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她被迫与他的冥照成亲。
直到那一日,相片中的鬼渐渐觉醒,她卧室的墙上出现一行血字,
「和 我 一 起 下 地 狱!!!!!」
数个恐怖大字,血迹淋漓。
她忽然灵机一动:
——去那黑黢黢的地方有什么意思?要不我想想办法,给你还阳好不好?
……
接着,好像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那淋漓而下的恐怖血书渐渐褪去,
一行秀丽的小楷渐渐浮出:
「也行。」
01 【冥婚,嫁给一只鬼】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拉长的唱喏声凄凉,一群枭鸦聚合四散,夕阳在灰黑的雾霭中缓缓下沉。
「一拜天地——」
身体如同上了僵硬的发条,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
「二拜高堂——」
她被人强硬地转了身,朝着屋里的方向再次折身,几乎是头痛欲裂。
「夫妻对拜——」
不是。
我在和谁拜堂成亲?
眼前红纱荡漾,朦胧的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一只……公鸡?
那只鸡被红绳捆着,也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未来的媳妇,接着就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那伤口割得很深,鸡的脖子耷拉下来,自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淋淋漓漓,洒在了一张红纸上: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
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
此证。
红纸黑字,力透三分。
这是一张婚书。
看清的瞬间,她的手心也被人粗暴地刺了一道。
人血和鸡血洒在一处,把这张婚书泡湿,泡透。
「礼成!送入洞房——」
她被人松开了,紧接着塞到她怀里的是一张冰冷、沉重的的木制相框,再然后她被推入一个封闭的房间,跌坐在黑暗中。
头痛,想吐……..
恢复了身体自主权,她第一时间掀掉了盖头。
出乎意料,房间并非空无一人,面前站着三个和她一样怀抱相框的新郎官、新娘子,都是蓬头垢面,眼神铮亮。
「新人?」说话的男人看着三十上下,梳着油头,身上还穿着新郎官的大红马褂。
「嗯。」她谨慎地选择了默认。
「你好,叫我东强就行,妇女朋友们最爱爬的那种墙。」他说着,还吹了吹额前的铁刘海。
这男人的言谈举止过于油腻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注意到对方少了一根手指。
另一个男孩不到二十的样子,态度拘谨,笑起来露出一边虎牙:「你好,叫我大伟就行。」
另一个新娘满脸稚气,一头粉毛,朝她热情地挥挥手:「我叫团团,你呢?」
她也客气地点头致意:「我叫零雪。」
粉毛妹子上前,亲热地圈住她的手臂:「阿雪!对了,你刚来,肯定还没开直播号吧?我帮你开一个!」
她拉着零雪转到里间,供桌一样的木台上,摆着一个 7 寸的大屏手机,旁边还有微摄、美颜灯、三角支架等直播用品。
手机是待机状态,打开主页就是一张醒目的开屏。
「你还在为 996 福报而奋斗吗?还在为房车彩礼焦头烂额吗?报名《鬼嫁》大型灵异红娘节目,只需与自己的灵魂伴侣度过亲密的八天,一千万奖励金即刻轻松入手!选择大于努力,下一个走上人生巅峰的就是你!」
02【饿了?炖个老公吃】
尴尬的开屏广告过后,是灵异直播 APP 的首页,五花八门的动态图看得人眼花缭乱。
团团帮她开了一个账户,挂了《鬼嫁》这个 tag。
天已经黑透,零雪早就饿得不行了,摸摸身上却没什么钱。
于是她转向几个同伴:「你们晚饭怎么解决?」
那几个都是眼神闪躲。
也是,要不是穷得吃不起饭,谁会报名这种送命的节目?
回想刚才的节目现场,她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是一条幽深走道,门厅大敞,很显然这是一座旧式的房子。
几个挂着胸牌的工作人员正在前厅忙活,看见她出来,一个个像见鬼了一样迅速转移目光。
几分钟内,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全部撤离了老宅,只剩下他们四个。
用来举行冥婚仪式的鸡被扔在地上,眼见死得不能再死了。
零雪麻利地把一只尚有余温的鸡控干血,提在手上,转身就往回走:「我饿了,我要炖老公。」
身后同时响起三道噗嗤声。
幸而这宅子虽老,配置倒还算齐全,小厨房里也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
她在三个室友眼巴巴的观摩里,将「老公」炖成了一大锅浓香四溢的鸡汤,又煮了一锅香米饭。
四个人饿得不顾形象,争夺鸡肉的同时,还不忘约好明天共享彼此的「老公老婆」。
此时,房梁上的摄像头一直紧追着他们,进行实况转播。
零雪立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在直播,却无人问津,偶尔有几个观众点进来看了一眼,又迅速地划走了。
东强是最先「拜堂」的玩家,对直播热度非常敏感,他连忙抢过零雪的直播手机对准那只小公鸡,咧嘴一笑:「看见没各位老铁?铁锅炖老公哎~~~~」
话音未落,手机里传来一阵金钱洒落的声音。
万万没想到。
因为直播吃老公,零雪刚开播就被人打赏了一千沧溟币……
她:???
03 【争夺!1% 的生存率!】
东强一见有人打赏,随即大喜:「吃吃吃,我们吃还不行吗?」
说完,他怼着镜头,苦着脸将剩下一只鸡脚塞进嘴里,然后用令人上头的演技夸赞着「老公」的美味。
这卖力的演出取悦了观众,打赏提示音再次响起。
「谢谢榜一大哥的打赏!」这是粉头团团。
「大家喜欢看的话,我明天给大家直播吃老婆!」这是油头东强。
「谢谢,谢谢!」这是第一次见到打赏,兴奋到口吃的乡镇少年大伟。
零雪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被几个人争来抢去,半点插不进手。
一个小时后,手机在断断续续的打赏声里直接断电了,零雪插上充电器重新打开 APP,可惜之前的直播热度已经归零了。
清算后,APP 给她推送了一长串数据:
【此次直播有 268 人为你在线充电,你共计收到 1900 个沧溟币打赏,折合总 UP 值 85 点!】
【up 值将提升你在同期主播中的热度排名,排名前百将有可能获得赞助商的青睐!当前 up 值排名 2835 位,你的排名在末百位,获得[替死小卒]的光荣称号!】
【主播零雪获得青铜徽章,该成就超越了 86% 同时期主播!】
???
热度排名?直播评级?赞助商的青睐?
虽然不明觉厉,她还是暗暗截了图,后面再找个时间仔细研究研究。
随后,她将这段直播的收入慷慨地分给了三个室友。
油头东强显然非常满意她的识相:「新人,你很有潜力哈。」
「不过嘛,咱们吃的也不算你老公,这个才是。」他不停地揉鼻子,打哈欠,指指她怀中抱着的相框:「把这死鬼伺候好,才是正经。」
零雪:……
和三名同伴交流之后,零雪渐渐了解到事件的始末。
不知从何时开始,世界各地渐渐出现了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闹鬼事件层出不穷,民间也涌现出大量的灵异节目和通灵侦探,试图通过自愿者实验发掘现象背后的真相,但成功率极低。
以这个名为《鬼嫁》的灵异节目为例,参与者的总生存率尚不到 1%。
也就是说,八天后,他们有可能是那 1%,
更多的可能,是成为那 99%。
深夜,大伙各自散开,回房休息。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日历。
今天是 7 月 14 号。
七月半鬼门开,这可真是大吉大利,升棺发财啊!
04【惊骇,转过身的男人】
翌日。
零雪被刺耳的哨声唤醒。
昨天匆匆离去的工作人员一大早就来了,可能是白天更有安全感,他就站在门廊下面,宁可被太阳晒得冒烟也不肯进屋。
按照程序,节目制作人要每天过来,记录每个参与者的生存 or 死亡状态。
当然,参与者也包括节目玩家的「灵魂伴侣」们。
四人签到后,场记掏出一部颜色古朴的特制相机,开始给每个人的相片拍照,前面几个都还算正常,到了零雪这里,他手一哆嗦,差点把相机摔了。
「不对啊,我给你的时候,他还是背对着的!」
「是吗,我没看。」
对方满脸震惊:「领了冥照到现在,你一眼都没看?」
零雪看了看自己相片中的男人,并没觉得不妥:「我看了其他主播的一些总结,我们有至少三天的安全期,不用担心。」
昨天入睡前,她登录了《鬼嫁》节目的官网论坛,里面很多人记录下了自己的生存笔记,也有不少人总结了一些规律,其中最高亮的一条就是「安全期」。
规律一:与冥照相处,三天内生存率是百分之百,三天后生存率开始下降。
规律二:当冥照中的人像完全转身,被拘禁在相片中的厉鬼就会突破桎梏,把自己的爱人拖入地狱。
规律三:目前还没有人能活着总结这一条。
场记彻底没脾气了:「你……我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抱着恐惧又猎奇的心理,另外三人纷纷过来围观零雪的鬼老公。
额如冰川,鼻准如星。
照片中的男鬼美则美矣,此时却半侧过身,神情狠厉,仿佛下一刻就要与自己的爱人面对面「倾述衷情」。
大伟讪笑:「那个,零雪,会不会是你吃老公的缘故啊……..」
零雪思量了一番:「可能吧。」
「我们也吃了你老公的,会不会他——」他在自己脖子下面抖抖索索划拉了一道。
场记瞥他一眼:「在自己的配偶没被拖下去之前,他们一般不会杀其他鬼的配偶。」
「很好,连做鬼都这么专一,哈哈哈……」气氛沉重,大伟的笑容渐渐尴尬,僵在脸上。
场记走了以后,三人同情地看着她。
按照厉鬼复苏的速度,这个叫零雪的女孩子可能是四个人里最先死的,就算熬过今天,最迟也不会超过明天。
粉团团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及时行乐,老妹儿。」
说完,她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叼在嘴里,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油头东强也换上了一身皱巴西服,出门之前还不忘提醒她:「对了,给自己找点乐子吧,昨天的打赏够你吃喝几顿了。」
打赏?
那些沧溟币?
她查过,那明明就是冥币的别称!
人鬼混居的时代,居然连阴阳两界的货币都开始通用了?
东强见她似有疑问,勉强又解释了一句:「你可以认为它是虚拟货币,但它的确能换钱!」
粉团团紧随其后,嗤笑一声:「现在有钱又怎么样,很多地方你敢去吗?」
对方的注意力随即被转移:「你说个,看看哥敢不敢!」
「酒吧?」
「去干吗,当气氛组?」
「走啊!」
两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拍即合。
大伟在他们离去后,谨慎地关上了门,回头对她小声道:「你不要和他们太亲近了,东墙吸那个的,团团也有点不太对劲,所以他们才会报名……」
「那你呢?」零雪问。
大伟抓抓头:「我是为了挣钱给我爸看病,他也是参加了类似的灵异节目,搞得现在半疯半残……」
她不太会安慰人,只干巴巴地道:「一切都会好的。」
05【博弈,人鬼的较量】
零雪打算洗个澡。
三天安全期,她要好好调整下状态。
她将那冰冷沉重的相框靠在床头,正对自己,接着就开始宽衣解带。
头顶,摄像头在不停闪烁。
直到脱得仅剩内衣,她才将那相片抱起,一起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半掩着,只能听到哗哗水声,却给人无限的遐想。
数秒后。
屋子正中的手机忽然亮了,大量观众在一瞬间涌入了直播间:
【克总万岁】打赏了你 1000 沧溟币!
【液液液液液】赠送了你一个「作死小天后」,你的 UP 值大幅提升了!
【一生平安】打赏了你 30000 沧溟币!
【恭喜主播零雪进入新人页推广侧边栏,大量观众正在涌入你的直播间!】
……
半小时后,零雪裹着浴袍出来了,她将那相框擦干水雾,塞在了自己的被窝里.
虽然与那相片中的男人只是一个照面,但大多数观众已然 get 了重点!
「你们看到那个鬼没有?他居然又转回去了我日!」
「《鬼嫁》规律三,请主播现在,立刻,马上增新!」
「我草,你他妈连鬼都敢玩!哥服了!」
……
屏幕上污言秽语不断,与刷屏的祖安黑话同步的,是平台仿佛失控般的金钱挥洒特效。
很遗憾,因为手机调成了静音,缩回被子里的零雪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发了一笔横财,她还沉浸在刚才自导自演的幽怨情绪里,抱着那照片,小手不住地摸着对方的「后脑勺」。
如果对方是活人,一定会被她摸得脸红心跳,难以自已。
只可惜,「祂」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迟早要死在你床上……只可惜我红颜娇美,你却是一个死鬼。」
「被窝里好冷……你可以出来抱抱我吗?」
「可惜,你没有手臂,没有温度,也没有炽热的胸膛和有力的怀抱,难道我就只能抱着一个相片,幻想着你来梦里疼爱我吗?」
说着,零雪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而相对地,观众在她直播间里的留言几乎是翻倍增长!
「哈哈哈艹,这小娘皮戏真多!」
「来哥这里,哥的肉体还热乎着哈哈哈哈!」
「虽然是歪理但莫名觉得被说服了……」
「娶了这样的美女却吃不到嘴,我都替那个死鬼着急哈哈哈哈!」
……
对这一切,零雪自然是一无所知,她哭着哭着,便抱着那相片睡着了。
这一夜,手机一直自动直播到关机。
第二天,零雪一开机就被平台结算数据惊到了。
【恭喜主播零雪获得了平台奖励的 10w+流量!从[替死小卒]升级为[十死无生]!】
零雪:……这两个等级有什么本质上的分别吗?
她翻看了一会观众留言。
【实习生玉子】主播我挺你,我觉得你这作死很有创意,请再接再厉!
紧接着,她在后台被人打赏了一百万沧溟币。
【液液液液液】看到这世上有鬼比我这个单身狗还惨,我就放心了。
【田园去死】我认为主播这个行为是在打拳,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她这是在碾压男性的自尊心吗?
【╭演绎▁傷感童話】楼上一口一个打拳,就不怕主播死了以后来找你?!
……
这一夜收获不菲,的确叫人惊喜,然而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冥照,微笑却僵硬在嘴角。
这男人,怎么会…….
结冰了??
06【死亡,最后的秀场】
虽然不知道别人的灵魂伴侣什么样,但是零雪敢说自己分到的这个鬼,绝对集公主病、玻璃心、死傲娇等死亡性格于一身。
昨天,她通过对方照片里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领口判断,这男人思想应该比较传统,这才突破尺度和「祂」玩了一把鸳鸯戏水。
但没想到解决了老问题,又迎来了新问题,甚至可能比之前更严重……..
结冰,应该代表「祂」的情绪非常低落,已然降到了冰点。
她必须做点什么,为两人的关系破冰。
此刻屋外暑气蒸腾,她将覆盖着一层厚冰的相片放在日光下暴晒,自己则坐在廊檐下乘凉,顺便打开了直播 APP。
昨天一役为她累积了上千名粉丝,因此一开播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进人。
她将镜头对准正在毒日头下孤零零做阳光浴的的冥照,干巴巴地道:「我怕他冷,所以给他晒晒太阳………」
【液液液液液】哈哈哈哈哈!她又开始作死了!
【一生平安】向朋友圈分享了你的直播!
【╭演绎▁傷感童話】向朋友圈分享了你的直播!
……
不到一分钟,零雪的直播间已经涌入了数万人围观,人数仍在不断刷新,打赏金额也渐渐累积到一个恐怖的数字。
对此,零雪倒表示得十分淡定。
毕竟有钱没命花真的很难让人兴奋起来……
再看她身后,冥照外的那层冰壳扛不住日光已经开始融化,但化下来的却不是普通的冰水,而是鲜红的血水!
零雪躺在廊檐下和观众聊天,一回头,那血水已经淌得满院子都是。
【实习生玉子】主播别发呆了!你老公都晒冒烟了啊啊啊啊!
【田园去死】你怎么做老婆的,给你老公晒成啥样了都!
【液液液液液】楼上能换个地方打拳吗?多少节目参与者可以从主播的经验里获救,简直功德无量!
【液液液液液】向你打赏了一个「敢死先锋」,你的 UP 值大幅提升了!
……
零雪无暇顾忌观众了,她再不插手就真出鬼命了!
于是她连忙淌着血水,把晒得直冒黑烟的冥照拎了回来。
眼看就要反杀成功,她却中途放弃,观众纷纷在弹幕里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此刻,相片上的男人已经转过半身,那原先冷白色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虾红色,她抱着那相片,心疼得直掉泪:「对不起,不小心把你晒伤了……..」
观众:……演还是你会演。
她正抱着被晒伤的鬼老公哭哭啼啼,院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你还没死呢?」夜场归来的粉团团精神萎靡,脸上还留着宿醉的浓妆,就这么踩着满院的血渍走了过来。
幸而她正处于大脑宕机状态,否则绝不会这么淡定。
零雪擦干脸上的泪,神色如常地回应:「没呢,你怎么样?」
「别提了,妈的,那帮混气氛组的,简直人不人,鬼不鬼……嗝!你在直播?」
屏幕上,【实习生玉子】又给零雪打赏了一万沧溟币。
从来没收到过打赏的粉团团羡慕不已:「你怎么这么火呀?就靠直播晒老公?」
零雪瞥她一眼,似有警告:「只是巧合而已。」
粉团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她回房翻出自己老公的冥照,那照片被她塞在一个破柜子里,已然落了层灰,她刚想简单擦一擦,房内便裹起一阵凉风。
冰冷渗入骨髓,她打了个寒噤,再低头看,那层灰已然不见了。
「人衰起来真是人也欺,鬼也欺,看我不晒死你!」
昨夜的药效伴着宿醉一起上头,她口中骂骂咧咧地,将那冰冷的相片放在了飘窗上阳光最酷烈的地方,紧接着就打开了手机直播。
相片里的平头男人维持着半身转向,总体看着还算温和,只眼神略带忧郁。
「只是蹭一蹭热度,应该没什么的吧………」
通宵未眠的后劲上来,她靠在床头,慢慢睡了过去。
蝉鸣喧嚣,夏日昼长,那相片的底色逐渐由浅入深,边缘溢出丝丝烟雾。
男人面目温和的表情也逐渐扭曲,双目渐渐流出血泪。
手机右上角,刷新了一个醒目的血色倒计时,刚才还在线的观众忽然同时退出。
直播间标签在【新人 PK 现场】到【作死天后首秀】几个不同的类目里不断自动切换,最终定格为【今日死亡直播】。
标签下还有一行赤字说明:
——死亡,将会是你生命中最盛大的秀场!
07【连线,天师事务所】
手机快没电了,零雪干脆提前点了结算。
令人惊讶的成就,她居然是这档节目里蹿新速度最快的玩家!
【主播零雪一小时内获得十万赞,获得总 UP 值 500 点!当前总 UP 排名 857 位!蹿新速度第一成就达成!】
【恭喜主播零雪进入首页推广位,大量观众正在涌入你的直播间!】
【主播零雪获得白银徽章,该成就超越了 97% 同时期主播!】
【连线功能开放!】
结算后,为了不让她下线,平台再次给她推送了一大波流量。
骑虎难下,莫过于此。
为了争取成为那稀少的 1% 生存者,她必须获取直播热度,从各种渠道获取抑制厉鬼复苏的方法。
于是她将那烫手的冥照抱在怀里,回到房间一边充电一边继续直播。
连线功能开启之后,前十位打赏榜单前出现了一个象限符号。
她随手点了榜一。
【已为你选择榜单的首位观众连线!】
对面很快接通,似乎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声音。
实习生玉子:「你好啊主播!」
零雪:「你好,我想请问一下,有没有能修复鬼魂损伤的办法?」
实习生玉子:「有是有的,但是办法比较少,我们很少会在这上面投入研究,因为几乎没有这方面需求。」
零雪:「可以简单给我讲讲吗,主要想治一下我老公。」
话音未落,观众哗然一片。
【一生平安】姑娘你不是犯圣母病了吧?那可不是真人,是厉鬼啊!
【三体人】服了,妹子,你是哪里想不开啊?
【液液液液液】虽然不理解,但是主播做什么我都支持!
【液液液液液】打赏了你一个「通灵侦探」,你的 up 值大幅提升了!
……
实习生玉子沉默了一会:「很多东西我不能在这里讲,你要实在想治,就到六月事务所来找我吧,我等你。」
随后,她匆匆挂断了连线。
灵异世界中后期,以驱邪、镇宅、除鬼等为代表的各项生产业、服务业蓬勃发展,关于鬼魂和轮回的研究也早已自成体系,只是鱼目混珠,良莠不齐而已。
同样的,社会上也不乏打着除鬼天师名号混吃混喝的神棍。
实习生玉子,也就是六月事务所的实习天师,因为阔绰的一百万打赏被她盯上了。
这么能挣冥币的事务所,合伙人应该有点东西吧?
关掉直播,零雪果断开始收拾东西,怕「祂」再被日光晒到,她将相片用黑布裹住,还贴心地打了把伞。
出门前,她想请团团和她同去,怀中的冥照却忽然发烫,几乎到了她抱不住的程度。
这似乎是某种警示。
于是她迅速折身,匆匆离开了这个院子。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大量鲜血正缓缓从门缝里漫出来,一个女人正倒在房门不远处挣扎,她四肢都已折断,仅剩一口气堵在喉头,却无法呼救。
再看窗台上,那被晒得焦黑的冥照中,已是空无一人。
08【扼制,魂体的复苏】
当晚,众多灵异 UP 主们不约而同地将一条条热帖顶到了直播大厅首页。
【真人赛高!继昨日「吃不到嘴」人间酷刑,美女主播再创「暴晒厉鬼」新型玩鬼手段!】
【新人必看!《鬼嫁》灵异节目准规律第三条终于增新!内附源头直播地址!】
【本月上升新人第一名,美女主播零雪视频食用指南!内附著名天师点评】
……
作为该话题的热点人物,零雪对此一无所知。
她打了飞的来到市中心,举目望去,四处是直坠而下的赤黄色囍幡和挂旗,两边骑楼一间间都是捉鬼中介和天师事务所,门口摞满了朱砂红纸,隔着昏暗的磨砂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些并非活人,而是纸人。
这是一个灵异业态极度繁荣的城市。
六月事务所,也的确是该市最大的天师事务所之一。
实习生玉子早已在楼下等候,她小脸大眼,长相很 Q,是那种无论男女都会有好感的长相。
「我是实习天师玉子,这位是我们事务所的主理人,也是我的师父六月雪。」
没想到这诗情画意的名字,对应的却是一个胡子拉碴,双目生满了白翳的老头。
他的第一句话就很耐人寻味:「你是第一个,打破半身逆转规则的玩家。」
没有接他的话头,零雪摆摆手:「别的不提,我只想治好家夫的晒伤。」
玉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六月雪抬手阻止,他命人送来两根白烛,一炷清香,让女孩亲自点燃,供在正持续发烫的冥照面前。
接着,他将一根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跟过来。
三人随即转入顶层的会议室密聊。
零雪注意到,这间会议室非常狭小,无门无窗,但整面墙贴满了金箔,就连他们进来的入口也被紧随身后的工作人员用箔纸仔细封住。
她有些好奇:「这金箔可以防止祂们进来吗?」
六月雪长叹了口气:「看来你很聪明,一直知道自己处于『祂』的监听之中。」
「没错,祂们都是做过人的,自然也有人的多疑与嫉妒,也只有金子这样的惰性金属,才能对祂们信息的传递造成阻碍。」
「与其说『祂』是鬼,不如说是『神秘与未知』,而我们天师的职责,就是尽力与未知的力量角力。」
零雪坐到老头身边:「我以为你们可以杀鬼。」
老头愕然:「杀死祂们?怎么可能!现在还没有确切的办法能杀掉祂们,最多做到转嫁和替死。」
零雪敏锐地注意到老头口风的变化:「转嫁和替死?难道人命也能买卖?」
「为何不能买卖?」老头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出一个亿沧溟币,足够买到一条人命了。」
一个亿沧溟币兑换成人间货币,也不过才一百万啊!
零雪怔住,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初的称号——【替死小卒】。
见她若有所思,对方说出了更劲爆的消息:「想必你已经猜到,如《鬼嫁》这样的灵异节目,其实就是公开招募替死对象,用强有力的婚契直接转嫁厉鬼的诅咒。」
「原来如此。」
的确,百年鸯盟,两姓之约,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强力的羁绊了!
要斩断这建立在鲜血与邪恶之上的联系,谈何容易?
「我目前做的都只是尝试,在不断试探『祂』的底线而已,不过事实证明,暴晒的确会造成伤害……..」
六月雪深深叹惋道:「事实上,你没有简单粗暴地晒死厉鬼,这是聪明的做法。阳光直射会重创魂体,这在我们天师圈里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他用那双生满白翳的眼睛紧盯着她,让人怀疑他根本就不是盲人:「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不向大众公布这个定律?」
他短促地笑了笑:「因为仅凭阳光无法彻底杀死祂们,反而会适得其反,加速其暴走。」
「我必须告诉你,一直以来都是鬼选人,不是人选鬼,你以为八天过后你就能活下来吗?不,就算你能拿到那一千万,也不代表契约中止。」
「『祂』让你苟延残喘,可能只是想多欣赏欣赏你挣扎的丑态……」
从密室出来,零雪的心情不可谓不沉重,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去将自己的鬼相公收敛起来。
因为白烛香烟的供奉,冥照中的男人看起来好了很多。
他皮肤恢复了冷白色,神情清淡安谧,身周仿佛带着一种缥缈朦胧的氛围,如水墨松脂,泉仙月神一般润眼清凉。
嗯,死者目前情绪稳定。
这之后,零雪也采购了不少供奉之物,打算一日三顿供上,先将这死鬼伺候好再说。
六月雪则一路用那双生满了白翳的眼睛紧盯着她。
离去前,零雪特意与他道别。
「大师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了吗?」
她在暗示对方掏一点真正的看家本事出来。
「尽量待在年轻人多的地方吧,阳气盛。」
「阳气?」
「阳气,对魂体复苏的确有一定抑制作用。」
这不咸不淡的指点,很显然对方只是用一些正确的废话应付她。
毕竟他看着她的目光,已然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10【哎哟,坟头蹦迪?】
零雪站在小院门口,左右为难。
只要她往前走,怀中的冥照就会瞬间发烫,数次把她烫得叫出了声。
很显然,「祂」不愿她进入老宅。
可是天已擦黑,不回老宅又能去哪里?
「零雪,你杵在门口干嘛呢?」她回头一看,原是踩着自行车的大伟回来了。
见男孩风尘仆仆,不住擦着额头上的挂汗,她指了指自己怀里的冥照:「不是我,是『祂』不让我进去。」
大伟神色一变,他拨通了场记的电话,对方却语焉不详地含混几句,试图搪塞过去。
想想都知道有鬼。
零雪直接抢过电话:「你们明明知道里面出事了,还继续让我们住鬼宅?你别忘了,节目还在直播呢!」
许是不想承担公关责任,天黑透了,场记终于姗姗来迟。
对方十分不爽利地掏出钥匙,开了院门。
零雪敏锐地看到,之前留在地上的血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什么的嘛,我就说你们想太多——」
话音未落,场记刚探了一个头,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进黑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院外站着的两个人直接看傻了!
「跑!」
零雪一把扯起吓呆的大伟,两人丢下自行车慌不择路地往巷子口逃,幸而这里属于老城区,离马路也很近,直到跑到灯火连绵,人声鼎沸的夜市附近,两人才惊魂未定地瘫倒在地。
「怎,怎么办?」大伟毕竟年纪还小,看样子已经快哭出来了。
零雪舔着早已干裂的唇,脑子飞速转动:「我们去有阳气的地方。」
老宅是绝对不能回了,厉鬼已经出笼。
『祂』已经将自己的爱人成功拖入地狱,接下来,一定也很乐意追杀他们。
「对了,你老婆呢?」
大伟一愣,打开自己的背包,给零雪看自己包里的相框。
这几天,他白天将自己的「老婆」藏在背包里,照顾医院里的父亲,忙得脚不沾地。
「我算好的了,已经第五天了,她还没有转过来。」
男孩口吻苦涩,零雪却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他们这八天的存亡………
到底是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吧。
零雪抱着怀里的「老公」站起身,遥遥地指向不远处:「我们去那里。」
「来都来了,笑一笑。」
零雪撞了身边的人一下,对方朝她咧开一个堪比苦瓜的尬笑。
两人朝里面走,路过的一个双马尾妹妹朝他们吐了下舌头,一排闪亮的铁钉格外出镜。
舞池内,拥挤的年轻人正在疯狂扭摆,最中央的女孩小短打配百褶裙,双手后抱,扭臀摆臂,正跟随着 DJ 炽烈的节奏
零雪将大伟和自己的老公安置在最豪华的卡座里,接着就打开了直播 APP,对准了舞池。
直播间内瞬间涌入了上万人。
接着,她来到那最受瞩目的女孩面前:「把你的位置给我,还有你的衣服。」
以为遇到了疯子,女孩翻了个白眼。
零雪笑了笑:「一百万沧溟币。」
不出意外,女孩乖乖地跟着她去了厕所。
十分钟后,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长发纤细的身影爬上了最高处。
零雪身材高挑,比例完美,且有一双纤细笔直的好腿,这身装备将她绝佳的腰臀比衬托出来,比之前那女孩还要出彩勾人。
她一挥手,一扭动,瞬间将整个迪厅的气氛推向高潮!
人们很快认出她来。
「那个不就是主播零雪吗!」
「妈呀,她在,她那死鬼老公岂不是也在?!」
「老公尸体未寒,老婆坟头蹦迪,这就是人间大爱吗?」
11【新星,冉冉升起!】
六月雪万万想不到,现在的零雪不仅有阳气,还有人气!
因为众多蹦迪专业户开小窗,零雪的直播间人数再次翻番:
【糊涂涂】你们敢信吗?她就在我面前扭,妈呀真香!
【葬爱の公主】我信我信,零雪穿的就是我的衣服!
【液液液液液】世人谓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零雪,我永远支持你!
【一生平安】向朋友圈分享了你的直播!
【田园去死】向朋友圈分享了你的直播!
……
毋庸置疑,直播间的人气正在飞速蹿升!
另一头,坐在卡座里的大伟正一根根地给自己朋友的老公供着线香。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香一直点不着,那青色的火苗总是噗地一下就灭了,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赌气吹火似的。
这念头一出来,他顿时觉得浑身如浸冰窖,再看看那相片上云山雾绕的男人……
零雪啊,你老公好像又转过来一点了……
你要不先别扭了,先过来看一眼,安抚一下啊……
正胡思乱想着,一只手紧紧按在他肩上。
大伟差点大叫出声,幸而那只手的主人并不是鬼,而是大活人,油头东强。
对方眼睛充血,精神极度亢奋:「大伟,你怎么在这?」
「屋子闹鬼。」
可惜,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这几个字喊了三四遍都没能传达出去。
东强耸了耸肩,也没耐心再和他细聊,转身和一个枯瘦的黄发女子拥抱在一起。
他掏出一个纸包,那女子面露兴奋,上前给了他几个火辣的热吻。
两人嬉笑着,远远离开了人群,躲在厕所分享了那些小药丸,之后很快来了感觉……
不远处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张肮脏的相片。
相片里一个半侧着身,包着头巾的女人,在一声声交织回荡的男女喘息里,表情逐渐由温和变得狰狞,眼中渐渐溢出血泪……
另一边。
一下台,零雪就被蜂拥而至的年轻男人们包围了。
「美女,给个联系方式?」
还别说,怕死的人多,不怕死的更多。
明知她是灵异主播,明知她有个死鬼老公,仍然有人追求这种刀口舔血的刺激感。
她径直回到卡座,长腿交叠,不动如山:「不行。」
没想到,有个脸皮特厚的还是凑了上来,甩着手上的车钥匙,口吻嚣张。
「怎么,不给面子?」
「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爱人了。」
「谁不知道那是个……」
话未出口,那男人便在众人谴责的目光里匆匆住嘴。
是啊,谁不知道那是个鬼,谁不知道她会被那鬼杀死,你以为就你聪明?
零雪湿了眼眶,她将那冰冷的相框抱住,靠着里面沉默的男人呜咽。
「他是我此生挚爱,哪怕一辈子不能活过来,我也不会委身别人的。」
镜头对准那张冥照,直播间里再次刷屏!
【液液液液液】我芔芔芔芔,我刚刚好像看到那男人笑了!是吧?是吧!
【实习生玉子】楼上,你不是错觉!
【糊涂涂】+1!
【田园去死】为夫守身,终身不嫁,主播这才是完美、忠烈女性的表率!
【液液液液液】楼上你可闭嘴吧!
……
不到半刻钟,各大 UP 主们已经紧急生产了一篇篇总结帖子,并顶到了大厅首页。
【主播零雪:血与泪的经验之谈:「祂们」也有情感!】
【秒删!踩着众多血肉往上爬的灵异实验,最终结论不过人性二字!】
【灵异界黑马:将 PUA 哲学发挥至极致的美女主播,是挚爱还是疯犬?】
12【复苏,暴走的恐怖】
【平台温馨提示:有 8 百万人为你在线充电,你共计收到 2 亿 9 千万沧溟币打赏,折合总 UP 值 8 万点!】
【恭喜主播零雪进入首页推广位,大量观众正在涌入你的直播间!】
【主播零雪获得钻石徽章,该成就超越了 99% 同时期主播!】
……
持续整整一夜,聚集全网热度的交互推广,终于让零雪的 tag 被顶到首页。
她的 UP 排名挤入前百,最终排在全平台第十八位。
对这堪比火箭的蹿升速度,全网自然是有褒有贬。
有人说她是 PUA 鬼才,连鬼都不放过,也有人说她为了红不择手段,打尽擦边球,更多的人则是膜拜其疯狂扭曲的脑回路,称之为「疯批美人」。
零雪瞟了一眼信息过载到刷屏的手机,调整好直播角度,又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我去蹦迪,只是希望获得赞助商的支持……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吧?」
刚刚,她在迪厅楼上开了间客房,紧接着对冥照哭诉了半个小时,无所不用其极地描述自己身为小寡妇的艰难。
小寡妇,地里黄,光棍爱,野汉狂。
不出意料,那男人又结冰了。
她现在隐约能抓住对方的关键情绪了。
发烫=警告。
结冰=低落。
冒烟=受伤。
回身=害羞。
对方正处于情绪低谷,显然是她攻破心房,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于是她躺在床上,紧紧贴着照片里缄默的男人:「虽然做寡妇很难,我还是不后悔选了你……」
金珠银珠,抵不过仙女落泪,那一粒粒晶莹的泪珠,如天水仙露普洒在男人的发间胸口
另一边。
大伟也被人灌了一点酒,此刻正躺在隔壁客房晕乎着。
他过一会还要去医院照顾亲爹,因此只打算眯一会,却莫名感觉身边越来越冷,只得挣扎着爬起来关冷气。
可找来找去,却找不到空调开关。
这客房原本是做仓库的,所以根本就没有装空调,也没有冷暖气出风口。
门窗紧锁,又没安装空调,哪里来的冷风呢……
他一激灵,那点酒意立即通过冷汗排得一干二净!
不远处,那张冥照正安静地待在玄关处,过去几天里,他每天都会给她仔细擦拭一遍,为了防止边角磨损,还给她套上了一圈粉红色的花边。
是直男审美没错了。
但此时,一切颜色都失去了意义,那相片中扎着马尾的女孩已然完全转过身来,黏腻的刘海下,一对血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啊——啊啊啊!」
叫声一出口,他便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绝不能发出尖叫声,这会让「祂们」更加兴奋!
毕竟,电影里那些炮灰、扑街,连特写都没有的群演们,不都是飙高音之后就领了便当吗?
「去找零零零……雪,她聪明,她一定有办法……」
他真的很想跨过玄关逃出去,逃到可以信赖的同伴身边,然而双腿却抖得根本站不住。
「对对对,视频,视频……」
幸而手机就在身边,他连忙开机,打开了视频通信界面。
可最先弹出的,却是右上角的血色倒计时!
下面,还有一行醒目的小字。
——死亡,将会是你生命中最盛大的秀场!
「艹,我死不死还用你来通知吗?!」
冷汗与眼泪直下,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不断地点着好友框那个绿色的圆圈:「快点,快点,拜托你快点接啊……」
「接啊,接啊……呜呜……」
此刻,右肩一重,那冰凉的体感让他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
那女鬼已经爬到了他的肩头,长发披垂,四肢扭曲,正歪着头冰冷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提示音拉回了他的理智。
对面接通了!
被他极力抑制的恐怖压力终于喷发,大伟忍不住尖叫起来:「她来了,她来了!就在我旁边啊啊啊啊!」
对面的零雪自然是一脸懵逼,不过接都接了,她还是友情援助了一下。
「谁?给我看看。」
挂着一脸眼泪鼻涕,男孩还是依她所言,将视频对准了那女鬼。
「大伟,你也不介绍一下?」
「对,对,这,这我老婆……….」
他上牙打下牙,但还是极力保持镇定:「这,这是我朋友零雪,打,打个招呼吧!」
一人一鬼,隔着视频两两相望。
零雪挂上亲和力十足的微笑:「你长得真可爱,我们经常听大伟夸你,说你性格好,人又温柔。」
有吗?我有吗?
大伟在心里狂啸,但表面还是哭哭笑笑着道:「是呀,我们感情很好的,我很喜欢她。」
说完,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还硬着头皮在旁边那黏性十足的头上亲了一下,也不知亲的到底是鼻子还是嘴巴。
或许是突破了底线,这之后他的表达就顺畅了许多:「你看她变成鬼都这么可爱,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女神……..」
他一边夸,一边哭,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回过神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跳起来四处翻看,也并没有那可怕的身影。
「她走了,不用看了。」
通讯里传来零雪清淡的声音,他这才找回了主心骨,瘫在床上不住喘气。
再看玄关处那张照片……
不错,他的女鬼老婆不仅爬回去了,还背过了身,看起来非常乖巧。
来无影,去无踪,「祂们」的心思是如此诡异复杂,且难以捉摸。
「叩叩叩。」
有人敲门。
门外自然是零雪,大伟给她开了门。
「原来的地方不能回了,我刚才找人兑换了不少沧溟币,你要不要?」
她脚下,正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如今她账户上的余额,去掉税后还有一个多亿,足够眼前这个男孩替她卖命了。
大伟正要问她哪来这么多钱,忽然,兜里的手机响了。
是医院的例行通知。
因为抢救无效,他父亲于五分钟前宣告死亡。
大喜大悲之下,男孩仅仅是又堆上了那习以为常的讨好笑容。
「我知道我麻烦你很多了.……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
零雪看了他一眼:「好。」
一刻钟后,大伟重新收拾好自己,打算去医院收敛父亲的尸身。
两人一人一个,背起了那沉重的,装满了冥币的大包。
此时,距他们来到这个酒吧,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四处静悄悄的,听不见脚步声,更不闻一丝欢声笑语。
只是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而已,差距这么大的吗?
两人不得不警惕起来。
不远处的舞台上,最高处的灯塔正在孤零零地转动着,五彩斑斓的射光在两人头顶扫来扫去,高脚椅乱糟糟地倒在地上,到处都是空酒瓶子,明明无风却在骨碌碌地滚动。
大伟忽然伸手一指:「那是什么?」
零雪闻声望去。
那好像是一座拱门,端端正正地立在大门附近……
奇怪,前天来的时候,她记得这里并没有什么拱门的。
再走近一点,他们终于看清那混乱、黑暗的轮廓……
这他妈是一座由尸体搭成的拱桥啊!
大伟刚要喊跑,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高高提起,仿佛牵线木偶一般吊在了空中!
很显然,他们闯入的是一只鬼的领域,且是一个杀到性起的鬼!
那鬼拽住男孩的手臂,如同捏糖人一般狠命撕扯起来!
「你快跑!不用管我啊啊啊啊啊啊————」
零雪跑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她解开背上的大包,拿起一摞钱朝他狠狠丢了过去。
冥币四散,在四起的阴风中飞舞,男孩随即从高处摔落!
幸而没受伤,他敏捷地跳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朝大门死命飞奔!
近了,更近了!
身后的零雪忽然停了下来,她用男人的冥照狠狠朝一个方向砸了数下,几乎将那木框砸歪,这才不紧不慢地朝出口跑。
过程中,她还如散财童子一样,时不时朝身后丢些冥钞。
就这样一路骚操作,他们总算跑出了那厉鬼的影响范围,来到了一处车水马龙的路口。
大伟出奇地镇定,他甚至抬起手臂,拦了辆车。
两人瘫在出租车后座上,都是惊魂未定,驾驶位的司机不住回头,打量着自己狼狈不堪的乘客。
大伟一抬胳膊,随即痛得龇牙咧嘴,但他还是贴心地先关怀自己的同伴。
「零雪,你还好吧?」
「还好,就是损失了点钱。」
「呵呵,没太多钱吧……..」
零雪面无表情:「不多,扔掉了整整一千万。」
一千万,救了他们两条命!
这可是真正的买命钱啊!
大伟心有余悸地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冥钞。
说也奇怪,知道这里面都是买命钱以后,扛起来并不觉得重了。
反而十分得劲,甚至希望它能更重一点!
13【尸体,诡异的医院】
幸而,半路上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二十分钟后,两人成功抵达医院,被护士安排在大厅等待。
空旷的大厅并没有什么病人,只有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来去。
两人枕在冥钞上休息,看到了那两位同伴死前的直播回放。
那现场是令人发指的残忍与恐怖,粉团团之死污染了老宅,而东强之死则污染了那个迪吧,还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
而这之后,污染似乎还在扩大!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大伟有些沉不住气,他试图去父亲生前的病房查看,却被里面的医生赶了出来。
奇怪的是,这里灯光雪亮,四处却悬挂着圆形的小镜,折射的镜光照得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他只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尽力去看里面盖着白布的人影。
事实上,他怀疑父亲的死因,却不敢发难。
如大伟这样心智胆量都平平的老实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蔓延到自己身上,却无能为力。
这一天,他们没能成功领到尸体,医院只说让他们过两天再去领。
至于这个「过两天」到底是过几天,负责人没说。
为了和医院打持久战,零雪在附近的旅馆开了两间房,两人暂且歇下了。
当夜,零雪再次打开直播。
男人的相片依旧处于冰冻状态,没有任何破冰的倾向,说实在的,她有点犯难了。
身为男人的「祂」,会喜欢被怎样对待呢?
她抱着那毫无回应的死物,眼角渐渐流下无助的泪痕:「没关系,我知道你怕晒,我给你焐热好了。」
说罢,她背对着镜头,缓缓解开衣襟。
接着,将那结冰的相框紧紧暖在怀里。
「嘶……」
接触的部位刚开始是冰寒,接着是绵密如针扎的刺痛,再接着,就是逐渐蔓延至四肢的麻木。
人间酷刑!
这也太冷了吧!
冷到她完全忘了自己在演戏,泪水开了闸一般拼命奔流!
冷到她上牙打着下牙,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没关……系,我,我可以……坚持的……」
镜头里,观众自然又是一波疯狂的爆刷!
【实习生玉子】万万想不到,我有一天会在直播间里追剧……..
【一生平安】人鬼情殇?虐恋情深?
【糊涂涂】我他妈一个大男人,给我看哭了真的!我要是她老公,真舍不得就这么死了!
【液液液液液】向朋友圈分享了你的直播!
开播十分钟,她的小窗再次被顶到 UP 主首页!
【主播零雪冲破历史记录,《鬼嫁》直播综合数据第一成就达成!】
【恭喜你荣膺排行榜首位,你就是今日新星 TOP1,当仁不让的人气之王!三秒后将为你解锁投资商联系方式!】
14【解锁,院长的赞助】
第三天,医院再次致电,让大伟将尸体拉走。
两名护工将他父亲推出来,男孩只看了一眼就崩溃了。
「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尸体表面浸出了大量灰黑色的液体,将白色寝单污染了一大片,且正散发出极端刺鼻的恶臭,熏得两人脸色发青。
可以想象,死者的全貌该是何等凄凉与不详。
那护工有些不耐烦:「这是尸变的正常现象,巨人观,没听说过吗?」
大伟忍不住流泪:「我接受不了……他生前是很爱干净,很体面的一个人……真的。」
如果能够体面地死去,也许人们能够保有最后的尊严,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大部分人,如东强、粉团团和大伟父亲,甚至连一生中最重要的死亡都没有丝毫分量。
因为无处停灵,他们只能选择直接走殡葬程序。
如今收敛尸体的价格奇高无比,零雪只得帮他垫付了大部分费用,这之后,两人坐在大厅门口等灵车。
等得昏昏欲睡,大厅里忽然涌入了一大帮人,黑衬衫黑领带,众星拱月般环卫着中间。
两人升起的一点睡意被打消,左右无事,零雪掏出手机,打算试试平台那个赞助商功能。
赞助商电话只默认提供一个,通话不满三十秒代表话不投机,可以再多刷新一次。
也就是说,她只有两次机会。
第一个电话很快被接起。
「你好,我是主播零雪。」
「不,我拒绝赞助。」
孰料,对方一听到她的名字,立即挂断了通讯。
苍老的,沙哑的,嘲讽的……这踏马不就是六月雪的声音吗?
零雪无语,只得刷新页面,拨通了第二位赞助商的电话。
手机响了许久,与她的呼出共鸣的,是大厅里另外一个人的手机。
这时,那被众人群星拱月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他将自己震动的手机递到女孩面前:「是你打通了我的电话吗?」
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俊秀,也很体面。
「你好,我是这个医院的院长。」
这年轻到接近青涩的男人,居然是这个医院的院长,并且会成为她的赞助商?
她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身上的背包放到一边:「你好,我是主播零雪。」
「可以来我的办公室详聊吗?」
零雪看一眼大伟。
大伟则点点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去忙吧。」
院长办公室,位于这个医院的顶层,所有的墙壁都用纯金箔打造。
里面设施齐全,甚至建有小型厨房、衣帽间、盥洗室和软卧,如果不是门上还挂着院长办公室的牌子,零雪简直怀疑这是末日逃生现场。
年轻的院长靠在舒适的坐椅里,姿态却十分紧绷:「零雪小姐,我诚挚地邀请您加入我们的【造神计划】。」
「造神计划?」
「不错,你们这些能与未知力量良好沟通的人,能力已经接近于神了,不是么?」
零雪觉得这评价非常中二,但她还是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我知道您的钱已经足够招募替死的志愿者,您只需要加入我们的计划,这方面可以全部交由我们操作。」
面对滔滔不绝的赞助商,她震惊了。
一个天师大谈替死也就罢了,这个院长怎么也……
不是都说医者仁心,仁心仁术吗?
院长从容微笑:「你一定很惊讶,这样疯狂的计划,我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如你所见,我本人正是这项计划的受益人之一。」
15【液体,蔓延的污染】
「这项伟大计划的展开,需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一天,某市的一个施工队正在开采矿油,在某个深度,却挖出了一个……」
他顿了一下,有意忽略了那个名词。
「从地底冒出来的是一种特殊液体,这之后,周围渐渐出现了一系列怪事。」
零雪礼貌地打断:「比如说?」
院长斟酌道:「越来越多的人声称,看到了身边死去的灵魂。」
「我们怀疑挖通的是异世界,因为那些液体质地并不流动,也无法点燃或者分解,它唯一的功能是封存死者的执念。靠着那种诡异的液体,我们造出了可以轻松捕获魂体的器具。」
他说得轻描淡写,零雪却倒吸一口凉气:「换句话说,你们在人为地制造鬼魂?」
「不错,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全人类的福祉之上。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人为地将这种『魂体』能量封存于年轻的肉体中,那不正是『永生』的开始吗?」
见零雪默不作声,他冷淡地催促她表明立场:「零雪小姐,你觉得呢?」
迎着他的目光,女孩严肃地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更同意了。这样一来,人类数千年生老病死的难题就破解了,不愧是『造神计划』!」
零雪往座椅上一靠,开始提条件:「那么我加入以后,能获得您什么样的支持呢?」
年轻的院长好像早有准备,从抽屉里掏出一张员工卡递给她:「只要遇到麻烦,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来找我。」
零雪却不为所动,将那卡片又抛了回去,扬起的两个笑涡盛满了甜意:「我希望能看到您的诚意。」
男人几乎被她看得脸红,轻咳了声,给她换了另一张磁卡。
这一次,她拿到的是一张「荣誉院长」的最高权限卡片。
果然,还是甜妹更受欢迎呢。
临走前,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她叫住:「对了,我们一般会停灵八天,来判断尸体与魂体的分散情况,所以尸体的状态不会太好看……替我向你的朋友道个歉吧。」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听清:「什么?」
「尸体状态不好看……」
「不是这句,前一句。」
「医院会停灵八天。」
「好的。」
对于统一了战线的盟友,院长显然是礼贤下士的,一路将她送到了尽头的电梯处。
离去之前,挂着清甜的微笑,她最后问道:「我想请问您,成为厉鬼,真的是『祂们』自己的选择吗?」
客套的笑容僵在嘴角,男人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暗不明。
「当然。」
女孩点头,电梯门关上之前,还朝他挥了挥手,看上去格外天真烂漫。
不知为何,他总有预感,自己好像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
深夜,大伟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回到了旅馆。
尚未进门,便看见她对着那男人的冥照自言自语。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大伟摇摇头,将父亲的骨灰盒用黑布包好,放在随身的背包里,预备随时逃亡。
客厅里还有数十个装满了冥币的大包,女孩就坐在成堆的钞票山上,对着面前漆黑的相框愁眉不展。
刚才,她瞧那院长说话吐息,分明就是个大活人。
为什么在两人初见的大厅……
「祂」会忽然那么滚烫呢?
16【紧迫,「祂」破禁而出!】
令人不安的是,这次冥照并不像之前那样好说话了。
「祂」持续发热发烫,将下面的木质地板都烤变了形,自那漆黑的边框处,正不停地外溢出血色的液体,仿佛受到影响,大伟的鬼新娘也渐渐转身,睁开了血红的双眼。
异象接二连三地发生,大伟急得在屋里到处打转。
他隐隐猜到,也许两人都活不过明天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唯一有一博之力的伙伴身上。
另一边。
零雪正在查看日历,恍然道:「啊,明天就是第八天了。」
「停灵八天,停灵八天……也许变成厉鬼,并不是他们的主观意愿呢!」
此刻,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逐渐成型。
「咔哒。」
就在这时,一直稳稳放在地上的冥照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四角的木纹渐渐龟裂,大量的血液溢出流淌,渐渐在地板上形成了数个大字。
「和我一起下地狱!!」
仿佛为了表示自己的斩钉截铁,「祂」还特地使用了两个感叹号。
零雪正焦头烂额着,一看那几个血字更是肝火上升!
「烦不烦,要去你自己去!」
地上的血字还在蔓延扩大,很显然,对方对她的态度十分不满。
她疾步过来,举着一个镜子对着那冥照:「你看看你,再看看我,我这么年轻漂亮,你却连骨头都烂透了!不想着自己爬上来,居然还想拖我下水?你自己说,你还要不要脸了?!」
被她爆发的情绪惊住了,那血字停下,好像在等她的下文。
气氛陷入了一阵难言的尴尬。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她放缓了语气,用商量的口吻道:「这样吧,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还阳。」
接着,好像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淋漓而下的恐怖血书渐渐褪去,同一个位置,出现了两个清淡,秀丽的墨字。
「也行。」
这场角力,终于以「祂」的妥协而告终。
虽然只有两个字,大伟却觉得自己读懂了那其中微妙的情感。
隐忍,羞涩,以及无法宣之于口的……..托付终身的慎重。
他只能用五个字表达自己卧槽的心情。
「这踏马也行?!」
……
在鬼老公的墨字指点下,零雪找出原先采购的供奉材料,一样一样堆在冥照前面。
「朱砂、墨斗、香灰……」
紧接着,地上的墨字又形成了一副简单的地形图,指示他们去一个地点。
半个小时后,两人扛着大包的冥钞,站在街边拦车。
零雪似乎十分挑剔,专挑那种豪华跑车拦截。
对方自然不会理他们,站了许久,两人车没拦到,反倒白白吃了许多尾气。
大伟试探道:「要不咱随便拦个出租车?」
「不急。」
车流不息,前方再次传来了重型机车的呼啸声!
零雪直接把包往路中一丢,整个人坐在了那堆冥钞上。
一声刺耳急刹,一辆改装过的重型越野停下,年轻的车主从高高的车门跳下,简直气急败坏:「找死啊你!」
「一千万沧溟币。」
「什么?」
「买你的车。」
对方的注意力随即被转移。
「一千万?我这可是改装车,光外壳就花了上百万呢!」
「一个亿。」
那青年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她将一个沉甸甸的大包扔了过来。
疯了!
什么样的人会捆着一个亿冥钞到处跑?
「小富婆,车送你了,你看我怎么样?」
两人回头,只见那飙车的青年倚在车旁,凹着一个油腻的造型。
大伟对这种软饭硬吃的行为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
再看零雪,她居然真的考虑了三秒钟……
「不,你太老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礼貌拒绝后,她迅速将那人推开,从窗口跳入了驾驶室。
大伟也紧随其后,将剩下的冥钞全数堆到了车后座,只听发动机轰鸣声巨大,他激动地欢叫一声:「太帅了吧!这可是背推发动机!」
「坐稳了!」
随着零雪一轰油门,身后那飙高的尖音吹散在风里。
「喂!我不要钱也行的的的———」
她根本无视红绿灯的限制,一路重踩灌油,重型越野如离弦之箭奔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女孩就像外面浓黑的夜一样,神秘而野性,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魅力。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个死亡游戏里!」
「那你可真倒霉!」
「你也是!」
17【坠落,幽深的洞穴】
一刻钟后,照着「祂」在前车玻璃镜上涂抹的导航,他们停在了一片建筑面前。
「咦……这不就是市立医院吗?」
两人把车停在不远处的灌木丛,轻身出行。
此时的医院,除了急诊大厅,其他大楼的灯火都已熄灭,四处寂静无人,只有前台导医处传来幽幽对话。
「不加倍!」
「大你!」
「不要!」
柜台后面空无一人,桌上搁着一个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是一个纸牌游戏,程序正在自动发牌。
看来导医只是暂时离开,不过这也方便了他们行动,两人追着前方不停隐现的血渍在科室间快速穿行,很快来到了住院区。
「我总算知道那么多病人都在哪了……」
面前,一个走廊挤得密密麻麻,都是穿着病号服,手上还拿着输液杆的人。
此时他们正一个个整齐划一地排着队,面对白墙,背对走廊,也不知在秘密絮语着什么,本就狭窄的走廊充斥着聒噪的嗡嗡声,念得人寒毛倒立。
大伟抱着自己老婆的冥照,细声道:「不是,咱能换条路走吗?」
显然不行。
因为,前方滴落的血渍越来越密集了,这代表「祂」前行的心情坚决而急切。
零雪挥了一下手,这就是行动的意思。
两人苗着腰在病人的夹缝里往前走,很谨慎地不发出任何声音,走廊上的灯光昏暗,也看不太清脚下,本就不宽的走廊,愣是走出了一身汗。
幸而一路无虞,不远处就是虚掩的通道口了。
大伟正松了口气,就眼睁睁看到一个输液瓶莫名从吊杆上掉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这效果真如沸水里投了个氢弹,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跑,他随即感觉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地轮了起来,带动着自己飞速冲向那个大门!
身后原本沉郁的病人们顿时像按动了启动键,一部分疯狂地互相攀咬撕扯,另一部分则挥舞着吊杆跟在两人背后,大伟还抽隙回看了一眼:
那群人青筋暴突,双眼充血的样子,简直是丧尸爆发现场啊!
说时迟,那时快!
零雪踹开那通道门,随即将他扯入了最近的科室中!
两人捂住嘴,躲在办公桌下面,只听那群病人呼啦啦地发力飞奔过去,足足等了数分钟才安静下来。
出去之后,地面又渐渐涌出新的指示,是一个先往前,再向右的箭头。
然而他们朝右边走,却是一个封闭的走廊。
「不对啊……」
难道「祂」的指示也会出错?
零雪又退回去研究那个血色的浮标,神色深思:「不,那不是右转,而是个倾斜,朝下的标志。」
两人寻到最近的电梯,却发现那电梯需要权限才能开启。
她淡定地掏出那张磁卡,刷开了电梯。
大伟一眼瞄到那张印着「荣誉院长」的卡片,表情一言难尽。
电梯的楼层标识最下只到地下三层,在最边缘的位置,还有一个作用不明的空白按钮,
「如果你有一些不能告人的秘密,会把它们藏在哪里?」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按了那个空白按钮。
在徐徐下沉的电梯里,零雪打开了手机的直播界面。
「大家好,我是主播零雪。如你们所见,现在我所在之处是本市最大的医院,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在这个医院地下,存在着世界被灵异力量污染的真相。」
「如果我死在这里,请你们为我,铭记今日。」
……
这张拥有最高权限的卡片,的确一路畅通无阻。
两人一路穿过消毒区,解剖室,标本室,告别室,甚至大摇大摆地换了白大褂,最后潜入了最深处的停尸间。
刷开门的瞬间,两个人同时发出一道冷抽。
「淦啊……」
「他们没能造出『神』,反而打开了真正的地狱……」
这位于地下的停尸间,挑高起码十米,和一般分床而放的尸体不同,所有的尸体都堆置在同一个巨大的水池中,无视重力影响,悬而不坠,历经池水冲刷而不倒,
——这是一座真·人体拱桥啊!
但问题来了,这里足有数百具尸体,「祂」到底在哪里?
18【中心,生死的人桥】
两人礼貌地咨询了冥照。
而「祂」的回答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大伟蹲在那血渍旁观摩:「圆圈?这是啥意思?」
零雪看上去像在忍耐着什么,最终还是爆了一句粗口,站在岸边开始脱衣服。
「你干嘛?」
「我鞭尸!」
说完,她将外衣扔给他,自己则一个深呼吸,扎入了那池水之中!
「祂」沉在池底,正是这个巨大的、不祥的人桥的「中心」!
大伟提心吊胆地看着她数次浮到水面上换气,简直想劝她不要找了,就这都不够恶心人的,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呢!
幸而,她最终拽着一个人,浮上了水面。
他们一离开池水,那人桥瞬间垮塌,无数泡得惨白的人体被冲上岸边,一具扎着马尾的女尸也在这时被冲到了大伟脚下。
「嘿,我看到了我老婆!」
买一赠一,意外之喜。
「这一批要烧掉了。」忽然,门外传来几句简短的对话。
有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拖着两具尸体速度躲到了角落里。
「新的一批马上要送过来了,院长说以后这里还要扩建……」
「真疯!」
「嘘!」
脚步声渐渐走近,其中一个人犹疑而恐惧地道:「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是不是『祂』逃了?」
「赶紧上报院长!」
脚步声远离之后,两人用白大褂包裹住尸体,一人背着一个往出口逃离。
事实上,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已然被零雪的手机直播出去,转录的影像素材正在各个媒体上疯狂传播,已然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现在,只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平静而已。
两人拖着尸体,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越野车上,将尸体放置在后座的时候,大伟甚至在轻松地哼着歌。
零雪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诧异地瞟他:「你怎么了?」
对方沾沾自喜:「一想到我马上就是有老婆的人了,还有点小开心呢!」
「……口味真重。」
她一踩油门,巨大的越野车如离弦般射出,狠狠破开了前方浓郁的黑暗。
「话说,咱这样就没事了吧,不会被鬼杀掉了吧?」
他们已经破除了八日烧尸的规律,鬼魂已经没有杀他们的理由。
零雪一笑,笑得他满心惶恐:「鬼应该不会,人就不一定了。」
「为啥?」
「医院里那么多监控,跑都没法跑,而且我今天刚拿到荣誉院长的名卡,晚上就出事了,你说那院长会不会追杀我们?」
大伟却耸了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爱谁谁,多活一天是一天!」
因为闲得无聊,他爬到后座去照顾那具女尸,给她将白大褂扣得齐齐整整,全程礼貌手,十分绅士。
照顾完老婆,他又将另一具尸体擦干水迹,穿上衣服,摸到胸口却是一脸惊疑不定!
零雪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他,他居然还有气!」
那微微搏动的胸口,那浅淡却存在的脉搏,那细若游丝的吐息……
这已经在水下泡了许久的人,怎么会还有气?
大伟抖着手,打开了零雪那张黑布包裹的冥照——里面已是空无一人。
零雪看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淡定地安慰道:「放心吧,即便他活过来,也不过是和你我一样普通的凡人,没什么可怕的。」
她口吻淡定,脸色却苍白发青,只能通过不断重踩的油门,转移心下愈演愈烈的不祥预感。
这之后,两人连夜跑了几家银行,将平台里的巨额数字全部兑换成了冥钞。
后座上,大伟坐在两个沉默的死者中间,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我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嗯?」
「天怎么还没亮啊……」
19【深谷,血色的逃亡】
公路好似没有尽头。
浓黑的夜色中,路边却渐渐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们似乎在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前行,零雪也放慢了车速,跟在那群神色惨白的人身后。
大伟:「他们要去哪里?」
零雪:「我也不知道。」
再看前方,道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前方渐渐变得狭窄,一道巨大的阴影横亘在马路上方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完全倾覆下来。
两人抬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的阴影,不约而同地爆出粗口!
「淦!」
「怎么又是这种桥?!」
不远处那高高悬吊,不断摇晃的阴影,正是由无数人体组成的又一座人桥!
「冲,冲!赶紧冲过去啊!」
眼看那巨大的人桥就要朝他们坍塌砸落,大伟用一根安全带将自己和两具尸体死死捆住,接着就蜷缩四肢,紧紧闭上了双眼!
零雪无法逃避,只能拉满油门,撞飞无数尸体,一鼓作气碾过这人间炼狱!
一时间,大伟只觉身体颠簸,眼前飞速掠过各色血红的阴影,只能在深渊般的恐惧中不断发出惊骇的惨叫。
断断续续冲刺了一阵,越野车渐渐降慢了速度。
「过去了么?」零雪在前面问,她的语气还算冷静,只是多少带了一点颤抖。
越过人桥,前面的公路空无一人,仍是浓黑不见人影。
无意间往身后一瞥,大伟顿时恐慌大喊:「不,别停下!加速!快加速!」
两人同时看到了车后死死吊着的人影,零雪烦躁地大喊:「那又是什么!」
那人影十分臃肿肥大,正牢牢吊在越野车的边缘,头上还包着一块令人眼熟的头巾,大伟顿如电光石火般回忆起来。
「卧槽!是东强的老婆!她跟在后面干嘛,是来追杀我们的吗?!」
「废话!难不成是请你吃饭的?」
零雪立即加速,此刻的越野车已经开到 200 码,车厢不住地震颤摇晃。
大伟还在死命催促她:「加速啊!快点!她快要进来了啊啊啊啊啊———」
「不行了,再快车就要翻了!」
女鬼显然无惧这样的物理速度,她仍然慢悠悠地探入了上半身,抓住了大伟的半边身子,男孩顿觉左腿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啊啊啊我的腿——」
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个瘦小的身影扑了出去,将那女鬼整个撞出了车厢!
后视镜中,只见两个苍白的人影不断滚在公路上纠缠撕扯,发出不似人声的呼啸声,渐渐在飞速拉开的视野中淡去,消失了踪影。
越野渐渐降速,大伟解开了安全带,抹了一把满是冷汗的脸。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大伟艰涩地道:「我很后悔……甚至来不及和她道别。」
他打开那裹着一圈花边的冥照,不出所料,里面一片空白,已经是一副普通的相框了。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两人将尸体搬下车,再将之前准备好的供奉一样一样取出来,放在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上。
大伟哀叫一声。
只见女尸那原先还丰满润泽的躯体缓缓塌陷,渐渐融成了一摊血水。
尘归尘,土归土,她的灵魂和躯壳终究是一起湮灭了。
零雪默然点起火堆,将女尸剩下的衣物和头发指甲一起扔进了火里,接下来,她试图去拖动另一具躯体,却面色一变。
「咳,咳。」
地上的人缓缓支起身子。
他将脸上的湿发向后捋去,露出了一张完美的脸。
20【邪物,极致的诱惑】
半小时后,沿路的一家旅馆内。
「祂」正在里面洗澡。
「你杵在这里干嘛,又不是你老公。」
零雪蹲在门口,旁边则蹲着一脸好奇的大伟。
对方义正词严:「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
伴随着哗啦一声,面前的推拉门开了。
他们口中好奇的对象走了出来,身上只虚虚披着一件浴袍,乌鬓浸漆,骨相流丽,那双宛若宝石的眸子淡淡扫来,两人几乎同时寒毛直竖——
原来人的外表完善到极致以后,会是这样令人发狂的,毛骨悚然的美貌……
令人心神蠢动,久久不能平息!
零雪的眼神在对方身上流连:「说真的,我是正经人。」
大伟:「我没说你不是……不过,你流鼻血了。」
她连忙转过身,擦拭鼻子下面的不明液体,接着淡定地回道:「你也是。」
大伟摸着自己鼻下,一时无法接受:「淦!」
「我是男的啊,为什么也会流鼻血?」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两人光顾着拌嘴,没留意那人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我好冷……抱住我,好吗?」
「嘶——」
不光长相,声音,声音也很绝!
零雪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又一层寒毛疙瘩,朝大伟身上一指:「去抱他,他比我阳气重。」
大伟:「……」
不愧是你。
按她的指示,「祂」的眼神转了过来,冷漠的眸光好像在看什么死物。
打扰了,告辞。
男孩麻利溜地关门跑路,剩下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面面相觑。
很显然,不论她怎么想,「祂」有十分的意愿想与她亲近。
已经二十个小时没有休息的零雪扛不住了,她直接爬上床,甩给对方一个枕头:「我睡床,你睡地下。」
见他嘴唇微动,她连忙伸手制止:「哎——不要和我讲条件,你是鬼的时候我让着你,现在大家都是人,人人生而平等。」
逻辑自洽之后,她熄了灯,径直滚进铺盖里,不一会就鼾声直作。
「祂」委委屈屈地坐在了床脚,没有了动静。
很快,她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而那黑影则渐渐爬到身后,将她拥覆包裹,清冽又魅惑的声音在耳边幽幽怨怨地质问:「你我是过了明路的。」
「所以,是你欠我的。」
「欠我洞房花烛,欠我饮卺合欢,欠我鸳鸯交颈,欠我两心如一……」
「你,欠我良多……」
另一头,她则在梦境的世界中快速下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无法解脱。
再次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是那么朦胧,如雾里看花,一只手从红纱下伸来,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道。
鲜血溢出,淅沥沥地滴在下面的婚书上。
与她拜堂的是何人?
若还是公鸡——
她会直接毁婚,让这恐怖的契约立即终止。
然而红纱掀起,对面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清梧,神仙玉骨。
今夕何夕,得此良人。
他看着貌美而温柔,是她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于是困惑一扫而空,甚至还带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欣喜。
跟着那长长的囍带,她和他进入了洞房。
跌入一团柔软的锦被,面前就是铺天盖地的红色纬帐,面前人宽衣解带,长发披垂,宛若一座跌入凡尘的玉像。
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却在他身下动来动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把婚书藏在了哪里?」
「你猜。」
年轻的男人直起身,薄如蝉翼的中衣自肩头滑落,她将手伸到他衣衫里掏摸,一无所获,渐渐地越来越往下。
「啊,这。」
仿佛捉住一团火,她一脸纯洁的天真:「我可以解释的。」
他枕着手臂,勾起一抹纵容而醇柔的笑意。
「雪……好色。」
不行了,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自制力大幅滑坡,她只能在最后关头紧急表明了立场:「总,总之我不会负责的……唔!」
他吻住了那张樱色的唇,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21【原来,你喜欢年下】
被骤然响起的铃声吵醒,零雪撑开沉重的眼皮。
一看时间,距入睡才刚刚过去两小时而已。
薄红的日光从窗台透入,「祂」那完美到不可思议的面孔就近在咫尺。
看来半夜有人摸上了床。
她有点脸红,静悄悄地将自己的腿从对方的腰上挪走了。
不知为什么,在梦里,她莫名其妙地和「祂」滚在了一起,还发生了许多不可描述的剧情。
幸而身上衣衫完好,就只是个梦而已。
她正要起身,就见对面低覆的浓睫一动。
「你醒了。」
那个人的吻,就像他的气味一样令人沉醉。
清甜的,柔软的,如青涩的提子一样沁爽回甘。
零雪一瞬间清醒过来,一个鱼跃就跳下了床,紧接着就是破门而逃,连鞋都来不及穿。
光着脚站在走廊上,她噼里啪啦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我去,差点马上风……」
「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是这个死法……」
为了更加清醒,她又给了自己两个巴掌,扶着墙惊魂甫定。
大伟就站在门外,一脸茫然:「你为啥自己打自己?」
「要你管。」说完,就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大伟鲜少见到她这样失控的样子,忍不住嘀咕道:「什么死不死的,奇怪……」
站在穿堂风里,她回拨了刚才的电话。
号码显示未知,但看着有点眼熟。
对面接起后,是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快跑!你们的手机有定位……」
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通讯戛然而止。
「淦。」
零雪口吐芬芳,迅速进屋收拾自己,在她背后,男人正好奇地研究着墙上四四方方的匣子,不知按到了哪里,那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包身裙美女,伴随着字正腔圆的播报音。
「《鬼嫁》节目总制作人早前在游泳池溺亡……」
「各地惊现不明人桥,专家表明反重力学说尚未取得突破性进展……」
接着,好像找到了遥控器,他开始饶有兴趣地调换节目。
「异次元能量制造出大批不死者,灵异事件全面爆发……」
「各地市政府紧急叫停灵异节目,各大主题 APP 下架……」
伴着响亮的播报声,零雪打开了手机。
果然,那个直播界面已经无法打开,幸而他们已经将后台的巨额打赏全部提取出来,换成了冥钞。
大伟正在睡回笼觉,被她一巴掌呼了起来,三人火速将行李运回车上,踩着油门扬长而去。
离开前,零雪还不忘朝柜台丢了一包钱。
老板翻了翻包,气急败坏:「喂!我不收冥钞!」
「真晦气!」
他骂骂咧咧地躺回椅子上,盘算着有空去银行兑换成阳间钞票,要不往哪里花呢。
头顶的灯泡,突然忽明忽暗起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用上了。
零雪驱车上了公路,她的重型改装越野太过吸引人眼球,因此只开了一小段便打算直接弃车。
这次拦的是一辆低调的 SUV,司机在驾驶位探出头。
「嘿,怎么又是你?」
「一千万,买你的车。」
「得咧!」
对方麻利溜地下车,还不忘继续上次的话题:「小富婆,车送你了,也带上我呗?」
话音未落,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出现在女孩身后,因为个子高,他直接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淡淡地藐视对方。
只一眼,输赢已定。
那腰,那腿,那天然上翘的内眼线,那蝴蝶扑动的长睫,那动人心魄的含情眼………
淦,这就是富婆的品味吗?
青年肩膀耷拉,也不求包养了,抱着钱自己走了。
这时,迎面过来了一辆载满了家畜的皮卡,一路留下嗷嗷惨叫,看样子是要运到屠宰场去。
零雪掏出被监听的手机:「你们谁准头更好?」
「我来。」
银白的机身被修长的手接过,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抛入了数百米外的车栏里。
这是普通人会有的准头和力量?
三人上了 SUV,朝着另一个方向速度逃离。
一口气开过了几个服务区,零雪在一个汉堡店前停下车,决定暂时休整,吃点东西。
「祂」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
再看零雪。
她唇角抽搐,起身坐到了大伟旁边。
无论年龄姿态,应该都是最合宜的状态,没理由她的态度这么冷淡啊……
「所以,是我太老了吗?」
零雪:???
不看也知道,「祂」很受伤。
「为什么不亲近我?」
紧接着,看了看大伟,那幽怨冰凉的声音幽幽道:「原来你喜欢年下。」
零雪:「噗!」
大伟就坐在附近,莫名被喷了一脸茶水。
「下次我会注意的。」
「什么下次?」
一个年轻女孩风尘仆仆地过来,抓起桌面上的汉堡就吞了一口,噎得双眼泛白。
「实习生玉子?」
玉子朝她挥挥手。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师父在你的供奉里放了定位器。」
零雪:「……」
22【院长,禁忌的发言】
「我师父让我来找你,他让我跟着……」
她的眼神在那男人的脸上转了一圈,瘦削的小脸上,一对大眼睛格外惊恐。
零雪双手环抱,往后一靠:「我凭什么带你。」
玉子将手机点开,递给了她。
六月雪苍老疲惫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自从我们触碰了那个世界的禁忌,无常就开始侵蚀这个世界。」
「无常?」
对她的提问,六月雪这次显得脾气很好:「假设将唯物世界称为有常世界,那么唯心世界就是无常世界,那些禁忌正是以人间的牺牲为媒介大举侵入。」
「世界的规则已经改变,这里,将会成为地狱。」
「带我唯一的徒弟走,作为报酬,我会去帮你拖住他。」
就在这时,餐厅里一直黑屏的电视忽然启动了。
而大楼摩天的镜面、广场巨大的荧幕、城市中央的灯塔上,同时出现了院长年轻而森冷的脸。
「零雪!我知道你在看!」
「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你都要仔细听!」
「你被『祂』骗了!」
「挖出来的时候,『祂』一开始就是尸体,是不死之身!」
他一出现,大街上便刮起了愤怒的呼啸声,许多人拈起臭鸡蛋、烂番茄砸向那高处冠冕堂皇的面孔。
汉堡店里的电视也被强制同步,众人看着那疯狂的发言一阵无语。
这算什么?
罗生门?
三人同时看向静静坐在位置上的「祂」。
屏幕上,那疯狂的男人还在叫嚣。
「只有死亡,死亡才能带来人类的新升级!」
「只要破解『祂』的存在,我们便会成为神,会永生不死,会看到更广袤的宇宙真相!」
话音未落,他便被人从身后死死勒住了脖子。
六月雪那双可怕的白色眼睛出现在屏幕上,他吐掉了嘴边的烟头,狠骂道:「滚你妈的犊子。」
镜头晃动,老头拿着摄像头扫过满墙的金箔,接着将那狭窄的入口大敞。
地上年轻的男人顿时满面惊恐:「不,不要开门!」
话音未落,他便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吊在了空中,一只无形的手插入了他的脖颈,像脱衣服一样渐渐往下撕扯,镜头前满是那狂飚的血箭。
此时在线下,无数的屏幕在转播这真实可怕的景象,众人呆呆地看着屏幕上堪比大片特效的血腥现场,直到六月雪那疲惫,苍老的面孔再次出现。
「末日时代开启了……这是对我们所有人,贪得无厌的惩罚。」
他的末日宣言,也同时宣告着灵异的大爆发。
「啊——」
大伟忽然大叫一声,将手中抓着的汉堡远远地丢了出去。
众人眼睁睁地看到,那掉在地上的面包片涌出了黑色的丝状物,与此同时,一个坐在不远处的食客忽然开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他倒在地上,嘴裂撑大,从中正不住地呕出数量惊人的头发!
「走!」
零雪抓起钥匙就跑,几个同伴紧跟其后,那疯长的黑发在他们身后攀援涌动,彷如黑色的波涛一样飞速往外扩散。
就在启动车子的前一刻,「祂」没有上车,零雪心领神会,立即爆踩油门。
越来越远的后视镜里,那男人立在一辆货车之后,只随意一踢,便将那数吨重的铁疙瘩踢飞了数十米!
那暴力一脚,有效地阻断了横流的黑发瀑布,为他们打开了逃生的空间,而「祂」自己却被后方汹涌而至的车流吞没。
恍惚间,前方赭黑色的天穹已然转成了鲜亮的血红色!
马路上的车流越拥越多,小轿车,公交车,各式各样出行工具上挤满了学生和社畜,他们不约而同地探出头,惊疑不定地查看着外面的景象。
他们开入了一片血海。
一切犹如末日来临!
「怎么办?」
是抛下「祂」径直逃走,还是……
回应所有人疑问的,是零雪渐渐飙到了 200 码的速度。
玉子和大伟就坐在车后座上,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就在刚刚,他们还很深刻地怀疑过「祂」。
毕竟「祂」是不详,是邪物,是一切邪祟的源头。
「我答应了你师父,要保下你。」
前方传来女孩嘶哑的声音:「所以,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我会去找他的。」
说完,她再次踩下油门,超越前车。
就在这时,身后的滚滚车流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飞奔的身影,那姿态轻灵矫健,在数个车顶上快速跳跃靠近!
23【荒海,极致的表白】
入夜,车子汽油耗尽,不得不在一处荒僻的海岸停了下来。
前方就是浩瀚汹涌的大海,因为天色赤红,海水也同样呈现出黑透了的、干涸血液的颜色。
这里几乎没有人烟,只有不远处零星两个破损的荒屋。
四人下了车,打算把屋子略微收拾一下,晚上好修整。
大伟看着身后跟上来的男人,心中肃然起敬。
这人一路上都是缀着车后窗回来的,此时脸不红气不喘,显然是天赋异禀。
他却不行了,那条被女鬼撕扯的左腿已经肿胀了很久,只是一直忍着痛没有说而已。
零雪见他龇牙咧嘴地收拾着屋前的野草,及时叫停:「你腿怎么了?」
「我没事……」
然后就被她强制按倒在地。
玉子会看一点外伤,只说是普通的脱臼,给那条伤腿做了简单的固定处理。
大伟只得躺去车里,剩下三个人继续清理。
男人默默凑到正在干活的女孩身边:「我的腿也好痛。」
为了更取信于人,还补充了一句:「因为刚才那辆车。」
零雪:……
所以呢?
借口看伤,两个人在沙滩上一躺一坐,面对着星斗混乱的苍穹。
男人半躺半卧,任由她翻看自己,一捆皱巴巴的红纸从他袖口里掉了出来。
是那张红纸写就的婚书。
她在上面看到了对方的名字,那是一行复杂、古奥、精深的字母,不同于任何她见过的文字,手指触碰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
「阿……修……罗。」
这充满了杀戮气息的名字,由心爱的人念出来,却是那么美丽。
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庸俗的,无聊的,贪婪的人间地狱。
也许,只是为了听一次她的呼唤而已。
零雪被他眼中蕴含的感情所震撼,渐渐地靠在了他肩头,甜美而温顺。
只有他透过她天真的外表,看到了那孤独而勇敢的灵魂。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不怕呢?」
你不怕我,也不怕深渊,你一直前行着,永不回头。
「没什么可怕的。」
对于她来说,活着就是不停战斗,然后在间隙里偶尔寻到一点乐子,毕竟一切都是那么肤浅而无聊。
一个温情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上。
她小声问:「我们那一次,真的是梦吗?」
「你觉得呢?」
「总之我是不负责的喔。」
对方看起来不太高兴:「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祂」曾在无数个宇宙飘荡旅行,所遇无不是为之疯狂的高等生物,只在这个渺小的人类身上一次次倒栽秧。
「其实,真的有一点点动心。」
她比了一个手势,表示那个「一点点」是真非常小,可以忽略不计的点。
「一点点是不够的,我值得永恒不渝的爱。」
「我知道什么是爱,但什么才是永远?」
人类的爱往往是那么快速发生,又潦草结束,也许她漫长的一生,在阿修罗的经历中仅仅是短暂的刹那罢了。
「那我就一次次重启,一次次和你相遇,一次次和你在无法拒绝的情境里相爱。」
这令人不寒而栗的表白,听上去更像一个无法破解的诅咒。
然而,他的陈述并没有换来任何回应。
她太累了,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身后,玉子悄无声息地走近:「你装得再怎么无辜,我也能看到你身后恐怖的真相。」
「我师父说了,你才是一切的源头。」
阿修罗轻柔哂笑:「他自以为了解我,不过是看到了一些皮毛。」
「我师父他,他有话让我转告你。」
她一边威胁,一边颤抖,说话也没什么说服力,然而他却遽然变色。
「你选择和她在一起,这就意味着你选择了有常,也只能使用有常的力量……你救不了她,她会死,和这个世界一起沉沦地狱!」
24【牺牲,向生的隧道】
在荒海边的几天,他们自带的水和压缩饼干已经吃完了。
幸而屋子里有渔网,阿修罗潜入深水,为大家捕来了大量海鱼,但是没人敢吃………
这些鱼的脊背上都生着人脸,显然也受到了灵异力量的污染。
没有东西吃,就只能饿着肚子。
左思右想,零雪还是决定离开海域,去其他地方寻找生路。
她还算乐观,然而阿修罗却越来越沉默。
「阿修罗,你怎么了?」
「它,在看着我。」
「它是谁?」
「这个世界的意志。」他的解释言简意赅,却没人听懂:「一开始它压制我,被我同化以后,又想着取代我。」
玉子默默地缀在队伍最末,若有所思。
众人顶着海风,徒步来到一处靠海的村落,却被眼前的景象震骇失语。
这是一场席卷全人类的浩劫,受到灵异影响的世界已然越来越崩坏,街道巷尾随处可见暴死的人类尸体,几乎是手足相枕,积如乱麻。
这个世界,已然不适合人类生存。
他们找到一辆破旧的皮卡,谨慎地避开那些已经陷落的公路,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驶去。
远处,渺然接天的海平面上渐渐涌出阴影,巨轮一样攒动着,挥舞着,它的速度显然是很快的,那轮廓正在快速清晰起来!
覆海移山,掀天揭地。
大伟看呆了,喃喃地惊叹道:「又是人桥……还是我见过最大的一个。」
玉子摇摇头:「那不是人桥,而是阿修罗狱。是那些被灵异侵蚀的不死者,在自发地进行至高降临的仪式。」
除了专心开车的零雪,其他人都在沉默地观摩车外那难言的景象,用恐怖已然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覆灭,已在旦夕。
另一边,零雪不停给油,然而车子仍然越开越慢。
后视镜的车尾上,出现了数只苍白的手。
玉子探出半个身子,将数不清的冥钞洒在逃亡的路上,一些鬼魂因此放过了他们,但四面八方涌来的阴影仍然越来越多。
零雪忽感面颊一凉。
男人从副驾驶上探过身,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淡的,却饱含了怜爱的吻。
接着他推开车门,果断地跳了下去。
不远处,阿修罗狱正滚滚覆压而来!
在这磅礴的奇观下,即便再修长的身影也不免显得渺小。
而那人桥缓缓停在男人身前,仿佛设置好的程序一般,分毫不差,好像半空中有看不见的梯子,「祂」一步步地走上高处。
与他的距离,正在快速拉远。
他们行驶的前方本是荒野,此刻忽然出现了一个不透光的隧道。
玉子颤声细语:「我师父说,能杀死不死之身的,也许只有『祂』自己。」
「据说,『祂』会在死去后成为神,打开去往另一个高维世界的通道……院长用尽了很多方法,都拿他束手无策。」
「可现在,那个通道开启了。」
零雪默然不语。
车子驶入隧道后,前方出现了一圈淡白的光晕,从当中正吹来温暖的空气。
是这个世界早已消失的温度。
所有人进入那光晕的刹那,零雪居然从车上跳了下来!无视两名同伴的叫喊,她朝着反方向飞奔而去!
而身后那辆车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涟漪吞没,彻底地消失在了空气里。
面前,仍然是满地血腥与泥泞的荒野。
她朝那挥舞着无数手脚的阿修罗狱走去,费力地攀着那些滑溜肿胀的肢体向上爬。。
「祂」孤独地坐在最高处,身影都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圈漆黑的轮廓。
「你怎么来了。」
「我想,我应该负责。」
「祂」动了一下,看上去来了点兴趣:「你是认真的吗?」
「不,我只是怀疑你在用自己的牺牲绑架我。让我认为我应该爱你。」
阿修罗:「……」
「我不会因为孤单或恐惧爱上一个人,哪怕这个人为我死了一千次,哪怕你真的成了一个死人。」
「但我也会爱你,哪怕你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在这里。」
她跪坐在「祂」身旁,一起眺望远处坠落的白日,许久才恍然道:「原来这就是永远。」
永远的失去,永远的茫然,和永远没有回应的遗憾。
为了没有这样的遗憾,她又回来了,一个蝼蚁般的凡人,企图跨越人与「神」,生与死的距离,在与他短暂的交错里留下一个光辉的瞬间。
她像一个玩累了的小女孩,轻轻抱住了「祂」的脖颈:「请问,这就是殉情吗?」
好刺激,好紧张。
虽然她语气里是满满的悲壮。
阿修罗:「……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零雪,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星际旅行?走走停停,看看宇宙,也许我们会在一次次的时空迁徙里找到适合居住的地方。」
「那我考虑一下。」
一秒后。
「我考虑好了。」
得到她的应许,阿修罗那模糊的轮廓渐渐塌缩,他化身为一团漆黑的光,不住地变幻扭转,仿佛含蓄着万千种颜色,似黑洞般深邃,又似夜空般浩瀚。
奥妙深沉,美丽绝伦。
零雪赞叹地打量了他一会,从那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现在,到我的身体里来。」
她闻言,眉头一跳:「你好色。」
阿修罗:……
那团漆黑的光猛地扩大,将爱人的轮廓缓缓吞没。
在两人身下,人桥垮塌,烟尘直上,由无数人体与牺牲铸造的阿修罗狱在一瞬间崩溃,与西沉的白日一同坠入了荒莽的大海。
这个世界将进入永夜,月亮也在大海某处迷茫。
但这又怎么样呢。
明日之后,太阳会照常升起。
在银河的浩瀚里,一切故事将以渺小启程,以伟大结尾。
– 完 –
□ 泽殷 ze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