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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谱:我和帝君先婚后爱那些年(下)

17

我在沧川喝了半个月的酒,比任何时候都像个酒鬼,日日抱着酒坛入梦,复醒,再入梦,浑噩度日。

沧川凡是能化身的生灵都被我拉来陪了个遍,这日轮到小虾皮皮,她举着酒杯诧异看我,「大人,你这酒量见小哇,从前千杯不醉,如今怎的喝不上两杯就倒了。」

「你不懂。」我打个酒嗝,「是我自己想醉。」

她问:「大人三百多年前嫁了帝君,不知羡煞了六界多少女子,还能有什么愁肠,非得这样?」

「愁就愁在帝君身上,」我狠狠拍开酒坛泥封,「小皮皮,如同你身为一只淡水虾,非要向往海产皮皮虾的生活,就算你将自己名字改了叫皮皮,外表漂白,也改不了内里红彤彤的灵魂,无论如何靠拢,你们始终不是一路人。」

「我和帝君便如此例,道不同不相为谋,早晚要分手,长痛不如短痛,我想早些与他分手。」

「还有,你把名字改回来吧,我还是觉得叫小龙好听。」

皮皮似懂非懂,道:「分手有什么难的,你若真想分,告知帝君一声便是,难道他还能打你不成?就算他打你,你还可以打回去嘛。」

我呷下一大口酒,很是羡慕她的单纯,「我怕的是他不跟我打,皮肉之苦最多不过痛上几日,可帝君,他会锥我的心。」

皮皮下了结论,「那帝君他是个坏人。」

「嗯,坏透了。」

「大人好可怜,」皮皮犹豫一下,「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现今还是告诉你吧,后厨昨日来了个伙夫,模样好看极了,我想自己留着泡的,但见大人如此伤心,我决定将他留给大人。」

皮皮说完未待我反应,红裙一摆扭身蹿到我眼前,两手化成大鳌,将我死死夹住往外拖,「我这就带你去看!」

我沧川底的小门小户,灶房从来无人用过,如今竟然有人自投罗网来做饭,是个什么章程。

我被皮皮拖至时,门口围了一圈虾蟹王八蛤蜊……

个个被定在原地,抖如筛糠。

而皮皮口中那位模样好看极了的伙夫,一身浅淡雾蓝纱衣迎着水底波纹荡漾,烁烁其光,长发松挽垂落腰际,家常温和的打扮。

他左手擎着一口铁锅,右手居高临下指着一条鲶鱼命令道,「你,跳进锅里来,让本座炖一下。」

那条鲶鱼吓得直吐白沫,眼看就要翻白肚皮一命呜呼。

放眼六界嚣张成这样的,除了渊溯帝君,也没旁人了。

我酒醒了大半,重重咳了一下。

渊溯抬头望过来,略有些尴尬。

我解救了众水鲜让他们赶快逃命,上前点赞道:「帝君纡尊降贵,上门烹饪我手下,好创意。」

「你做这么些菜干什么?」说着我已走进厨房,见灶台上放着好几盘菜,锅包肉、糖醋里脊,辣椒炒肉末。

我尝了尝,居然能吃,了不起。

我品菜时他就在旁定定看着我。

纵使再强大,一个火系的神,在水底下待久了难免也不好受,我眼角余光瞥了瞥他泛白的唇,没有作声。

直到我把所有菜都尝过了一遍,他才问道:「好吃吗?」

语气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我踌躇道:「要听实话吗?」

他:「……」

他:「算了,当我没问。」

我笑了笑,伸手略引了些水汽,拭去他脸上沾染的灰尘。

他望着我道:「岁晚,生辰吉乐。」

我的手顿在半空,原来他千里迢迢赶来做饭是为了这个。

「你不回灵岩峰,本座只好过来了。」

我苦笑,「自五千岁以后我就不大爱过生日了。」

他倏然将我僵在他脸侧的手握住,冰凉的掌心贴着我的,双眸不知是不是浸润了水汽的缘故,目光显得柔情缱绻似海,我几乎要陷了进去。

他道:「今后你每个生辰,我都陪你过。」

我在心中默念不要心动不要心动,狠心将手一抽,冷冷道:「帝君,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我与你没有今后,水底阴气重,帝君不可久留,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转身欲要夺门逃跑,他将我手猛然握住,沉声道:「究竟哪个才是你,你告诉本座。」

「什么?」

他闭了闭眼睛道:「你如此厌烦我,为何却要趁我闭关那三百年间,三天两头跑到焚焱阁偷亲我,还说那么许多思慕我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愣住,不可思议看着他。

「我以战入道,习惯了即便闭关入定也要留一丝神识清明在外,以防旁人来偷袭,」他道,「虽然大部分时间在沉睡,但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大体都知道。」

「岁晚,你告诉我,为何我一出关你就变了,为何?」

我低头,记得灶房门口好像有条地缝来着。

我回想了一番,三百年间我在他眼前,什么糗事都干过了,我热衷给他换衣服,搞发型,我偷亲他,还在他耳边念酸诗。

红酥手,黄藤酒,你有我有全都有,小溯溯快来亲一口。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日见君,见完君后想睡君,来小溯溯继续亲一口。

……

我还在他面前躺着吃过辣条。

此时此刻,我十分想去死一死。

我捂着脸道:「你别问了。」

「现在才想起要脸不觉得有些晚吗?」他掰开我手令我直视他,「告诉我,为什么。」

「你果真想知道?」

「是。」

「非知道不可?」

「是。」

「好,」我豁出去了,「今日你我就在此把话说个明白。」

「何必故作情深呢帝君,你心里明明早就有了别人,我在你识海里都看到了,她是个魔女,你身为创天先神,为了她不惜迷失本性,与魔族为伍,你还为她断过一只角,唯一的角。」

幻影中的场景历历在目,我越说心中越是激奋,两只手牢牢钳住他腕子,指甲嵌进他皮肉,「灵岩峰后那片玄天林就是她封印之地对不对?」

「你当初定居灵岩峰,为的不就是生生世世守护着她吗?」

「那我在你眼中算什么,你娶我,是责任使然,想补偿我跟你双修,还是为了维护你先神的颜面,亦或你知道玄天林上空的结界松动,里头的秘密快要瞒不住了,到时你与魔女相爱之事必然会被昭告六界,所以才要提前拿我做幌子,对吗?」

「我也有心啊,帝君,我的感情就不配称之为感情了吗?你这般吊着我,耍着我好玩吗?你说话啊渊溯,好玩吗!?」

「你这样,跟韫玉有什么区别,一边对我深情款款,一遍又与别人暗度陈仓,不,你还不如韫玉,你比他还恶心,因为在你这里,我才是那个别人,是不是?」

他脸色巨变,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褪尽,在我逼问下身子抖得厉害,险些站不住,不可置信瞪着我,「你侵入过我识海了?」

他恼羞成怒,「你放肆!雪岁晚,你放肆!」

我冷笑,任由我的指甲被他的血染红,流进我指缝,我看着他。

「我做过的放肆之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桩半桩,你不是想要个明白吗,那你敢不敢打开你的识海,随我亲眼去看一看,那个你豁出性命去爱的女人,占据了你记忆深处多大一片赤红。」

「这样你还说爱我,渊溯,你也配?」

我狠狠推他到墙壁,将他固住,手指点向他眉心,「走!」

他仿佛对这段记忆讳莫如深,眼中竟现了惶恐之色,拼命挣脱我,摇头道:「我不去,你也不准去,放开本座!」

他好像要把自己缩进墙里,埋起来,「你不准去,我不准你去,你滚开。」

这时候他还想着保护那个女人,即使她仅仅是一段残存的记忆。

我颓然松开了他的手,道:「你以为我稀得去?」

「跟你说实话吧帝君,我喜欢你的那三百年,并非源自本心,当时我只是觉得已经嫁了你,当适当爱一爱你,所以我吞了从澜漪那里取来的情思,强迫自己去亲近你。」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一瞬间仿佛老了千岁。

我的心碎成一块一块,假意从身后将澜漪那缕情思取出来,当着他的面捏得粉碎,漠然道:「现在你我两清了,既然你待我不是真心,我待你也不是,还是解籍吧。」

他伛偻站在那里,墙成了他唯一的支撑,双拳紧握,丝丝鲜血从他手腕处渗出,在水中荡开圈圈血色涟漪。

他就这样疲惫至极望着我,道:「不。」

他在晕倒之前我抢过去扶他,他无力扯着我的衣袖,叫了一声姐姐。

18

灵岩峰的雨一连下了三个月,渐渐扩大祸及周围。

「周围仙境仙门什么的还能撑一撑,」寻风愁眉苦脸,「但灵岩峰山下还存活着许多凡界生灵,再任由雨下下去,引发山洪,流入凡间可不是好玩的。」

「山下有凡人?」我从来不知。

寻风点头,「这一方崇山峻岭万年来全靠帝君庇佑,如今他沉睡不醒,最遭殃的肯定是他们。」

我不由望向床榻,自那日在沧川,三个月了,渊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期间众人排队一一来探望,我想着按照平日渊溯的习性,定然是四个字,「不熟,不见。」因此他们俱被我挡在门外。

但有些人,那是挡也挡不住。

「啧啧,能把帝君气到一睡不起,姐妹儿你厉害呀。」

鸳曦朝我竖大拇指,恰巧素宸上神近来闭关,她闷得身上长痱子,时不时就要过来消遣我两下,望了望霖霖雨帘外那几座金山,「升官发财死老公,齐了,人生赢家非你莫属。」

我阴沉道:「渊溯还没死呢。」

她看着我,终究叹了一声,抱住我抚着我脊背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事没事的昂,帝君多厉害一神啊,小时候考神史仙史,只要跟他有关的题,题题送命,背得我浑身上下直掉毛。」

「……」我擦了擦眼泪,「你能不能安慰到点儿上?」

她道:「能,我就想说他这么厉害的人,不会轻易挂了的,可能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你别太过焦心。」

「哎,」她撞了撞我,一脸吃瓜形容,「他那白月光,你看清是什么模样没有?漂亮吗?」

我道:「奇丑无比。」

鸳曦:「……」

「真的,」我道,「她魔气缠身,容貌尽毁,使人看一眼都胆寒。」

鸳曦咋舌,作为一个颜值协会资深会员,格外佩服渊溯。

好不容易她要给素宸护法,不往我这跑了,我师父接踵而至。

他简直拿渊溯当了炉鼎,一把一把往他嘴里塞丹药,偶尔回头看看伫立床边的我,哀声道:「何至于就闹成了这样。」

「现在为师出门都不敢说认识你,怕别人将对你的怨气发泄在我身上。」

真真是亲师父。

他抓着我的手探向渊溯紫府,「你看看,一丝灵力都感受不到了,帝君眼下连个凡人都比不上。」

「那怎么办?」

「他属于神魂溃散被动入睡,跟自主闭关还不一样,最终能不能醒过来,真不好说。」师父看了看我,「乖徒,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我都没说让你做什么。」

「命给他我都愿意。」

师父叹了口气,「为师将你元神送入他紫府,你与他双修吧。」

「……」

我师父:「外头的雨啊,渊溯的泪。」

「……」

我师父:「就当为了天下苍生。」

19

紫府是修道之人内在宇宙,储存灵力的地方。

修道之人所谓的闭关,往往便是元神循着灵气本源,遡回紫府方界之地,调养生息,修复自身灵脉。

根据每个人道法不同,紫府中通常风景也各异,比如我的紫府,是一耸危楼,上竖一门匾:雪氏涮肉——我要求不高,闭关入定时,梦中有肉香。

我以为渊溯的紫府,必然得是一栋兵器库,孰料在师父的指引下我一脚踏入,先是触到了柔软的草地。

以杀伐著称的战神,内里却是青山毓秀,流水潺潺,春风日暖。

宁静祥和的让我有种遁入佛前小千世界梵净天之感。

就是空中浮荡的灵气太过散乱。

怕是下界随便找一个修士紫府灵气都比这稳固,渊溯身体竟亏空得这般厉害。

我边惆怅,边张望,心道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过分猖狂总是不好的。

我就一般猖狂。

我祭出常年不使的一根木杖——当年拜师,我师父说我们植物系脆弱,当使一把好法器才能立住跟脚,于是斥巨资替我淘了一段上古神木「如何」,与我当权杖。

我当时看权杖造型古朴大气,爱不释手,对我师父颇为感激,我师父罕见地谦虚了一回,「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然而这权杖也就够稀罕稀罕,安稳太平年,没有仗可打,即便天要塌,也是渊溯素宸这些大神们来顶,轮不到我们小虾米蹦跶。

所以「如何」在我归鼎中落灰多年,从无用武之地,如今经我召唤,又蹦又跳振奋异常,可能觉得有大事需要它干。

我摸了摸它,往下一指,道:「乖,犁个地先。」

「……」

一个时辰之后,渊溯紫府天动地摇,山炸土崩,土地裂开来的缝隙中,参天大树依次而生,飞快开枝散叶,将肉眼所见之范围迅速遮蔽。

无数草木之灵从树中散出,形成一张树叶织成的网,以柔软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四蹿逃跑的火麒麟灵气引导,汇合。

我上前,看着那些灵气,忍不住「咦」了一声。

方才看走了眼,这四分五裂的不是渊溯的灵气,而是他的神魂。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有渊溯这种等级的神才能修出魂,像我们这些微末小神,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有天道约束,其实这些神魂也没什么用,并不能像凡人一般魂外还有魄,可以投胎入轮回,神的魂依附于肉身,散了也就没有了。

我望着离我最近的一缕渊溯神魂,它膝盖以下呈透明状,幽幽浮在半空。

看眉眼,倒像是渊溯青年时期,这时候他该是不认得我的。

他看见我,目光有些惊讶,指着我道:「你的脸……何时回来的?」

「……」没礼貌,我的脸何时丢出去过,你才动不动丢脸,跟美女见面第一句说这个,活该你万年单身,哼。

我懒得跟他废话,将他拍扁放在手中。

再往前,是背对着我的一道清瘦背影,玄衣墨发,正对向虚空。

我趁他不备,一把捞在手中。

往前,大周朝特有的古朴花纹绣织的金黑两色礼袍尾摆曳地。

我一巴掌偷袭上去,他转身,我这一巴掌就结实拍在了他肩膀上。

「……」大周版渊溯侧眸看了看我手,眉头微蹙。

「有头皮屑,我帮你拍拍。」我道。

「……」

我福至心灵,想起来他身上礼服是为祭祀所制,按照周朝礼俗,皇帝都会在自己生辰这一日前往祖庙祭天,顺便供百姓瞻仰,于是我道:「那什么,臣妾是特此赶在万民之前,争祝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他笑了笑,趋近贴在我耳侧,用我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终于想通了,本座很欣慰。」

目光触及四周幻境的瞬间,变了声调,「这什么地方,雪岁晚,你搞什么鬼……」

我趁势吻上他的嘴,瞅准他睁大眼睛反应不及的那个空档,将他收在手里。

小样儿,跟我斗。

往前。

接着往前……

我不知收集了几许渊溯的散魂,才终于在树林尽头看见了个实心的。

他穿一身简洁朴素的宽大白衣,伏在溪前一平坦青石上阖目沉睡,脸色苍白,呼吸清浅,方才炸山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将他惊醒。

我将一路收集的散魂推进他心口,握着他手轻轻唤道:「渊溯。」

他倦怠未曾睁眼,抬起我手在我手背上印下一个吻,重新趴了回去,低声道:「我今日累了,放我睡一觉,待我歇息好了,你想吃什么我再去捉。」

我从未听见他用这般轻柔哄人的语气跟谁说过话。

自然也不是说给我的。

我不禁怒从心头起,大爷的老子主动过来陪睡,还被当了替身,即便是渊溯帝君的梦里都没有我的位置,是个神都不能忍。

想到这里我抓着他肩膀大力摇晃,「帝君!」

渊溯迷迷糊糊睁眼,看清是我,目光澄明几分,道:「你怎么来了?」

我狡黠一眨眼,嘿嘿笑道:「当然是来拯救帝君于水火的。」

说完拉他起身,一壁挥舞「如何」,离我最近的两颗巨树对立相互,枝蔓交缠,眨眼造出了一栋树屋。

渊溯似是预感到了什么,被我抓住的那只手开始往后抽,「你要作甚。」

我自是不能让他轻易挣脱,扭头看着他,道:「来不及解释了帝君,快随我上树。」

他:「……」

我:「要么你有本事自己走出紫府醒过来,要么你就乖乖配合,让我同你双修,助你炼神还虚。」

他嘴皮子刚动了动,我立即又道:「你不配合也行,我带了很多含春丹来,到时都给你喂下去。」

他闭目忍怒,「雪岁晚,你是不是非要跟我打一架你才甘心?」

「我喜欢你。」我道。

他猝然睁开眼睛。

20

「真的,这么犯贱且丢人的话我只说一次,出去以后你就当是个梦,忘了就成。」我看着他的眼睛,「渊溯,我喜欢你。」

「不需要旁人的情思辅助,我也早已对你情根深种,明知道你心里有别人的情况下,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瞬间开始对你动了心,我甚至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了你,你除了长得还行,其他方面真的挺凑合,脾气是六界公认的不好,矫情还事多,挑剔还完美主义,记仇又小心眼,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你在睡过去的这三个月里,我守在你床前,脑子里想的全是你对我的好。」

「你跟管究学做菜然后赶在我生辰当天去沧川做给我吃,你为了不让我淋冰雹,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你知道我喜欢看你穿白衣……即便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我也愿意把它当成真的,就当你真的是为了爱我在做这些事。」

「你曾问我骗骗你很难吗?其实不难,骗自己才难。」

「我不止一次回想在沧川那一幕,无比的后悔,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回到那时,我肯定不那么伤你的心,我可以假装不曾侵入你的识海,与你就这么千年万年地过下去,不也挺好的吗?」

「只要你能回来。」

「渊溯,你回来好不好?」

他道:「好。」

——

紫府当中没有昼夜之分,全凭主人心意,渊溯一挥袖改换了夜幕垂坠,星子罗布,月落清辉。

树屋除了当中一张大床,其余空空荡荡,没有别的摆设。

渊溯明显是嫌我粗犷,抬手化了桌椅板凳,几案香炉,乃至衣柜梳妆台。

我跟在他身后叹为观止,双个修,叫他弄得倒像居家过日子一样。

眼见时间消磨去了大半还没步入正题,我忍无可忍,拦住他道:「帝君,不必那么麻烦,床就不用了,我喜欢睡硬床。」

他不为所动,坚持把一张木床倒腾得云被软枕,薄纱轻帐扶床头炉中香风,如杳霭流玉,幽深缥缈朦胧。

我:「……」

虽说生活需要仪式感,但讲究成这个模样,真的好吗?

环境营造的也忒他娘的有内味儿了。

而后他往床上随意一歪,半边身子撑在绵软被子中,慵懒勾手,明明是一份冰魂雪魄姿容,偏目光旖旎,媚眼如丝,朝我道:「来吧。」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的理智只能维持我正常走到床边,「帝君,你这是在逼我犯罪。」

言毕一扯纱帐,风灭红烛,借着月华隐隐,香烟暝暝,共赴一段云雨巫山,一点香销万点情。

天明以后我贪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发现渊溯已衣衫肃整坐在了一旁喝茶。

我目光擦过他颈侧一点殷红,嘿嘿笑了两声。

他耳朵顿时红了个透,将衣领往上遮了遮,试图找回尊神的架子来,一盏热茶平送到我眼前,「喝了。」

还是参茶,我好奇道:「你哪来的功夫种人参?」

闻言落在他脚边的「如何」不满起跳,把地板撞得当当响,意思是它这根单身棍,起早贪黑不辞辛劳种的小人参。

「好啦好啦,是你是你。」我安抚「如何」两下回过味来,「帝君你一修习火系的神,竟驭得动如何神木吗?」

他哼了一声,「本座什么驾驭不了。」

「是呀是呀,帝君你最厉害了。」

本是话赶话赶到了这里,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人吧,一定时刻就容易联系前因后果上下文胡思乱想,我眼前马上浮现出昨晚的场景来,历历在目。

老脸不由一红,抬头看渊溯,他脸色也没比我白到哪去,目光与我相撞,尴尬中透着羞赧,房中诡异地安静了。

为转移话题我把住了他手腕,试了试他的脉,又探了探他的灵气,满意点头,「还行。」

「帝君这就随我回去吗?」

「我耗得起,灵岩峰众生可耗不起呀。」

他坐在那里,看上去有些不怎么情愿走,翻转腕子握住我手,道:「岁晚,其实我……」

就在此时山摇地晃,破空里我师父一句清喝打断了他,「岁晚,速归!」

「怎么回事?」我拾起「如何」,疑惑看向渊溯。

他薄唇紧抿望着窗外,攫住我手腕道:「走。」

天旋地转间我只听他仓促说了一句,「岁晚,你不必怀疑,那些都是真的。」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是真的?哪些?

但也容不得我细思量,少苍宫外已是一片凌乱,大股的黑气从玄天林的方向往四周扩散,戍守的小仙御剑前仆后继过去围堵,然无济于事,个个如投石入海,被吞噬得悄无声息。

许久之后方能听得一声惨叫,人再出来时,已剩了一副黑透了的骨架。

我师父神色很慌,「帝君,是玄天林的结界破了。」

「本座知。」渊溯沉脸说了一句,将我往师父旁边一推,「顾好她。」

说完飞身迎上,眉心一记血红神印浮隐,凌空当风,手上出现一柄燃着火焰的长剑。

「是赤炼,」师父目含向往,「帝君的剑出鞘了。」

他话音刚落,赤炼引火,荡开红光,铺天盖地朝黑气覆了过去,顷刻间与黑气交融,燃烧,翻滚。

肃杀之气将周围山石击得四分五裂。

见此情形我后知后觉,大婚当天渊溯用来对付我那个挠痒痒一般的剑阵,只是他闹着玩的而已,无知即无畏,我能活到现在,我真命大。

就在此时我又听见了来自玄天林深处那个声音,这次我听清了。

那是渊溯。

极具魅惑的渊溯,「岁晚,你在哪?快来啊,我都要死了,你不来看看我吗?」

「快来救我。」字字引诱,「只有你能救我。」

我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循着那声音找过去,被我师父拉住,「岁晚,你做什么,前面危险。」

我茫然看着我师父,道:「渊溯在叫我,他有难,我得去救他。」

灵台一痛,我师父塞了颗清心丹进我嘴里,「乖乖,你入障了。」

我急忙抬头,见渊溯还好好在那里,松了口气之余,心下骇然,把目光再度投向玄天林,「师父,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它怎么知道渊溯才是我的障。

师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里头的东西除了帝君,谁也不知。」

我也顾不上继续盘问,焦急望向半空,原本被渊溯扼压回去的黑气又外扩了几分,赤炼嘶鸣,竟落了下风。

如此下去渊溯定然支撑不住,我一点「如何」欲要盘旋而上助他一点微薄之力,但见东方浩气压至,龙吟长啸,赤水青龙法相在空中现身,纯钧开道,一袭雪衣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师父付与来人方才看渊溯拔剑同样的激动,「是素宸上神来了!」

破关而出赶来救急的素宸上神颠倒众生,以天人之姿亮了个相,随即站到了渊溯对面,承担了大部分的黑气。

后素宸一步的众上仙上神纷至沓来,罗列成阵,守住了其余四角,于空中结成一张细密巨网,覆在了原本破了好几处的玄天林结界上。

黑气如退潮的浪,收缩一阵,伏了下去。

我等观战虾米悬着的心正要跟着落一落地,突然原本消停的结界又是一阵翻涌,黑气极具灵性的虚晃一招,趁众人放松之际反扑上来,意图一举冲破结界。

渊溯比谁反应都快,收剑回身,朝尚未收剑的素宸纯钧剑上一撞。

我等跟素宸上神一同傻在了原地。

不愧是帝君,狠起来连自己都捅,还是借挚友的剑捅。

素宸问出了大家集体的心声,「渊溯,你疯了?」

他二人一水一火,属性相克,纯钧捅在渊溯身上杀伤力呈百倍,渊溯已说不出话,冲他一摆手,吐血不止,身子晃了晃,直直从云端坠落。

我当机立断调动周围树木疯长,参天将他接住。

火急火燎飞扑过去抱着他瘫软的身体,心凉了半截,「渊溯!」

我望向素宸,盼他能给我解惑。

素宸回头看了看玄天林,落到树枝,忧伤的目光投在了渊溯胸前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他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到我结了个伽印给渊溯输送灵力,素宸才不得不开了口,他道:「不能救他。」

我吃惊望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有没有发现,帝君自身的强弱与玄天林那股势力息息相关,他强则彼方强,他弱则彼方弱,刚才他故意撞到我剑上,正是此理。」

我转向玄天林,果然,黑气彻底偃旗息鼓,缩了回去。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素宸只简单替渊溯止了血,望着有些苏醒的渊溯,眸中有跟我同样的疑惑,「渊溯,你怎会跟玄天林的魔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做了什么?」

「这也正是吾等想问帝君的问题。」

一道威仪声音传来,天帝率众亲至,凌空幽浮,与渊溯对峙,「帝君当年允诺,玄天林由帝君镇守,又有盘古大神的金阵结界,可保万万年无虞,而今为何……」

「你这是在质问本座吗?」渊溯冷冷打断他,扶着我的手臂站起来,脸色血气尽失苍白如纸,然一双深眸傲霜斗雪,觑着天帝和他身后仙众。

天帝忙作揖道,「不敢,只是玄天林一旦失守,里头魔气外泄,定然祸及六界众生,寡人身为天帝,若是不能制止,实在不知该如何向苍生交代,况且方才众眼所见,帝君与玄天林中的……那个谁通同一气,的确令我等惶恐。」

渊溯轻笑,反问回去,「那个谁?」

天帝咬了咬牙,道:「前魔尊流光。」

他此言一出,渊溯搭扶着我的那只手,不可查觉一抖。

天帝也不容易,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继续顶撞道:「帝君与她的事,虽然如今已很少有人提及,但也并不代表没有人知道,您当年自主枯守灵岩峰,不就是为了……与她长相厮守吗,要说帝君没有私心,我等是不信的。」

天帝就差把「帝君与魔女勾结」打在天幕公屏上了,他这番话说完,众人惊骇过后,大部分目光都似有似无投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帝君对旁人用情至深,那人还是个魔女,就显得我这个帝后的处境与立场,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尤其渊溯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自身性命与那魔女维系一体,瞒着众人,偷摸与她同舟共济,或许他这些年,身体一步步羸弱,也是这个缘故。

可见帝君对那魔女,是万万年的至死不忘。

其实我并没有多么难过,反倒觉得释怀,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听渊溯对天帝道:「你说的不错。」

「可那又如何,本座行事,需要经尔等同意么?笑话。」

天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帝君你未免……」

「此事还待商榷,」素宸忽然道,「帝君若是与那女子相爱,为何不惜自损,也要将她封印回去,而且……」

「无须为我说话,本座不许她出玄天林酿成灾祸,不过是因为本座对六界有一丝良知未泯而已,算不得什么,而今说穿了正好,本座也懒得和你们遮掩了。」

渊溯离开我往素宸身上一靠,「今日本座乏了,你们滚吧,过两日本座给一个让你们满意的交代便是。」

天帝脸上有了怒意,跨前一步,「渊溯!你……」

「陛下,」素宸横出一臂挡在渊溯身前,向来温润如玉的脸上也出现了几许肃穆。

「恕我直言,没有帝君何来六界今日的安宁,他为了苍生,身上累累伤痕数以百计,虽不问六界之事多年,人前人后仍被尊崇一句『帝君』,不过分吧?」

「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你们何须逼他至此,非要他今日给你们一个交代,这不就等同于让他去死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帝君有罪,自绝于此,在他之后玄天林再度祸乱,除了帝君,包括我在内,在座各位谁又挡得住,力保能绝了此患?」

素宸致命一问,全场安静如鸡。

果然再温柔的人也有脾气。

天帝顿了顿,道:「那么依上神所见,眼下我等该当如何?」

言语之中放过渊溯又不甘心,不放又不好下台。

素宸道:「今日就依帝君所言,尔等先回去罢,玄天林结界破损虽已不可挽回,好歹被加固了一遭,尚能撑上几日,此事疑点重重,还需从长计议。」

恁大一个台阶,不下不是天族人,天帝赶忙就下了,「既有素宸上神作保,寡人自是放心,告退。」

我排了半天的队,早就不耐烦,天帝转身之际我立马道:「帝君。」

「不好意思打扰了,您是不是把微不足道的我先交代一下?」

渊溯要随素宸离去的身子一晃,停下脚步。

「好,本座与你解籍。」

他自知始终未再回头看我一眼,只是道:「对不起岁晚,三百年的深思熟虑,再加上凡人的一生一世,我还是没有办法爱上你。」

「彼此彼此。」我语气松快。

我又道:「这就完啦?」

「你想要如何?」

当着满天仙神千百双眼,我清了清嗓子,对着渊溯的背影道:「我要补偿。」

「财产分一半,焚焱阁后头那几座金山给我吧。」

我眼见天帝要离去的步伐卡顿了一下,我师父站在树下,仰头望我,托着下巴。

就连素宸也回头看我,神情难以形容。

只有渊溯,不动如山,声音甚至听不出起伏,手一翻浮出我与他的合籍书,焚了个干净。

原本晴朗的天空晦暗不明,雷声滚滚大雨欲倾。

他道:「都依你。」

我得了这么一句,飞至我师父身边,笑道:「师父,我又是自由身啦,你高兴不?」

我师父撑开伞罩在我头顶,伤情看着我,「乖徒,高兴的点在哪呢?」

「其实岁晚,你要是想哭,也没人会笑话你。」

「一点儿也不啊。」我笑容洋溢抢过他的伞,众目睽睽走得头也不回,「师父我先走了,今日本神女开心,当浮三大白!」

看,骗别人有什么难的,骗自己才难。

21

「一日醉,十日醉,百日醉,千日醉。」

沧川水底,管究把带来的酒坛按照大小依次在我眼前排开,「轻云说了,你就尽情喝,他管够。」

「要加冰块吗,亲?」

我摆摆手,手直接滑到最后,拍开了一坛千日醉,正要往嘴里倒,管究按住了我,「你恨着帝君,犯不着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我微微一笑,「谁说我恨他了?」

「哦,那就是还爱着他。」

我微微一笑,「谁说我爱他了?」

管究无语瞪着我,眼中写满「搞不懂你们女人」。

我俩僵持不下,皮皮火急火燎蹦过来道:「大人,外头来了一队黄巾力士,搬来了四大座金山,四大座!就放在我们的沧川岸上,还有好多好多的金银珠宝玉石,发了发了发了……」

我毫不意外,这是渊溯的风格。

这下好了,我和他最后一丝瓜葛也没有了,从今以后爱又怎样恨又怎样,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不如醉去。

我赶走了管究,封闭了沧川,把自己沉在水底,饮下了百坛千日醉。

一睡就是两百余年。

两百余年间他们有意无意,断断续续透露给我关于很多渊溯的消息。

比如我俩解籍以后他颇消沉了几日,后来重伤难捱,全靠素宸一手救治。

比如他封锁焚焱阁,将那栋无辜的楼设为了灵岩峰第二个禁地,灵岩峰众人从此对焚焱阁深加隐讳,连同雪岁晚三个字,再也不敢在帝君面前提及。

比如他与素宸极力挽回,玄天林结界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全面溃塌,在我们分开的第二百个年头,渊溯只身走进玄天林,由素宸将他亲手封印,平了这场祸端。

也成全了他与魔女流光。

据说那一天,整个六界日月混沌,天地无光,而后万物岑寂,苍生哀恸。

玄天林黑气彻底退散,恢复往日如初,众人再去寻时,渊溯与流光杳无踪迹。

一般这种情况,应当是帝君与那女子同归于尽了。

换言之,就是渊溯死了。

一代先神陨落,千百年后,又是史书中一抹艳丽色彩,笔者若是八卦些,可能会将帝君与先魔尊流光这一场绝恋顺带也提一提。

无论如何,不会有我。

我只过不是一个坐拥万贯家财的笑话罢了,这样想来,当年我和渊溯婚宴上西海龙女的诅咒,一语成谶。

「雪岁晚你记着,靠下作手段上位终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待你被帝君休弃那一日,我定如今日这般,携酒来贺。」

渊溯陨落这个消息是我师父带给我的,他到底是我师父,一路分水到了我沧川底,无人敢阻。

我当时恰好喝到了中场休息,浑浑噩噩听他说完,道:「哦,知道了。」

我师父居高临下看着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原地魔力转圈圈。

我实在眼晕,道:「茅房出门左拐直走。」

「……」他道,「岁晚,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从前有人说,长相守不易,岁晚惜流光,个中含义,你品,你细品。」

我迷迷糊糊,脑子搅成一团浆糊,「师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道我文化课不好,还趁我喝醉考我古诗词。」

师父道:「你没救了,你若非要自伤,没人能救得了你。」

不待我反应,他已走路带风,气冲冲而去。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想理我了。

我在榻翻个身,摸到一坛新酒,脑门上全是问号。

榻前一盏聚魂灯闪了几下,从里头轻飘冒出一缕幽魂。

他坐在我身旁俯身看我,拨了拨落在身前的秀发,道:「你师父方才说,谁死了?」

那样惊艳的眉眼,眸中全部映着我。

这是我当年在渊溯紫府中,私心藏起的他一抹神魂。

他被控在聚魂灯里,瞒着所有人,悄然陪了我二百余年。

我望着他,其实根本不能确定他究竟还算不算渊溯——他记忆凌乱,心智不全,大部分时间都要缩回灯里修养,每天清醒不过半拉时辰。

每次出场,手中都掐着截木头并一把锉刀,也不知道在雕些什么。

就如同眼下他与我打过招呼,便又开始低头忙活了,木屑在我眼前纷飞,碰到我衣角发丝又散作光点消融,并没有实体。

他边雕边道:「方才那句诗你该问我,岁晚惜流光,是我跟你师父说的,我那时把你交给他,他问我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我道你既然要新生换个活法,便不能再用流光这个名字了,不如就叫岁晚。」

他兀自说自己的,浑然不知我已经从榻上弹坐起来,惊恐看着他。

「你说什么?我是谁?!」

我去抓他的手,穿过他扑了个空,跌下软榻。

「小心,」他道,凝眉看我,十分不解,「你不知道自己是流光吗?」

我扑在他脚边,「我上哪知道,你从来也没告诉我!」

他愕然,「你从来也没问过我啊。」顺着我边缘轮廓摸着我的头,叹息道,「而且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被称作流光。」

「你不是说你恨透了这个名字吗?姐姐。」

我酒彻底醒了,浑身冒冷汗,呆呆看着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又不理我了,端详手中木头,吮了吮磨破的手指,「这『如何』委实不好搞,但岁晚会喜欢。」

「她在那只会炼丹还惧内的妙清门下,身份地位又不高,定然受人欺负,本座不能时时顾她周全,没件趁手法器可不行。」

他露出孩子般的纯澈笑容来,专注的令人不忍打扰,仿佛天塌下来也只有眼前这一件事干。

他想着他的岁晚。

我徒然脊骨生寒,抱上聚魂灯仓惶跑出房门,不顾水底众人诧异的眼神和呼唤,往外疾冲。

两百年,足足有两百多年,我究竟干了些什么?醉生梦死,自怜自艾。

要不是我师父来训我,要不是我傻子一样不愿对渊溯放手,藏起了他一缕神魂,令他机缘巧合下说了这番话,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究竟有什么东西,渊溯到死都不愿告诉我。

22

去无垢境这一路我强迫自己冷静,将思绪从头捋正,首先脑子里浮现的是渊溯识海中,混沌伊始,八荒十洲四海初分,有一女子名唤流光,横行六界之时捡了只被压在巨石下差点流干血而亡的火麒麟小兽。

小火麒麟才刚刚学会化人,一个苍白有些孱弱的小男孩,占了半张脸大的眼睛,无措看着她。

女子笑了,勾勾他下巴道:「叫声姐姐来听听。」

「不叫打你哦。」

女子行了很远的路,遇到能化人身的物种甚少,能跟她说话的少之又少。

而且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要么是死了,要么是为了些许利益与她反目。

她孤苦多年,简直将小男孩当成了个宝,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

他们不停于混沌之中打怪升级,小男孩成长极快,渐渐战斗力强悍到令人发指。

女子因此做起白日梦,「渊溯,你一统六界指日可待。」

小男孩对一统六界不感兴趣,但倘若能让女子高兴,他愿意试一试。

那年头多方势力各自为强,谁也不服谁,终于男孩实力过分雄厚招致众人忌惮,有一日,他们将男孩引诱到了一处陷阱中,那里关着一只鸠尾。

鸠尾是如今早已绝迹的魔兽,生于魔气最盛的魔窟,类比毒蝎,庞然若小山,尾巴上带有剧毒,沾者必死。

男孩与鸠尾厮杀一场,在斗室一样的陷阱之内,毫无转身的余地,免不了沾染一身毒血,被流光救上来时,已全身青紫溃烂,不剩几口气了。

当时要救男孩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入魔窟采「美人舌」。

「美人舌」是一种魔花,下半身为茎叶,上半身形似妖娆美人,硕大的头颅生艳丽五官,樱桃小口中有一条粉嫩舌头,其实就是它们的花蕊,服之可解百毒。

渊溯当时危在旦夕,流光别无选择,她之身入了魔窟深处,艰难找到了一株「美人舌。」

熟料想「美人舌」刁钻得很,不吃死肉,只盯着活物,而且是人肉。

流光将自己的胳膊伸进了「美人舌」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忍着剧痛抽走了那条珍贵的「舌头。」

要命的是美人舌本身也是剧毒之物,流光回去的路上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她将「美人舌」花蕊喂进渊溯口中,渊溯面色恢复红润换来的是流光身体火速溃散,毒气由内而外将她吞噬,围拢,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例外鼓泡,溃烂,惨不忍睹。

莫说是苏醒的渊溯,连旁观的我都不忍看,我本来就看不清她隐在混沌雾气中的面容,现下更是不用看了。

「姐姐!」渊溯立即朝她扑了过去。

却被她一把推开,「别过来!」

「趁我现在还有几分清醒,你杀了我,自己走吧。」

男孩将手握到滴血,杵在那里,道:「不。」

流光本是先天一副神躯,中毒不会即死,何况渊溯也不会让她死,这傻孩子,每日源源不断朝她输送灵力,极力维持她的生命。

可流光飞速地魔化了,面目全非,性格大变,开始嗜血,嗜杀。

她每日活得像具行尸走肉,所到之处,黑气弥漫,万物触之即枯萎,寸草不生,毒发的痛楚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这种情况下是个人都很难保持理智。

有一天渊溯出去打猎只不过稍微回来得晚了些,她已忍无可忍地将他扑倒在地,像只野兽般撕开了他的衣襟,狠狠咬透了他的侧颈。

渊溯吃痛的呻吟又将她唤回来,她血眸恢复清明,看到渊溯脖子上的血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痛苦往回缩,「对不起,渊溯对不起,我……」

「没关系的姐姐,我一点也不疼。」男孩温柔趋近,一手捂着丝丝腐烂的血洞,一手摸了摸她的手。

「别碰我!」流光冲他大吼。

男孩立即止步,将遭到腐蚀的手藏到背后,拎过装着猎物的麻袋,笑道;「姐姐一定饿了,快来吃饭吧。」

流光做倚仗的那棵树迅速枯萎,她渴望看着麻袋,舔了舔唇角,命令男孩道:「你背过身去,不许看。」

她不愿意男孩看见自己进食的样子,与兽无异,太难看也太难堪。

却见渊溯率先打开了麻袋,取出一颗冒着热气、血淋淋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心脏,漂亮的眸子弯成两道月牙,「我陪姐姐一起吃,没什么大不了,姐姐永远不必避讳我。」

他一口一口吃着心脏。

流光闭目不忍看,「渊溯,你不必……」

他淡淡笑道:「我愿意。」

我就是这样,看着他们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分食生肉,器脏。

然后是每日例行的输送灵力。

再然后在流光看不见的地方,渊溯吐得撕心裂肺。

日复一日,日日如此,渊溯陪着流光津津有味地吃完生肉,再自己躲到一旁偷偷地吐。

我脑海中与之重叠的是食神府那个冰雪襟怀的帝君,风轻云淡地道:「我吃素。」

一句话盖过多少陈年铭心刻骨,深刻到不愿提及,不必提及。

23

我当年在渊溯的识海中跟着他们走了许久,见识到了渊溯少时经历的所有苦难。

那长长岁月太难了,他被揠苗助长般催着长大,一边要防着旁人与凶兽魔物的层出不穷的侵害,一边还要护着流光,照顾着她的身体,她的心情。

我亲眼看着男孩一步步成长为少年、青年,终于有一日风华超然,绝世无双。

乾坤已经分明,他受到越来越多的推崇,爱戴,敬仰,人们开始臣服于他,唤他帝君。

反之流光则越发自惭形秽,昔日的女神,也曾爱美爱玩爱笑,梦想是将足迹踏遍八荒十洲四海,傲然独立于世,与日月同昭昭。

而今却只能躲在阴沟里,被病痛、孤独、绝望无休止的折磨,再也拈不起一朵花。

甚至有魔族假借着她的名义生事,奉她为魔尊。

她得到无数正义的声讨,都是渊溯在背后帮她压了下去,渊溯由此得了一个帝君盛气凌人不好亲近的名声。

她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了,需要很久才能将渊溯辨认出来,然后无助地哭。

她一次次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他早已是她不能触碰的人。

有时候她脾气上来甚至会后悔,后悔当年为什么要一命抵一命救下渊溯,她说都是渊溯害了她,她诅咒渊溯去死。

这时候渊溯就会自责万分,手在背后握成拳,温和笑着,小心翼翼讨好,直到哄着她气消。

反过头来自己夜不能寐。

有时候流光心情好一点,他便陪着她四处走动,偶尔看见有人娶亲,新嫁娘凤冠霞帔大红嫁衣,流光会艳羡跟在人家后头尾随许久,直到跟不上。

「我此生大概永远没有嫁人的机会了。」她哀叹道。

渊溯跟在她身边反驳,「胡说。」

「我这副鬼样子,谁敢要我?」

「我。」

流光望着他,凄然一笑,「我不要你施舍。」

「这不是施舍,」他道,「我爱慕姐姐。」

那样真挚。

流光给他哄笑了,「好,如果有来世,我不再是流光,你来娶我。」

他温声道:「好。」

他们都知道神没有来世。

他还是轻轻地用手指勾了一会儿她的衣袖,直到烧灼感传来,才慢慢放了手。

他答应会陪她遨游四海,可是走到灵岩峰后头的玄天林时,流光就走不动了,毒入心髓,她已经不是她了。

她彻底六亲不认,虐杀成性。

这定然也不是她所愿意看见的结局。

我最后在渊溯识海中看到的场景,就是渊溯站在黑气翻涌的玄天林之上,含泪将流光封印。

伴随着女子凄厉的哀嚎,火麒麟真身显现,折断了头顶独角,仿佛要给女子陪葬。

我当年看到这里,几乎是逃着跑出了溯源识海,一则场面太过惨烈我实在看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经历了这样的感情,渊溯心里除了流光,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我爱他,自问也做不到流光这个地步。

我立时恨了渊溯,既然心里存着别人,又娶我做什么。

可为何,渊溯的神魂告诉我,我就是流光。

24

无垢境幽静既往,长阶覆苔痕,我跪于长阶。

素宸上神立在阶前叹气,「我答应帝君不告诉你的。」

我叩首道:「所以我才来道德绑架上神,上神若是不把实话全部告诉我,无垢境前从此会多一个装饰物。」

「……」素宸无奈看着我,忽然抬手,我只觉身子一轻,回过神来元神已出窍,肉身缩化,成了素宸手上一只碧莹弯角。

我看着那只弯角,心里徒然空了一块,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明白了吗?」素宸道。

「我们都错怪了帝君,被封印在玄天林中那个魔,压根不是你,而是他自己。」

「他瞒天过海,把自己的命跟你的命换了,折下自己的角给你做肉身,元神代替你镇在玄天林,剩一具空壳在灵岩峰苦撑了万万年。」

「万万年只有神魂没有元神,否则你当他是什么样的伤养了几万年还养不好?」

「而后他将你放在焚焱阁温养几万年,直到你元神与麒麟角做的肉身契合,他才敢将你唤醒,送到了妙清天尊处,让他对外称你是他救回来的小仙。」

「因为我师父是老一辈里一等一的老好人,宠徒狂魔?」

素宸点头,「还因为你师父极有分寸,对你来历虽然好奇,但从不探究,帝君说你前尘痛苦,不愿你记起,倒愿你永远没心没肺,只做雪岁晚。」

难怪他在沧川水底时,听见我侵入过他识海一刹那是那般恐慌,他太怕我把往事想起来。

素宸顿了顿,「就算……你后来不与他双修,他也会守当年一诺,娶你为妻。」

「岁晚,若不是他实在没有法子,他也不愿意抛下你,与你解籍,去殉了玄天林,着实是……」

素宸广袖一挥,幻像浮现我眼前。

是少苍宫内一角。

渊溯坐在他惯坐的窗前那张软椅上,看向窗外,静静道:「素宸,将我封印在玄天林。」

素宸站在他身后,皱眉道:「不可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我都知道,没有的,这么些年来,我们找的法子还少吗?」

「而且也来不及了,当年是我的元神强行吞并了流光魔化的肉身,他一旦出来,你赢不了他。」

素宸震惊不已,「你们麒麟族真是……」

「强大且彪悍,你不服不行,」渊溯回眸一笑,随即正色道,「我进去,与他周旋,毕竟他曾经是我的元神,与我的身体最为适配,你等待时机,将我封印,如今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可后悔没多交几个朋友?」

「算了吧,当年我若是太过随和交友广泛,融入到热闹中去,你叫流光怎么办,她只有我。」

「后来怎么不多交几个?」

「后来就成了习惯,反倒不喜欢与人为善了。发现冷着脸也不错,他们本来就怕我恶我谤我敬我,愿意真心待我之人少有,那我又何必放下架子与他们虚与委蛇,还不够累的。」

素宸眸中划过一丝疼惜,「你只可怜流光孤独落寞,可是你比她多孤独落寞了几万年,谁来可怜你呢?」

渊溯没有回答。

良久,他道:「素宸,你知道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吗?」

「是在凡间与岁晚做夫妻那几年,我可以每晚偷跑到她床边坐着看她睡觉而不用担心被她察觉。」

「她睡相可真是差。」

他靠在椅背,怔怔望着外头风景,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我走之后,不要把真相告诉她,就让她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若是不愿意醒,你们也随她,直到她将我淡忘。」

「我实在是一个很懦弱的人,外头都说帝君修为踔绝战无不胜,妄为无畏,其实我怕的东西太多了,我怕她不快活,怕我保护不了她,怕她离我而去,怕她忘了我重新来过以后爱上别人。」

我拼命摇头,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我有多爱他,爱到患得患失,爱到即便他在我面前,我都觉得随时可能会失去他。

从与他成婚那天起,他就是我的来日方长,今后千秋万载的漫长命途,身侧再不做第二人想。

而只要一想到身侧之人可以是他,我做梦也能笑出来。

我朝幻象中的渊溯伸出手,可那幻象如泡影,一碰就碎,散作星光擦过我耳际。

是我,都是我,是我让他成了众矢之的,他把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护了我周全。

然后我反过来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当着众人的面与他解籍,让他下不来台,使他众叛亲离。

我跟天帝他们没什么两样,他把我和六界的安宁一路担过来,到头来我们这些被他护佑之人,却开始质疑他的初衷,责备他,诋毁他,逼他去葬了玄天林。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把他的牺牲视为理所当然,旁人也就罢了,我是曾经亲眼看着他走过来的人,我明明知道他是承受了怎样的艰辛,我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我常笑他心眼小,其实渊溯从来都有一份济世胸襟,昊天罔极,从头到尾没有变过。

「他没死对不对?」我急急拿出那盏抱了一路的聚魂灯,将里头渊溯的神魂放出来,指着问素宸,「你看他的神魂还在,这就代表他肉身还在,对不对?」

我逼迫盯着素宸,唯恐从他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素宸垂眸慈悲看着我,温声道:「我是不会放你进玄天林找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他的意思,但是我非去不可,」我重新跪在阶前,「求求你了上神,你就让我去吧,求你!」

素宸不为所动。

「你就让她去吧,素宸。」被我突然放出来的那缕幽魂,茫然立在那里,看看我再看看素宸,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蹙眉,「你没看见她都哭了吗?」

「她想要什么,你快都给她。」

素宸:「……」

25

我以为我此生再也不会踏足灵岩峰。

而今我带着素宸给我的神印,悬足玄天林上空,望着底下森耸鬼林,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知道了前路怎么走,再也不惶恐。

寻风率领众人赶至,折身行礼,「帝后。」

我朝人群望去,个个都是一起吃过火锅的熟面孔。

我道:「我已不是帝后了。」

寻风微笑对我,「帝君走时交代过,灵岩峰永远是帝后的家,您想何时回来我们都恭迎。」

我点点头,「是我对不起他,我要去找他,你们且回去吧。」

我刚要打开结界,凌空而来一卷长鞭,狠狠擦在我脸颊,留下一痕灼痛。

我怒而回头,澜漪站在云端,手中火神扼神鞭躁动,她冷冷注视着我,「雪岁晚,你不配去陪他。」

寻风在我身后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位自帝君入了玄天林便日日守在林外,请都请不走。」

「……」是个痴情女子,就算当年被我勾了情思,也拦不住她泥足深陷。

我无奈道:「小姑娘,回头是岸。」

「小姑娘?」她呵呵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回头,我五千岁上随爹爹去昆仑虚赴宴就与帝君相遇过了,他落在地上的玉玦被我捡起时,他看我可爱,当即就赠了我,他们说帝君从不随便送人东西,甚至同旁人说话都懒得,却唯独对我假以辞色,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

寻风:「……」

我与寻风交换个眼神,按照我对渊溯的了解,多半是他掉了块玉玦,不妨被人送了回来,都不能够看清对方是男是女,定然会嫌脏不肯接。

我试探着问澜漪,「帝君当时是不是对你说,『不要了』?」

澜漪的眼神告诉我,我猜对了。

我道:「你误会了帝君,他或许不是看你可爱,他这人……」

「不可能!」她打断我,「当时大庭广众,纵使帝君心里喜欢我,也不可能直白说出来,是以才委婉表达,他这是为我一个姑娘家的清誉着想!」

「……」我还能说什么。

我以为我就病的够深了,没想到这还有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这妹子目空一切,自顾沉浸在她对渊溯的爱慕里,「从那时起我眼中除了帝君,再也看不见旁人,嫁给帝君为妻成了我一辈子里唯一重要的事。」

「我为了了解他,到处搜刮他的事迹,史书上只要有关他的描述,我都读了不下千遍,我日日都想再见他一面,可是灵岩峰守卫森严,我连外围山门都进不来。」

「终于有一日,让我打听到妙清天尊夫人过七万岁整寿,邀请的宾客中赫然有他。」

「我想方设法讨了一张请柬,尽心打扮了去赴宴,如愿以偿再度看到了帝君,可是他当日不知为何失魂落魄,眼睛不断梭巡人群,好似在寻谁,确定找不到,便离席走了。」

……大概他是在找我,我回想一下我师娘七万岁整寿,我确实不在宴上,我当时约了鸳曦定风池泡温泉。

不是我大逆不道不想给我师娘过寿,而是我师父这人忒烦,每次都要当众给我师娘声情并茂朗读万字情书。

酸死个人了。

莫说是我,我师娘都烦他,所以那天我是带着我师娘一起跑的。

阴差阳错,竟错过了渊溯。

澜漪继续道:「当日我尾随帝君将他拦下,问他可还记得我,他看着我,问我是谁。」

我:「……」

「一次记不得我不要紧,我不怪他,岁月漫长,我愿意慢慢走到他心里去。」

「可是为什么,他后来竟娶了你。」

她怒视我,眼中慢慢憎恶,好像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她道:「雪岁晚,你算什么,我是火神之女身份尊贵,你不过是妙清座下来路不明的散仙,被强提了神格。」

「我自小琴棋书画精通,法术修为也居于同龄人中上乘,还有一副连花神都赞叹过的好容貌,你样样俗鄙,整日除了找食神喝酒就是缠着东海太子,臭名远播,你拿什么跟我比?」

「凭什么,是你不是我?」

……我低头检讨了一下我自己,她说的好有道理。

「后来他们告诉我,是因为你命好,帝君需要你与他双修治伤,碍于责任与名声才勉强娶了你。」

「正好那时我的情劫来了,原本并不应在帝君身上,是我强行逼着司命们为我改了命格。我以为换个身份活法,我定然不比你差,帝君会爱上我而不是你。」

我不由顺着她的话陷入回忆,当年在凡间,我也是秉着业界良心撮合过他们的吧?

孰料漪澜徒然发难,鞭子一甩朝我抽了过来,「都是你从中作梗,才拆散了我和帝君,他原本可以爱上我的!」

我抽出「如何」抵御,看着这个接近癫狂的小姑娘,脑中灵光乍现,回想起来前在无垢境素宸跟我说的那番话。

他托了一片鳞光在手上,「玄天林上方结界本是盘古大神发丝结网做成,是世间最牢固之物,就算不抵时光流逝,腐化万万年,岌岌可危之下也会有所预警,不会像这般破得毫无征兆,要说当中没有有人蓄意损毁,我是不信的。」

我瞬间醍醐灌顶,不可置信瞪着她,「是你!」

澜漪绽开一抹诡异笑容,「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蠢笨至极。」

「雪岁晚,你以为你和帝君那些破事真的可以瞒得天衣无缝吗?我阿娘曾执掌天机阁,我只要一查,还有什么不知道。」

「包括如何破开盘古大神的结界,以我父亲的元神天火,加上四海海泉,水火并济,任它怎样牢固也不在话下,」她脸上尽是得色,「你猜四海海泉是谁借给我的?」

我不假思索,「西海三公主?」

她得意一笑,「谁叫你自作孽不可活。」

我做了个深呼吸,不寒而栗,如此灵动一个小姑娘,却存了这样歹毒的心肠,「你图什么呢?」

她恨道:「我要帝君重视我,我要拆散你们两个,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我点点头,再点点头,「小姑娘,我帮你总结了,你亏就亏在年纪太小阅历不够,帝君曾唤我一声姐姐,我猜他喜欢年纪大的。」

说完我转身道:「诸位都亲耳听到了吧?」

澜漪一惊,「你什么意思?」

随着她话音,一大帮人现身,其中包括上神素宸,天帝,火神,龙神白帝。

我抿去脸上血痕,与素宸对视一眼,觉得自己演技还行。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经不起一点撩拨,啥话都敢往话说。

火神怒不可遏,亲自拿捆仙索绑了澜漪,丢在天帝脚下,「小女无状,差点酿成滔天大祸,我权当没有这个女儿,天帝看着发落便是。」

白帝看着天帝,「西海擅自借出海泉之事,一并交给天帝定夺。」

我也看着天帝,「如此,足以证明帝君的清白了么?」

素宸本来从容置身事外,不过被我叫来做个见证,此时瞧了瞧众人,可能感觉自己不大合群,只好走近一步,也无声看着天帝。

「……」天帝大概有生之年头一次感受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的热情,神情都有些僵硬。

「你可想好了?」素宸忽而侧头问我。

我郑重点头。

「那你去吧,外头有我。」素宸将结界撑开窄窄一角。

这一刻,连呼吸都滚烫的,我极力遏制住自己要狂奔的冲动,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走进玄天林。

渊溯用自己换了我几万年的自由,如今他既然出不了玄天林,我便去陪他。

不计后果,生死相随,不枉他爱我一场,我爱他一场。

26

玄天林目光所及除了黑没有别的颜色,亦没有生息,怪木扭曲嶙峋,很是迷人眼。

我辗转其中不知多久,才在死寂中感受到了一阵拂面清风。

我赶忙追着这股风,七拐八拐,深入丛林,看见一片素色衣角。

魔气笼罩,那人背对我倚在树干,低头逗弄一只小鹿。

他莹白手指萦绕黑气,始终不远不近对准小鹿,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现在知道怕了?谁让你没头没脑闯进来的?」

小鹿受了不小的惊吓,哀哀呦鸣看着他。

他将魔气一敛,指了一条明路与它道,「走吧,此处危险,记住不要回来了。」

小鹿得了特赦,撒开蹄子就跑。

「又剩本座自己了。」他幽幽叹了口气,手掌一翻化了一片绿叶置于掌心,是这林中唯一的生机。

然而也只是一瞬,那绿叶在他手上迅速枯败,化作齑粉。

我心碎得不知道从何捡起,一撑「如何」,棵棵大树拔地而起,绿意顷刻布满视野。

他听闻响动回过头来,苍白若雪的脸,眼尾带着魔化的红晕,眸光悸动。

我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到一半听他道:「雪岁晚你是不是脑子不好,赔上一个跟赔上两个哪个划算!你跟下来,有意义吗?」

我:「……」

我数了数,大概将近三百年我没打他了。

我张开手臂,朝他扑过去。

他则步步后退,凡是被他触到的绿树,瞬间便枯萎,我顿了顿,重新再种,继续追。

我俩就这般在林中展开了追逐,其激烈程度,不亚于三岁孩子玩的老鹰捉小鸡。

「渊溯!」我怒,「我来都来了,你躲我还有用吗?」

说完指挥大树迅速长出藤蔓将他绑住,我不管不顾把自己往他怀中一怼,抱紧他的腰,「你腐蚀我吧,我今日就是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他简直都要被我气死了,「你……」

说出一个字戛然而止,惊奇看着我。

我也惊奇看着我自己。

他身上黑气沾到我身上,我竟然毛事都没有。

这……

我冷静分析,「大概因为我这具身体先天不是正经木灵,而是你的角?」

他想了想,「有可能。」

我冷静道:「我冷静完了,可以亲你吗?」

「……」他道:「岁晚,你不可以同我待在这里,我身上魔气不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伤害你。」

我点点头,「我可以亲你吗?」

「……」他道,「要净化我身上魔气,不知道要历经多少万年,你就当我死了罢。」

「我可以亲你吗?」

「岁……」

「我可以亲你吗?」

「……」他颓然放弃挣扎,看了看我,眼中笑意无从遮掩,将我一搂,倾身覆上我的唇。

(完)

小剧场:

《我和帝君先婚后爱那些年》读后感

鸳曦:虐还是我闺蜜虐

素宸:看穿一切.JPG 但笑不语.JPG

谢悦:坐等作者给出场费

轻云:酒神要求有镜头

狗子(文章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我呢我呢我呢,我的传说呢?上古神裔不配有姓名吗?

妙清天尊:可以说我怂,但说我惧内我是不认的,我只是对我夫人爱得深沉,深沉懂吗?

司命:这情节之狗血,司命都不敢写。

注:

斯德哥尔摩: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简称(不是瑞典首都)

掌珠:掌上明珠

 

作者:摩羯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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