扯了扯嘴角,笑了:「但宫主还需要我,不是吗?浮光宫根本离不开我所制的毒药,从前是,如今亦是。」

「宫主已死,再无浮光宫。」

「从前的宫主不过是傀儡,是你的替罪羔羊罢了。」真正掌控浮光宫的人是上官炔,这事我从前就知道。

所谓的宫主鲜少露面,就连开启浮光宫密道的血玉也在上官炔手里。

「你很聪明,这也是为何我会将血玉给你。但没想到的是,千防万防,到头来还是被人骗跑了。」说着,他松开手,将我甩到一旁。

「我苦心栽培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嗯?」上官炔扔给我一柄短刀,「既然你今日来是想救他,那就先杀了我。」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杀了我,你们双宿双飞。」

「杀不了我,我送你们下黄泉做一对鬼鸳鸯,如何?」

「呜呜……」陆扶舟剧烈地挣扎着。

「让他说说遗言吧。」上官炔拿开陆扶舟嘴里的布,对结局信心十足。

「殇……」我快速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并拿起那柄短刀刺向他的心口。

掌心被涌出的温热浸湿,鲜血顺着我的手染上衣袖。

「这样面目可憎的人的遗言,又有什么好听的。」

我避开陆扶舟震愕的双目,对上上官炔的。

他双目微睁,似乎对我的做法十分意外。

12.

「其实……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你。」我缓缓道,「当年我落入了陆扶舟的圈套,不仅任务失败,而且还失身于他。无意间恢复记忆,发现浮光宫已被他剿灭。

「当时陆扶舟的人已埋伏在附近,而我得知寻不到你的尸身时心急如焚,于是想找到你。

「这样一找,就是六年。这血玉在平安符里一放,也是六年。」我低下头,将腰间的血玉解下。

「没想到陆扶舟竟先一步找到了我,并告诉我他推测最近几桩使用醉花散行凶的杀手是你。我心是又惊又喜,思虑之下,打算跟他回京,潜伏在他身边,以便知道你的踪迹。」

上官炔看着我手心里的平安符,有些怀疑:「那为何你要杀青鸾?又为何要换掉浮光宫控制杀手的续阴散?

「青鸾心悦你,想比我先一步找到你,自然不能留。至于为何要换续阴散……」我垂眸陷入回忆中。

「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才是浮光宫的幕后主使,我不想你死,更不想你被浮光宫限制,所以我换了药,没想到却酿成大错。」我爬到上官炔脚下,举高双手将平安符尽量捧高,「我知道我错了,可我爱你是真的……刚才我说你还需要我,你没否认,那你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

语气极尽卑微,上官炔拿过我手里的平安符,很是得意地在陆扶舟面前扬了扬:「没想到吧,你自始至终做了这么多,在她心里始终都不如我。」

平安符被他丢在脚下,血玉被他取出在灯下查验。

我察觉到陆扶舟悲寂的目光,但我不敢回头。

上官炔抬脚,脚尖落到我的脊柱上,那力道,让我伏在地上无法动弹。

「她就是我养的一条狗,就算旁人给她喂多少吃的,最后只要我招招手,让她咬谁就咬谁。」

脸贴着地面,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告诉我,我跟它们无甚区别。

我艰难地抬起眼,血如断线的珊瑚珠一般往下坠,血的源头是上官炔。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朝身后漆黑处挥了挥手。

黑衣杀手很快就将我与陆扶舟团团围住,上官炔再次抬脚。

可在落下之时,我迅速翻个身,站起身来。

「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让我研制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触及即死。当初我以难度太大为由拒绝了,但其实真相是我不想再让自己的手染上鲜血了。但后来我又后悔了,这样的毒用来毒死你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可惜。」

上官炔闻声立刻将血玉夹在两指间朝我飞来,可因毒素早已蔓延全身,他功力大不如前,我很轻易就避开了。

「劝你勿要再运功,这样会死得更快。」我又道,只见上官炔已双唇发紫,面色青黑。

上官炔说得不错,我就像他养的一条狗,他从未将我当人看。

那日陆扶舟与长公主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

我原是安国公长女,因谋反之罪满门抄斩,是上官炔救了我,但亦是他将谋反的证据嫁祸给我爹。

幼年的回忆我全都记不清了,许是那场大火,将年幼的我吓得忘记了一切。

那日陆扶舟对长公主说:「你可曾记得以前安国公曾与一江湖人士交好,但何氏灭门后那人也不知所终?」

「那人难道不是安国公的爪牙?」长公主不解。

「你可曾记得当年禹王一族因谋反被处决,禹王妃不忍幼子受罪,带着幼子投井自尽,最终捞上来时尸体早已因浸泡过久,面目全非。」陆扶舟解释道。

「你是说那江湖之人就是当初的禹王之子?」长公主大悟。

「不错。我曾将禹王与禹王妃二人的画像交给被捕的浮光宫杀手辨认,与上官炔接触过的杀手都看出上官炔的长相与禹王和禹王妃有相似之处。因此我推断,上官炔就是禹王遗脉,安国公曾与禹王交好,想必是念在旧情收养了上官炔。至于谋反一事,安国公并未亲自出面,相信是上官炔以安国公府的名义招兵买马。」

「但你又从何得知安国公并无异心?」长公主问道。

「因为这谋反的证据着实是有些『太过显眼』,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栽赃嫁祸。」陆扶舟应道。

「你是说……上官炔嫁祸给安国公,并带走其女,培养她成为杀手……」长公主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

13.

我心知陆扶舟不会骗我,既然真相是如此,那么亲手将我拉入泥潭的人,我必将让其永坠深渊。

我抬头看向上官炔,泪水在眸中晃动:「为何你要嫁祸给我爹?」

上官炔冷笑一声:「怪不得,原是都记起来了。」

「你可知当初若不是你爹不愿相助,我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我爹又怎么会惨败!他以为收留了我就能弥补这一切,那我便也让他尝尝,举家灭口,亲手将他的女儿养成我的一条狗是什么滋味……」说着,上官炔大笑起来。

「正好今日,将我爹送刑的人的儿子也在,那我就一并杀了,让仇人们都尝尝家破人亡是什么滋味!」

说着,上官炔朝周围的杀手挥手,但他们并未朝我跟陆扶舟涌来,反而是将我与陆扶舟团团围住,面朝上官炔,有保护我与陆扶舟之势。

「这……」

我与上官炔皆是一惊。

陆扶舟轻笑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一直以来用毒药胁迫他们替你做事,你觉得他们会心甘情愿替你做事吗?

「我家娘子换了续阴散,让他们重获自由,你觉得他们会帮谁?」陆扶舟舔净嘴角的鲜血,苍白的脸上漾着笑意。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局……」上官炔捂住心口,神色痛苦。

「不错。还有什么遗言不妨说来听听?」陆扶舟忍着痛将上官炔的话还给他。

「不说?那不如我说说我是如何知道这寺庙就是你的贼窝,再说说我是如何策反你的手下的?」陆扶舟见上官炔沉默着,继续言语刺激他。

「噗——」上官炔双膝跪地,污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双目充血,死不瞑目地看着我们。

「没想到你『杀』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说着,我替陆扶舟松了绑。

「你下毒,我刺激他,我们双剑合璧,也算是夫妻上阵……」陆扶舟抿起失去血色的双唇,眉心忽然紧皱。

热血溅了我一脸,我替他拔了刀,并拿出止血的药替他抹上。

「我说……下次动手前能说一声吗……痛……」

「麻沸散没带,忍着点。」说着,我扯下干净的内衫替他包扎。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想谋杀亲夫。」陆扶舟仍旧说个不停。

「你放心,这次没有。」在捂住陆扶舟的嘴时我将保命丹喂了给他,下刀的时候避开了要害保证他绝对能撑到上官炔断气之前。

「我知道。但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为夫心血少。」

我捏住他的右耳,但力度比从前都要小:「那你在部署之前能不能跟我说一声,你可知我看到那枚姻缘符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别担心,」他握住我的手,「我一定会长命百岁,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眼泪落在手背上,混上血迹,晕开,流入相贴的缝隙中。

原以为我已深处泥潭无法自拔,要一条路走到黑。

直到,我遇见了他。

他拼尽全力想将我从深渊里拉出来,他告诉我,其实我并不是那样的。

前半生满手鲜血,后半生我只想拉着他的手走到尽头。

(正文完)

【陆扶舟番外】

「在我找到她之前,她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我陆扶舟后半生就算赔上自己的命也要替她驱散这噩梦。」

陆扶舟小时候身子就不好,听闻是长公主怀他时病了一场,打娘胎里出来就落了一身病。

自幼与其他世家公子贵女一同读书,他因身子瘦小,只有被欺负的份。

但陆扶舟也不气,因为回回他被人欺负,何殇水便会帮他欺负回去。

只因为在何殇水眼里,他只许她一个人欺负。

长公主说何殇水的名字是起得不好,「殇」为未成年夭折之意。

但陆扶舟却觉得是极好的,上善若水,何殇水心地善良,虽然说是凶了些。

人们常说,凶恶的女子日后很难嫁出去。

陆扶舟想,何殇水日后定难以嫁人,为了报恩,他索性娶了她好了。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何殇水的名字是当年安国公夫人有孕时求一高僧所起。

「殇水」二字,道尽了她的命运。

安国公谋反,圣上大怒,满门抄斩。

陆扶舟只记得那日火势凶猛,照亮了京城的半边天。

他不顾自身安危跑进何府,浓烟之下,火光熊熊,尸体横陈,不见殇水。

再醒来时,长公主伏在床头红了眼。

「殇水呢?」他哑着嗓子,噩梦仍在脑中盘旋。

「安国公阖府丧命于那场大火中,定下的婚,不作数了。」长公主应他。

不作数了。

怎么能不作数了呢?

生同衾,死同椁。

何殇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他就去寻,若是死了,他便同她共眠一墓,若是生,他定要将她再带回来。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为何他偏偏要去做大理寺卿,只有他清楚,只有查清当年的真相,他的殇水才可能回到他身边。

很快他就查出当年安国公谋反一案另有乾坤,顺着蛛丝马迹他查到了当年替安国公招兵买马的江湖杀手上官炔。

陆扶舟根据抓到的杀手口供,找到了最后可能是殇水的杀手——浮光宫的制毒高手闵清。

他打算以身涉险,以丰厚的酬劳雇佣闵清来杀自己。

在看到她左手那条蜿蜒的伤疤后,他敢肯定,闵清就是殇水!

殇水曾因调皮偷玩安国公的匕首而被划伤,落下疤痕。

但殇水已经不记得他了,她只知道,他是她该杀的人。

殇水刀刀致命,情急之下,陆扶舟拉着她跳下悬崖。

悬崖之下是万丈深渊,借助水,他们死不了。

陆扶舟本打算在殇水醒来后向她解释这一切,但意外地,殇水失忆了。

他索性骗她两人是私奔的爱侣,与她在荒僻的村落建成一个家,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家。

在这段时间,他一边扮演着殇水的夫君,一边着手剿灭浮光宫。

浮光宫将殇水培养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并时刻控制着她,让她满手罪孽。

但陆扶舟心知殇水并不是那样的,她仍旧是善良的。

可就在他替她打破牢笼时,她想起了一切,不辞而别。

一走就是六年。

再找到她时,她是隐居溪山的神医,济世救人。

她拆穿他的伪装,但还是救了他。

陆扶舟很清楚殇水性子冷,但更清楚自己只要一直捂着,冰就会化。

他说服她下了山,回到京城剿灭上官炔。

但其实前者才是目的,后者,陆扶舟打算自己偷偷去做。

她已经只身处在黑暗多年,好不容易重见光明,他不希望再将她牵扯进来,他一人面对足矣。

可她也是这么想的,她故意毁去线索,误导他,只想自己解决这一切。

那日他多想自己就这样沉浸在那个吻中,时光静止,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万幸的是他提前让人在城东埋伏,纵使上官炔武功高强,也寡不敌众。

更庆幸的是上官炔并未出现,而青鸾也并未伤到她。

陆扶舟决定该收网了,这些日子他将殇水看得很紧,彻底消除了她的疑心。

很早之前陆扶舟就听闻城郊寺庙十分灵验,引得京城百姓人人向往。

更有甚者,因为没去还愿而失去神志。

这让他起了疑心,前去朝拜时发现烛火有问题,还发现寺中师傅竟与早些年的不同。

继续往下查才发现,原来当年浮光宫覆灭后上官炔选了这个地方作为他的老巢。

借助迷魂香迷惑心智,收敛钱财,更随时探听京城的风声。

他打算以身设局,彻底剿杀上官炔,驱散殇水多年来的噩梦。

却没想到,上官炔竟将殇水也引来了。

她将保命的药丹喂入他嘴里,亲手将短刀刺进他的胸膛。

那一刻陆扶舟不觉得痛,他只担心她的生死。

他很怕她选择了跟他一样的路,再次独留他一个人在人间彷徨。

万幸,她没有。

这一次,她终于没有放手。

后来……

后来的日子陆府便多了一位说一不二的夫人,外头人人皆道大理寺卿上不怕皇上,下不怕阎王,独独怕自己的夫人。

至于陆扶舟自己如何看旁人不知,只知道他每逢喝药时总会说一句:「药虽苦,但若是夫人喂便是甜的。」

(完)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扶舟渡殇水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