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儿子和影帝秦之洲长得像,我否认三连,不像不像怎么会像呢呵呵——心里想的却是:亲父子,不像才怪!
–
我在影视城的一家小饭店里工作。
老板知人善用,见我骨骼清奇,是个可塑之才,让我主管送盒饭。
我推着小山高的板车,热火朝天地进了剧组。
导演说男主角有一场高光戏没拍完,这场戏要是过不了,谁都不许吃饭。
十几米高的半空中,四五根威亚锁着一个人。
远远看去,跟放风筝似的。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被吊着的「风筝」摆好姿势,俯冲下来。
广袖薄纱的水色古装猎猎风起,空中连跳数次,轻盈飘逸,稳得一批。
「漂亮!」
我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天仙下凡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
原本我美滋滋地欣赏着遥不可及的天仙,可等天仙飘下来了一点,又飘下来了一点……
赞不绝口的「漂亮」成了倒吸冷气的「卧槽」。
看清了那张冷俊出尘的脸,我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远远听见副导演拿着扩音器在喊:「各组各部门,放饭了,送盒饭的呢?送盒饭的!送盒饭的你跑什么!」
被现场点名,我只能缩着脖子低着头,跟做贼一样,躲到板车后。
一边发盒饭,一边偷偷看向远处。
被里三层外三层簇拥着的「天仙」,应该看不见我吧——一定必须不能看见!
好不容易发完盒饭,有个年轻女孩过来,说大化妆间里的群演还没吃饭,让我送两盒过去。
我不疑有他,找到大化妆间,推门进去。
「打扰了,我来送盒饭。」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妆台后,穿着水色薄纱古装。
长长的黑发铺至腰肢,发带轻逸垂落,衬得身似青松。
一见这背影,我条件反射,想落荒而逃。
「嘎达」一声,有人在外面把门反锁了。
妆台后的人也站起身来,缓缓转身。
迫人的一张脸堪称惊艳,可对我来说,只有惊吓。
秦之洲淡淡地看我,面无表情:「六年不见,小郑总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
小郑总我本人恍恍惚惚:「……是。」
「嗯?」长眸一沉。
「不,不……」我结巴道,「不是不是。」
秦之洲一步一步走向我,声调像压低的和弦:「到底是还是不是?小郑总究竟想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我被迫一步一步后撤,直到脊背贴在门板上。
别无退路,不得不面对秦之洲。
我哭丧着脸告饶:「我破产了,现在穷得只剩花呗额度,看在曾经是清清白白的金钱关系分上,你就放我走吧。」
秦之洲脸色骤寒:「我和你不是那种关系。」
「啊对对对,不是金钱关系,是包——」
在秦之洲冷冰冰的目光中,我把后面那个字默默咽了回去,不敢伤他的自尊心。
以前我是小郑总,他是穷学生的时候,每次说到这个,他都要摆脸色给我看。
现在形势颠倒,我没了钱,而他成了影帝,肯定更不愿意被戳黑历史。
道理我都懂。
但他离我这么近是要做什么?
救命——
他再靠过来一点,哪怕一点,我都要控制不住我记几了!
–
我爸是传说中的煤老板。
有钱又花心。
在他的影响下,我的爱情观也跟着九曲十八弯。
但我和他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这人眼光贼高,宁缺毋滥。
那一年,我去舞蹈学院找小表妹,偶然见到了秦之洲。
秀拔绝伦的秦之洲像一阵清风,吹得我心肝乱颤,吹得我神魂颠倒,眼瞅着快找不着北了。
小表妹说秦之洲是舞院的风云人物,高岭之花。
我问:多少钱?
小表妹说秦之洲才华横溢,荷花杯古典舞金奖。
我问:多少钱?
小表妹还说,秦之洲家境清贫,全靠天赋。
我问:多少钱?
小表妹叹了口气,说秦之洲这样人要是想出卖自己,八万个人等着捧他。
他之所以独善其身,是品性高洁,不为金钱所动。
我嗤之以鼻:那是因为给得不够多!
这种事我没经验,只能去问我爸郑总。
郑总说,给他送套房,如果不行,就再送一套。
好主意!
我抓了六七把钥匙,跑去堵秦之洲。
钥匙哗啦啦地响,在我自鸣得意的目光中,秦之洲淡漠对我说了四个字。
「中介勿扰。」
房子他不要,车他总喜欢吧?
我把兰博基尼的车钥匙套在手指上,邪魅狂狷,边转边说:「只要你跟我好,这辆车就是你的。」
秦之洲看都不看我,转身刷了一旁的共享单车,把我扔在脑后。
车钥匙在我一顿嘚瑟中,直直掉进排水渠。
悲催的我只能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摸索着去捡。
已经骑车走远的秦之洲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我撅着屁股侧脸贴地,当场遭遇社死暴击,维持不住财大气粗的人设,吸着鼻子超想哭。
我为秦之洲做了许多事,连学校食堂都承包过。
每天中午蹲在窗口给他打饭,笑眯眯的跟只萨摩耶一样憨。
秦之洲被我缠了小半年,终于松口。
他说:「我们确定关系吧。」
我兴高采烈:「好呀好呀!多少钱?你开价!」
他瞪我:「你心里就只有那种关系吗?」
我不知道秦之洲说的是哪种关系,敷衍道:「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先让我亲一口,馋死了!」
我馋秦之洲,母胎单身二十年,迫不及待。
可秦之洲只和我亲亲抱抱牵手手。
他不愿意和我做过不了审的事,我也不能强迫他。
馋到不行的时候,我就在他怀里打滚,把他挺立的锁骨啃得全是痕迹。
–
秦之洲有才有貌,唯独缺机会。
机会是给有钱人准备的。
我身为煤二代、小郑总,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我找了一个导演,开门见山,说我要投资五百万,塞一个男三号进来,你同不同意?如果不同意,我就再投五百万!
导演被我的诚意打动,让我把人领来看看。
这一看,导演当即拍板,别男三了,直接男二,秦之洲演魔教教主。
他舞蹈功底优秀,打戏尤其出挑,再加上容貌优势,轻而易举盖过了男主角。
那以后,秦之洲开启了演员路线。
演技好又敬业,他的事业愈渐火热。
与他相反的是,我家不行了。
郑总先是投资失利,煤矿又接连发生事故。
家里的事让我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剧组找秦之洲,却看见他和某个知名导演的女儿亲昵浅笑。
他说:「……等过段时间,我会和她说清楚,我们之间早该有个了断,再纠缠不清下去,对我,对她都不好。」
了断是吧。
我心酸地想,不用过段时间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我佯装忽然出现,说来探班,把人拐走后,吃饭间隙灌了他一杯又一杯。
等他意识有些模糊时,扶着他去了楼上酒店。
馋了这么久,不吃饱对不起自己。
但秦之洲好像比我更馋,不但逼我吃饱,还非得让我吃撑。
那晚之后,我删掉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再也没去找过他。
一开始,是不想见他。
后来,是不敢见他。
我做了一件事,这件事不能被他知道……
……
被秦之洲摁在门板上,我艰难地咽着口水:「有话好好说,别靠这么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没捂你的嘴,也没捏你的鼻子,有什么喘不过气的?」秦之洲淡然自若。
我欲哭无泪,这人都影帝了,怎么还不懂什么叫美貌暴击。
没办法,我只能把脸稍稍别过去一点。
秦之洲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重新扳正。
我哆嗦出一泡眼泪:「求放过!」
「郑恩恩,」秦之洲连名带姓地喊我,眼眸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当年,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我愣顿:「没分手啊。」
秦之洲目色陡然一变。
「我们又不是谈恋爱,」我语重心长,「用不着『分手』这个词。」
这属于单方面结束金钱交易。
秦之洲闭了闭眼,薄唇抿成一线,再睁开时,冷得像要结冰。
「你看上我,就不管不顾穷追不舍;你抛下我,就一声不响消失不见。难怪六年来,你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因为你根本不想见我,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就算现在重逢,你也恨不得逃得远远的。」
我嘴唇翕动,无话可说。
秦之洲冷笑道:「你既然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撇清关系,我也没必要纠缠你不放。」
我一听这话,立刻双眼放光:「你要放我走?」
秦之洲冷冷勾唇:「我不但会放你走,我还要亲自送你一程。」
说完,当着我的面把衣服脱了。
我吓得声音都劈叉了:「你干嘛!」
秦之洲身上的戏服层层叠叠,又是薄纱又是轻丝,他边脱边说:「换衣服,卸妆。」
「先让我出去,你再换行吗?」我颤巍巍地打着商量。
「不行,」秦之洲脱掉几层纱衣,解开衣带,「放你出去,你会跑得不见踪影,我没有下个六年的耐心去找你,况且……又不是没看过、没摸过。」
就因为看过摸过,我才心惊肉跳。
秦之洲常年练舞,线条漂亮得一塌糊涂。
明明是高瘦体形,可薄薄的肌肉却充满了力量感,所谓活色生香,就是眼前这一幕。
察觉到我盯着他看,秦之洲觑我一眼,开口道:「满……」
「满意满意,」我脱口而出,「我特别满意自己看到的。」
秦之洲皱眉:「慢点咽口水,你吵到我了。」
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擦了擦嘴角。
秦之洲说要送我一程,我以为是要把我送出片场,谁知道他居然要把我送回家。
这还了得!
我疯狂拒绝,差点没把头摇断。
大概是我的反应太剧烈,秦之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地沉下声问:「你家里有别人?」
我闭着眼点了一下头。
有。
秦之洲寒声又问:「男人?」
我硬着头皮继续点头。
是。
秦之洲一惯冷淡的脸上泛起愠色。
他捏紧我的手腕,怒极反笑:「那我更想看看,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抛下我,我又哪里不如他!」
我被他硬塞进车后座,整个鹌鹑似的缩在皮椅上。
「地址。」他冷着脸问。
我打死不说。
秦之洲望向我,缓缓道:「我不知道你家的地址,但我知道提供盒饭的饭店地址。」
「不行!你不能去!」我大惊失色。
秦之洲轻眯长眸:「那个男人,在饭店里。」
不是疑问,是肯定。
见我变了脸色,秦之洲冷声道:「西山路 64 号,真好味私厨。」
「不要!」我慌忙地去抓秦之洲的手臂,「别去!求你了!你不能去!」
秦之洲垂眸看向我攥紧的手指,冷漠道:「开车。」
司机听从命令,将车平稳驶出。
我心里一缩一缩,惶恐不安一起涌了上来。
完了……
-
我不是没想过自救。
手悄悄伸到车门锁上,「逃跑」两个字在脑海深处大写加粗,上蹿下跳。
下一秒,冰凉的力道紧紧钳住了我的手腕。
我嘶了一声,眼巴巴地看向秦之洲:「松一点……我不会跑的。」
「真的不会?」秦之洲眼瞳滑向我,神色不咸不淡,却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我:「……」瞬蔫。
车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片刻后,秦之洲忽然开口,淡淡地问:「你和他……结婚了?」
「啊?」我蒙蒙不解。
秦之洲轻抿薄唇:「我只是想看看你最终选择的人是什么样,不会做不道德的事,何况……」
他垂了垂眼,漠然道:「你已经不要我了,就算我想那么做,也没什么机会。」
不是不要。
是要不起。
我叹了口气,难免遗憾,要是能晚破产几年就好了……
顺便,这车要是再能原地爆胎就更好了!
破产不可逆,爆胎更是做梦。
奔驰大商务开进街道,停在饭店门前。
「秦老师,到了。」驾驶位的司机提醒。
秦之洲拿起墨镜、口罩、帽子——然后顿了顿,放下墨镜、帽子,只戴了口罩。
「下来。」秦之洲站在车门外,不耐催促。
我扯着门把手不放,誓与豪车共存亡。
「放手。」
「我不!」
「放手。」
「我就不!」
就在我和秦之洲相持不下时,饭店的玻璃门被推开,走出一个年轻男人来。
「郑恩恩。」
他先是叫了我一声,又瞧见我和秦之洲的姿势,满眼诧异:「你干嘛呢?」
老板!
我那身高腿长、玉树临风、傻得可爱的老板。
你是我的救星,我的神!
我用力眨眼,拼命递眼神,坚信多年相处,他肯定能读懂这爆发式的求助。
老板没有辜负我的期许,啊地叫了一声。
我:对对对,就是那个意思!
他指着我关切地问:「眼皮抽筋这么严重,要不去医院吧?」
堆起的欣喜瞬间垮塌。
我气得直跺脚,猪队友指望不上啊!
秦之洲打量了老板片刻后,沉声问:「是他?」
我昧着良心说:「是……」
「是?」秦之洲声线骤降。
「……吧?」我差点咬到舌头。
秦之洲的声音过于清冷,清冷到近乎锋锐。
和他说话,心虚谎言都变得困难加倍。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秦之洲看向我,语气不善,「什么叫『是吧』?」
我眼睛一闭,咬牙道:「是!就是他!」
说完,我别开眼,紧张地抬手捏耳垂。
「又骗我。」
秦之洲扯下我捏耳垂的手,冷声道:「你撒谎时的小动作和当年一样。」
我懊恼地打了手背一巴掌,要你何用!
站立良久的老板一直盯着秦之洲,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后,猛地拔高声音。
「你——你是不是郑恩恩的那个——」
眼看要把人认出来了,我一把捂住秦之洲的眼睛:「他不是!」
秦之洲拂开我的手,干脆利落地摘了口罩。
以前有人赞美秦之洲的颜值,说他皎如霜月,谪仙本仙。
不但好看,而且好看得十分有特点,令人印象深刻的那种。
老板瞳孔放大,终于明白我是在闹哪一出了。
他挤出敷衍的营业干笑,生硬地对秦之洲说:「饭店午休,厨师下班,里面客满,不便接待。」
我一把捂住脸,内心崩溃成了一块一块。
秦之洲冷嗤:「午休,客满?」
老板苦恼地问:「能不能再给一个机会,让我重新狡辩?」
秦之洲用行动代替回答。
他放开我,直直走向饭店门口。
我顾不得多想,摊开手阻挡:「你不能进去!」
我越是反应强烈,秦之洲的脸色越是难看。
他毫无伪装,就这么在街边站着,很难不被发现。
没多久就聚拢了一圈围观者,其中有不少人拿出手机,满脸激动。
就在这时,玻璃门再度被推开,一个白白嫩嫩的矮萝卜嗍着棒冰走了出来。
「妈妈!」
稚气未脱,奶声奶气,一双大眼睛布灵布灵地眨着。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停住了。
耳朵里嗡嗡直响,冷汗布满额头。
秦之洲看见了矮萝卜,向来冷淡的眼瞳剧烈地缩了缩。
下一秒,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抱起矮萝卜,把那张与他大小版型的脸压在身前。
同时急沉喊人:「小松!」
「知道了。」司机立刻走向举着手机的围观人群。
秦之洲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波澜乍起,幽晦复杂。
秦之洲抱着孩子,两步走进饭店大门。
-
包厢里。
秦之洲一言不发,只是看我。
我拉着儿子,想往身后藏,同时支吾道:「这孩子……」
「不是我的?」秦之洲替我说了。
我下意识方要捏耳垂。
「放下!」
秦之洲眼瞳深暗道:「就算是说谎,我也不想听见这句话。」
我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耷拉着脑袋瓜,咬嘴唇绞手指。
「妈妈,」矮萝卜啃着棒冰的同时,轻轻脆脆道,「爸爸长得和我一样好看诶!」
我连忙说:「他不是……」
「郑恩恩。」秦之洲语带告诫。
我咬碎一口牙,只能往肚里咽。
秦之洲看向矮萝卜,目光流转,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圈圈!」矮萝卜答得又快又好。
「大名叫什么?」秦之洲又问。
「郑圈圈!」矮萝卜笑弯弯着眼睛。
秦之洲睨了我一眼:「你就是这么给儿子取名的?」
我小声嘟囔道:「我没文化,你才知道?」
郑总没发家前是个文盲,发家后自带文盲自信。
坚持读书无用论,把「大学生给我打工」的不良三观贯彻到底。
在他的影响下,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我就去了煤矿,干起分分钟入账百万的生意。
我没文化,有,且只有钱。
秦之洲不冷不热地说:「不懂文学可以,但不能不懂法律,尤其是民法典。」
我心头一跳,对上他的目光:「你什么意思?」
秦之洲一扫之前隐忍着的怒气,慢条斯理地淡声说:「孩子出生,要父母双方认同。换言之,你在我不知情的前提下生了郑圈圈,已经是违规,如果我要求抚养权,不但合情合理,并且合法。」
他想要抚养权。
轻描淡写,理所应当,仿佛是唾手可得的事。
不是仿佛,是真的,对现在的秦之洲来说,这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我幼稚、我莽撞、我任性,秦之洲虽然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他会默默包容。
我始终觉得,秦之洲很「敬业」,对金主的奉献无可挑剔。
那时候,我从来不用考虑有什么事是他不答应的,他始终都会站在我这边,尽管本性冷淡,却也能透露出些许温情。
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秦之洲不会再顺着我,他云淡风轻地告诉我,孩子是他的,他如果要抚养权,我争不过他。
于情于理于法,我都不能和他抗衡。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窝里搅着莫名而来的委屈,同时又觉得可笑。
没有了钱也就没有了情谊,没有情谊又哪来的脸奢求温柔?
秦之洲做得对,秦之洲做得好。
痛打落水狗,不必顾及曾经那些不甚光彩的年少荒唐。
我眼眶赤红滚烫,紧抿的唇瓣颤抖起来。
秦之洲望着我,皱了皱眉,站起身要来抓我的手。
我一把甩开,搂着圈圈往后退。
秦之洲眼神一跳,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老板神色慌张:「我们被包围了!」
老板身后,挤进来一个年轻女孩,急急忙忙地对秦之洲说:「秦老师,外面有好多粉丝,一直在冲门,门要挡不住了。」
我认得这个女孩,就是她把我骗到化妆间的。
但现在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外面的粉丝要是冲进来,看见秦之洲和郑圈圈,直接「人赃并获」,大家一起 GG。
秦之洲见惯大场面,又天生自带冷静 buff,他看向老板,问道:「有后门吗?」
老板点点头:「有是有……」
秦之洲二话不说,拉着我的手就走。
在我傻眼的瞬间,人已经被拉到门边,只能后知后觉地嚷嚷:「不是……你别拉我……你别——儿子!你不要儿子了?!」
秦之洲脚步一顿,转身把郑圈圈抱了起来。
郑圈圈忧伤地扁嘴:「我好像还不如碎碎冰重要……」
我也觉得秦之洲这人问题很大。
刚刚说要抚养权的是他,现在不把儿子当回事的也是他,难道儿子就只是他给我找堵的纯纯工具人?
「小柠,」秦之洲左手拉着我,右手抱着圈圈,边走边交代,「让小松把车开到后门,你去前面发签名照,稳住粉丝,尽量拖延时间。告诉他们,过两天剧组开放探班,不要在公共场合聚集,影响不好。」
看得出来,在被重重包围中脱身开溜这件事上,秦之洲已经游刃有余了。
车门关起,透过特殊贴膜的车窗,前后左右都没发现人后,我暗暗松了口气。
秦之洲自从上了车,电话就没停过。
圈圈坐在我和秦之洲中间,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问:「爸爸是大明星吗?」
我瞪他一眼:「一口一个爸爸,认爹这么积极,我同意了吗?」
「妈妈,」圈圈歪着头,纯良天真地说,「老师说过,口是心非是不对的行为。」
我默默硬了拳头,皮笑肉不笑地问他:「老师有没有说过,『棒下出孝子』是千古的真理?」
圈圈挪了挪小屁股,往秦之洲身边靠。
我把叛变的矮萝卜扯回来。
但矮萝卜有自己的想法,又挪回去。
事实证明,虚假敷衍的母子情果然难以维持。
秦之洲打完电话,看了过来。
我和圈圈立刻绷得老老实实,坐得端端正正,像大、小两截木头。
秦之洲伸长胳膊,从圈圈背后绕过,紧紧握住我的手。
一向淡漠的长眸深处闪过浅浅暖色,像极了久违的温柔:「别怕,有我在。」
我试着往回抽自己的手,没成功不说,还换来了更紧的抓握。
我与秦之洲反复拉扯,交握的手来来回回,跟扯大锯似的。
圈圈忍无可忍地哀叫:「我快摔下去了!」
被点穴一样,我瞬间老实。
我不挣扎,秦之洲也不用力,松松握着我的手。
我轻咳了一声,问道:「我们去哪?」
「桃源。」秦之洲回答。
「哦,」我心不在焉,又忽然一顿,「啊?!」
桃源是影视城外的豪宅社区,住满了响当当的一线明星。
秦之洲在那里有窝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为什么要去啊?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秦之洲淡淡道:「如果不想去家里谈,也可以去律所谈,看你高兴。」
「回家!」我见风使舵,毫不迟疑,「马上回家!」
车开进桃源地下,绕了两圈后,停靠在车位上。
这里私密性好,单户电梯,指纹识别。
到了门口,秦之洲在密码锁上输入数字。
我看得真切,0615。
「……不是我生日。」我把埋怨含在嘴里。
当年我金屋藏他时的房子,密码锁是他生日来着。
我声音小得像蚊子飞,秦之洲偏偏耳聪目明。
他看了我一眼,说:「是圈圈的生日。」
「不是啊,」我反射性地说:「圈圈生日是 4 月。」
「是他的生日。」秦之洲缓缓道:「他的生命日。」
我很迷惑,不明白生命日是个什么日子?
等秦之洲的目光挪开时,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生命日——圈圈有生命的那一天,也就是说……
我憋着一口气,老脸腾地滚烫。
秦之洲这处房产面积不小,客厅足够宽敞,采光流畅充裕。
装修并不华丽,但处处透着「我很贵」的质感。
我以前也有许多处房产,每一处装修都由我亲自把关。
按照我的审美,繁复的法式杂糅奢华的英伦,中间再穿插点沉稳的中式。
每次有客人来,都忍不住赞扬,说小郑总您的眼光,对得起煤老板这身份。
如今我不是煤老板,入乡随俗,勉强给秦之洲这屋子打个及格分。
茶几上放着加冰可乐、果汁牛奶、普洱热茶,对照个人爱好。
秦之洲单手搁在沙发扶手上,长腿交叠,眼神淡沉:「谈谈?」
我苦着脸:「可以不要吗?」
郑圈圈一口炫完半杯牛奶果汁,打了个小奶嗝,举手问:「我的零花钱可以涨到一百块吗?」
「不行。」秦之洲看向我,转而又看向郑圈圈:「可以,我给你涨到一千。」
我磨了磨后槽牙:「靠。」
郑圈圈果断叛变,小嗓子跟鸟叫似的,嗲兮兮道:「爸爸!」
三声叠二声的「粑粑」,我鸡皮疙瘩快掉下来了。
「不要在孩子面前说粗话,」秦之洲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郑圈圈,低声应了句:「嗯。」
双标到了这个地步,实在不能忍。
眼看郑圈圈都快朝秦之洲摇尾巴了。
我深吸一口气:「你找个地方自己玩去……就那个房间,去吧!」
郑圈圈关键时候很配合,跳下沙发跑向我示意的房间,打开门往里一看。
抽着嘴角把小脑袋探出来:「妈妈,这是洗手间。」
呃……
秦之洲抬了抬下颌:「旁边的房间是影音室。」
「有动画片吗?」郑圈圈双眼冒光。
「有。」秦之洲回答。
叫着「好耶」的郑圈圈跟小火车似的冲了进去。
客厅里只剩我和秦之洲。
他端起茶杯,抬眸看我:「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消失?有了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见到我又为什么要跑?」
我:「……」好个三连提问,送命现场。
秦之洲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我可以不追究你不经我同意生了圈圈,但我不能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
「秦之洲,你都是影帝了,我看你微博粉丝过亿,不算买的也得千万级了吧,我……我现在这样……」低头瞥见指甲里的油污,我悄悄握住手,把手指藏起来。
「……现在这样,挺落魄的,」我攥着拳头,干笑着说,「就没敢再和你联系,买卖不成仁义在,给不了你资源是小事,总不能做你事业路上的绊脚石。你好端端的单身男神,几亿少女的梦,人设立得多好啊,别因为我和圈圈就……就毁了。」
相较于我的不安彷徨,秦之洲淡然依旧,眼神不变:「我不在乎这些。」
我怔怔:「……那你心态可真好。」
「郑恩恩,」秦之洲皱起眉,「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谈,你却在敷衍回避我的问题。」
我哑口无言,沉默以对。
「你对我没有任何解释,是真的有苦难言,还是根本就觉得,已经无话可说了?」秦之洲定定地望着我。
舌尖被我自己咬得生疼,隐没口中,说不说话来。
秦之洲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我信你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离开我并不是抛弃我,生下圈圈是因为他是我们的孩子。不愿意再见我,是顾忌我的事业。」
我瞠目抬眸:「你……」
「我必须这么想,」秦之洲打断我,漠然道,「如果事实不是这样,你也不必告诉我。当年你为了我,真心实意付出,我不是木头,我感觉得到,所以现在,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可,」我傻愣地喃喃,「我现在……没钱了啊……就算你给我机会,我也无能为力……」
我话没说完,秦之洲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拧起眉峰,挂断电话。
「你先住在这里,这几天不要出门,我有事要去处理……」秦之洲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他没有挂断电话,只是按了静音。
秦之洲临走前,淡淡地看我:「你也说了,我的粉丝不算买的就上千万,如果你敢带着圈圈玩消失,下一次找你的就不会是我一个人了。」
他都威胁得这么直白了,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再三保证,用人格发誓,谁敢消失谁是狗!
秦之洲面无表情道:「换个有保障的誓言。」
我:……瞧不起谁的人格呢!
送走了人形测谎仪秦影帝,我瘫坐在沙发上,感到十分心累。
郑圈圈光着脚丫跑出来,泰山压顶,直扑我怀里:「妈妈,里面好多动画片,好多好多!」
我被压得快要吐血:「动画片多不是你随便认爹的理由!」
「可是他给我涨零花钱诶。」郑圈圈满脸欣喜。
「你是随随随便便就能用钱收买的人吗?」我怒视他。
郑圈圈羞涩一笑:「怎么能不是呢?」
我把矮萝卜丢到沙发里,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郑圈圈就跟后背长了小翅膀一样,扑棱着回影音室看动画片去。
我摸出手机,用秦之洲的名字做关键字,刷微博和新闻。
各种扑面而来的彩虹屁晃瞎人眼。
秦之洲出道就演了经典角色,开局天胡。
又赶上武侠仙侠玄幻几座大山崛起,每一个角色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
#秦之洲请把古装焊在身上#的类似词条,三天两头上热搜。
秦之洲对自己的职业有规划,在本该捞钱的顶流时代,他接了一个大学生导演的剧本,零片酬不算还倒贴经费,跟着人家去沙漠历练。
在沙漠里糙活半年,拍完这部小成本文艺片。
第二年,这部片子在国外影展一举夺魁。同时,也在国内电影节上备受推崇,拿奖拿到手软。
作为男主的秦之洲算是彻底稳了。
秦之洲的粉丝一直很骄傲,觉得喜欢这样有实力的演员,自己永不塌房。
怎么说呢。
秦之洲有实力是真的,至于塌房……娱乐圈嘛,谁还没个突然蹦出来的孩子。
羞涩美少年不敢谈恋爱的,说不定连二胎都有了。
单身小仙女人间大清醒的,正奔着三胎嗷嗷追呢。
与他们相比,秦之洲这座摩天大楼——多少还剩根房梁。
翻了一圈,没看见有诸如「大小版秦之洲」「惊!影帝竟有孩子!」之类的爆料。
我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再往下看,又看见了别的新闻。
【网传知名导演李儒执导的大片《殷陵》选角完毕,男主由青年影帝秦之洲出演,女主由实力派演员李关雎出演,李关雎同时也是李儒导演的女儿……此次合作,是秦之洲与李关雎继《镜水缘》后的二搭之作。】
这条新闻发了不到半个小时,评论区热热闹闹团建了好几千。
【啊啊啊!是真的是真的吗?真的二搭了?】
【《镜水缘》是秦老师的出道作,女主角就是李关雎,当年秦老师演男二,被横刀夺爱,现在秦老师王者归来,要再续前缘,5555,我哭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真的。】
【俊男美女,颜值天花板,狠狠期待。】
我一点都不期待!
把手机扔得远远的,我摊个「大」字,躺了不到两分钟,又把手机抓回来。
重新用秦之洲+李关雎做关键词。
哦豁!
搜出来的东西,更精彩了。
是一段视频剪辑。
先是李关雎被采访时说,她的理想型是对外冷酷,但对她温柔的男人。
接着是秦之洲被采访,他对这个问题并没有立刻给答案,而是垂着眼想了想,才回答说。
「……能携手并肩,一起走完一生的人,我希望能和她相互成就,如果不能,我愿意单方面成就她。」
这段视频被公认是李关雎与秦之洲的绯闻实锤。
李关雎说的就是秦之洲,秦之洲说的也是李关雎。
我:「呵呵……」话都被你们说了,就瞎 TM 按,乱 TM 嗑。
虽然不服气,可心里又很无奈,这要真是邪教 CP 就好了。
一想到当年看见秦之洲和李关雎笑语晏晏的样子……
果断把自己气成河豚,在沙发上狂练无影脚。
-
秦之洲说有事处理,一走好几天。
我心里没底,犹豫再三,拨了号码。
「你好,」蜜糖似的声音传来,「哪位?」
「小……柠?」我猜测,但这个声音显然不是。
「我不是,」她说,「秦之洲不在,你是哪位?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这声音越听越耳熟,我迟疑地回答:「我姓郑……」
「之洲!」她打断我的话,笑着说,「你的电话,一直在响,我就帮你接了。」
听筒那边窸窸窣窣,秦之洲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是我,」我顿了顿,多此一举地说,「我是郑恩恩。」
「我知道,」秦之洲嗓音有些低哑,「有事吗?」
我含糊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回去。」秦之洲回答。
我:「哦……」
「还有事吗?」秦之洲又问。
我换个只手拿手机,在飘窗前走了两圈,想问他在做什么,也想问问替他接电话的人是谁。
如果换作是以前,我就问了,不但问,还得是叉着腰质问——什么关系什么交情,能随随便便帮你接电话,懂不懂分寸学没学避嫌,小郑总不高兴很不高兴!
可现在……
「没事了。」我说。
秦之洲沉默不语,他呼吸很重,透过听筒依稀传来。
片刻后,他淡淡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我从下午就在等,一直等到晚上。
好不容易把郑圈圈哄睡了,外面的大门传来动静。
秦之洲回来了。
……是被扶回来的。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扶着脚步虚浮的秦之洲进了客厅。
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浓重的酒气。
我三两步奔过去,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秦之洲抬头看了我一眼。
冷白的脸上酡红一片,眼睛里蒙了一层水纱浓雾,毫无焦距。
女人松开手,把人往我怀里一推,干脆道:「他喝断片了,扶他回房间,该吐吐,该睡睡。」
秦之洲身高一八八,体重再轻也轻不到哪去。
他迎面扑到我身上,我抱着他的腰,后退两步堪堪站稳。
还没等我喘口气,下巴就被掐住了。
秦之洲一手搂着我,一手抬起我的脸,看了又看。
像是看不清楚,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继续看。
「……郑,恩恩?」他不确定地问。
「是我是我,」我连忙答应,「你先放手,我送你回卧室。」
「郑恩恩,郑恩恩……」秦之洲嘟囔着,把头凑过来。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一个劲儿地蹭,边蹭边亲我鼻梁:「房卡……你快一点办……」
红酒醇厚的气息扑到我脸上,一下下地啄吻弄得我腿肚子都打颤。
我被他掐着下巴转不动脑袋,只能急声告诫:「这不是酒店,你先放手。」
秦之洲放过鼻梁,丧心病狂地咬我耳垂:「小骗子,故意让我喝醉……楼上是酒店,你想……我更想……」
他确实断片了,断得七零八落。
我又是尴尬又是恼羞,死活甩不开他的手,只能强忍着哄道:「房卡早办好了,里面就是房间,我们快点走,马上就到了。」
连哄带骗,把人带回房间。
我踉跄着走到床边,推倒秦之洲的同时,被他拽着手臂一起倒了下去。
猝不及防地摔在秦之洲身上,我手肘撑着床,鼻尖与他咫尺距离。
秦之洲的眼睛只睁开了些许,蒙眬的瞳色四散开,已经聚不起焦了。
「秦之洲?」我小声叫他。
他一声不吭。
我稍稍动了一下身体,本来想着从他身上翻下去,还没等我行动,脖子忽然被按住。
秦之洲明明已经醉得东倒西歪,可动作一点没受影响,张口就咬。
我惊叫出声,颈侧剧痛。
咬完这一口,秦之洲眯着眼看了看齿印,又用手指揉了揉。
确认完毕后,他舒了口气,闭上眼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我龇牙咧嘴地捂着被咬疼的地方,跑到穿衣镜前一看。
整整齐齐两排牙印。
位置在耳垂下五公分,领子都遮不住的地方。
我恶狠狠地瞪向床上睡姿优美的秦影帝,合理怀疑他拿的是金狗节最佳犬齿奖。
给仙气飘飘的大狗子盖好薄被,我退出房间,听见一声嗤笑。
「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
送秦之洲回来的女人还在客厅里,惬意地开了瓶酒。
单手托着高脚杯,晃动之间,红唇悠扬。
见我捂着颈侧,她勾起嘴角:「看来是他的问题。」
虽然是她把秦之洲送回来,但我的戒备心丝毫不减:「你是谁?」
「忘了自我介绍,」她闲闲地道,「我叫曲欢,是秦之洲的经纪人。」
秦之洲的这位经纪人在业内鼎鼎有名。
年纪不大,手腕高明,没她撕不下来的资源。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拐弯抹角,你和秦之洲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送你和孩子出国。」
「出国?」我猛地蹙眉。
曲欢跷起修长的腿,聊天似的说:「我建议去瑞典或者加拿大这样的国家,移民政策是有钱就行,环境好,适合居住,私密性也不错。秦之洲会提供住宅,看你喜欢别墅还是公寓,每个月生活费五十万,孩子的教育花销另算,你需求车或者其他奢侈品,都可以提,我们这边尽量满足。」
曲欢的话说得非常清楚。
我听了只觉得有点想笑,风水轮流转,被人养着原来是这种感觉。
「还有问题吗?」曲欢问我。
「有,怎么没有,」我嗤笑着问,「你说的这些,是秦之洲的意思吗?应该不是吧。」
曲欢扬了扬嘴角:「如果我说,这就是秦之洲的意思,你会同意出国吗?」
「不会。」我脊背往沙发上一靠,无意识中找回了当年的几分痞性:「我从来没想过要出国,不瞒你说,我连高中都没上过,英文和拼音在我看来是一个玩意儿。我的审美是黄皮肤黑头发,老外我脸盲,牛排汉堡我咽都咽不下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凭什么?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凭什么要服从你的安排,把自己发配到鸟国去?」
曲欢轻轻眯了一下眼眸,片刻后,她淡笑:「……六年前,S 省首富郑辉业破产,小郑总作为前首富独生女,想来见多识广,不可能不知道圈里的规矩。」
我沉着脸不说话。
曲欢继续道:「知道秦之洲为什么会喝成这样吗?你以为那天在街边,没人发现秦之洲和那个孩子的长相?还是你以为,秦之洲出道前的旧事真不为人知?以秦之洲的名气,暗中跟着他的狗仔记者不知道多少,照片视频根本不是司机助理能拦得下来的。这几天秦之洲请遍大小媒体,用尽人脉,支票开了不知道多少,才勉强压下,没让这件事曝光,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你和孩子在国内,这件事就瞒不住。」
曲欢见我越皱越紧的眉,淡淡道:「我砸了无数资源才捧起他,不是为了等他给我爆雷的。送你们走,对你们,对秦之洲,都是最好的选择。我开出的条件不算差,你考虑一下,尽快答复我。」
曲欢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我也明白其中利害。
曲欢是秦之洲的经纪人,带了秦之洲五年,一手把他送到今天的高度。
利益绑定,曲欢给出的路,必然是对秦之洲而言,最安全且平坦的阳关道。
为了秦之洲好,我应该走。
可我这一走,就必须割舍现有的人生,去一个陌生遥远的地方。
异国他乡,无依无靠,那样的生活,只想一想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莫名恐惧。
我挠了挠头发,整个人烦躁得要命。
就在这时,秦之洲的房间里传来了沉闷声。
卧室没人,床上乱糟糟。
人呢!
我慌乱地推开浴室门,看见秦之洲半膝跪地,整张脸垂到洗手台里。
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流着水。
「秦之洲!」我连忙去扶他,「你怎么样?」
他晃了晃身体,又扑回洗手台,不知道吐了多久,只呕出清水来。
秦之洲单手摁着胃,身体佝偻着,无意识地低沉痛吟。
声音不大,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揪得慌。
秦之洲根本不会喝酒。
至少在六年前,他滴酒不沾。
倒是我,早早出来混,什么牛鬼蛇神的场合都去过,练就了一身喝酒如喝水的本事。
秦之洲总念叨我,说喝酒伤身,容易得胃病。
我每次都是听听就算了,借着酒劲又搂又抱,贴贴蹭蹭。
现在我的胃没事,秦之洲的胃却疼得翻江倒海。
我去厨房泡了一杯蜂蜜水,端回来让他喝。
秦之洲意识不清,不肯喝水状的东西,大约是当做了酒。
我只能像哄圈圈吃药一样,哄圈圈的爹。
「喝一口吧,乖哦,就一口,甜的,不信你看我,我先喝……好喝!甜甜的,你尝尝?」
秦之洲沙哑醉声:「……郑恩恩?」
「是我,」我把一汤匙蜂蜜水送过去,哄着说,「喝一点,舔一下,看看是不是甜的。」
秦之洲开启唇缝,舌尖只探出一点。
确定是蜂蜜水不是酒,秦之洲才小口喝下。
我一匙一匙地喂了大半杯后,秦之洲不张口了。
「再喝一点嘛。」我商量着。
秦之洲嘴角耷拉下来,不情愿不愿意。
「好好好,不喝了。」我把杯子汤匙放在一旁,搓了搓手。
手心搓得热烫,伸进被子里,隔着薄薄一层衣服,贴在他胃上。
秦之洲闭着眼,缓缓舒了口气。
「怎么样?」我问,「还疼吗?」
秦之洲小幅地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
疼,但疼得不那么剧烈了。
我神奇地读懂了他的意思,把手拿出来,呵了口气,继续搓。
再钻进被子里的时候,手忽然被握住了。
秦之洲眼睛不睁,却把我扯上了床,牢牢箍在怀里。
醉到这个程度,早与「清醒」两个字绝缘了,可秦之洲还在半梦半醒地呢喃不止。
「……没事,有我在……别怕……」
我抬眼看向秦之洲,喝了蜂蜜水,缓解了胃疼,脸色不再那么难看。
酒气逐渐渗透出来,染红了白皙的脸颊。
明明没有睁开眼,仅仅是蹙眉中的呓语,也让人觉得孤寂心疼。
-
一大早,郑圈圈踩着矮凳,风风火火地煎培根。
我在旁边指手画脚,要求颇多,又要焦一点,又要软一点,还得完美呈现波浪形。
卧室门打开,秦之洲走了出来。
「你醒了?」我转头看向他,大声问,「感觉怎么样,胃还疼么?」
秦之洲摇了摇头,走过来看见郑圈圈熟练地翻锅,挽起袖子:「我来。」
「没事,」我随口道,「圈圈很会做饭的,你等着吃就行了。」
秦之洲看了我一眼:「他还只是个孩子。」
没人规定孩子不能做饭,尤其是在饭店里长大的孩子。
郑圈圈深得老板真传,颠勺切菜,不在话下。
秦之洲接手煎了一半的培根,郑圈圈感慨道:「原来给人当儿子是这种感觉。」
我上下后槽牙一磨:「内涵谁呢!」
说得好像我当妈的很不称职一样。
秦之洲煎了培根,做了三明治,一人一杯热牛奶。
餐桌上,我欲言又止,支吾着说:「我们住在这里好几天了,圈圈也请了几天的假。」
「我知道,」秦之洲抬眸看我,「关于你们的事……」
「先说好!」我举起手喊道,「我不想出国。」
「我没想让你出国。」秦之洲不负所望地给了态度。
我松了口气,心里除了轻松,还有些隐秘的高兴。
虽然曲欢说得斩钉截铁,我也没有过多反驳,可心里始终不相信这是秦之洲的决定。
秦之洲平静道:「媒体的消息我在想办法压,圈圈可以去学校,你也可以回去,以前怎么过,以后就怎么过,不会有人去打扰你们的生活。」
「可是,」我蹙眉问,「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秦之洲没说话。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被认出来了,你的事业会受到影响。」我担忧地说,「你马上要和李儒导演合作了吧,如果这个时候出事,合作很难进行,声誉也会一落千丈。对你来说,就不只是错过一个机会的事了,还有……」
「你在意吗?」秦之洲漆黑的眸子沉淀着厚厚一层暗涌。
「我,」我被他看得很有些心虚,「我当然在意……」
「如果你在意,这件事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秦之洲说。
「什么办法?」我连忙问。
秦之洲端起杯,碰了碰嘴唇,像是犹豫着什么事情,没喝一口,又重新放回桌上。
「你说呀,」我忍不住催他,「还有什么办法?」
秦之洲抬眸,定定地看我,一字一句给了答案:「彻底公开。」
秦之洲道:「我出道多年,演过电视剧,演过电影,拿过奖项,有能力驾驭角色,就算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人气,也不至于影响口碑,只要将事实换个方式说。比如,我们六年前就已经在国外『结过婚』,圈圈的出生是在我们婚后,回到国内一直没有补办结婚证,现在去办,我并不是未婚生子,我是隐婚生子。」
结婚……证。
我心口猛地一跳,呼吸节奏也断了一瞬:「所,所以……我们需要去……结婚?」
「结婚」两个字,我说得很轻,轻得有些发颤。
秦之洲看向我:「是。」
「不行!」我脑中像被闪电劈裂开了缝隙,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结婚!」
秦之洲和郑圈圈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妈妈……」郑圈圈不安地小声叫我。
我错乱的目光聚在秦之洲脸上。
失落与沉默叠加,释然与黯淡弥漫,秦之洲垂了垂眼,语气平静异常:「吃饭吧,吃完饭送你们回去。」
我低下头,捏三明治的手指不自觉收力,将松软的面包捏出了深深指痕。
秦之洲说话算数,把我们送到饭店后门。
我牵着郑圈圈站在车门旁,迟疑地看向秦之洲:「……你,没事吧?」
秦之洲淡漠地回了句「没事」后,将车窗升了上去。
-
回到饭店,老板重重拍了我肩膀一下,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睡过秦之洲,还睡出个儿子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实在天方夜谭。
简而言之——郑恩恩,你可以的。
一个字,绝!
我充分理解老板说不出口的话。
把圈圈送去学校,再回来时,饭店已经忙到人仰马翻。
影视城剧组无数,盒饭是刚需,店里承包了好几个剧组的伙食。
早上六点进菜,七点洗菜,八点切菜……到了十点就得开始装盒饭,十一点准时送到剧组。
以前送盒饭这活我一个人承包,现在老板不同意我抛头露面,唯恐再出点什么事。
我和老板撸着袖子,在后厨洗洗涮涮。
「我也是傻,圈圈和秦之洲长得那么像,我居然从来没怀疑过是亲生的。」老板感慨。
「再像也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故作轻快地说,「谁敢相信饭店打工仔能和当红影帝有一个孩子,就算我不否认,别人也以为我开玩笑。」
老板问:「秦之洲是什么意思?孩子他认还是不认?怎么又把你们送回来了?」
我想了想,说:「有点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就是……维持现状吧。」
孩子他认,除了认孩子,他还想和我结婚。
但我不想。
既不想也不敢。
老板显然是会错意了,他把湿漉漉的洗碗布往水槽一甩,愤愤道:「我就知道,娱乐圈这些人没个好东西!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愿意负责!秦之洲还影帝呢,呸!有才无德,早晚翻车!」
我连忙否认:「不是,老板,你误会了……」
「误会个屁!」老板气恼地说,「我以前也是演员来着,对娱乐圈那些脏事儿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诶?
我直直地看向老板。
与秦之洲清冷的相貌不同,老板五官俊朗,眉眼舒张,肩宽腿长,妥妥阳光型男。
这容貌放在娱乐圈绝对算得上能打。
刚认识的时候,我也奇怪过,这人明明可以靠颜值,却要窝在这里开饭店。
现在一听这话,我立刻刨根问底:「以前当演员,为什么现在不当了?过气啦?」
「怎么可能!」老板梗着脖子,给自己正名,「我当年被挖掘的时候,一点不比秦之洲差,要签我的公司从……从厨房排到大门口。不但给钱多,还承诺给我一个男主角的资源,出道就让我演男一号!要这么说,我比秦之洲牛掰多了!」
「是哦,」我毫无诚意地鼓了鼓掌,问,「那你是怎么从男一号成为洗碗工的?」
「这……」老板舔了舔下嘴唇,支支吾吾道,「……我那是,我就是……」
我歪着头,给了一棒子:「强捧遭雷劈,陨落了?」
「不是!」老板眼神游离好几回合,自暴自弃地说,「……被潜规则吓跑了。」
我眼睛瞪得像铜铃:「啊?」
老板又尴尬又气恼:「就……潜规则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潜规则……我那时候、我那时候不是才要出道吗?那么多人想签我,我就选了个最好的经纪人,结果那个经纪人——她就是魔鬼!女版霸王龙,非要睡我,不睡不行,我,我后来就……吓跑了。」
我听得瞠目结舌:「就这?!」
「这还不吓人吗!」老板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我是传统男人,就算要睡,也只能和老婆睡,她不愿意和我结婚,还非要睡我,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跑啊。」
我憋着没笑出声,用手肘捅了捅老板,挤眉弄眼:「所以,你是宁死不从,保全了男德贞操?」
「……也,也不是,」老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耳朵根都红了,「反正娱乐圈没一个好人!秦之洲不愿意负责,你也不用难过,又不是养不活圈圈,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起来!」
我很想和他解释,我就是过于硬气,才把秦之洲给气跑了的。
老板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他接了电话后,巴巴地看向我。
送盒饭的临时工操作不当,板车推到一半就连人带车翻进水沟……
好消息是,店里还有足够的饭菜,并且只剩最后一个剧组没送了。
坏消息是,那个剧组,是秦之洲在的剧组。
我推着盒饭去了剧组,秦之洲不在组里。
分发盒饭的空当,我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曲欢。
她笑语晏晏地和导演说着什么,绝丽的五官像盛开的花,越是浓妆艳抹,越是美丽妖娆。
我在板车后看得真切,导演离开后,曲欢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她绕过仿古建筑,走到后院的小花台旁,把蓝牙耳机戴好。
拨电话的同时,翻出一盒烟。
打火机「啪」的一声脆响,细长的女士香烟燃起袅袅浅香。
「你在哪?」
电话接通,曲欢冷淡质问。
对方回了她问题,曲欢深吸一口气,厉声骂道:「你他妈是嫌路走得太顺了,非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让你把郑恩恩送出国,你不愿意,我退一步,让你和她结婚,你也不愿意,你想干什么?!
「……她不愿意你就由着她?……逼她怎么了?你舍不得逼她?可她倒是很舍得逼你!把你逼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维护她?!
「……你能有今天,是无数资源堆起来的!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公司不会放过你,粉丝也不会饶了你!
「……责任在你?放屁!孩子是你让她生的吗?是她自己决定生的,你同意了吗?你愿意了吗?她既然一厢情愿地把孩子生下来,就应该能预料到会对你造成影响!她是高兴了,有你护着,该干嘛干嘛,你呢?拉低身段陪这个喝酒陪那个饭局,上赶着给人塞钱,就算媒体不主动爆料,你的对家、你的黑粉,他们也能被收买吗?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有无数人要把你拉下位!郑恩恩头脑发热,凭什么要你来承担风险?
「这个时代,不缺有实力的人,也不缺有机会的人,缺的是既有本事又有运气的人,你就是这样的人。比你演技好的;没有你的机遇,比你机遇好的,没有你的演技——秦之洲,你的事业才刚起步,你就要亲手毁了吗?
「你还不到三十岁,你还不是德高望重的老戏骨,你没有资本在悬崖边缘踩钢丝!这件事如果解决不了,你就等着事业崩塌一落千丈吧!」
曲欢戾气不消,挂断电话,狠狠抽了口烟。
-
我把头靠在掉了红漆的廊柱上,眼角瞥见斑驳一片。
曲欢抽完烟,已经走了很久,可我一动都不想动。
根本听不见秦之洲说了什么,却能清楚猜到他回复的每一句话。
【郑恩恩不愿意和我结婚……】
【我不想逼她……】
【是,我要维护她……】
【孩子的事,错在我,不在她……】
【责任风险我承担,和她没关系……】
我后脑勺轻轻撞着木柱,一下,两下,三下……
紧锁在心底的一扇门,被这样一下,两下,三下地撞击着。
门扉震荡,尘土飞扬。
回到饭店,老板正开启一坛黄酒,得意洋洋地和我说,这酒小十年了,一点不掺假地淳。
说着,给我舀了一杯。
我面无表情,抬手就是一口闷。
「……你慢点喝,」老板心疼,「这可不是道具,是实打实的老黄酒!」
喝的就是这实打实的酒。
我一杯接着一杯,跟喝汽水儿似的。
老板看傻了眼:「你没事儿吧?喝这么多,一会儿别再吐了。」
「吐不了,」我越喝越清醒,眼神锃亮,「以前喝茅台都是整瓶炫。」
老板哦了一声,迟疑地问:「心情不好?看见秦之洲了?」
「没。」我言简意赅,又是咕嘟一大杯。
「那你怎么……」老板挠了挠头发,说,「我不太会安慰人,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说出来,别这么喝酒——主要这酒真还挺贵的……」
「有多贵,」我问,「比秦之洲贵吗?」
老板「嗐」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秦之洲,他那种渣男……」
「不是渣男,」我闷声说,「他很好,以前就好,现在比以前还好,一整个就是特别好。」
「有那么好么,我怎么没看出来?」老板嘟囔。
「你不了解他。」我墩了墩酒杯催促。
老板抽着嘴角,十分不情愿地给我舀了一杯酒。
我一口闷完,喋喋不休道:「娱乐圈的明星那么多,大大小小,会演戏的人成千上万,可秦之洲只有一个,他是影帝,不到三十岁就是影帝了,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厉害?」
「也就……还行吧,」老板勉为其难,哼哼唧唧,「演技是有点,关键是运气好,每个角色都爆,老天爷硬往嘴里塞饭吃呗。」
我嗤笑一声:「屁个老天爷硬喂饭,秦之洲能有今天,靠的是他自己。」
「你这是滤镜糊眼。」老板不服气,「就硬夸。」
我摇摇头,低叹了一声:「秦之洲其实根本不会演戏,他是学舞蹈出身。家庭条件不那么好,七八岁才开始练舞,网上说他是童子功,那是假的,他半路出家,底子本来就比别人差,全凭努力才厚积薄发。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舞蹈室,他跳完舞拆开绑带,手肘关节全是紫的,身上常年带伤。别人一天跳五个小时,他能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十八岁拿了金荷花奖,国内最年轻的古典舞获奖者。他跳舞好,演戏不行,第一个角色是反派男二。为了演戏,把原著小说翻烂了不说,还写了几万字的心得去找原作者,原作者也是那部戏的编剧,本来打算把男二写得一般坏,可看秦之洲这么诚心诚意,就决定写得非常坏。」
「这作者的脑回路这么清奇吗?」老板瞪大眼。
「不是清奇,是偏爱。」我先是叹气,又低笑了一声,「反派的人设不好立,有因有果,有血有肉的反派更不好演……那部剧,男主角毫不起眼,女主角平平无奇,反而是秦之洲出了圈。他一个人承包了剧里所有高光,男主吊威亚像个蛤蟆,就他跟天仙似的。别人打戏用替身图省事儿,他登门求老一辈的舞蹈家,硬是学会了舞剑。」
「哦那——」老板顿了顿,「他还挺厉害的。」
「秦之洲能有今天,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我捏紧酒杯,垂眸道,「他真的……很不容易。」
老板不说话,默默给我倒酒。
「我这个人,一身缺点,以前好歹还有钱,现在连钱都没有了,」我眼睛有点发直,「没有钱,就没有秦之洲,隔着手机屏幕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心里难受,可又没办法,谁叫我破产了呢……」
老板皱起眉:「你这一口一个钱的,非得有钱才行吗?」
「不然呢?」我说,「这个世界上最稳定的关系就是金钱关系,别的都是扯淡。」
老板不忿:「这话谁说的?」
「我爸。」我低声回答。
「你爸的三观这么不正,你妈就没有意见吗?」老板问。
我抬头看向他:「你问的是我哪个妈?」
老板错愕:「你有很多个妈?」
「不多,」我说,「也就五六个吧。」
老板一个口气卡在喉咙口,咳嗽好几声,说:「你喝醉了吧?你肯定是喝醉了。」
「我没醉,」我不耐烦地说,「没有幻觉,也没断片,怎么就醉……醉……」
视线越过老板,看向推门进来的人,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可能真有点醉了。」
秦之洲直直走向我,看见我手里还满满一杯酒,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把酒杯从我手里拿走。
紧接着,我被他拽着手腕,踉踉跄跄地进了包间。
包间的门关上,我才恍惚地叫人:「……秦之洲?」
秦之洲语气不善:「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酗酒,酗酒伤身,你还喝这么多。」
「我又喝不醉,」嘀咕的同时,我觉得有些头晕,拍了拍太阳穴,「喝白酒都喝不醉,这个度数,嗯,度数低……」
秦之洲拉下我的手:「别拍了,都拍红了。」
可能是太久不喝酒,也可能是黄酒后劲足,我头昏脑涨,脚下虚浮。
「你今天去找我了?」秦之洲问。
「去了,」我小声说,「你没在,我就回来了。」
「所以,」秦之洲语调软了几分,「你去,只是为了找我?」
「……」我沉默片刻后,用力点了一下头:「嗯!」
秦谪仙眉宇间的霜冷散去不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轻声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酒气上涌,意识松散,脑袋里跟炖得腻腻糊糊的粥似的。
我大着舌头说:「我找你非的有事才行,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影帝通告多,分我一点行不行?你的经纪人太凶了,你怕不怕她?你最近拍戏又受伤了吗?你说不拍吻戏,真不拍假不拍?你有钱了是不是?你不用卖身换资源了吧?你说再给我一个机会,三万行不行?」
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没让秦之洲不悦。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
「三万?」他俊眉隆起川峰。
「……结婚,」我打了酒嗝,含含糊糊地说,「三万,行吗?」
「只要三万?」秦之洲眯了眯眼眸,「你确定?」
「什么叫只要三万?」我悲从中来,哽咽低喊,「我一共就只有三万!你还想要多少是够啊,你怎么不把我命也要走啊!」
说给机会,就不能打个折吗,再怎么说也是老主顾,都不念旧情呜呜呜……
秦之洲擦掉我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泪,无奈道:「你不愿意结婚,我也没逼你,哭什么?」
「结婚,」我吸着鼻子,带着哭腔,「我愿意,愿意还不行吗?」
秦之洲看向我,失望地闭了闭眼:「不行。我不愿意。」
「你这人怎么这么善变!」我眼泪又要崩了,「说要结婚的是你,不愿意的也是你,把我当猴耍很好玩吗?」
「你说我善变,你呢?」秦之洲冷冷地看我,「为什么忽然同意了?我今天没去片场,曲欢去了,你见到曲欢了,她和你说了什么?威逼还是利诱?你既然不情愿,就不要强迫自己,结婚不是闹着玩的事。」
我当然不情愿。
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走上这条绝路。
我边抹眼泪,边到处找,好不容易在地上找到一个易拉罐的环扣。
不管脏不脏,我拉过秦之洲的手,费劲巴力地往他指头上套。
秦之洲五根手指又长又直,漂亮得要命,可再漂亮也是男人的骨骼结构,小小一枚环扣死活套不进去。
「郑恩恩,」秦之洲声线紧缩,「我说过了,结婚不是闹着玩的……」
秦之洲的手指被我弄得通红,环扣只堪堪卡在第一个指节上。
感觉到他在往回抽手指,我又是急又是气,干脆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我以前就爱哭。
动不动就掉眼泪。
是从小被吓大的心病。
秦之洲早该见怪不怪了,可他仍旧拧起眉,犹豫再三后,问我:「结婚,你想好了,不后悔?」
「后悔是以后的事,」我乌啦乌啦地哭,「现在……现在结婚,结婚,结婚,就要结婚!」
不知不觉,又捡起了当金主时的蛮不讲理。
然而,秦之洲却舒展开眉心,甚至抬了抬嘴角:「这样才是你。」
说完这句话,他把卡在指节上的环扣摘了下来,拉过我的手,从容套进无名指间。
我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红眼圈呆呆地看他。
秦之洲拉过我的手,在无名指肚上亲了一下。
十指连心。
清凉柔润的触感像一片花瓣,一滴露水,轻轻落在心头上。
秦之洲抬起眼,墨玉似的瞳眸如深渊雾障,好像要把我整个人吸纳进去。
「郑恩恩,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做了这个决定,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如果你再敢始乱终弃……」
秦之洲弯下腰,目光牢牢锁住我:「我就去妇联告你!」
美色汹涌,近在眼前。
我连哭都停了,傻兮兮地问:「……这事,归妇联管吗?」
秦之洲侧头贴近,唇瓣轻轻烙印在我唇上。
他吻得小心翼翼,吻得温柔克制。
片刻后,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说归就归。」
气息扑簌在耳朵里,含着几分笑意,听起来满是愉悦。
我因为结婚而感觉绝望恐惧,又因为秦之洲的欢喜觉得心满意足。
仿佛只要是他高兴,让我做什么都值得——我是真的真的,很在意他啊……
秦之洲当着我的面给曲欢打个电话。
「……你过来一趟……我在饭店……对,是西山路……她答应结婚了……」
「结婚」两个字太扎心。
我含着的眼泪又像瀑布一样往下流。
老黄酒的后劲再足也有下头的时候。
我抠着手指上的环扣,低头啜泣,像(?)个一百多斤的傻子。
「后悔了?」秦之洲看出我酒醒了。
我摇摇头,哭归哭,哭也要结婚。
曲欢进来的时候,秦之洲正拿着纸巾给我擦眼泪。
地上一团一团,是决堤后的成果。
曲欢无视我,直接对秦之洲说:「民政局那边安排好了,现在就可以过去,证件户口本带了吗?」
「没……」
「带了。」
我看向秦之洲,随身带户口本是个什么套路。
秦之洲泰然自若,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车停在后门,先去取证件,」曲欢推开包间门,边走边说,「我联络了几家关系不错的媒体,一会尽量表现得亲密些,还有……」
秦之洲握着我的手,跟在曲欢身后,听她接下来的安排。
快走到门口时,我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秦之洲倏地握紧我。
「还没和老板请假,」我眼泪巴巴地对秦之洲说,「旷工要扣工资。」
秦之洲一时无言,绷紧的肩膀松了松。
我扭头朝着后厨喊老板。
老板应了一声,从后厨走出来。
原本阳光灿烂的一张俊脸,在看见秦之洲身后的曲欢时,吓得瞬间没了血色。
「卧槽!」
老板原地蹦起,慌慌张张往回跑,跟受了惊的老鼠一样,就差没找个洞钻进去了。
曲欢眯起描绘精致的眼:「你们拿了证件直接过去,我有别的事要处理。」
秦之洲看了曲欢一眼,没说话,把我拉出了饭店。
我一头雾水,弄不懂老板的反常,也看不明白曲欢的神态,但直觉这两人关系匪浅。
老板的事,只能老板自己解决。
我拿了户口本,去了民政局。
独立会客室里,我和秦之洲坐在沙发上填表。
红本本上贴了照片,啪啪两下,钢印落戳。
工作人员抓着结婚证没撒手,再三确认,我是不是自愿的。
我抹着眼泪说我自愿,我自愿,我完全自愿,能和影帝结婚,实属人生赢家,赢麻了的那种。
工作人员抽了抽嘴角,说赢麻了他没看出来,哭麻了倒是真的。
我接过其中一个红本本,手指头哆嗦得不成样子。
秦之洲握了握我的手,皱眉道:「这么凉?」
凉的何止是手,心都拔凉拔凉的。
收起两个本本,秦之洲说外面有人偷拍,是安排好的,让我别害怕。
我做足心理准备,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忽然被秦之洲抱住。
像保护圈圈不被曝光一样,秦之洲把我的脸按到他怀里。
小松打开车门,我被抱着上了车。
「这样就可以了?」我问。
秦之洲说:「结婚这件事会先预热,媒体放出几张照片,试探着爆料,给粉丝一个缓冲期。」
「你会否认吗?」我望向秦之洲。
秦之洲摇摇头:「不会否认,但也不会立刻承认。」
我挠了挠耳后,问:「还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了,」秦之洲眸光温软:「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
【有我在】这三个字,是一切安全感的来源。
只要秦之洲这么说,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了。
小松把我们送回桃源。
要进门的时候,我有过短暂的茫然。
门还是那个门,房子也还是那个房子,我和秦之洲不再毫无关系,是合法夫妻。
所以……
这算是我们的家?
「怎么了?」秦之洲回看我。
我立刻摇头:「没事。」
秦之洲看向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朝我伸出手来。
我迟疑片刻,慢慢把手放了上去。
秦之洲握着我的手,进了家门。
婚后第一顿饭,是秦之洲做的。
他穿着围裙,耳朵里是蓝牙耳机,边讲电话,边翻牛排。
安排的媒体已经拍完了照片,在和秦之洲做发布确认,以及发布之后的引导控评。
牛排煎好后,门铃也响了。
小松把郑圈圈从学校接了回来。
郑圈圈先叫我妈妈,又朝秦之洲喊了一声爸。
喊完后,瞥了我一眼,又小声改口叫叔叔。
秦之洲关火,意味深长地看向我。
我轻咳一声:「那个……圈圈,以后可以喊爸爸了。」
郑圈圈两只眼睛跟小灯泡似的,锃光瓦亮:「爸爸,爸爸爸爸——零用钱可以再涨一千吗?」
我对准他后脑勺就是一胡扇。
掉钱眼儿里去了?个熊孩子!
晚餐做得极为丰盛。
我太久没吃西餐,控制不好切牛排的力道。
秦之洲把自己的那份切成小块,动作自然地和我交换餐盘。
「爸爸!」郑圈圈眨巴着大眼睛,撒娇道,「我也想要切好的块块嘛。」
秦之洲眉眼不抬,淡淡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郑圈圈闪亮的两颗小灯泡,瞬间碎一地。
吃完晚饭,郑圈圈扯着我衣服不松手。
到他睡觉的时间了。
我靠坐在床头,怀里搂着郑圈圈,给他讲手机里的成语典故。
「……公主和驸马预感要分开的时候,一人拿半面铜镜,作为重逢时相认的信物。后来陈国灭亡,他们被迫分离,公主流落到权臣家中做奴婢,驸马千里迢迢去找她,凭着半面铜镜,终于找到了公主……这个成语就叫做破镜重圆。」
郑圈圈一颗小脑袋靠在我腰上,小声问:「爸爸妈妈是破镜重圆吗?」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爸爸妈妈和故事里的公主驸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郑圈圈黑黝黝的眼睛看向我。
我想了想,回答说:「爸爸是深情不悔驸马,但妈妈不是公主,妈妈早就当不成公主了。」
郑圈圈用脸蹭了蹭我,含糊道:「妈妈是公主……妈妈一直都是公主。」
一连讲了七八个故事,郑圈圈困意袭来,闭上眼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我轻轻挪开他,掖好被子下床。
卧室的门被悄然推开,秦之洲走了进来。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昏黄壁灯,秦之洲靠在墙边。
他周身莹润温暖,眸色像晃动几番的醇酒,盛满了琥珀韶光。
我竖起手指,示意他先出去。
秦之洲一把扯过我的手腕,反身将我压在墙上。
杯酒泼洒,碎光月华。
他有些急不可耐地吻下来,修长的五指在我腰侧揉捏摩挲。
我吓了一跳,挣扎着喘气:「这是圈圈的房间,出去,出去再——」
话没说完,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我搂着他的脖颈,从下往上看,只见紧绷的下颌线和混着浓重欲念的眼眸。
……与当初喝醉酒时的青涩迷离相比,毫不掩饰欲望的秦之洲,将性张力涨到极点。
就,怎么说呢,就很让人受不了。
蛰伏了六年的渴望,变得迫不及待……
我盯着他清隽的锁骨,慢慢凑过去,唇瓣轻触,酥麻战栗。
秦之洲身体一紧,脚步更快了。
卧室的门近在眼前。
「……等一下!」
我忽然喊停。
秦之洲一顿,低头看我,哑声问:「怎么了?」
我脸色骤变,结巴了一句:「洗,洗手间……我要去洗手间。」
「我房间里有浴室。」秦之洲低头,亲了亲我的鼻梁,气息滚烫灼热。
「不是!」我攥着他的衣襟,耳朵根快烧着了,「我,那个,大姨妈好像……」
秦之洲脸色一僵。
我红着脸说:「真的……没骗你。」
秦之洲紧绷的身体和迸发的欲念逐渐消退。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得巧不如不来!
我躺在床上,抓着被子盖到鼻梁底下,怯怯地看向秦之洲。
秦之洲端了杯热水进来,手里还有一颗布洛芬。
「先把药吃了。」秦之洲说。
「不用,」我小声说,「我生完圈圈,就没有痛经的毛病了。」
秦之洲闻言,放下胶囊,把杯子递给我。
我小口喝水,想缓解尴尬,说:「不是每个生了孩子的人都能缓解,我算比较走运的,好多人听信谣言,为了这个去生孩子,结果都翻车了呵呵……」
秦之洲问:「疼吗?」
「不疼啊,我不是说了吗,我比较走运……」
「生孩子,」秦之洲看向我,目色深深,「疼吗?」
我握着玻璃杯,无意识地按了按杯壁,片刻后,才点点头:「疼。」
秦之洲拿走我喝了一半的水杯,双手合握住我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故作潇洒地说,「要真说道歉,也是我道歉。我决定生圈圈是一股冲动,没考虑你的处境立场,现在还得你承担风险面对舆论……」
「风险舆论,我不在乎,」秦之洲抬眸看我,「我只在乎家人,在乎你和孩子。」
是家人。
不是夫妻。
我无意识地松了口气,舒展眉头,小声嘀咕:「家人好家人好……家人最好……」
亲亲热热的事做不成了。
秦之洲看了眼时间,催我睡觉。
「你睡哪儿?」我问。
「客房。」秦之洲站起身。
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壮着胆子说:「别睡客房了,这床够大,能睡下两个人。」
秦之洲扫了眼空余的床位,又看了眼我:「一起睡,你确定?」
我顶住羞耻心,点了点头。
秦之洲换好睡衣,掀开被子。
床足够大,我和秦之洲之间的距离,足够再睡两个人了。
我深信,只要我脸皮足够厚,害羞的就是秦之洲。
挪了挪身体,凑到秦之洲身边,肩膀贴着他的肩膀,手臂挨着他的手臂。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就圆满了。
秦之洲却忽然翻身侧躺,手横过腰腹,把我勾到他怀里。
像我哄圈圈睡觉一样,秦之洲轻轻拍着我,呼吸绵长悠远。
-
偷拍,有。
传言,有。
爆料,有。
少部分粉丝不停叫嚣,要秦之洲工作室或者本人出来否认。
大部分粉丝心里明镜一样,空穴不来风,秦之洲结婚这件事,八成是真的。
脱粉的人不在少数,光是「告别小作文」,我就看了几百篇。
网上的风雨影响不到现实,秦之洲该去片场去片场,该拍戏拍戏。
处于风口浪尖,我索性家里蹲,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差错,平白给秦之洲添堵。
为此,我给老板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直接道:「老板,我暂时去不了店里,跟你请个……」
「郑恩恩!」老板的怒吼直穿鼓膜,「你马上让秦之洲把那个恶婆娘领走!马上!」
马都没他嘶吼的声大。
我揉了揉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你小点声,什么恶婆娘?谁是恶婆娘?」
「曲欢!」
我顿时愣神:「哈?」
老板以为我没听清楚,还给我用拼音强调了一下。
「曲欢!娶玉——曲,喝完——欢!曲欢!」
「不是,」我连忙说,「我知道曲欢,可曲欢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是秦之洲的经……」
我忽然没了动静。
经纪人。
老板洪亮的嗓音带出了哭腔:「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当年非要潜规则我的那个人,就是曲欢啊!」
怔愣好几秒后,我重重咽下了口水。
想想曲欢的脾气,再想想曲欢的手腕。
完美贴合老板口中的强势女霸王。
老板逃了好几年,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最终还是落在了如来佛的手掌心。
我不知道曲欢对老板做了什么,我只知道,男人要是嚎啕大哭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晚上秦之洲回来,我一双眼睛跟雷达似的,上上下下扫描他全身。
秦之洲换完衣服,拉开冰箱门:「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我心不在焉,直直看他的脸。
虽说和老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但秦之洲这张脸完美到无死角。
曲欢不可能不喜欢,曲欢肯定喜欢,这么好看的秦之洲,她凭什么不喜欢,没理由嘛!
「一直盯着我看,」秦之洲开了水龙头洗菜,「我脸上有东西?」
我吞吞吐吐地说:「你经纪人曲欢和我老板,好像以前就认识。」
秦之洲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状似随意道:「我老板说,曲欢觊觎他的美色,想潜规则他……」
秦之洲连嗯都懒得嗯了,他不关心别人的八卦。
我把心一横,干脆问:「曲欢是不是也潜规则过你?」
秦之洲拿了颗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番茄,塞到我嘴里:「我只被你潜规则过。」
「真的?」我腮帮子鼓溜溜的。
「真的。」秦之洲嘴角噙笑。
我笑弯了眼眸,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秦之洲低眸,一张薄唇要亲过来。
「妈妈!」
大门开启,郑圈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我回来啦!」
我连忙站直身体。
秦之洲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按在已经扑过来的郑圈圈头顶。
强势地将郑圈圈脑袋转过去,这个吻落了下来。
吃完饭,洗澡完,我照惯例要去哄圈圈睡觉,却被秦之洲拦了下来。
「我去。」秦之洲语气淡漠。
我点点头,毕竟是亲父子,培养感情很重要。
躺在床上,我左右翻身,担心秦之洲搞不定郑圈圈。
不到十分钟,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我连忙坐起身:「怎么样?圈圈睡了吗?」
「睡了,」秦之洲掀开被子,「以后你不用再他哄睡觉,他不需要了。」
我沉默良久后,艰难地问:「……圈圈,还好吗?」
秦之洲把我拉回怀里,淡淡道:「到了懂事的年纪,就不该再任性,他能理解父母,是个好孩子。」
我:「……」
隔着走廊和两道门,仿佛都能听见郑圈圈捶枕头的声音。
窝在秦之洲怀里,我小声说:「那个……快走了。」
秦之洲亲了亲我额角,问:「很着急?」
鼻尖扫过他挺立的肩骨,我恬不知耻地说了实话:「是啊……特别急。」
仙男下凡,把持不住。
秦之洲把我抱得更紧了,胸膛微震,仿佛叹笑。
第二天早上,秦之洲问我能不能陪他一起去片场。
这有什么问题!
秦之洲见我不假思索地答应,眼眸中幽光流转:「行内大部分人都知道我结婚的事,在外人面前,恩爱人设不能崩。」
「没问题!」
我豪气干云的同时,还有点视死如归的决心——狗粮在身,见人就撒。
秦之洲一到片场,立刻被导演擒拿。
我挽着他手臂,做小鸟依人状。
秦之洲低头看我。
我朝他眨眨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这位是?」导演注意到了我。
不等秦之洲开口,我率先回答:「他老婆!」
导演啊了一声,像受到某种冲击,整个人都愣了。
他傻眼,不耽误我敬业。
「我姓郑,」我矫揉造作地夹子音,「谢谢您对我老公的照顾,辛苦了。」
导演僵硬地摇摇头,还没怎么回过神来。
秦之洲牵了牵嘴角,心情舒畅。
秦之洲是影帝,有奖杯为证。
我觉得自己不遑多让,演技一流。
他做着妆造,我化身夸夸族。
天上地下,宇宙银河,上数两千五百年,下数两千五百年,上下五千年,再也找不出比我老公更帅的男人了!
秦之洲没忍住,笑了一声。
「诶!秦老师您别动啊!」化妆师哀叫,一笔将眉毛画到太阳穴。
秦之洲轻咳道歉,给了我一个眼神:「恩恩,可以了。」
我捧着脸,沉迷在美色中。
不夸张,是真帅!
秦之洲帅的不只是脸,静态美人比比皆是,动态风姿才真绝色。
吊威亚升起,秦之洲又被当做风筝锁在半空中。
这次不单单要飞,还有交手的戏份。
秦之洲单手掣剑,水色衣纱猎猎风起,击退一拨又一拨的黑衣人。
导演喊卡,秦之洲被放了下来。
化妆师冲过去补妆。
等秦之洲补完妆,不远处导演喊道:「各部门注意,再来一遍,威亚吊高一点。」
我皱起眉:「我觉得刚刚那遍就很好啊。」
秦之洲道:「不要你觉得,拍摄现场听导演安排。」
「可这场打戏都拍第四遍了。」
我忍不住说:「第一遍是配角没摆好动作,第二遍是有人掉了兵器,第三遍是拍摄角度不对,这遍又说威亚吊得不够高……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没道理让你跟着试错。」
电视剧里飞天遁地看着很爽,实际拍摄的时候一点也不轻松。
一个大活人被吊高十多米,上上下下来回翻腾,那种失重感,谁上谁知道。
秦之洲舞蹈出身,体力够好,就这还满头都是汗。
我看得很心疼。
「没关系,」秦之洲朝我笑了一下,安抚着说,「我受得住。」
导演的催促声响起,秦之洲被高高吊起。
第五遍也没能让导演满意,又开始第六遍。
我踢了踢地上的石头子,眉头拧成了一股绳,问秦之洲的助理:「这戏一直都是这么拍的吗?」
小柠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一直都是这样。签合约的时候,写好了每天拍摄八个小时,刚开始导演还能遵守时间,后来商量着问能不能赶赶进度,秦老师答应了。估计是看秦老师好说话,动不动就重拍,加班加点都成了理所当然。」
我听得有些火大。
第六遍还是不行。
导演觉得,黑衣人的动作不够统一,呈现效果不好看,要求再来一遍。
秦之洲脚下虚空,穿得又是层层薄纱,拍起打戏本来就不易。
从早上拍到下午,再好的体力也受不住。
况且早过了合约写明的八小时工作制。
配角有问题,配角不能练好了再上吗?
威亚不够高,就不能算好高度再把人吊起来吗?
拍摄角度不对,那就应该找准了角度再拍。
秦之洲有什么理由要为别人的失误耽误自己的进度?
「最后一遍!」我抓着方巾,擦秦之洲额头的细汗,「绝对最后一遍,再拍下去,你就要累死了!」
不管秦之洲答不答应,我绝不同意再拍下一遍。
所幸这次还算顺利。
高度够了,配角没拉胯,正常对打来往明确。
我刚要松口气,控制威亚的设备忽然运转,半空中水色身影被甩了出去。
「秦之洲!」
我睚眦欲裂,心跳骤停。
秦之洲被甩到屋脊上,后背重重摔落。
「快把秦老师放下来,快!」导演喊。
秦之洲被放回地上,所有人一股脑地冲过去。
我不敢碰他,只颤声问:「你怎么样?」
秦之洲动了动四肢,扭腰时,猛地抽了口气。
「秦老师,你怎么样?」导演凑过来,问,「还能坚持一下吗?」
我心头火起:「坚持什么坚持!叫救护车!」
小柠立刻打电话。
我握着秦之洲的手,剧烈不安:「腰还是背?哪里疼?疼得厉害吗?」
秦之洲脸色不好,妆容遮不住一片苍白。
他反手握住我,轻喘着说:「我没事……别怕,别怕……」
说着不让我怕,自己却疼得冷汗直流。
我眼眶一热,眼泪滚着珠儿往下掉。
秦之洲被送到医院,直接挂了骨科急诊。
一通检查下来,结果不算太坏。
没伤到骨头,背后大面积挫伤,属于比较严重的皮外伤。
导演急急地问医生,这种情况还能继续拍戏吗?
医生不是业内人,只说最好还是先修养。
我和导演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往秦之洲的病房走。
导演不停劝我,让我无论如何要说服秦之洲,拍戏的进度不能停。
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实在忍无可忍。
站在走廊里,我怒道:「秦之洲是个人,不是布娃娃!他疼成那样,你就只顾着拍戏!」
导演没想到我会翻脸,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就皱眉道:「我是导演,我不拍戏我干嘛?他又没断骨头,怎么就不能坚持一下?这部戏的资金有限,万一拖到没钱拍了怎么办?你给垫付啊!」
我把「垫付就垫付」这几个字咽了下去。
如果我还是小郑总,秦之洲怎么会伤成这样!
导演见我不说话,冷哼道:「业内都说,秦之洲是年青一代里有名的敬业,我冲着他的名声才给了角色,结果小病小伤就撂挑子。现在的演员娇生惯养,吃苦不行,耍大牌一个比一个强。」
我眼睛里直喷火:「秦之洲为了一场戏反反复复拍了七八遍,吊了好几个小时,连口水都喝不上。他是个演员,只要把戏演好就是敬业,不是非得带伤上阵,非得加班加点,非得要求一个人履行合约以外义务,那不叫敬业,叫压榨!叫歪风邪气!」
导演气得瞪眼,指着我骂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影视圈才眼看着要完了!」
「没有我影视圈就好了?」我反唇相讥,「那我可太重要了,你干脆把我供起来吧。」
导演脸色铁青,喘着粗气,一副随时要和我拼命的架势。
「胡叔,这是怎么了?」
百合花浓烈的香气伴随甜腻的笑声传来,「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是关雎啊,」导演看向走来的人,平复了一下脸色,「没什么。」
李关雎怀里抱着花束,眼眸扫过我,又笑着说:「听说之洲受伤了,正好我在附近拍戏,就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导演冷哼:「皮外伤,能有什么大事。」
李关雎笑吟吟地说:「我爸总说,胡叔拍戏谨慎,尤其注意保护演员,不像他,要求苛刻,为了效果好,什么保障都不顾。」
「我和你爸比不了,」导演没好气瞪我,「你爸是国际名导,演员到他手里,都老老实实,我名气小,驾驭不动大牌影帝。」
「影帝再大牌,也是导演捧起来的,」李关雎笑着说,「之洲前几天还和我说,能演胡叔的戏,他受益良多。」
我在一旁冷眼旁观。
李关雎长袖善舞,把导演哄得高兴,又圆滑地说服他,让秦之洲休息几天。
导演走后,李关雎笑着看我。
她明眸善睐,声如其人,当初替秦之洲接了电话,也是这样的笑语晏晏——我在她说话的一瞬间,就想起来了。
「郑恩恩。」她精准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眯了眯眼眸:「你认识我?」
「有什么不认识的,」李关雎看向我,语气讥讽,「圈子里从来没有秘密,我不但认识你,我还知道秦之洲是你捧起来的。你把他捧出了名,又不要他了,虽然不能理解你的决定,但我感谢你的及时放手,才让秦之洲有了今时今日。」
这话听着刺耳,我皱眉道:「我没有不要他,我们已经结婚了。」
「只是结婚,」李关雎眼含不屑,「结婚不是永久绑定的契约,是随时可以结束的关系。当年能呼风唤雨的小郑总,是当年的事,现在的你,没有任何资本来维持这段婚姻。」
我沉着脸,一声不吭。
李关雎有些得意道:「秦之洲有名有利,你有什么?花容月貌、富可敌国、才高八斗……你一样都不占,唯独给他生了个孩子,可孩子不是能绑住人心的手段。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相互成就的结合才能长久,秦之洲这么优秀的人,注定要匹配和他同样优秀的另一半。」
我冷眼看向李关雎:「所谓优秀的另一半,说的就是你自己?」
李关雎笑了:「难道是我表达得不够明确吗?
「六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秦之洲,就很喜欢这个人,可惜他那时是有主的。后来他一心奔事业,我也不允许自己原地打转,就耽误到了今天……可能还会再耽误一段时间,但我还年轻,我等得起。
「时间过得越久,我和秦之洲会站得越高,那是你永远攀爬不到的地方。
「地位和涵养不对等,再深刻的感情也弥补不了这个差距。
「秦之洲说的话,你听不懂,秦之洲做的事,你理解不了,夫妻之间无法沟通,婚姻变得无趣厌倦,争吵和矛盾充斥彼此的生活。
「最后你会得到什么?
「一张离婚证,和一地的鸡毛。」
……
我蹲坐在墙边,低低垂着脑袋。
我不是演员,可我却好像拿到了既定的剧本。
两个思想差距不同的人……一个高,一个低……高的那个疲惫不堪,低的那个惴惴不安……
相互沉默,不再交流,这只是开始。
慢慢会演变成不满,然后是不满的情绪累积。
争执,冲突,指责,谩骂……
圈圈怎么办?
我瞪着眼睛,满心恐惧。
……不该结婚的。
圈圈怎么办?
我不打圈圈,不给他找好多爸爸。
圈圈可以不要像我一样吗?
「恩恩姐!」
我依稀听见小柠在喊我。
「恩恩姐!」小柠跑过来,惊讶,「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手里,脸上,全是眼泪。
连衣襟都湿了。
我呆呆地看向她,轻声问:「我说我没哭……你信吗?」
「这还没哭?」小柠从包里掏出纸巾,「快擦擦,都是眼泪。」
我接过纸巾,苦笑了一声。
真没哭。
只是情绪稍有波动,眼泪就病态地往下掉。
「恩恩姐,」小柠说,「秦老师在找你。」
秦之洲……
我瑟缩了一下,说:「……知道了。」
擦干净脸,我走到病房门口,拧开了门。
秦之洲穿着条纹病号服,趴在枕头上,旁边的沙发上坐着李关雎。
「恩恩。」秦之洲看见我,眼眸透彻,「过来。」
我走到床边,轻声问:「还疼吗?」
秦之洲摇了摇头:「不疼了,你别担心。」
我嗯了一声,没说话,看着秦之洲疲惫的样子,眼眶里又开始蓄水。
不等我抹眼泪,李关雎对秦之洲说起了刚刚的事。
「……胡导的脾气你也知道,郑小姐差点和他闹翻,要是真掐起来,医院的屋顶都不够掀的,幸亏我爸和他关系好……」
秦之洲看向我:「你和导演吵架了?」
我心里一紧,低了下头:「嗯。」
秦之洲握住我的一只手,平淡道:「吵架没关系,别动手就行。」
我倏地抬眸,「诶」了一声。
秦之洲拉着我的同时,对李关雎淡声说:「恩恩一直是这样的脾气,她不针对谁,只是心疼我……现在比以前理智多了,以前,她都是直接上手的。」
李关雎脸上的笑凝住了:「还动手?」
「嗯,」秦之洲勾起嘴角,「大学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事。」
秦之洲提起大学,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过动手的时候。
那时秦之洲为了生活,晚上会去酒吧给歌手伴舞。
他长得出挑,跳舞又好,不可避免会被要求做些不情愿的动作,譬如摸胯抖腰,下流骚包。
有一次我去酒吧偷偷捧场,正好撞见。
喝得烂醉的富婆把一沓钞票甩在秦之洲身上,趾高气扬,让他玩个钢管,跳个花活。
我也趾高气扬,抄起酒杯泼了她们一脸。
那次我带了保镖,压着两个女人不费吹灰之力。
我学她们,把一沓钞票甩了又甩:「睁大狗眼看清楚,这他妈是我的人,我花钱都买不起,你们算老几?谁敢欺负他,让他不高兴,我就让谁十倍、百倍不如意!」
那晚最后的结果,是我用口红在她们脸上写了「丑」字后,把人扔了出去。
转身看见秦之洲在定定地望着我。
酒吧灯光迷醉,我气势全无,摸着耳垂道:「我不是故意跟着你,这不是……巧,巧合嘛……」
「是巧合吗?」秦之洲静静地问。
「应,应该是……吧?」我把耳垂拽得通红,硬着头皮说谎。
大概是因为我「英雄救美」打动了秦之洲。
不久后,我们确定了关系。
……
「恩恩的脾气已经很好了。」秦之洲说。
李关雎扯了扯嘴角,不明白秦之洲对脾气好的定义是什么。
略过这个话题,李关雎问:「你和胡导这部戏结束后,要多久能进我爸的剧组?」
秦之洲真的要和李关雎二搭了?
我竖起耳朵,难免紧张。
「这件事你应该去问曲欢,我的工作时间由她安排。」秦之洲说。
「我问过了,」李关雎语气不善道,「曲欢推了这部戏的事,她没告诉你吗?」
我心头猛跳,李儒的戏都推,曲欢怎么——干得这么漂亮呢!
对于曲欢推了戏约的事,秦之洲表现得很平静,并不打算改变这个决定。
李关雎一再邀约,甚至连「你是觉得我爸的戏不好吗?不稀罕演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奈何秦之洲就是不松口,一再强调经纪人的决定不能改。
李关雎也不是傻子,她看向秦之洲,问道:「曲欢推了戏约,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秦之洲一脸平静地回了两个字。
「抱歉。」
李关雎脸色难看,再也没了笑容,她冷声说道:「我爸这部戏筹备了很久,你错过这么好的角色,可不要后悔!」
「角色是好角色,」秦之洲淡淡道,「可惜,我没这个机会。」
李关雎满脸愠怒,拎包就走。
病房门被重重甩上,我努力压着上翘的嘴角,意兴阑珊地问:「李儒是大导演,李关雎又是你的白月光,你为什么不答应?」
秦之洲皱眉:「什么白月光?」
「《镜水缘》呀,你男二,她女主,你求而不得,黑化疯魔,她可不就是你的白月光吗?」
「胡说八道,」秦之洲捏了捏我的手,低声说,「我已经没有白月光了。」
已经没有。
那就是曾经有过。
谁呀?
我望向秦之洲,秦之洲枕着手臂,正侧头看我。
瞳眸交错,四目相对。
心弦在瞬间漏了一拍。
秦之洲的嗓音清冷又沉稳:「我每晚都能拥月入怀,不是求而不得,是有求必应。」
猝不及防的情话让我红了脸。
明明是个寡言内敛的人,怎么忽然就放大招了呢……
我胡乱想着,手指又被攥了攥。
「怎么?」我看向秦之洲。
「拒绝她的理由,」秦之洲望向我,「我已婚有子,不想落人口实,炒 cp 传绯闻,你会不高兴。你如果不高兴,我就更不高兴。」
我忽略脸上的温度,真诚地问:「要不再做个脑 CT 吧?」
这些话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难道说,这一摔……把人设摔崩了?
如果说这会儿,我是十分怀疑。
那之后,就是非常确定。
「恩恩,把那束花拿出去。」
「为什么啊?」
「太香了,我闻不到你的味道了。」
「……」
「秦之洲,晚上想吃什么?」
「香芋排骨。」
「还有呢?」
「你亲手喂的香芋排骨。」
「……」
「别动,我给你擦擦脸。」
「恩恩,我好看吗?」
「好,好看呀。」
「能让你觉得好看,就不算白长。」
「……」
不对劲。
真的!
很不对劲!
秦之洲以前没长谈情说爱的嘴,现在是满嘴都是谈情说爱。
被他弄得心慌意乱了好几次后,我忍无可忍地朝他喊:「你到底是怎么了?!」
「不怎么,」秦之洲平静回答,「只是喜欢你,想说出来而已。」
当啷一声。
我手里东西直直掉在了地上。
-
我和秦之洲感情最好的时候,是确定关系那段时间。
我花钱买人,交易彻头彻尾。
秦之洲拿钱办事,纯粹尽职尽责。
他没说过喜欢我,我也不提喜欢他。
这么多年过去,孩子都会要零花钱了,他却轻描淡写地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不但说,而且挂在嘴边,动不动就复制粘贴。
第一次听,我差点没喘过气来。
第二次听,我心脏怦怦乱跳。
第三次听,我脸红心跳耳热。
听到第六次时,我干脆捂住他的嘴,又急又恼:「别说了,你再说,我今晚要睡不着了!」
没错,今晚。
短短两个小时,收到六次表白,搁谁谁都受不了。
秦之洲咬了我指尖一下:「嗯,今晚不说喜欢你了。」
我:「……」可以召唤神龙了。
「摔下来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准备,不知道自己是能落在屋顶,还是直接掉在地上,也没想过受伤是轻还是重,只觉得满心都是遗憾。我对你和对别人一样,不愿意交流更多,这很混蛋——你明明是特例,我明明可以告诉你,我如果不说,你又怎么会知道,有些感情,除了体会还有表达。」
-
秦之洲在医院只修养了一天。
不管我怎么阻止,他都坚持要去片场。
「你说得没有错,作为演员,拍好戏是一种敬业,不接受强制压榨是对的,但除此之外,还有人情世故和相互理解。
「得到优于普通人的酬劳,本就该付出的比普通人更多,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对等了,别人遵循自我利益,我遵循竭尽全力。」
秦之洲主动带伤上阵,导演还算是有良心,让他先拍文戏,武戏最后拍。
半月后,这部剧终于杀青。
导演在微博、采访、新闻、通稿……但凡能发言的地方,不吝赞扬,把秦之洲夸得天花乱坠。
粉丝敢怒不敢言,还得谦虚地说谢谢,这都是秦之洲应该做的事。
我不吃这套,杀青当天,就把秦之洲拉到医院,重新做了一遍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我和秦之洲同进同出,几乎是半公开的关系。
随着轰轰烈烈的脱粉大潮过去,留下的粉丝似乎也看开了。
始于颜值,陷于才华。
说到底,还是得益于秦之洲当年的选择。
在最该捞钱的流量时代,毫不恋战,坚决转型,成了靠作品撑腰的人。
这也让核心粉丝理直气壮。
秦之洲结婚怎么了,他一个成年人,没人规定不能成家立室,粉丝专注好作品,黑子才揪私生活!
「……这算塌房,但又没完全塌房吗?」我刷着手机,自言自语。
「什么?」秦之洲坐在沙发上,翻看剧本,听见了我的话。
「我说你粉丝呢。」
我躺过去,把头枕在他腿上,舒舒服服地往下看:「都在维护你,说期待你的新作品,这属于高质量理智粉吧?」
「这些不是粉丝,」秦之洲翻了一页剧本,说:「是支持我,理解我的影迷。」
因为是影迷,所以才期待作品。
我放下手机,问道:「你真的不和李儒导演合作吗?」
李关雎始终没放弃,在秦之洲上一部剧杀青后,找了各种人脉渠道,希望秦之洲能接《殷陵》。
「真的。」秦之洲回答。
我鼓了鼓腮帮子,不情不愿道:「公私还是要分分清楚的,你的影迷都在期待你演好剧,要是因为我错过机会,影迷肯定会对你失望。」
「我拒绝李关雎和我演不演好剧没关系,」秦之洲专注剧本,随口道,「国内不只《殷陵》一部好剧,《殷陵》也不见得真那么好。」
我爬起身,把脑袋凑过去:「这个剧本你都看了好几天了,很好吗?」
「还不错,」秦之洲说,「是个犯罪悬疑剧,反派角色很有挑战性。」
「是吗?我看看,我看看。」我贴着秦之洲,往剧本上盯。
秦之洲往左挪了挪剧本,我追着往左挪了挪脑袋。
秦之洲往右挪了挪剧本,我又跟着往右挪了挪脑袋。
最后秦之洲啪地合上了剧本。
「我还没看完呢!」
我叫起来,才看了两行,连主角是谁都没明白。
秦之洲扔下剧本,把我抱到腿上坐好,捏了捏我的下巴:「这是一个关于经济犯罪的故事,警官学院的教授有一个得意学生,学生对破案有天赋,又得到教授的悉心培养,励志成为优秀警察。一次突发案件,市面假钞横行,银行系统被攻破,地下金库躺着无名尸体,教授被聘为专案组顾问,带着他的学生查找真相。层层反转,步步递进,最后真相大白,原来真正的犯人就是……」
「你先别说!」我连忙叫道,「我自己看行吗?别剧透呀!」
秦之洲低笑一声:「原来真正犯人就是那个教授。」
「别说别说快别说了!」
「他玩弄人心,一边培养学生,一边暗中犯罪……」
「秦之洲!」
「最后的结局,这个教授……」
「不要说了!」
「这个教授啊……他……」
「不听不听,我不听!」
我捂着耳朵,疯狂摇头。
秦之洲抬起我下巴,笑着说:「捂着自己的耳朵有什么用,堵住我的嘴才是一劳永逸。」
说得对!
我放下双手,改捧着他的脸,重重亲在他唇上。
秦之洲放任我亲来亲去好半天,一手按着我后脑,把这个流于表面的吻,加深到唇齿舌尖都纠缠一起。
剧烈的亲吻让人目眩神迷。
我被他抱起来的时候,两条腿缠在他腰上,边亲边被托着进了房间。
「等,等一下,」我抓着解开一半扣子的衣领,喘着气说,「圈圈快放学了……」
「还有一个小时。」秦之洲啃吻颈侧,呼吸扑散。
「真不行……」我挣扎。
一个小时根本不够他折腾的。
秦之洲抓起薄被,卷着我和他的身体,牢牢贴合。
一连串的亲吻由上至下,我弓似的撑起身体,勾着他肩膀,无力抵抗,全面溃败。
我趴在餐桌前,有气无力地往嘴里扔水果。
秦之洲把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回身擦厨灶污渍。
郑圈圈从浴室钻出来,脑袋顶着小黄鸭毛巾帽,两边卷着小犄角,看起来像个水灵灵的女孩子。
我把毛巾拿下来,擦干他头发上的水。
郑圈圈晃了晃脑袋,漆黑的头发划过漂亮的眼角眉梢。
「可以了。」我摸了摸,不湿了。
郑圈圈踮起脚,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妈妈晚安。」
目送圈圈跑回卧室,我感慨道:「圈圈和你长得这么像,以后肯定是盛世美颜,你会让他进娱乐圈吗?」
秦之洲收拾干净厨房,把微波炉里热的一杯牛奶端出来,放到我面前:「他将来要走的路,由他自己决定,我不参与他成年后的人生。」
「如果他要演戏,子承父业,也不是不行,」我握着牛奶杯,默默道,「……总不能像我,无所事事。」
一个月前,老板把店关掉了,连夜提桶跑路,说是要避避风头,不想再度失身女魔头。
这个「再」就用得很精髓。
老板不干了,我也失业了。
又赶上无数媒体狗仔都盯着秦之洲,我只能窝在家里抠脚保平安。
我一点都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可不过能怎么样呢?
就算没有狗仔没有媒体,我这样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没半点技能专长的人,注定无法在社会立足。
没有地位、没有工作,就算每天睡在秦之洲身边,我也没有安全感。
秦之洲把剧本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两周,修修改改,涂涂抹抹,最后答复对方,这剧他接了。
签约之前,他带着我出了次门。
目的地是一栋写字楼,走出电梯一片空旷。
「这是哪?」我好奇地问。
「你以后要工作的地方。」秦之洲牵着我的手,走到窗边,「这里采光不错,给你做办公室怎么样?」
我很蒙,不明白哪来的办公室,又要我做什么工作。
秦之洲说:「我和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到期后,我不打算续约,个人工作室也不再挂靠公司名下。」
我下意识地开口:「你想单干?」
「确切地说,是和曲欢合作,」秦之洲笑了笑:「她在圈里多年,人脉宽广,由她做资源对接。我提供初始资金,挑大梁接本子演戏,现在还缺一个负责签约新人的伯乐。创业初期,各方面都不是很成熟,可能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但好歹是夫妻店,就当帮帮我,你不会坐视不管吧?」
我反应慢了大半拍,等秦之洲说完,才意识到:「……你要我负责签约新人?」
「可以吗?」秦之洲望向我,轻声问。
当然可以,但——
「为什么要找我?」我抿了抿嘴唇,「你是……因为可怜我吗?」
「我是希望你能可怜我,」秦之洲坦然道,「我不懂商业运作,性格不够温和,迎来送往的事一概不知,我需要你帮我。这个位置很重要,必须交给信任的人,我只信自己的家人,只信你。」
我无措彷徨:「可我已经很多年不管事了,我怕万一能力不行,万一出错了怎么办?」
「别怕,」秦之洲把我抱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有我在,你只管放手去做,小郑总一直自信满满,从不瞻前顾后,我对你有信心。」
秦之洲这声小郑总,叫得我心痒难耐。
我太怀念以前的郑恩恩了。
桀骜不驯,任性张扬。
可我又不得不再三犹疑。
我真的能帮到秦之洲吗?
我真的有能力握住这个机会吗?
我真的可以做回曾经的自己吗?
……好像,不是不行,不是做不到。
是必须得行,必须要做到。
现在的郑恩恩,没办法和秦之洲站同一高度,与其担惊受怕,战战兢兢,不如在可能成功的路上莽一回。
况且,这条路上并不单单我一个人,秦之洲也在左右。
就算失败,也是一起失败。
想通了这些,我对秦之洲用力点了一下头。
你喜欢曾经的小郑总,我就让小郑总回到你身边。
……
……
两个月后,秦之洲合约到期,如他所愿,到期不续。
合约结束当天,秦之洲万年不用的微博,破天荒地发了一条动态。
「水心娱乐,正式成立。千帆渡洲,感恩今夕。」@小郑-ZONG@曲尽成欢
《番外:不哭》
接连下了几天雨,南城陵园的墓碑被冲洗干净。
穿着黑衣服的年轻女人撑着一把伞,静静地看向墓碑。
「我快十年没来看过你们了。」女人眼泪滚落,声音却平淡得仿佛不是哭泣。
墓碑上刻着【郑辉业】【廖问兰】,这是一座合葬墓。
墓中的两个人,生前从未有过一天恩爱,死后却要埋藏在一起。
「我已经很久不做以前的噩梦了,」女人看向廖问兰的名字,「快忘记被你打得只剩一口气是怎么感觉,也不太记得到底有多疼,才会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着,求爸回家。每次爸因为我回来,我都感到绝望,因为下一次,你只会更用力打我,到最后,不用你动手,我也会木然地掉眼泪。你既然恨爸薄情寡义,花心出轨,又为什么要用丧心病狂的手段,来维持这段不堪的婚姻?因为不甘吗?还是因为爸事业有成,而你始终灰头土脸的不安?你大概不知道,你死后不久,爸就再婚了,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女明星,漂亮得一塌糊涂,你没能守住婚姻,也没能守住爸的心。」
女人说完,又看向郑辉业,勾了勾嘴角:「我至今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你觉得我缺乏母爱,就拼命再婚,娶了一个又一个。你到底是希望补全我,还是单纯只为了释放自己的本性?你每娶一个,就要我改口喊妈,以为不生别的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爱,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表面对你言听计从的小妻子,背地里是怎么对我下死手的。你可以不要别的孩子,她们不行,年轻貌美的女孩嫁给中年秃顶的富豪,难道是因为爱?爸,除了妈以外,从来没人爱过你。这个事实,在你破产跳楼时应该也明白了,所以你的遗嘱是同妈合葬。」
女人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望向漆黑的墓碑:「你们这场婚姻,这段人生,充满了荒唐,可到你们死后,又都得偿所愿,仿佛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呢?因为你们,怕极了婚姻,甚至畏惧爱情。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不敢回应他的感情,只能拼命用钱维系彼此的关系。当我没钱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再见他一面,愚蠢又懦弱地退出了他的人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结婚,却意外有了一个孩子。我不懂怎么做母亲,但我想,只要是和妈完全不同,应该就算合格了吧……我的圈圈很聪明,他从来不哭,他不是我,我也不会让他变成我。
「后来,我结婚了,和我爱的人,圈圈的父亲。他一开始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不情愿结婚,为什么一提结婚,我就哭成那样。因为在我的意识里,结婚是不幸的,结婚是爱情的绝路,我不想结婚,不想和他的关系变成你们这样。
「爸,他不是你。
「他没有嫌弃我灰头土脸,把低谷中的我重新拉了上来。
「他说过,他愿意成就他爱的人,我怎么能让他失望。
「四年来,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我都维护得很好,原来结婚并不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婚姻绑住了两个人的一辈子,在漫长的生命里,携手并肩,跌跌撞撞,顺境逆境,不离不弃,我觉得很幸福。」
「爸,妈,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我不想缅怀以前的事,你们也不值得我怀念。
「我会努力做自己,做别人的妻子,做孩子的母亲,唯独不做你们的女儿。
「人生不幸,始于父母。
「人生大幸,源于自身。
「我不怪你们,但也不爱你们,我有更值得爱的人。」
……
撑着伞的女人步出陵园,不远处,同样撑着伞,身材挺拔的男人迎面走来。
「怎么又哭成这样,」男人蹙眉,语气心疼,「不是说以后都不哭了吗?」
「最后一次,」女人仰起头,「我也不想哭,可是没办法呀……你哄哄我吧,你哄哄我,我就不哭了。」
「怎么哄你?」男人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就是个爱哭鬼,哄不好的那种。」
「我不爱哭,」女人笑了起来,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