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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打工人

去世一年的老爹突然穿着一身白站我床头,想勾我的魂。

我生生被吓醒。

待看清他头顶写着「哥有老婆」四个字的高帽,我痛心疾首:「老简,我知道你时刻都想秀你有个好老婆,但成了白无常,能不能敬业点,按老祖宗的规矩,写个『一见生财』?」

1.

「你懂个铲铲!」老简立马一副「小孩乱说话大人莫怪」的神情,压着嗓音骂,「那是白七爷的专属,哪是人人都写得的?这年头新下地府的公务员都拿这帽子当朋友圈签名用,你爹爱写啥写啥。」

说着,他甩着那根粗壮的勾魂索,就要挂上我的脖子。

我撒泼打滚:「我不死!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到手!不能便宜了黑心老板!」

我爹答:「你还没死,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然后我爹说,他和我妈是因为舍身救人去世,功德圆满,到了底下后,本来可以优先投胎。

但他们还想相守个千百来万年,于是双双考了地府公务员。

我爹当了白无常,负责出外勤勾魂。

我妈还是跟生前一样,做了程序员,负责生死簿现代化系统的建设。

阎王不像人间资本家那么没人性。

坐班员工可以 885,还能上班摸鱼。

但生死簿堆积了几千上万年的信息,我妈又是卷王,一个人也能卷生卷死,经常自主加班。

可把我爹心疼坏了。

却也找不到第二个程序员帮忙分摊了。

哪个码农愿意死后还要码代码呢?

于是我爸想了个馊主意,让我晚上生魂出窍,去地府帮忙。

虽说走无常积阴德,将来好处大大的有。

但白天在公司码代码,晚上还要去地府码代码。

996 变 007。

我又不是大冤种。

我果断拒绝:「谁去谁是狗。」

我爹眼睛瞪得像铜铃:……

「老简,好了吗?」

正大眼瞪小眼呢,一人穿墙而入。

那人一身漆黑,肩宽腿长,头顶高帽,上面写着「天下太平」。

一进来就跟我对视上了。

但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脸。

主要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帅的。

肤色白得像鬼,穿着打扮阴间,却还是帅得让人可以立马抛弃底线。

我扭头就对着我爹叫了声:「汪!」

对不起。

我是狗。

2.

老简跟我说,这帅哥虽是黑无常,却不是范无咎,而是新时代死鬼,还上过大学,叫顾尽言。

长长的黄泉路上,我跟在老爹身边,看着拴着个恶鬼走在前边身姿挺拔的帅哥,夸:「真是胆识过人。」

不是本尊还敢头顶「天下太平」。

他怎么敢的啊~

「他有什么不敢的啊,他是范八爷亲认的关门弟子,黑无常头头的接班人。」

我立马改口,夸:「真是年轻有为。」

不愧是我一见钟情的男鬼。

我爹无语,领着我去了阴司办公室,将我丢给我妈就去阳间继续出任务了。

我妈也不跟我叙旧,马不停蹄给我安排了工作。

等再停下已经是半夜。

我妈去给我做我心心念念了一年的宵夜。

我坐在工位上伸了个懒腰,有些犯困。

按理说鬼魂是不会困的,甚至第二天回到阳间还能精彩奕奕上班。

但我大概第一次下地狱,水土不服,还是习惯性的困了。

我控制不住我不断往桌面贴近的脑袋啊!

迷迷糊糊间,感觉一阵阴风贴近,然后肩上一沉。

我瞬间一个哆嗦醒来。

恍惚间看到一个帅哥站在我身旁,眉头轻蹙。

我撑起脑袋,睡眼朦胧的笑:「这个哥哥我曾见过。」

「顾尽言。」

帅哥自报家门的声音冷中带磁,顿时将我从迷蒙的睡意中唤醒。

我立马站了起来。

搭在肩膀上的薄毯滑落在地。

嗯?

哪儿来的薄毯?

顾尽言将掉落在地的薄毯捡起:「里面有我的休息室,困了可以去睡会儿。」

话里话外莫名透着熟稔。

一点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高岭之花鬼设。

有些怪,但我可耻的心动了。

不过我嘴上还是尽量保住了最后一丝矜持:「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这不太好吧~」

他拍了拍薄毯,然后动作自然的搭在自己的臂弯:「一会儿我要去阳间出任务,休息室正好空着。」

「……哦。」

莫名失落。

但想一步登天确实是我不对劲。

矜持的我,应该先跟帅哥从灵魂开始交流。

于是我问:「听老简说,你是新时代新鬼,还念过大学,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酆京大学。」

我有些诧异:「好巧,我也是。你是哪届念的什么专业?」

我问完,顾尽言却只沉默。

他定定看着我,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仔细。

我本来还因为「校友见校友」,一脸兴奋跟他对视。

没几秒,就被他看怂了,飘开视线。

随即,他像是叹息了一声,回:「13 届,医学。」

我忍不住将视线挪回他的俊脸,惊喜:「缘分呐,我也是 13 届!计算机系,简谣!」

「嗯。」他面色平静,低声应道。

可下一句,却是不太寻常,「我知道。」

3.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

大概也许可能我爹妈在地底也不忘跟帅哥鬼杰安利我?

4.

老妈做的宵夜真好吃。

帅哥的休息室睡着真香。

5.

第二天醒来时,我难得心情大好,精神奕奕去上班。

地铁一如既往的挤。

门就要关上时,又冲上来几道黑白影,伴随着一阵铁链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这日子真不是鬼过的,大白天的还要加班!我出了一晚上的任务,刚回家躺下,就被喊起来干活。」

「没办法咯,人们死可不挑时候。」

「可是白天能蹭到人类的地铁,风险也小,晚上要蹭个出租车把司机吓个半死我们还得受罚。」

「那也说不准,上次半夜遇到个,还说要跟我合拍视频发抖音,吓得我连忙跳车跑了。」

「牛哇!」

「诶,我怎么觉得那边那个穿绿色衣服的小姑娘能看到我们?」

唧唧咕咕声戛然而止,那几位一致朝我看来。

我瞄着几个头顶的高帽上不是写着「卷生卷死」就是写着「我要暴富」的黑白无常,若无其事挪开视线,看向头顶亮起的绿灯,挤出了地铁。

只是那几个黑白无常也跟在我身后下了地铁。

我加快脚步,直到出了站,才发现前面的十字路口发生了连环车祸。

只远远看一眼,就能知道现场的惨烈。

也不知道又要造成多少人的不幸。

每个缺德司机,都该下地狱接受地府油锅服务。

 

6.

现在的我遇见鬼怪都淡定得很,但……我晕血。

对一些血腥场面,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偏偏公司就在马路对面。

这个十字路口,我不过也得过。

深吸一口气,我还是迈开了步子。

却不想,刚到路口,就看到了熟鬼。

那鬼一身漆黑,站在路边,微敛着眉眼看着被医护人员救治的伤员,神情沉静又慈悲。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眼神,他抬头看过来。

然后,他就低头对旁边的黑无常说了句什么,穿过层层叠叠的车流朝我走来。

这个熟鬼站到我面前,替我挡住身后那些血肉模糊的场面,然后说:「走吧,我陪你过去。」

7.

我直呼好体贴!

被人陪着过马路这种事,上一次,还是发生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

我撒泼打滚不肯上学,被我妈连书包带人一起提溜过去的。

虽然我也没多想上班,但帅哥亲陪,我没立场拒绝。

只是跟在他身边踏上斑马线时,我又听到后面那几个姗姗来迟的黑白无常叽叽喳喳道:

「卧槽,我就说她看得见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你看老大在她身边亦步亦趋,跟搀老奶奶奶过马路似的!」

我:……

8.

斑马线也就那么点长,没两步我就被顾尽言送到了对面。

眼看着他就要转身离开,我忙开口说了声:「谢谢,你真是个热心的好鬼。」

顾尽言脚步顿了顿,语气颇有些无奈:「不客气。」

我看着他那张帅得我心情愉悦的俊脸,直叹气。

按理说,接下来的流程,我应该跟他要个微信。

然后每天有事没事找他聊聊天。

这感情不就来了吗?

可是他是鬼,我是人。

我们阴阳相隔。

我不相信企鹅公司的业务已经扩展到了地府。

他们的传统联系方式,貌似都是……有事烧纸?

我跟顾尽言对视着,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怎么了?」看我这样,他轻笑着问。

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顾同学,介意给我个坟头地址吗?我有事没事去给你烧个纸?」

问完我就觉得不对劲。

什么坟头地址?!

搞得好像我要去人家坟头蹦迪一样,太不礼貌了。

我跟帅哥的感情培养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顾尽言却只是闷笑了声,好像并不在意我言语上的冒犯。

不过他倒也没给我坟头地址,反而给了我一张对折得整整齐齐的红笺:「你想找我,对着红笺点燃一炷香我就能知道。」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不介意的话。」

我打开红笺,发现里面是毛笔蘸墨写的生辰八字,字如其人,飘若游云,矫若惊龙。

自见识过了地府鬼怪,我便觉得两界也没什么大差异,变得百无禁忌,嘴比脑子快:「红底黑墨,生辰八字,好像是要和我对八字,合婚书哦~」

在路人眼里,我是站在路旁自导自演自言自语。

他们的目光飘过来,大概已经考虑怎么抓我回精神病院了。

我只得朝顾尽言晃了晃红笺,「那有空联系,你先忙。」

顾尽言此时并没看我。

他侧立着远望车祸中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纯情,还沉浸在我刚才那句「婚书」的孟浪中难以自拔,他的耳廓红红的。

然后低低应了声:「嗯。」

9.

又是打工人加班的一天。

我下班后,十字路口的车祸现场已经处理完了。

顾尽言也早已离开,这个点,他大概又在哪里出任务。

回到家后,我本想偷懒,今晚不去地府了,但我爹掐着点就来我床头杵着。

我被子盖得平整,闭眼装死。

出乎我意料的是,老简这次竟然不是来催我上岗的。

他双手揣袖,好声好气问我:「闺女啊~你还记得朝晖福利院吗?」

我当然记得。

老简就是在朝晖福利院长大的。

朝晖福利院不在酆城,在几百公里外的巷城。

院长是个慈祥的老奶奶,姓顾,曾被评为十大感动人物。

我们一家人还住在巷城时,老简曾带我去看过几次顾奶奶。

我记得我还在那里遇到过一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小男孩。

老简叹了口气,把我从记忆中拉回:「顾奶奶大限将至,离她离世还有 42 小时,还来得及,你替我去巷城看看她吧。」

去看望那个慈和的老太太,我很乐意,但我还是表达了疑惑:「等顾奶奶离世,你这个白无常亲自去看她不是更方便?」

老简立马赏了我一个爆栗,「活着看和死了看能一样吗?!我会去,但你也不能缺席!」

作为杠精我忍不住杠到底:「可我跟朝晖风水不和,你就不怕我去了出事?」

小时候我每次去朝晖福利院,要么摔得头破血流,要么发高烧,邪乎得很。

几次之后,老简也不太敢带我去了。

现在却敢叫我孤身前往:「老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怎么会呢?」老简摸摸我的狗头,「现在你可是给地府打过工的人,命硬得很。」

于是,我隔天就跟领导请了假,然后把工作安排好,买了去巷城的机票。

见到顾奶奶时,她正坐在教室门口的藤椅上晒太阳,精神好得很。

看来十二个小时后,她会寿终正寝。

无痛无病。

享年 108 岁。

这是一个好人该得的。

她的身边围绕着许多小孩子,争相向她展现自己画的画。

她眉眼含笑看着那群孩子,脸上是我不久前刚见过的特质——

慈悲。

仿佛……神爱世人。

顾尽言身上也有。

看到我时,她一眼就认出了我,从兜里掏出一把熟悉的奶糖:「谣谣来了呀,来,吃糖。」

一点也不像十多年没见过的人。

最后我陪着她侃家常,用午饭。

饭桌上,她问我:「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来这里遇到的小男孩吗?」

我扒拉完碗里最后一粒米饭,点头:「当然记得。您当初奖励过他一颗奶糖,他为了等我来福利院送给我,硬是藏了一个月,结果天气太热融化了……」

后来我收到那颗糖,当着他的面吃了。

只是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福利院。

之后因为我跟福利院风水不和,又加上各种阴差阳错的因素,我竟是再也没见过他。

顾奶奶听得嘴角带笑。

可我想打探小男孩的消息时,她却叹息着转了话题:「吃完你去后山转转吧,那里有片向日葵花田,很美。」

她就这样把我打发走了。

她似乎对自己的即将离去也有感应。

剩下的半天时间,她留给自己。

我转去了后山。

然而我一出门,就看到了静立在不远处梧桐树下的顾尽言。

我愣了愣,没想到这个帅哥无处不在。

真是个造福颜控舔狗的男菩萨。

「好巧。」

我打了个招呼,有些吃惊,「地府都这么卷的吗?连你还要抢单拼业绩?」

无常都有地区业务划分。

顾尽言管辖区在酆城。

我觉得他不至于跑这么大老远来勾巷城的魂。

连我爹这个说要来看顾奶奶的都还没来。 

顾尽言却没答,反而道:「你之前问我埋骨之地……」

「现在还有兴趣知道吗?」

我点头。

心想果然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说辞委婉,不像我,张口就是「坟头地址」……

「嗯。」 他颔首着挤出个音节,然后转身离开。

我自然跟上。

他带着我来到了福利院的后山。

那里,是一片向日葵花海。

确实很美。

我们穿过花海,到了金黄色海岸另一端的山脚。

渐渐走近后,我看到那里立着一座碑。

碑上,是顾尽言的名字。

顾尽言在自己的墓前驻足,然后道:「我在这里长大,今天我是来接她的。」

接顾奶奶去另一个世界。

10.

我知道顾奶奶桃李满天下,却没想到顾尽言都是她养大的。

不过想到顾尽言姓顾,也说得通了。

从朝晖福利院出去的,只要自己没改一律跟顾奶奶姓。

「没想到你跟我爹师出同门。」我笑呵呵,「我们岂不是差辈了……」

顾尽言:……

看着他无奈的神情,我突然灵光乍现:「你就是……桐桐?」

顾尽言耳廓又红了。

显然很久没有人亲昵的叫他这个小名了。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顾尽言竟然就是我小时候在福利院见到的那个小男孩。

那个孤单却真诚,送我奶糖的小男孩。

缘,果然妙不可言。

11.

顾奶奶是傍晚走的。

顾尽言搀着她的魂魄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她一眼就看到了我身边的老简。

「真好啊,你们都还在。」她有些泪目,然后眼神落在我和顾尽言身上,「所以,你们二人之间的无缘劫已经破了?」

无缘劫?

什么无缘劫?

无缘对面不相逢的无缘?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词,一脸懵逼。

可我还没搞明白,就见顾尽言看了我一眼,竟是点头:「嗯。」

顾奶奶一脸欣慰,拍了拍他的手,「那也不枉你对她念念不忘了,好好珍惜。」

顾尽言带着顾奶奶走后,我抓心挠肺啊。

那番话让我的心像是被猫咪挠了一样。

可我跟我爹打听什么是无缘劫,他也一脸懵逼:「我也才做鬼一年,我怎么知道?」

「可顾奶奶才做鬼不到一小时,她就知道。」我斜眼看他,一脸不信任。

老简瞪我一眼:「那能一样吗?你顾奶奶这种大善人,一离世就是要飞升的,她生来就注定要当神仙。」

这我倒也听说了。

听说顾奶奶将要上任床头婆婆。

12.

直到我回到酆城,打了好几天工,也没找到答案。

心里头放着一桩事,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

于是我只能去找当事人了。

炫完最后半个瓜,我取出顾尽言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笺。

方方正正的摆到案台上后,我瞧了一眼,总觉得少了什么。

直到在两旁摆上两盘水果后,我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点燃了一炷香。

我凝神看着那炷香的烟向上升腾而起。

然后身后就响起了顾尽言的声音:「怎么了?」

我转头,就见他自缭绕的烟雾中踏入人间。

依旧是一身漆黑,长腿尽显。

我瞥了眼他头顶的「天下太平」高帽:「桐桐,正在出任务?」

我记得休闲时刻,他都不戴这顶帽子。

他对我不肯改口称呼他小名已经免疫了,点点头:「在参加同学会。」

我:?

「你还能去参加同学会的吗?」

我想象了一下,如果普通人开同学会,去世已久的同学突然出现,即便这个同学再帅,都会被当场吓死吧。

「确实不能。」顾尽言显然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忍俊不禁,「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为了图方便,我就灵魂出窍跟上了他。

到了才知道,确实是酆城大学医学系的同学会。

只不过活人相聚,顾尽言旁观。

我看了眼站在黑暗中远远看着的顾尽言,像是有些落寞。

我心想原来他还有这么感性的一面,于是开口安慰:「没事,你等个几十年,就能跟他们一起开同学会了。」

结果,我发现根本不用等个几十年。

因为,这场同学会结束后,有人酒后驾驶,当场没了。

顾尽言不是来参加同学会的,是来勾老同学的魂的。

所幸老同学是个体面人,即便是出车祸,魂魄也很干净。

至少我这个晕血的没有什么不适感。

老同学魂魄出体时,还有些懵逼。

直到看到自己的尸体,还有顾尽言,他才明白过来:「我……死了?」

顾尽言生前跟这个老同学应该关系不错,拧着眉教育:「说了几百遍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左耳进右耳出……」

「呜哇——太好了!」

顾尽言话刚说完,那老同学就哭嚎着一把搂住了顾尽言,「真是好兄弟,我死了你还来接我,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然后呜呜咽咽哭了十来分钟。

顾尽言竟也好脾气的任他抱着。

等老同学哭歇了之后,他才发现站在一旁看了好久戏的我,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真不好意思……」他抹了抹泪,然后突然顿住了。

他诧异的眼神落在我脸上,看了又看,端详了又端详,然后扭头再次看向顾尽言:「这不是……你那个计算机系的求不得同学?」

13.

我有些懵逼。

什么求不得同学?

我这是无缘劫的疑惑还未解,又添了个新的? 

见我一脸迷茫,老同学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支支吾吾:「你还不知道啊……」

说完,他还心虚的瞟了一眼顾尽言。

顾尽言神色淡然,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坦荡大方。

既没有遮拦老同学,也没有自己作解释。

只是老同学也不敢再说了,对着我干笑了两声:「我这刚当鬼不太适应,眼瘸瞎说呢……」

说着他朝向顾尽言转移话题:「诶老顾……」

「其实有个问题困惑我很久了。你人没了的那场车祸,是纯属意外还是舍己救人啊?」

「我们当时都在猜,你是不是为了救斑马线上的那群小朋友,才自己开车挡在他们前面,替他们硬抗住刹车失灵大卡车的撞击……」

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大。

其实我对顾尽言年纪轻轻就去世的缘由也挺好奇的。

于是我也没再细想什么求得求不得的,只殷切的向顾尽言移去目光,表达我对真相的渴望。

但顾尽言显然没有多提的意愿。

他挪开跟我对视上的眼神,对老同学晃了晃手里的勾魂索,「废话少说吧,快走,别耽误了时辰。」

老同学听话迈开鬼步。

没一会儿又开始研究顾尽言身上拉风的黑无常制服,然后可怜巴巴问,「老顾, 你们地府公务员卷吗?我也想考,我不想投胎了。」

顾尽言懒懒抬眸:「酒后驾驶还想考公,先去十四层地狱受几年罚吧。」

老同学一个哆嗦:「十四层地狱……不会是要下油锅吧?」

我科普:「第十四层为枉死地狱,专治自杀之人。」

「可我没自杀呀?」

「酒后驾驶就是不珍惜生命,跟自杀无甚差别。」

老同学没话了。

沉默片刻后,他有些后知后觉的低落:「那我受罚完还会影响考公吗?我也想当地府公务员,偶尔还能回来看看我爸妈,是我不对,酒驾车祸,我爸妈怕是要伤心死了……」

所以说啊,行车一滴酒,亲人两行泪。

人没了才后悔,晚了。

14

老同学一路上嘴巴叭叭叭就没停过,还告诉我他叫陈以靖。

我一直跟着顾尽言将他送到十四层。

还翘了我妈的班。

顾尽言有公事找孟婆,我便也跟着他往奈何桥头走去。

主要是想领略下地狱风光。

一路上遇到的鬼魂都恭恭敬敬跟顾尽言打招呼。

快到忘川河时,顾尽言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顾尽言侧了侧身,挡住不远处的忘川河:「忘川河积了千万年的孤魂野鬼,且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是血河,你不如在这里等我。」

我愣了愣,才从他话里抓住了重点。

我晕血。

他竟是记得比我还牢。

我见他低垂着眉睫看我,眼底仿若藏了星辰,忍不住问他:「你一直都这么细致周到吗?」

顾尽言被我问沉默了。

那一瞬,我感觉他眼底深埋的情绪像是要溢出来。

顷刻后,他才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反问:「真以为我是事事周到对谁都好的鬼民公仆?」

「唔……」我想了想唯几个认识的鬼,「对老简和我老妈也很照顾。」

他低笑一声,引着我走进路边的凉亭,让我坐这里等他。

然后他对着我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爱屋及乌。」

「地府不同人间,黑无常是需要在鬼怪面前立威的。」

「如果不是你,我和他们便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我呆愣着看顾尽言,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感觉我的大脑已经死机了,只有心脏像是春祭的擂鼓声一样,咚咚咚响个不停。

我真的没理解错吗?

顾尽言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虽然我总是口嗨帅哥,天天想着做帅哥的舔狗。

但真正面对帅哥本来打来的直球时,我彻底懵了。

主要母单这么多年,我确实没什么实操经验。

顾尽言却还没完,他眉眼温和,继续朝我心巴上砰砰打直球:「陈以靖没说错。你是我的求不得,白月光,所以你余晖所照之地,我都会多留一份心思和偏颇,跟我是不是鬼民公仆没有关系。」

他站起身,像是说完了。

我的目光无意识跟着他的动作,抬眼看他。

我还是迷茫的。

不知道我的脸颊是不是已经比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还红了。

但我能感觉到已经滚烫到可以煮沸孟婆汤了。

顾尽言迈下凉亭的台阶,又回头看我还是一副云游的状态,轻叹一声:「我说这些,只是想把生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告诉你,了一桩夙愿。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用有负担,更无需回应。」

 

15

顾尽言说是说无需回应。

但被喜欢的大帅比表白,还是让我躺床上纠结了一晚上。

天蒙蒙亮时,我才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几年前遇到的一个车祸。

那时,我还是大三,刚参加完计算机竞赛。

出了比赛场馆,是个岔路口。

一群戴着小黄帽的小朋友正在老师的带领下等绿灯。

他们手牵着手,叽叽喳喳,生机蓬勃。

应该是刚参加完野外活动回幼儿园。

绿灯亮起时,我跟在这群小朋友们身后,迈上斑马线。

然后,就是不远处「嘭——」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一连串车子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刹车声,一辆黑色越野被大卡车撞上。

黑色越野的车尾直接被冲击碾压得稀烂,然后被大卡车推挤着在马路上滑行十来米,直到离斑马线五步远的地方才堪堪停住。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我站在斑马线中央,呆愣着看着那辆被挤压得不成车形,冒着烟的黑色越野。

我看不清驾驶座上司机的状况,但倾倒在地的车门处,已经有殷红的血一滴滴渗出。

那血在这场惨烈的车祸中也尤为刺眼。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这一刻,我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因为惊悸而砰砰狂蹦的的心跳。

就连小朋友的哭嚎声都在离我而去。

无数人往这边奔走而来。

惊喊、呼救,场面混乱。

只是这些场面在我眼中逐渐开始褪去颜色,变成一板背景。

时空停留,人群停滞。

一袭黑袍,头顶「天下太平」的身影自人群中突然出现,缓缓踏步而来。

云袖随着他的步子轻漾,恣意风流。

他是停滞的万物中唯一的「动」物。

但脸并不是我熟悉的那张脸。

应该是范无咎本尊。

他驻足在越野车旁,敲了敲残破的越野车车顶,像是召唤里面的新魂。

然后,一个我极其熟悉的身影,从越野车里出来。

是……

顾尽言。

更稚嫩的顾尽言。

原来,顾尽言死在这场车祸里。

顾尽言在范无咎的身旁站定,微微侧首看向我这边。

破烂的越野车内还在往外滴血,可想可知,里面的身体会有多狼狈。

但顾尽言的魂体很干净。

脸很白,眉睫却浓烈如墨。

而他望过来的那双眸,也深邃似海,像是要牢记这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眼。

「走吧。」范无咎随着他看向我的方向,又像是看在了虚空,「这便是无缘劫。你是人时,便没有可能;成了鬼,更是殊途。」

「但至少,她……们还活着。」

 

 16.

醒来时,我的心脏还在狂跳,速度之快,像是要直接吸卷我的生命力好奔赴地府。

躺在床上平复着呼吸,我望向窗外的天光,想着顾尽言。

梦里的这场车祸,正好发生在四年前的今日。

那时,我还看不见鬼神。

我只看到惨烈的车祸现场,和离我仅五步之遥的死亡。

所以我不知道梦里看到的是当年没有触及的真实,还是我因为陈以靖那番话,潜意识里将那场车祸和顾尽言联系到一块儿。

但我的晕血就是因为这场车祸。

如果梦是真。

那我和顾尽言也许并没有范无咎所说的那么「无缘」。

我想找顾尽言求实。

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买上一束花,去了那个梦中的路口。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带上一束花来这个路口。

当年警方通报中,提及大卡车刹车失灵撞上越野车车尾时,越野车挂的是 R 档。

R 挡是倒车挡。

通报中只是陈述这一事实。

但车尾被大卡车这样的庞然大物撞上时,还要倒车与之相抗,这并不符合常理。

于是很多网友都猜测司机舍己为人,为了救斑马线上的行人,倒车以反作用力抵抗大卡车。

但这也只是猜测,除了死去的司机本人没人可以证实。

可我看了却信了。

我总觉得我的命确实是车内那个人救的。

只是我却打听不到他的身份。

无从查询,无人记得。

仿佛他被这世间抹去所有痕迹。

我做不了什么。

只能在每年的这天,在这个路口放一束花。

早上的路口还是如多年前那样车流马龙,只是当初那样惨烈的现场早已没了痕迹。

我将那束还留着朝露的鲜花放在路口的蓝底白字的路标下。

理了理花瓣,我轻声念叨:「做了地府鬼,天保定尔,罄无不宜;投为世间人,降尔遐福,受天百禄。」

无论是谁,无论那年车内的是不是顾尽言。

是死后当了地府打工人,还是投胎再世为人,都愿上天能保佑 Ta 平定安宁,福禄长久。

我起身,遁入了路边的早餐店。

结果等我出来时,就碰上了顾尽言。

他竟然没像往常那样,穿着漆黑如夜的那一身。

反而穿得很日常,怀里还捧了一束鲜花,就像去赴一场约会。

我欣赏了下帅哥的完美衣品,然后看了又看,谨慎的数了数那捧花的花骨朵,还瞄了一眼他身后那杆光秃秃的路标,确定他怀里的花正是我刚放的那束。

顾尽言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从早餐店里冒出来,神情怔愣了一瞬,捧着鲜花的修长手指紧了紧。

一时间我俩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我挥了挥爪子,打破尴尬:「哈,桐桐,早,好巧啊~」

「早上好。」顾尽言神色恢复如常,抱着那束花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却学着我妈喊我的称呼唤我,「谣谣。」

今天我选的这束花颜色灿烂鲜艳,花团锦簇,映得顾尽言一向苍白的脸也多了丝血色。

我几步到他跟前,隔着这束花仰头望他:「今天选的花很适合你。」

这话像是心照不宣。

顾尽言眸光动了动,应该是发觉我可能知道了什么。

我却在他开口前打断他:「去我家坐坐吗?」

顾尽沉默看我,见我一脸认真后点点头。

于是我跟老板请了高温假,今天不去上班了。

请假一时爽,一直请假一直爽。

我将一杯水放到顾尽言的面前,又在他对面正襟危坐。

可能是我这么正经的模样实在少见,顾尽言面部线条也紧绷了两分。

「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车祸。

「那个车祸,是我晕血症的缘由。也是以前的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我一直觉得那个开着越野车的司机救了我,可我始终无法知道他是谁,只能每年在路口送上一束花。」

「直到昨晚……」

我将视线从那束被放在桌面上的花束上挪到了顾尽言的脸上,「昨晚的梦里,我看到了你。」

我直勾勾看着顾尽言,不想错过他脸上可能会有的任何微表情,开门见山:「是你吗?」

顾尽言并不回避我的目光。

他咽了咽喉,像是埋葬在心底许多年的隐秘被揭开。

回视我时的双眼像是沉寂的海,深邃无澜,但底下的暗流早已汹涌,像是随时随地会翻起一个滔天巨浪,但最后也只是席卷着所有情绪沉入深海深埋。

许久后,他道:「是。」

「是我。」

微微喑哑的嗓音,尚能窥见他些许并非那么平静的内心。

「我知道你的晕血因我而起。

我知道你每年的这一天都会送花到那个路口。

我知道你会在家门口的那家花店选花,然后在花艺师的指导下亲手修剪包装。」

「第一年是风铃草;

第二年是向日葵;

第三年是郁金香;

今年……是蔷薇花。」

「头两年你选的花只是表示感激,后面你就像只是看到了好看的花,于是选上一束,去见一个一期一会的朋友。」

「我也始终将这天当做是赴一场与你的约定,每年都等在路口,等你手捧鲜花,踏着朝阳,在那个路牌下放下对我的感激和祝福。

「等你离开,我再现身取走你的心意。」

「谣谣。」顾尽言认真看我,一字一顿,「其实我很感谢你记得我,即便那时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你的花,是在成全我的妄念。」

 

17.

我不得不承认,在打直球这方面,我的天分实在是不如顾尽言。

他每句话,都直接往我心巴上砸。

威力真不是我的开门见山能媲美的。

但我每年送的花,都被顾尽言取走了。

我竟有种事事有回应,被人在乎着的满足感。

我觉得我该向顾同学学习,不能落了下风。

于是我笑眯眯看他:「那要不是妄念呢?」

顾尽言怔愣住了。

我继续道:「都说我们无缘,可这些事却又显得我们并不那么没缘分。」

「你昨晚说,你只是想了一桩夙愿,并不需要我回应。」

我认真看着眼前的人,「顾尽言,可我想回应。」

这话不言而喻。

铺垫到了这种程度,总不能就是为了特意拒绝。

顾尽言看着我,眼眶和耳廓都慢慢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红。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我会回应,握紧了杯子问:「是因为感激吗?」

嗯?

我是这么有深度的人吗?

我诧异:「难道地府现在还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一套?我不能是因为你这张脸吗?」

「……」

「……」

顾尽言无奈叹息,所有耳红面赤的羞涩和激动都烟消云散,「……我的荣幸。」

所以,这就算答应了?

感激不行,舔颜可以?

我试探:「你不介意我一天天变老,到时候七老八十,满脸皱纹,牙齿掉光,头秃耳聋?」

「白头到老,正好,等寿终正寝我亲自接你去地府。」

行,那我也不介意你是个八块腹肌·肩宽腿长·前途光明·永生不老的男鬼了。

去特么的人鬼殊途。

 

18.

我和顾尽言的人鬼恋算是走上了正轨。

我跑地府都跑得勤快了。

我爹还以为我转性了。

等看到我穿着顾尽言的长袍当睡衣从他的休息室出来时,我爹才发现了真相。

他直拍大腿:「没想到我养的猪都会拱白菜了!造孽啊!」

我:?

这爹不要也罢。

反正我妈同意就行。

我妈可是在我跟顾尽言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发现了端倪呢~

还当场给了顾尽言一个红包。

算是以新身份示人的见面礼。

我准备的一堆准备说服家长的话都没用上。

没想到我妈对人鬼恋都这么开明。

我爹也就是休息间隙回来在我妈面前刷个存在感,然后又去出任务了。

天快亮了,我就换上自己的衣服,打算回人间上班。

可刚换好衣服出门,就在回廊拐角处看到一鬼。

定睛一看后,才发现竟然是范无咎。

那张脸和那身风度,和梦里一模一样。

可我明明之前没见过他。

但我都能在地府打工了,邪门的事也不缺这一桩。

「范八爷。」我打了个招呼。

范无咎抬抬下巴表示回应:「原来是徒媳啊?」

我:……

对于这个新身份,我竟然还有两分小羞涩。

当然其余八分是欢喜。

被大家认同也太快乐了。

范无咎漫步走近,脸上带着笑:「初次见面,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见面礼。不如就把决定权交给你,你想要什么?」

看来范无咎确实看重顾尽言。

连我都能沾到光。

还能让范无咎亲自来问我想要什么。

而我还真有想要的。

「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范无咎抱臂看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笑:「那我想知道,我和顾尽言的无缘劫,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年前那场车祸,你也在,我听到你亲口提到了这个词,我想你肯定知道。」

范无咎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这么简单的要求。

随即,他轻笑出声:「你们二人倒是绝配。」

「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几千年前,我停留在原地等待老白,被暴涨的水淹死。那时我明知会死,却仍执守约定,因为死是注定的,我要成为黑无常,也是注定的。

「而顾尽言天生孤命,也是注定要当无常的。

「他无父无母,也没有爱人,身边的人太过亲密也会被牵连,所以你唯几次去福利院,不是摔得头破血流就是烧得神志不清,这是被他的命数牵连,也是因为你们有无缘劫,你们相处成了朋友,就是逆天而行,你要承担逆天的惩罚。」

「后来,他想靠近你,但无论如何,都会阴差阳错。他考上你的学校,选修你的课,也会遇到你中途改课的事。」

「他永远只能远远看着你,而你永远不会有见到他的机会。」

「最后一次想见你,是他的生日,他满二十了。」

「我也在那天现了身。我跟他说,这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他注定会死在这天,然后成为我的接班人。」

「他信了。」

「只是他想见你最后一面。而你,在市中心参加竞赛。」

「他开着车去找你。去之前,我透露——

『你有一个机会,这次你可以和简谣搭上话,让简谣认识你,记住你,但是她会死,死于车祸。当然,你也可以救她,她活着,但她不知道你是谁,也不会记得你。』」

范无咎手指甩了甩被他缩小当做装饰品的锁魂链,「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顾尽言选择了后者。

那场车祸的真相比我想象的更让我动容。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里都带上了一点颤意:「那……无缘劫是怎么破的?」

范无咎轻笑:「他是这样执着,死了也还是会去人间,偶尔守在你下班的路上,远远看你,送你回家。本来你们确实无缘,都阴阳相隔了,怎么都没可能了。

「但你还有一对善良的父母,他们一辈子都在做好事,他们深爱彼此,死了来地府成了地府工作人员,又让你走无常,这就是你们无缘劫破的开始。

「这个由善促成的开始,再有你和顾尽言所有的交集,都在粉碎这个劫,粉碎你们之间的隔阂。」

而我和顾尽言的交集,都是在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他孤身一人有意促成的。

劫破,因为老简和老妈的善,顾尽言的执着。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19.

我心情激荡,久久难以平缓。

范无咎笑了笑,指尖一点我的额间:「如今,只剩最后一步了。」

我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但我也无暇顾及,我现在只想见顾尽言。

顾尽言正在人世间接一个人。

是一个救火牺牲的年轻人,岁数甚至还没我大。

就像几年前的顾尽言,二十岁。

二十岁,明知会死,还是为了心中想要守护的人和物,毅然迎接死亡。

我到时,他正站在手术室门口,背影寂寥。

我上前,从身后轻轻拥住他。

手术室里似乎传来了心电图的长鸣。

「顾尽言。」我在他腰间收紧手指,脸埋在他的后背,闷闷道,「这次我和你一起。」

 

20.

打着 007 的工,谈着阴阳相隔的恋,我学了驾照,买了新车。

等我在顾尽言生日那天,带着花和蛋糕,开车到那个熟悉的路口时,看我突然意识到了范无咎所说的「最后一步」。

路口那头是一辆似曾相识的失控大卡车,这头的斑马线上是换了一茬的过马路小朋友。

这次路上没有我。

而我要充当顾尽言的角色。

我还是怕血,更怕疼。

我却不知道为啥下意识就开始学着顾尽言的样子,将车子挂到了倒车档。

自从学完车上路,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冷静。

我想,那个学车时对我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的教练知道了,应该会欣慰吧。

不。

也许,我会成为他的反面教材。

以后每次都会被他拎出来教育后来的学车人——不好好学,就连挂挡都能挂错,白白丢了性命!

车尾被大卡车猛烈撞击上时,我想,我买的新车啊……

上路才多久,就废了。

也不知道我下去之后我的怨种闺蜜会不会给我烧几辆豪车。

还有,可真疼啊……

果然好人不是谁都能做的。

我从残破的车里飘出来时,感知上还残留着刚才身体受伤的疼痛。

脚一软,差点摔倒。

我记得我的腿该是断了的。

但顾尽言一把就扶住了我。

我紧握着他的手,然后动了动手指,跟他十指相扣。

虽然没有白头到老,但是他来接我了。

看他这么淡定,应该是早知道我今天会 godie 吧。

好好的约会,就变成了勾魂。

老简和老妈也来了。

显然大家都知道。

不告诉我也不知道是为了让我没心理负担,还是侥幸觉得不告诉我我就会选择另一条路,踩油门离开,不去挡这辆大卡车。

「一家人终于整整齐齐了!」我故作轻松,拄着腰,「老妈我可疼死了,下去了我要吃你炖的鸡汤!好好补补!」

闻言,顾尽言替我揉了揉我的腰:「鸡汤,我也会。」

老简和老妈手牵手站在一旁看戏,始终没有上来扶我一把的意思,嘴上还念叨着:「行了行了,别黏黏糊糊的了,赶紧去地府报道,地府公务员考试没几个月了,抓紧时间看书刷题!」

说着,还瞟了一眼顾尽言:「别以为对象是黑无常就可以走后门,你老老实实给我考试!别丢我们老简家的脸!我和你妈当初考试的资料我们还没丢,老早给你打包好了,你正好继承了好好看看!」

我:……

所以宇宙的尽头真是考公吗?

我才刚死呢,要不要这么卷?

正常完美的结局,不应该是——

我和顾尽言,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吗?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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