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九年的老公失忆了,以为自己有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我本来以为周肆只是记忆错乱,把曾经我们的回忆安在了一个虚构的白月光身上。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得离谱。
1
这是周肆车祸后,我第四次被他赶出病房。
白色的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木质的门板堪堪停在我的鼻尖,明明没有碰到,却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门外站的几人窃窃私语。
萧迟凑上来,轻声劝我:「嫂子,肆哥现在记忆有点混乱,情绪不太稳定,你别生气。」
我理了一下额角的碎发,轻轻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失忆后的周肆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唯独见我时,却像仇人一样。
就算是为了他心中那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而恼恨我,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我把手里的保温桶给了萧迟:「等下把这个给他吧。」
「……如果他还是不肯吃,就扔了吧。」
萧迟接过,还有些迟疑:「嫂子……」
「没事。」
我露出一个笑,「等他记起来,让他全赔给我。」
2
周肆出车祸那天,我在国外。
连夜赶回来,收到的却是他的冷脸。
我到医院的时候是半夜。
走廊的灯有些暗,空无一人的长廊,无端显出一种冷漠又寂寥的气氛。
我推开门的时候周肆还没睡,他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额头上绕了一圈纱布,脸色苍白,又面无表情。
和我平日见的他判若两人。
周肆对上我的眼睛,我开口,声音还没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在我侧后方炸开。
黑色的物件越过我落在墙上,心跳声随之加速。
然后我听见我的老公,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后来医生告诉我周肆失忆了。
失忆了,又没完全失忆。
他忘记了我,忘记了作为他妻子的我,却还记得我们曾经恋爱时的过往,记得年少时那些琐碎的时光。
只不过,他把这些记忆,都赋予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白月光。」
「白月光」陪他创业,陪他走过最难熬的日子,陪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却没能嫁给他。
我不知道周肆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才能让他一见我就厌恶至极。
可我并不生气。
毕竟陪他九年的,是我。
陪他从校服到婚纱的,是我。
陪他从年少到老成的,也是我。
他不可能有白月光。
我如此笃定。
所以当宋悦出现时,我才会以为她不过是被周肆误会了。
3
我不是没有试图告诉过周肆。
太过尖锐与冷淡的态度与他从前对我形成巨大的反差,相爱九年,我们几乎没怎么吵过架。
我把它归功于周肆对我无底线的包容。
我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甚至于太过顺遂,顺遂到我对周肆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深信不疑。
年少时相爱,感情也在锅碗瓢盆的生活中反复增减。
我们不是没有过七年之痒,只是也同样走了过来。
九年太长了,长到我们之间生出交错盘庚的枝丫,想解开都无从下手。
所以当昔日的爱人以一种争锋相对的态度面对我的时候,当周肆望向我的眼神变成夹杂着冰霜的剑,一次次将我拒之门外的时候,我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落与难过。
所以我想告诉他,可是他脑海里的记忆似乎已经自成一派逻辑,当我试图还原事实的本来真相,反而打乱了他的逻辑链。
承受不住的负荷让他选择了逃避,他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还是一样。
医生说,让我最好不要再刺激他。
慢慢来。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这个,才给了宋悦可乘之机。
4
周肆出院的前一周,他还是不肯吃我做的饭,只是态度稍有缓和,不会再直接将我拒之门外,共处一室时,却仍旧冷淡。
他不愿和我说话,我就坐在床边看他。
青年头上的纱布早被拆了下来,额角露出一小块疤痕,阖眼靠在床头,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眉头微蹙。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心。
周肆一下睁了眼,我的手一缩,以为他又要生气,却听见他问:
「姜竹,我为什么会娶你?」
因为你爱我。
只是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沉闷下来,答案就在口中,我却哑然。
宋悦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提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桶,直接推门而入,声音娇俏:「周肆,我来啦!」
年轻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容色如花,眉眼带笑,见我时却一下僵住。
我也愣在原地。
她有七分像年轻时的我。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一闪而过的念头似乎成为现实,心底裂开一个口子。
下一秒,我就看见对我冷淡的老公,眉眼柔和,眼角眉梢俱是情意,软声唤她:「悦悦。」
5
萧迟的言辞证实了我的猜想。
他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叹气,面露歉意:「……是的,嫂子,肆哥把她当成以前的你了。」
事情荒唐到让我觉得有些可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迟扶了额头,迟疑着低声回复:「肆哥车祸后第五天。」
「所以他从来不吃我给他做的饭。」
「因为有人给他做了是吗?」
所以他不愿意见我。
因为他的「白月光」已经出现了。
心底的火一下升腾而起,周肆这些天的恶劣似乎在嘲笑着我的愚蠢,这可笑的局面像是一场荒诞无稽的喜剧。
「萧迟,你疯了吗!?」
我交握的手指节泛白。
「他臆想出一个白月光,你就真给他找一个?」
萧迟又叹了口气,目光沉沉,看我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我看不懂的东西。
「嫂子,瞒着你是我不对,但这个人不是我找出来的——」
「应该说,是肆哥自己找到的。」
6
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
可萧迟只是低头又叹了口气。
他是偶然发现的。
午后有人在病房里说话,他听见周肆在其中轻笑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我,还以为周肆想起来一点了。
交谈声停止,推门而出的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他和宋悦一起愣住。
周肆站在房里喊了他一声,他偏头时宋悦快步离开了。
他问周肆那是谁。
周肆垂眸,答:爱人。
7
我再次推门进入房间的时候,原本的交谈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两双眼睛聚焦在我身上,房间内的气氛一时间尴尬非常。
周肆望着我的眼神仍旧冰冷。
宋悦坐在床边,手里的饭勺僵在半空。
周肆面不改色地顺着她吃下去,复又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
我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宋悦身上,她错开眼,瑟缩了一下,周肆立马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几乎要气笑了。
「周肆,你又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不该生他的气的,他也只是搞混了。
可是看着他下意识地去护着另外一个人,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别忘了,我们才是法律上的夫妻。」
我没法说出真相,只能用这种名头束缚住他。
周肆的脸色变了又变。
「悦悦,你先出去。」
他身后的宋悦脸色白了几分,周肆回头,冲她安抚地笑笑。
她一下子安下心来,放下碗,侧身从我身边出去了,没有看我。
房间的门被她带上,一下子又只剩我和周肆两个人。
我咬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姜竹。」
他声色平淡。
「我们离婚吧。」
8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冲上去扇他一巴掌。
周肆只是失去了记忆,又不是失去了心智。
我很难想象这样一句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只能紧紧攥着裙边,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为什么?」
「她陪我这么久,是要有个名分的。」
周肆敛眸,「我原本也是要娶她的,她陪着我从一无所走过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娶了你。」
「抱歉。」
可是陪你这么多年的,明明是我。
医生的叮嘱如同魔咒,生生封印了我想说的话。
如果我冷静一点就好了,至少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或者相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在不刺激他情况下慢慢来。
可那口气到了胸口,这么些天的冷遇和委屈一齐爆发,我像个赌气的孩童,看着他,一字一顿:「要我和你离婚,你、做、梦。」
病房的门在一声轰响中被关上,我靠在门边,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我没想过周肆会和我提离婚,也没想到是为了这样一个「白月光」。
周肆很少和我说重话。
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们俩缩在漏水的房子里,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很糟糕,他被骗了钱,合作伙伴跑了,他一个人背了债务。
我们负担不起电费,冬天只靠一床又厚又重的棉被。
冬天的水冰凉刺骨,他不让我碰水,所有与水有关的家务活都被他包揽,本来一双漂亮的手生满了冻疮。
可是日子过得那样难,他还不忘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条项链。
银项链其实不贵,一百来块钱,对背负着债务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我恼他其实不用花这么一大笔给我买礼物。
他只是笑着揉了揉我的脸,又亲我一口。
他说,小竹,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小竹,我会一直爱你。
可是现在。
他说。
姜竹。
我们离婚吧。
9
我只生了周肆一天的气。
想到他只是记忆错乱了,我觉得自己也错了,不该和病人计较。
第二天带着他最喜欢吃的阳春面来的时候,宋悦又在,好像被我撞破之后反而大胆起来。
与我样貌相似却又更加年轻的女孩,不经意间的神态都与曾经的我一样。
她和周肆举止亲昵,我来时她正在和周肆说些什么,明明病房里没有人,两人却还是挨得很近,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周肆听着,眼角落了点笑,和从前听我说话的样子如出一辙。
实在碍眼。
我用力地敲了敲门,打断此刻的温馨。
周肆眼角的笑意一下子消失,望过来的眼神好像结了冰。
我冷不防被他刺了一下,一下子没了心情。
「我给你做了阳春面。」
我提起保温桶晃了晃,勉强微笑:「你以前最爱吃的。」
「不用。」
周肆态度疏离,「我吃过了。」
我才注意到柜子上的粉色保温桶,和空气中未散的一点香味。
独属于我和他之间的回忆,好像忽然又被宋悦抢走了一部分,原本被强压下的怒火再次涌上来:
「宋小姐最好还是要点脸面。」
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如刀,「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能这样坦然,实在称不上光彩。」
宋悦的脸色白了白,张嘴欲说,周肆已经先一步开口维护她了:「姜小姐如果不是来和我谈离婚的事情,就请回吧。」
他是真把宋悦当成了心上人。
「我不会离婚的。」
「姜竹。」周肆打断我,「我不爱你。」
他说得那样坦然,坦然到我几乎都快相信了,他不爱我。
不该是这样的。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
「周肆。」
「你会后悔的。」
10
周肆出院了。
他没有告诉我。
我去病房扑了个空,给萧迟打电话时才知道,他已经出院了。
可他没有回家。
我下意识地想给他打电话,那头却是无人接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周肆名下的房产很多。
我对着一个一个找。
从城内到郊区,最后还是萧迟给我打了电话,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嫂子,肆哥给我回电话了。」
「他在哪?」
「他……和宋悦在一起。」
萧迟的地址一发过来,我就驱车过去了。
宋悦住的地方在老式小区,墙皮斑驳,门上落了一层经年的灰。
老旧又熟悉,从前我们没钱的时候,也是挤在这样的地方。
我轻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雀跃的女声:「来啦!」
门被打开,宋悦见到我,瞬间怔愣。
我不想与她多说话:「周肆呢?」
「阿肆……在睡觉。」
熟悉的称谓让我有一瞬间的反胃,无名之火从心头升起,我厉声问:「谁让你这么喊他的?」
女孩子被我的声音吓得缩了缩,眼角微微氤出一点红色。
宋悦低了低头,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一般,又抬头直视我的眼睛:
「姜小姐,阿肆是爱我的。」
「爱你?」
我几乎要被气笑。
「他为什么爱你?」
「爱你那莫须有的九年陪伴?」
「还是爱你和我年轻时如出一辙的模样?」
我的语气称不上凶狠,只是声音大了点。
可她的胆子好像只有兔子那么大,眼眶又红了几分,却还是颤颤巍巍地反驳我:「不是的。」
「姜小姐,我和你确实长得有些相似,但阿肆爱的是我。」
「你拿什么证明?」
「姜小姐……我和阿肆,认识一年多了。」
我还没来得及细品她话里的意味,周肆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男人穿着宽大又略显廉价的白色体恤,颊边的发丝翘起来几缕,睡眼惺忪的,与二十岁时的模样重叠。
周肆有钱后,身上的衣服都不会低于四位数。
我看着他的样子愣在原地。
然后迅速地、用力地,狠狠扇了宋悦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不大的出租房里传开,几乎是须臾,我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
客厅里的东西很乱,我摔在一堆尖锐的物体上,手也被茶几破损的一角给划伤。
温热的液体滴落,丝丝缕缕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开来,我只是怔怔地盯着这有些刺目的鲜红。
周肆安抚好了宋悦,转头正要凶我,却在对上我眼睛的一瞬间怔愣住。
我其实一点也不娇气的。
只是以前被周肆惯坏了。
他把我如珠似宝地捧着,哪里伤着了一点就如临大敌。
我笑他太紧张我了。
他只是笑,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叹息:「我的小竹陪着我吃了这么多苦,娇气一点也是应该。」
「小竹,不要让自己受伤了,好不好?」
「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眼泪一滴一滴砸落下来,在我的裙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花。
我看见周肆下意识地松开了宋悦的手,就要奔我而来。
我在泪眼朦胧中生出一种喜悦,不过须臾,又迅速消失。
宋悦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背,声音哀戚地唤他:「阿肆。」
周肆的动作陡然停住。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
我心下一软,下一秒,他便重重地砸在地上。
11
周肆从不觉得自己失忆了。
因为他的脑海里只有关于我和宋悦的记忆是错乱的,对我来说,是错乱的。
但对他来说,他的记忆是无缺的。
萧迟无法说服他去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我同样不能。
医生说不要一下子刺激他,要慢慢来。
这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我进不得,也退不了。
我担心他受的刺激太多,又怕他想起来得太晚,只能每天期待着,让他能快一点,快一点记起我来。
可这次,又失败了。
周肆清醒过来的时候,宋悦比我的动作更快,她迅速地推开门,扑进周肆的怀里。
周肆没有推开她。
我倚在门边,冷眼看着他们。
周肆抬眸,对上我的眼睛时却忽然伸手,宋悦一下子被推了个趔趄。
她回头看见我,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周肆见她落泪,又忙不迭地去给她擦眼泪,温声问她:「怎么了?」
我见不得这样温馨的场景,出声打断:「宋小姐,我想和你聊聊。」
宋悦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本来泛红的眼眶一下子就差快掉泪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周肆。
周肆有片刻的迟疑。
「放心。」
「我们就在外面。」
「去吧。」
周肆安抚性地拍了拍宋悦的手,「如果有什么事,就喊我。」
宋悦重重地点点头。
我只觉得讽刺。
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12
宋悦半边脸上的红印还未消掉。
我确实是下了狠手的。
宋悦眼角还挂着泪,楚楚可怜的,像我,又不像。
「宋小姐说,你和周肆认识一年多了,是什么意思?」
宋悦可能没料到我如此平静,她垂头,双手交叠,沉默一会儿,好半天,像是鼓起勇气一般。
「姜小姐,阿肆是真的爱我。」
「我知道你们认识早,也知道我有些像你,但他绝对是爱我的。」
「姜小姐,阿肆不过是受制于婚姻。」
「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宋悦的脸皮远超我的想象。
「宋小姐是否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我叉着手冷冷反问。
宋悦被我的话刺得脸色发白。
「姜小姐。」
她抿了抿唇,「去年八月,你的奶奶去世了,你一直给周肆打电话,他一直安慰你,但他没有回来。」
「因为他在陪我。」
「姜竹。」
伪装的小白兔脸上勾起一点笑,像是找到了我的痛处,笑中隐藏着隐秘的痛快。
「去年一整年。」
「阿肆都在陪我,环游世界。」
13
我差点又要给她一巴掌。
可宋悦先捂着脸,声音弱弱地喊了一声周肆,病房里的人急急地挡在她的面前,面色如霜。
我的手僵在半空,又落了回来。
周肆没有说我。
他只是睨了我一眼,然后牵着宋悦的手,带着她回了房间。
我无心再和他们呛声,给萧迟打了电话,让他来帮忙看着周肆。
回到车上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忽然发来一张微博的截图。
我知道是宋悦。
我应该找到这个微博看看。
可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叫嚣,阻止我点开。
人的第六感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一种巨大的恐慌凭空出现,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去搜了这个微博,或许,我和周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还是去看了。
14
微博上的图片压垮了我最后一点妄念。
每一条记载着详细日期的图文,都能从我的记忆中找到与之对应的画面。
我以为平安度过的七年之痒,我以为不过是往后岁月中的一点小插曲,我以为周肆只是需要时间去找回自己的心。
所以我给了他足够的空间。
我们爱得太顺利了。
只是那一年。
一年之后他就变回了之前的周肆,那时我还很高兴,我以为不过是爱情转变成了一部分的亲情,我们还是彼此的唯一。
可我太傻了。
当年那些琐碎的细节一点点被放大,那一年的时光如走马灯一般重映,曾经被我小心藏匿的情绪卷土重来。
我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我爱的周肆,我以为绝对不可能背叛我的周肆,和我纠缠了十几年的周肆——
他出轨了。
15
他们是去年认识的。
宋悦入职了周肆的公司。
一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实习生,忽然变成了被领导偏爱器重的员工。
一开始她只是记录着她对自己上司的心动。
少女怀春,可也只是默默暗恋。
可后来她发现,她喜欢的人,也在偏爱着她。
两个人渐渐走到了一起。
周肆带宋悦去了很多地方。
他们去看了云海里的日出,海边的日落,看了北欧的极光,看了大漠的孤烟,看了……
借着出差的名义,他们几乎去遍了所有曾经记在我备忘录里的计划。
我无数次计划,兴致勃勃地幻想,我和周肆去到这些地方的情景。
我们要拍很多很多照片。
记录下每一个瞬间。
可是他很忙。
我也一直以为他很忙。
推脱成了习惯的时候,我就不再提起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其实已经去过了。
和另外一个像我的人一起。
走过了我向往的每个地方。
不是我。
他们在北欧看极光的时候是三月。
初春的寒意还未散。
我裹着厚重的棉袄,把自己塞进充满暖气的房子,被烧得迷迷糊糊地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和宋悦站在绚丽的极光下,含糊地回复我:早点睡。
嗯。
睡一觉就好了。
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
他们一起去爬山,去看日出的时候,是五月。
微博上的日期标的是 5 月 27 日。
金光从云层中跃出,光芒万丈地出现在人间。
那天我加了通宵的班,晨光微熹时忍不住发消息跟他吐槽。
他回复得很快。
我又惊又喜,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起来。
他说,和同事们一起爬山看日出。
他撒谎了。
他只是独独和宋悦一起去了。
但那个时候我相信了。
我说,那你和同事好好玩。
去海边,是在六月。
宋悦发了很多照片。
很多都是周肆帮她拍的。
他们的海岛之旅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从中旬到月末。
这段时间,正好是我奶奶去世的时候。
人的生老病死无非常理,可是失去至亲的痛苦还是让我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走出来。
可这段让人难过的日子,周肆没有陪在我的身边。
现在我知道了。
他在和宋悦看海。
……
微博断在去年的十二月份。
然后在今年的四月,又重新开始了。
宋悦给他做的每一份饭菜。
他们在病房里亲昵的自拍。
以及一些琐碎又温馨的小事。
置顶的一条微博是去年六月发的。
只有一句话。
希望能快点嫁给你。
16
我的世界轰然崩塌。
17
我是从睡梦中被电话的铃声惊醒的。
是周肆打来的。
「姜竹。」
他的声音带着少许的迟疑,「我们聊聊吧。」
如果再早点。
再早点。
这句话出现得太迟了。
「不用了。」
我声音嘶哑,「周肆,我们离婚吧。」
对面的呼气声一下凝住。
「你的嗓子……」
「不重要。」
我颓然地打断他,「不是你说要离婚吗?」
「我同意了。」
对面迟疑了好久。
我在电话这头听见他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沉重,最后我听见他说:
「好。」
18
周肆的离婚协议一直拖了十来天。
我没有催他。
期间我没有再去找他,只有一场无法回绝的晚宴,名利场上利益牵扯颇深,他不得不向我低头。
我答应了。
挽着他的手进入宴会厅的时候,好似从前。
我们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与各色各样的人交谈,我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周肆扮演着一对模范夫妻。
等到清闲下来,我忽然问他:「宋悦不生气吗?」
周肆敛了笑意,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好半天,才轻声问我:「姜竹,我们是不是……」
后半句话湮灭在嗓子里。
他脸上的迷茫只是一瞬,复又叹气:「算了。」
「抱歉,是我对不起你。」
「你当然对不起我。」
不止这些。
等他记起来后。
他才知道,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离开酒店的的时候,宋悦在门口等周肆。
夜晚风大,还有些凉意,她穿着一条白裙,身材单薄地站在夜色中,惹人怜爱。
周肆立马甩开了我的手,小跑着过去将外套披在她肩头,又握着她的手轻声责问,语气里却满是爱怜。
我站在门口,看着路灯下相互依偎的两人,恍惚一下,就像看见了几年前的我和周肆。
我知道宋悦看见我了。
所以她弯着眼睛,缩在周肆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向我展示着他们的亲昵。
我只是站在原地,像个旁观者一样,面无表情。
周肆好像忽然想起还有个我。
他回头看我时恰好看见我平静的神色,怔愣一瞬。
我随即扯开一抹笑。
「离婚协议早点发给我呀,周肆。」
他似是没有料到我的态度,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话。
我没有再看他,目光越过他落在宋悦脸上。
「宋小姐。」
我笑意渐深。
「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小白花露出了一个笑,站在他的背后第一次没有示弱,耀武扬威地,又得意扬扬地:
「谢谢你的祝福。」
「姜小姐。」
「我和阿肆会很幸福的。」
周肆的面色变了变,嘴唇动了动,可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打开车门上车的前一秒,我忽然回头,大声喊了一声:
「周肆!」
就像七年前,下课时看见在教学楼下等我的周肆,毫无形象又兴高采烈地,隔着一大群人,大声喊他的名字。
而周肆回头。
也像七年前那样,只不过他没有看着我笑。
我也没有朝他奔过去。
这次没有人群阻隔在我们中间。
我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祝你——」
「永失所爱。」
19
离婚协议是律师帮忙转交的。
我不愿再见到周肆。
薄薄的几张纸,是我们纠葛十来年的最后结局。
财产的分割没有闹得很难看,我只是提醒了一句,他在婚姻内出轨了。
他认下了婚姻过错方的角色,在财产分割时尽量地补偿我。
签名字的时候我只用了五秒。
真可笑。
我的婚姻最后却是因为短短一个月内的变故就这样突然地结束了。
我和周肆约在下周一的上午去民政局。
他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没有接。
放下时点开微博,就见宋悦的置顶被换了。
换成了一个笑脸 emoji。
我只是漠然地关闭了微博。
20
周一的时候我去得很早。
民政局没有开门的时候,我就来了。
从清晨等到黄昏。
周肆没有来。
街边人群川流不息,我坐在车内,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看着天边一点点被染上重彩,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另外一个联系人的电话打来。
萧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气声,焦急万分:
「嫂子,你在哪啊?肆哥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一直没接,他刚做完手术,非要见你,电话打不通,他刚刚跑出去了,我没拦住,嫂子你给回个电话吧。」
我垂眸,轻声问:「他想起来了?」
「是的,肆哥昨天晕倒了,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要安排手术,今天刚做完……」
他说着,忽然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嫂子,你和肆哥……」
街边的灯一个一个亮起,华灯初上,正是归家的时候,民政局关了门,街上的人也逐渐少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民政局的门口。
车上仓皇地窜出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高高瘦瘦的,穿着病号服,脚上的拖鞋跑丢了一只,站在马路上四处张望,茫然失措。
我少见周肆这么狼狈的样子。
二十五岁以后,他成了人人敬仰的周总,对所有事情游刃有余,永远从容不迫。
骗我的时候也是。
他没有找到我,又拿起手机给我拨电话。
一遍又一遍。
萧迟的电话还没有挂,他打过来也只能听见机械的女声不断地重复。
我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垮下去,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虚无又寂寥,看着他的情绪一点点崩溃,痛苦缠绕了满身。
看着他泛红的眼,佝偻的背,和滑稽的装扮。
我无声地笑了。
「我们要离婚了。」
我轻声道,「以后别叫我嫂子了。」
电话那头的人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却被我掐断了。
汽车启动,一下子驶离这个地方。
离得越远,我的快乐就越放肆。
我没想过把周肆让给宋悦。
相反。
我要让她一辈子都得不到周肆。
我掐着点儿给周肆寄了点东西。
一些足够颠覆他所有认知的东西。
我该庆幸,曾经自己足够傻,才将回忆保存得那么完好,想着以后白首,还能与他一起回忆从前。
之前心疼他,顾着医生的叮嘱,怕刺激他。
现在不怕了。
21
周肆像疯了一样给我打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
他又给我发消息,长长短短的小作文,看了厌烦。
我没有回家,住在了酒店里,公司的同事说周肆去找我了,她跟他说我休假了。
去往冰岛的飞机即将启程的前一刻,我接下了周肆的电话。
他好像没有料到。
沉重的呼吸声落在我的耳畔,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小竹?」
「嗯。」
我拨弄了一下包上的穗饰,轻声应道。
「……什么时候回家呀?」
他的语气甚至还含了点儿讨好的意味,像是只是在哄一个赌气的孩童,轻轻揭过,就能把一切当做不存在。
怎么能呢?
那是九年。
交错盘庚的枝丫让我无从下手,所以我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那些年的回忆与时光变成了刀,将我们之间划得鲜血淋漓。
每一个断口,都是血与泪。
怎么能体面呢?
羁绊太深了,分开时才会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从没想过,原来我们也会有一天,走到这种地步。
也没有想过,我会如此深切地、憎恶着周肆。
「别打电话来了。」
我轻声道,「什么时候定好了离婚的日期,什么时候再见吧。」
「小……」
我一下将电话挂断,行李箱在地上擦出细小的滚动声,登上了去往冰岛的飞机。
22
我去的时候雪还没有消。
到的第三天,又下了一场大雪。
定居在冰岛的堂哥抽出时间陪我打雪仗,快奔三的两个人像小时候那样,裹成一个球,灵活地穿梭在雪地。
最后打累了,我直接倒在雪地里。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我的脸上,又马上融化,细小的水滴划过肌肤,冰冰凉凉的。
我仰面看着纷飞的白雪。
冷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我的衣服里,嵌在雪地里的手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像是要溺死在这场风雪里。
堂哥的脸忽然冒出来,眯着眼睛笑:「快起来,小竹,你嫂子给你烤的饼干好了。」
我伸出手。
原本细嫩的手指变得又红又肿,很丑,有点像猪蹄。
细碎的雪落在上面,又迅速融化。
好疼。
疼到我眼睛又酸又涨。
「哥。」
我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声。
「冬天的水,」
「真的好冷啊。」
23
周肆拖了十几天。
不知疲倦地给我发消息、打电话,祈求我的原谅。
我只接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萧迟的。
他期期艾艾地喊了我一声:「小竹姐。」
没等我回话,他又继续:「肆哥把宋悦辞退了,她做了错事,以后也没什么公司会要她了。」
「肆哥这几天一直没来公司。」
「肆哥喝多了酒,和我说了好多你们的事情。」
「你寄给他的那些东西,他每天都在看。」
「肆哥说他知道错了。」
「小竹姐……」
我没回话,萧迟就一直说。
「肆哥昨天又喝醉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晦涩起来。
「他……」
「哭了……」
「小竹姐,我从来没见过肆哥这么脆弱的样子。」
「明明、明明你们原来那么好……那是九年啊……」
「小竹姐,肆哥说——」
「他在等你回家。」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九年,有个人陪他从籍籍无名到功成名就。
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我,带着满腔孤勇,热烈又赤诚地爱他那么多年。
我们是彼此刻进骨髓里的唯一。
分开时势必撕扯得血肉模糊。
可我还是,不要他了。
变心的是他。
出轨的是他
做错的是他。
我宁愿他变心得彻底,而不是找一个和我有七分像的人来恶心我。
他不会不知道我有多厌恶出轨。
可他还是做了。
失我者永失。
24
接的第二个电话,是周肆的。
在僵持了十五天之后,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我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他新发来一份离婚协议,收到时我正蜷在壁炉前的椅子里,捧着嫂子给我煮的红茶,暖和得昏昏欲睡。
我强打起精神翻了翻,周肆比之前还要大方,几乎是将他的大部分身家都送给了我。
所以他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接下了。
「小竹。」
电话那头的人声含混不清。
我想他应该是喝醉了。
「嗯。」
他可能没有料到我会应下。
呼吸一滞。
又很小心地,再喊了一声:「小竹。」
「嗯。」
然后他像个傻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喊我。
「小竹。」
「小竹。」
……
念到哽咽。
最后我听见他问。
「小竹。」
「我是不是……」
「要永远失去你了。」
「嗯。」
我轻声应道。
25
我从冰岛回来的那天,已经快入夏了。
阳光晴朗,微风不燥。
周肆来机场接机。
我站在外边,一眼就看见他了。
他瘦了好多。
脸色憔悴。
这些天酗酒、熬夜、反复地进医院,给自己作出来一身的病。
脸上的郁色未散,哪还有半点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见我时眼睛亮了亮,又马上暗淡下去:「小竹……」
「直接去民政局吧。」
我打断他的话。
手续办得很快。
绿色的本子到手的时候,我好像卸下了一件重担,一下轻松起来。
春末的阳光没有多暖和,但是很明亮,亮到恰恰让我觉得,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寄给周肆的那箱东西,在看完宋悦微博的那天晚上,也被我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看完。
从高中到大学。
从校服到婚纱。
短短十来年,就这样在一个晚上被我翻过去了。
我在灯前枯坐到天明。
二十来岁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爱多到要溢出来。
可现在,我一点也不爱周肆了。
小作文有什么用呢。
周肆。
你要比我更痛苦,才算道歉。
26
我回头,对上周肆的眼,轻声唤他,眉眼弯弯:
「周肆。」
「恭喜你——」
「永失所爱。」
最后一点光破碎在他眼里。
他面如死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