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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努力

为什么会突然放弃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相爱九年的老公失忆了,以为自己有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我本来以为周肆只是记忆错乱,把曾经我们的回忆安在了一个虚构的白月光身上。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得离谱。

1

这是周肆车祸后,我第四次被他赶出病房。

白色的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木质的门板堪堪停在我的鼻尖,明明没有碰到,却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门外站的几人窃窃私语。

萧迟凑上来,轻声劝我:「嫂子,肆哥现在记忆有点混乱,情绪不太稳定,你别生气。」

我理了一下额角的碎发,轻轻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失忆后的周肆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唯独见我时,却像仇人一样。

就算是为了他心中那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而恼恨我,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我把手里的保温桶给了萧迟:「等下把这个给他吧。」

「……如果他还是不肯吃,就扔了吧。」

萧迟接过,还有些迟疑:「嫂子……」

「没事。」

我露出一个笑,「等他记起来,让他全赔给我。」

2

周肆出车祸那天,我在国外。

连夜赶回来,收到的却是他的冷脸。

我到医院的时候是半夜。

走廊的灯有些暗,空无一人的长廊,无端显出一种冷漠又寂寥的气氛。

我推开门的时候周肆还没睡,他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额头上绕了一圈纱布,脸色苍白,又面无表情。

和我平日见的他判若两人。

周肆对上我的眼睛,我开口,声音还没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在我侧后方炸开。

黑色的物件越过我落在墙上,心跳声随之加速。

然后我听见我的老公,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后来医生告诉我周肆失忆了。

失忆了,又没完全失忆。

他忘记了我,忘记了作为他妻子的我,却还记得我们曾经恋爱时的过往,记得年少时那些琐碎的时光。

只不过,他把这些记忆,都赋予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白月光。」

「白月光」陪他创业,陪他走过最难熬的日子,陪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却没能嫁给他。

我不知道周肆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才能让他一见我就厌恶至极。

可我并不生气。

毕竟陪他九年的,是我。

陪他从校服到婚纱的,是我。

陪他从年少到老成的,也是我。

他不可能有白月光。

我如此笃定。

所以当宋悦出现时,我才会以为她不过是被周肆误会了。

3

我不是没有试图告诉过周肆。

太过尖锐与冷淡的态度与他从前对我形成巨大的反差,相爱九年,我们几乎没怎么吵过架。

我把它归功于周肆对我无底线的包容。

我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甚至于太过顺遂,顺遂到我对周肆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深信不疑。

年少时相爱,感情也在锅碗瓢盆的生活中反复增减。

我们不是没有过七年之痒,只是也同样走了过来。

九年太长了,长到我们之间生出交错盘庚的枝丫,想解开都无从下手。

所以当昔日的爱人以一种争锋相对的态度面对我的时候,当周肆望向我的眼神变成夹杂着冰霜的剑,一次次将我拒之门外的时候,我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落与难过。

所以我想告诉他,可是他脑海里的记忆似乎已经自成一派逻辑,当我试图还原事实的本来真相,反而打乱了他的逻辑链。

承受不住的负荷让他选择了逃避,他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还是一样。

医生说,让我最好不要再刺激他。

慢慢来。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这个,才给了宋悦可乘之机。

4

周肆出院的前一周,他还是不肯吃我做的饭,只是态度稍有缓和,不会再直接将我拒之门外,共处一室时,却仍旧冷淡。

他不愿和我说话,我就坐在床边看他。

青年头上的纱布早被拆了下来,额角露出一小块疤痕,阖眼靠在床头,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眉头微蹙。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心。

周肆一下睁了眼,我的手一缩,以为他又要生气,却听见他问:

「姜竹,我为什么会娶你?」

因为你爱我。

只是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沉闷下来,答案就在口中,我却哑然。

宋悦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提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桶,直接推门而入,声音娇俏:「周肆,我来啦!」

年轻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容色如花,眉眼带笑,见我时却一下僵住。

我也愣在原地。

她有七分像年轻时的我。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一闪而过的念头似乎成为现实,心底裂开一个口子。

下一秒,我就看见对我冷淡的老公,眉眼柔和,眼角眉梢俱是情意,软声唤她:「悦悦。」

5

萧迟的言辞证实了我的猜想。

他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叹气,面露歉意:「……是的,嫂子,肆哥把她当成以前的你了。」

事情荒唐到让我觉得有些可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迟扶了额头,迟疑着低声回复:「肆哥车祸后第五天。」

「所以他从来不吃我给他做的饭。」

「因为有人给他做了是吗?」

所以他不愿意见我。

因为他的「白月光」已经出现了。

心底的火一下升腾而起,周肆这些天的恶劣似乎在嘲笑着我的愚蠢,这可笑的局面像是一场荒诞无稽的喜剧。

「萧迟,你疯了吗!?」

我交握的手指节泛白。

「他臆想出一个白月光,你就真给他找一个?」

萧迟又叹了口气,目光沉沉,看我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我看不懂的东西。

「嫂子,瞒着你是我不对,但这个人不是我找出来的——」

「应该说,是肆哥自己找到的。」

6

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

可萧迟只是低头又叹了口气。

他是偶然发现的。

午后有人在病房里说话,他听见周肆在其中轻笑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我,还以为周肆想起来一点了。

交谈声停止,推门而出的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他和宋悦一起愣住。

周肆站在房里喊了他一声,他偏头时宋悦快步离开了。

他问周肆那是谁。

周肆垂眸,答:爱人。

7

我再次推门进入房间的时候,原本的交谈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两双眼睛聚焦在我身上,房间内的气氛一时间尴尬非常。

周肆望着我的眼神仍旧冰冷。

宋悦坐在床边,手里的饭勺僵在半空。

周肆面不改色地顺着她吃下去,复又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

我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宋悦身上,她错开眼,瑟缩了一下,周肆立马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几乎要气笑了。

「周肆,你又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不该生他的气的,他也只是搞混了。

可是看着他下意识地去护着另外一个人,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别忘了,我们才是法律上的夫妻。」

我没法说出真相,只能用这种名头束缚住他。

周肆的脸色变了又变。

「悦悦,你先出去。」

他身后的宋悦脸色白了几分,周肆回头,冲她安抚地笑笑。

她一下子安下心来,放下碗,侧身从我身边出去了,没有看我。

房间的门被她带上,一下子又只剩我和周肆两个人。

我咬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姜竹。」

他声色平淡。

「我们离婚吧。」

8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冲上去扇他一巴掌。

周肆只是失去了记忆,又不是失去了心智。

我很难想象这样一句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只能紧紧攥着裙边,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为什么?」

「她陪我这么久,是要有个名分的。」

周肆敛眸,「我原本也是要娶她的,她陪着我从一无所走过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娶了你。」

「抱歉。」

可是陪你这么多年的,明明是我。

医生的叮嘱如同魔咒,生生封印了我想说的话。

如果我冷静一点就好了,至少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或者相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在不刺激他情况下慢慢来。

可那口气到了胸口,这么些天的冷遇和委屈一齐爆发,我像个赌气的孩童,看着他,一字一顿:「要我和你离婚,你、做、梦。」

 

病房的门在一声轰响中被关上,我靠在门边,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我没想过周肆会和我提离婚,也没想到是为了这样一个「白月光」。

周肆很少和我说重话。

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们俩缩在漏水的房子里,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很糟糕,他被骗了钱,合作伙伴跑了,他一个人背了债务。

我们负担不起电费,冬天只靠一床又厚又重的棉被。

冬天的水冰凉刺骨,他不让我碰水,所有与水有关的家务活都被他包揽,本来一双漂亮的手生满了冻疮。

可是日子过得那样难,他还不忘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条项链。

银项链其实不贵,一百来块钱,对背负着债务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我恼他其实不用花这么一大笔给我买礼物。

他只是笑着揉了揉我的脸,又亲我一口。

他说,小竹,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小竹,我会一直爱你。

可是现在。

他说。

姜竹。

我们离婚吧。

9

我只生了周肆一天的气。

想到他只是记忆错乱了,我觉得自己也错了,不该和病人计较。

第二天带着他最喜欢吃的阳春面来的时候,宋悦又在,好像被我撞破之后反而大胆起来。

与我样貌相似却又更加年轻的女孩,不经意间的神态都与曾经的我一样。

她和周肆举止亲昵,我来时她正在和周肆说些什么,明明病房里没有人,两人却还是挨得很近,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周肆听着,眼角落了点笑,和从前听我说话的样子如出一辙。

实在碍眼。

我用力地敲了敲门,打断此刻的温馨。

周肆眼角的笑意一下子消失,望过来的眼神好像结了冰。

我冷不防被他刺了一下,一下子没了心情。

「我给你做了阳春面。」

我提起保温桶晃了晃,勉强微笑:「你以前最爱吃的。」

「不用。」

周肆态度疏离,「我吃过了。」

我才注意到柜子上的粉色保温桶,和空气中未散的一点香味。

独属于我和他之间的回忆,好像忽然又被宋悦抢走了一部分,原本被强压下的怒火再次涌上来:

「宋小姐最好还是要点脸面。」

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如刀,「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能这样坦然,实在称不上光彩。」

宋悦的脸色白了白,张嘴欲说,周肆已经先一步开口维护她了:「姜小姐如果不是来和我谈离婚的事情,就请回吧。」

他是真把宋悦当成了心上人。

「我不会离婚的。」

「姜竹。」周肆打断我,「我不爱你。」

他说得那样坦然,坦然到我几乎都快相信了,他不爱我。

不该是这样的。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

「周肆。」

「你会后悔的。」

10

周肆出院了。

他没有告诉我。

我去病房扑了个空,给萧迟打电话时才知道,他已经出院了。

可他没有回家。

我下意识地想给他打电话,那头却是无人接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周肆名下的房产很多。

我对着一个一个找。

从城内到郊区,最后还是萧迟给我打了电话,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嫂子,肆哥给我回电话了。」

「他在哪?」

「他……和宋悦在一起。」

萧迟的地址一发过来,我就驱车过去了。

宋悦住的地方在老式小区,墙皮斑驳,门上落了一层经年的灰。

老旧又熟悉,从前我们没钱的时候,也是挤在这样的地方。

我轻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雀跃的女声:「来啦!」

门被打开,宋悦见到我,瞬间怔愣。

我不想与她多说话:「周肆呢?」

「阿肆……在睡觉。」

熟悉的称谓让我有一瞬间的反胃,无名之火从心头升起,我厉声问:「谁让你这么喊他的?」

女孩子被我的声音吓得缩了缩,眼角微微氤出一点红色。

宋悦低了低头,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一般,又抬头直视我的眼睛:

「姜小姐,阿肆是爱我的。」

「爱你?」

我几乎要被气笑。

「他为什么爱你?」

「爱你那莫须有的九年陪伴?」

「还是爱你和我年轻时如出一辙的模样?」

我的语气称不上凶狠,只是声音大了点。

可她的胆子好像只有兔子那么大,眼眶又红了几分,却还是颤颤巍巍地反驳我:「不是的。」

「姜小姐,我和你确实长得有些相似,但阿肆爱的是我。」

「你拿什么证明?」

「姜小姐……我和阿肆,认识一年多了。」

我还没来得及细品她话里的意味,周肆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男人穿着宽大又略显廉价的白色体恤,颊边的发丝翘起来几缕,睡眼惺忪的,与二十岁时的模样重叠。

周肆有钱后,身上的衣服都不会低于四位数。

我看着他的样子愣在原地。

然后迅速地、用力地,狠狠扇了宋悦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不大的出租房里传开,几乎是须臾,我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

客厅里的东西很乱,我摔在一堆尖锐的物体上,手也被茶几破损的一角给划伤。

温热的液体滴落,丝丝缕缕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开来,我只是怔怔地盯着这有些刺目的鲜红。

周肆安抚好了宋悦,转头正要凶我,却在对上我眼睛的一瞬间怔愣住。

我其实一点也不娇气的。

只是以前被周肆惯坏了。

他把我如珠似宝地捧着,哪里伤着了一点就如临大敌。

我笑他太紧张我了。

他只是笑,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叹息:「我的小竹陪着我吃了这么多苦,娇气一点也是应该。」

「小竹,不要让自己受伤了,好不好?」

「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眼泪一滴一滴砸落下来,在我的裙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花。

我看见周肆下意识地松开了宋悦的手,就要奔我而来。

我在泪眼朦胧中生出一种喜悦,不过须臾,又迅速消失。

宋悦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背,声音哀戚地唤他:「阿肆。」

周肆的动作陡然停住。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

我心下一软,下一秒,他便重重地砸在地上。

11

周肆从不觉得自己失忆了。

因为他的脑海里只有关于我和宋悦的记忆是错乱的,对我来说,是错乱的。

但对他来说,他的记忆是无缺的。

萧迟无法说服他去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我同样不能。

医生说不要一下子刺激他,要慢慢来。

这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我进不得,也退不了。

我担心他受的刺激太多,又怕他想起来得太晚,只能每天期待着,让他能快一点,快一点记起我来。

可这次,又失败了。

 

周肆清醒过来的时候,宋悦比我的动作更快,她迅速地推开门,扑进周肆的怀里。

周肆没有推开她。

我倚在门边,冷眼看着他们。

周肆抬眸,对上我的眼睛时却忽然伸手,宋悦一下子被推了个趔趄。

她回头看见我,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周肆见她落泪,又忙不迭地去给她擦眼泪,温声问她:「怎么了?」

我见不得这样温馨的场景,出声打断:「宋小姐,我想和你聊聊。」

宋悦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本来泛红的眼眶一下子就差快掉泪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周肆。

周肆有片刻的迟疑。

「放心。」

「我们就在外面。」

「去吧。」

周肆安抚性地拍了拍宋悦的手,「如果有什么事,就喊我。」

宋悦重重地点点头。

我只觉得讽刺。

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12

宋悦半边脸上的红印还未消掉。

我确实是下了狠手的。

宋悦眼角还挂着泪,楚楚可怜的,像我,又不像。

「宋小姐说,你和周肆认识一年多了,是什么意思?」

宋悦可能没料到我如此平静,她垂头,双手交叠,沉默一会儿,好半天,像是鼓起勇气一般。

「姜小姐,阿肆是真的爱我。」

「我知道你们认识早,也知道我有些像你,但他绝对是爱我的。」

「姜小姐,阿肆不过是受制于婚姻。」

「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宋悦的脸皮远超我的想象。

「宋小姐是否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我叉着手冷冷反问。

宋悦被我的话刺得脸色发白。

「姜小姐。」

她抿了抿唇,「去年八月,你的奶奶去世了,你一直给周肆打电话,他一直安慰你,但他没有回来。」

「因为他在陪我。」

「姜竹。」

伪装的小白兔脸上勾起一点笑,像是找到了我的痛处,笑中隐藏着隐秘的痛快。

「去年一整年。」

「阿肆都在陪我,环游世界。」

13

我差点又要给她一巴掌。

可宋悦先捂着脸,声音弱弱地喊了一声周肆,病房里的人急急地挡在她的面前,面色如霜。

我的手僵在半空,又落了回来。

周肆没有说我。

他只是睨了我一眼,然后牵着宋悦的手,带着她回了房间。

我无心再和他们呛声,给萧迟打了电话,让他来帮忙看着周肆。

回到车上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忽然发来一张微博的截图。

我知道是宋悦。

我应该找到这个微博看看。

可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叫嚣,阻止我点开。

人的第六感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一种巨大的恐慌凭空出现,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去搜了这个微博,或许,我和周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还是去看了。

14

微博上的图片压垮了我最后一点妄念。

每一条记载着详细日期的图文,都能从我的记忆中找到与之对应的画面。

我以为平安度过的七年之痒,我以为不过是往后岁月中的一点小插曲,我以为周肆只是需要时间去找回自己的心。

所以我给了他足够的空间。

我们爱得太顺利了。

只是那一年。

一年之后他就变回了之前的周肆,那时我还很高兴,我以为不过是爱情转变成了一部分的亲情,我们还是彼此的唯一。

可我太傻了。

当年那些琐碎的细节一点点被放大,那一年的时光如走马灯一般重映,曾经被我小心藏匿的情绪卷土重来。

我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我爱的周肆,我以为绝对不可能背叛我的周肆,和我纠缠了十几年的周肆——

他出轨了。

15

他们是去年认识的。

宋悦入职了周肆的公司。

一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实习生,忽然变成了被领导偏爱器重的员工。

一开始她只是记录着她对自己上司的心动。

少女怀春,可也只是默默暗恋。

可后来她发现,她喜欢的人,也在偏爱着她。

两个人渐渐走到了一起。

 

周肆带宋悦去了很多地方。

他们去看了云海里的日出,海边的日落,看了北欧的极光,看了大漠的孤烟,看了……

借着出差的名义,他们几乎去遍了所有曾经记在我备忘录里的计划。

我无数次计划,兴致勃勃地幻想,我和周肆去到这些地方的情景。

我们要拍很多很多照片。

记录下每一个瞬间。

可是他很忙。

我也一直以为他很忙。

推脱成了习惯的时候,我就不再提起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其实已经去过了。

和另外一个像我的人一起。

走过了我向往的每个地方。

不是我。

 

他们在北欧看极光的时候是三月。

初春的寒意还未散。

我裹着厚重的棉袄,把自己塞进充满暖气的房子,被烧得迷迷糊糊地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和宋悦站在绚丽的极光下,含糊地回复我:早点睡。

嗯。

睡一觉就好了。

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

 

他们一起去爬山,去看日出的时候,是五月。

微博上的日期标的是 5 月 27 日。

金光从云层中跃出,光芒万丈地出现在人间。

那天我加了通宵的班,晨光微熹时忍不住发消息跟他吐槽。

他回复得很快。

我又惊又喜,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起来。

他说,和同事们一起爬山看日出。

他撒谎了。

他只是独独和宋悦一起去了。

但那个时候我相信了。

我说,那你和同事好好玩。

 

去海边,是在六月。

宋悦发了很多照片。

很多都是周肆帮她拍的。

他们的海岛之旅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从中旬到月末。

这段时间,正好是我奶奶去世的时候。

人的生老病死无非常理,可是失去至亲的痛苦还是让我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走出来。

可这段让人难过的日子,周肆没有陪在我的身边。

现在我知道了。

他在和宋悦看海。

……

微博断在去年的十二月份。

然后在今年的四月,又重新开始了。

宋悦给他做的每一份饭菜。

他们在病房里亲昵的自拍。

以及一些琐碎又温馨的小事。

置顶的一条微博是去年六月发的。

只有一句话。

希望能快点嫁给你。

16

我的世界轰然崩塌。

17

我是从睡梦中被电话的铃声惊醒的。

是周肆打来的。

「姜竹。」

他的声音带着少许的迟疑,「我们聊聊吧。」

如果再早点。

再早点。

这句话出现得太迟了。

「不用了。」

我声音嘶哑,「周肆,我们离婚吧。」

对面的呼气声一下凝住。

「你的嗓子……」

「不重要。」

我颓然地打断他,「不是你说要离婚吗?」

「我同意了。」

对面迟疑了好久。

我在电话这头听见他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沉重,最后我听见他说:

「好。」

18

周肆的离婚协议一直拖了十来天。

我没有催他。

期间我没有再去找他,只有一场无法回绝的晚宴,名利场上利益牵扯颇深,他不得不向我低头。

我答应了。

挽着他的手进入宴会厅的时候,好似从前。

我们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与各色各样的人交谈,我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周肆扮演着一对模范夫妻。

等到清闲下来,我忽然问他:「宋悦不生气吗?」

周肆敛了笑意,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好半天,才轻声问我:「姜竹,我们是不是……」

后半句话湮灭在嗓子里。

他脸上的迷茫只是一瞬,复又叹气:「算了。」

「抱歉,是我对不起你。」

「你当然对不起我。」

不止这些。

等他记起来后。

他才知道,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离开酒店的的时候,宋悦在门口等周肆。

夜晚风大,还有些凉意,她穿着一条白裙,身材单薄地站在夜色中,惹人怜爱。

周肆立马甩开了我的手,小跑着过去将外套披在她肩头,又握着她的手轻声责问,语气里却满是爱怜。

我站在门口,看着路灯下相互依偎的两人,恍惚一下,就像看见了几年前的我和周肆。

我知道宋悦看见我了。

所以她弯着眼睛,缩在周肆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向我展示着他们的亲昵。

我只是站在原地,像个旁观者一样,面无表情。

 

周肆好像忽然想起还有个我。

他回头看我时恰好看见我平静的神色,怔愣一瞬。

我随即扯开一抹笑。

「离婚协议早点发给我呀,周肆。」

他似是没有料到我的态度,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话。

我没有再看他,目光越过他落在宋悦脸上。

「宋小姐。」

我笑意渐深。

「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小白花露出了一个笑,站在他的背后第一次没有示弱,耀武扬威地,又得意扬扬地:

「谢谢你的祝福。」

「姜小姐。」

「我和阿肆会很幸福的。」

周肆的面色变了变,嘴唇动了动,可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打开车门上车的前一秒,我忽然回头,大声喊了一声:

「周肆!」

就像七年前,下课时看见在教学楼下等我的周肆,毫无形象又兴高采烈地,隔着一大群人,大声喊他的名字。

而周肆回头。

也像七年前那样,只不过他没有看着我笑。

我也没有朝他奔过去。

这次没有人群阻隔在我们中间。

我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祝你——」

「永失所爱。」

19

离婚协议是律师帮忙转交的。

我不愿再见到周肆。

薄薄的几张纸,是我们纠葛十来年的最后结局。

财产的分割没有闹得很难看,我只是提醒了一句,他在婚姻内出轨了。

他认下了婚姻过错方的角色,在财产分割时尽量地补偿我。

签名字的时候我只用了五秒。

真可笑。

我的婚姻最后却是因为短短一个月内的变故就这样突然地结束了。

我和周肆约在下周一的上午去民政局。

 

他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没有接。

放下时点开微博,就见宋悦的置顶被换了。

换成了一个笑脸 emoji。

我只是漠然地关闭了微博。

20

周一的时候我去得很早。

民政局没有开门的时候,我就来了。

从清晨等到黄昏。

周肆没有来。

街边人群川流不息,我坐在车内,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看着天边一点点被染上重彩,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另外一个联系人的电话打来。

萧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气声,焦急万分:

「嫂子,你在哪啊?肆哥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一直没接,他刚做完手术,非要见你,电话打不通,他刚刚跑出去了,我没拦住,嫂子你给回个电话吧。」

我垂眸,轻声问:「他想起来了?」

「是的,肆哥昨天晕倒了,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要安排手术,今天刚做完……」

他说着,忽然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嫂子,你和肆哥……」

街边的灯一个一个亮起,华灯初上,正是归家的时候,民政局关了门,街上的人也逐渐少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民政局的门口。

车上仓皇地窜出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高高瘦瘦的,穿着病号服,脚上的拖鞋跑丢了一只,站在马路上四处张望,茫然失措。

我少见周肆这么狼狈的样子。

二十五岁以后,他成了人人敬仰的周总,对所有事情游刃有余,永远从容不迫。

骗我的时候也是。

他没有找到我,又拿起手机给我拨电话。

一遍又一遍。

萧迟的电话还没有挂,他打过来也只能听见机械的女声不断地重复。

我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垮下去,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虚无又寂寥,看着他的情绪一点点崩溃,痛苦缠绕了满身。

看着他泛红的眼,佝偻的背,和滑稽的装扮。

我无声地笑了。

 

「我们要离婚了。」

我轻声道,「以后别叫我嫂子了。」

电话那头的人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却被我掐断了。

汽车启动,一下子驶离这个地方。

离得越远,我的快乐就越放肆。

 

我没想过把周肆让给宋悦。

相反。

我要让她一辈子都得不到周肆。

我掐着点儿给周肆寄了点东西。

一些足够颠覆他所有认知的东西。

我该庆幸,曾经自己足够傻,才将回忆保存得那么完好,想着以后白首,还能与他一起回忆从前。

之前心疼他,顾着医生的叮嘱,怕刺激他。

现在不怕了。

21

周肆像疯了一样给我打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

他又给我发消息,长长短短的小作文,看了厌烦。

我没有回家,住在了酒店里,公司的同事说周肆去找我了,她跟他说我休假了。

去往冰岛的飞机即将启程的前一刻,我接下了周肆的电话。

他好像没有料到。

沉重的呼吸声落在我的耳畔,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小竹?」

「嗯。」

我拨弄了一下包上的穗饰,轻声应道。

「……什么时候回家呀?」

他的语气甚至还含了点儿讨好的意味,像是只是在哄一个赌气的孩童,轻轻揭过,就能把一切当做不存在。

怎么能呢?

那是九年。

交错盘庚的枝丫让我无从下手,所以我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那些年的回忆与时光变成了刀,将我们之间划得鲜血淋漓。

每一个断口,都是血与泪。

怎么能体面呢?

羁绊太深了,分开时才会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从没想过,原来我们也会有一天,走到这种地步。

也没有想过,我会如此深切地、憎恶着周肆。

「别打电话来了。」

我轻声道,「什么时候定好了离婚的日期,什么时候再见吧。」

「小……」

我一下将电话挂断,行李箱在地上擦出细小的滚动声,登上了去往冰岛的飞机。

22

我去的时候雪还没有消。

到的第三天,又下了一场大雪。

定居在冰岛的堂哥抽出时间陪我打雪仗,快奔三的两个人像小时候那样,裹成一个球,灵活地穿梭在雪地。

最后打累了,我直接倒在雪地里。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我的脸上,又马上融化,细小的水滴划过肌肤,冰冰凉凉的。

我仰面看着纷飞的白雪。

冷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我的衣服里,嵌在雪地里的手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像是要溺死在这场风雪里。

堂哥的脸忽然冒出来,眯着眼睛笑:「快起来,小竹,你嫂子给你烤的饼干好了。」

我伸出手。

原本细嫩的手指变得又红又肿,很丑,有点像猪蹄。

细碎的雪落在上面,又迅速融化。

好疼。

疼到我眼睛又酸又涨。

「哥。」

我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声。

 

「冬天的水,」

「真的好冷啊。」

23

周肆拖了十几天。

不知疲倦地给我发消息、打电话,祈求我的原谅。

我只接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萧迟的。

他期期艾艾地喊了我一声:「小竹姐。」

没等我回话,他又继续:「肆哥把宋悦辞退了,她做了错事,以后也没什么公司会要她了。」

「肆哥这几天一直没来公司。」

「肆哥喝多了酒,和我说了好多你们的事情。」

「你寄给他的那些东西,他每天都在看。」

「肆哥说他知道错了。」

「小竹姐……」

我没回话,萧迟就一直说。

「肆哥昨天又喝醉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晦涩起来。

「他……」

「哭了……」

「小竹姐,我从来没见过肆哥这么脆弱的样子。」

「明明、明明你们原来那么好……那是九年啊……」

「小竹姐,肆哥说——」

「他在等你回家。」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九年,有个人陪他从籍籍无名到功成名就。

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我,带着满腔孤勇,热烈又赤诚地爱他那么多年。

我们是彼此刻进骨髓里的唯一。

分开时势必撕扯得血肉模糊。

可我还是,不要他了。

 

变心的是他。

出轨的是他

做错的是他。

我宁愿他变心得彻底,而不是找一个和我有七分像的人来恶心我。

他不会不知道我有多厌恶出轨。

可他还是做了。

 

失我者永失。

24

接的第二个电话,是周肆的。

在僵持了十五天之后,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我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他新发来一份离婚协议,收到时我正蜷在壁炉前的椅子里,捧着嫂子给我煮的红茶,暖和得昏昏欲睡。

我强打起精神翻了翻,周肆比之前还要大方,几乎是将他的大部分身家都送给了我。

所以他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接下了。

「小竹。」

电话那头的人声含混不清。

我想他应该是喝醉了。

「嗯。」

他可能没有料到我会应下。

呼吸一滞。

又很小心地,再喊了一声:「小竹。」

「嗯。」

然后他像个傻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喊我。

「小竹。」

「小竹。」

……    

念到哽咽。

最后我听见他问。

「小竹。」

「我是不是……」

「要永远失去你了。」

「嗯。」

我轻声应道。

25

我从冰岛回来的那天,已经快入夏了。

阳光晴朗,微风不燥。

周肆来机场接机。

我站在外边,一眼就看见他了。

他瘦了好多。

脸色憔悴。

这些天酗酒、熬夜、反复地进医院,给自己作出来一身的病。

脸上的郁色未散,哪还有半点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见我时眼睛亮了亮,又马上暗淡下去:「小竹……」

「直接去民政局吧。」

我打断他的话。

 

手续办得很快。

绿色的本子到手的时候,我好像卸下了一件重担,一下轻松起来。

春末的阳光没有多暖和,但是很明亮,亮到恰恰让我觉得,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寄给周肆的那箱东西,在看完宋悦微博的那天晚上,也被我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看完。

从高中到大学。

从校服到婚纱。

短短十来年,就这样在一个晚上被我翻过去了。

我在灯前枯坐到天明。

二十来岁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爱多到要溢出来。

可现在,我一点也不爱周肆了。

小作文有什么用呢。

周肆。

你要比我更痛苦,才算道歉。

26

我回头,对上周肆的眼,轻声唤他,眉眼弯弯:

「周肆。」

「恭喜你——」

「永失所爱。」

最后一点光破碎在他眼里。

他面如死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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