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我做了一个此生最诡异的梦。
梦里,我在一段无穷无尽的楼梯里下行着,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醒来后,发生了一件改变了我人生的事——我的丈夫死在了身侧。
1、
从梦里惊醒时,手机时间显示着凌晨一点半。
我开了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猩红——我的双手、睡衣、被褥间,已被血染透。
平躺在我身侧的丈夫尹晟,双眼瞳孔散大看向天花板,他的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身完全没入心口,只剩刀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尹晟冰冷僵硬的身体呈现着一个事实——他已死去多时。
家里有外人闯入,这是我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
我迅速下床,蹑手蹑脚地将门反锁,随后拿起手机报警。
「在警察赶到之前,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在卧室不要出声,保持警惕。」挂断之前,接线员提醒。
我关了灯,缩在床头,眼泪在黑暗中无声地滚落。
凶手是谁?他是怎么闯入的?还躲在家里吗?他为什么要杀尹晟?
突然,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背脊升起,爬遍了全身。
是啊,他为什么要杀尹晟,却放过了我?
而我,为什么会双手、以及浑身沾满了他的鲜血?
我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我在一栋空旷的烂尾楼中穿行着,身后有脚步声在快速逼近。我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人,正举着刀追来,还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铃铛声。
直觉告诉我,他要杀我。
以往做的梦都会在清醒后淡忘,但那个梦却在脑海中无比真切。我逃到一个角落,捡到一把刀,在那人靠近时用尽全力刺进了他胸口。
刀刺入人体的感觉与无比真切。
此时此刻,当我回忆起梦里的那一刻,鸡皮疙瘩瞬间爬遍了全身。
我重新打开灯,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和尹晟胸口的那把刀。
眼前的一切都在描述着一个事实——我,杀了我的丈夫。
就在这一刻,一阵刺耳的门铃声骤然响起。
我看了看手机,1:50。
大约 15 分钟前报的警,现在,应该是警察赶到了。
我该如何面对警察?
2、
不管怎么样,先解决眼前这一关。
我深吸一口气,快速地脱掉身上沾血的睡衣,拿出另一件换上。随后开了房门,冲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手上的血迹。
门铃声依然再继续,继而变成拍门。
一下下,仿佛敲在我心头。
手上的血已经干了,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冲洗干净,而拍门声越来越响,警察仿佛随时要破门而入。
我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心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任何时间与空间来处理脑海中的疑团,全身的每个细胞都代入了凶手这个角色,恐惧着门外警察。
警察开始踹门了。
我看着手上大片擦不干净的血迹,紧绷着神经走向玄关。
砰砰砰!门仿佛随时会被破开。我没有开灯,指望着昏暗的环境可以让警察忽略掉我手上的血迹。
然后,咬牙拉开了门。
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道将门踹开,我惊叫着被撞到一边。一道黑色人影猛地冲了进来。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黑的人,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的猫脸面具。
那不是警察!
那人手握一把水果刀,猛地朝我用力扎下。
那一瞬间,我脑海一片空白,我想要躲,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
锋利的刀轻松地插入我的脖颈间,血喷洒而出,我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
那人的双眼透过猫脸面具冷冷地看着我。
在我意识完全消散前,我听到他身上传来一阵铃铛声。
3、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粗重地喘息着。
心仿佛要从喉咙中跳出,太阳穴剧烈的鼓动带来了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我用手摸着脖颈,完好无损。
刚才的是梦吗?我松了口气,被刀刺入脖颈的感觉太过于真实,即便我此刻确认刚才那一幕没有真实地发生,也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被利刃刺入的感觉。
手中有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我的心猛地一紧,开了灯一看,手上满是鲜血,而丈夫尹晟,正躺在身侧,胸口被一把水果刀贯穿。
那不是梦。
手机依然显示着凌晨一点半,和「刚才」醒来的时间一样。
我理了理思绪——我在梦里被一个杀手追杀,并在梦里刺了他,而醒来时,却发现我刺死了丈夫。而在二十分钟后,会有人破门而入杀我。
而我面临着两难:报警,且不说能不能赶在杀手来之前赶到,我要如何以一个杀死丈夫凶手的身份面对警察?而不报警,我只能等待着被那杀手杀死。
另一点我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就是烂尾楼梦里的杀手,因为他们戴着同样的猫脸面具,身上都有铃铛声。
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刚才的那段经历是梦吗?那现在呢?
无数的疑云在我脑海中飘。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因为门铃声再度响起。
我看了看时间,依然是 1:50。
在杀手破门而入之前,我要想到办法自救。
4、
我光脚站在客厅中,门铃声如针一般刺着我的神经,冰冷的地板让我变得异常清醒。
从猫眼看过去,门外站着的依然是那个杀手。
此时,我脑海中有一个最大的疑惑——为什么他会从梦中来到现实?
很显然,这不合常理。
有没有可能,我现在依然处于梦中?所以刚才被杀手刺死后,才会重新醒来。
但我无法肯定自己的想法,因为此时此刻的感受太过于真切,冰冷的地板,刺耳的拍门声,以及从头到脚的恐惧感。
此时,拍门声突然停下,我听到细微的声响,如同有东西拨动着精密的齿轮。
那人正在用东西开锁。
我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倘若这真的是梦,那我是如何进入这个梦中的?
在这个梦开始之前,我在那栋烂尾楼里刺伤了杀手,随后下楼梯逃离。
但那楼梯循环着没有尽头,最后我失足坠落,然后惊醒。
在那重梦境中,我并没有被杀手杀死,于是进入了现在这重梦里。而上一次,我被破门而入的杀手刺死,随后重新醒来。
也就是说,倘若死于他的刀下,我可能会重新开始这个梦。
我得出一个并不太确定的结论——想要离开这个梦,就一定不能被他杀死。
假如把烂尾楼的那重梦拟定为第一重梦,现在所处的是第二重梦,我从第一重梦进入第二重梦是因为从楼梯处坠落。
也就是说,逃离这第二重梦,或许也可以利用这个办法——坠落。
小时候做噩梦,总会梦到从高空坠落,而坠落的途中,人也会瞬间清醒。或许,这也是我自救的唯一途径。
我打开阳台门,夜风吹拂而来,此时我身处 18 楼,若一跃而下,必死无疑。
一阵恐惧感将我包围——倘若我这一切的推理都是错的,此时此刻就是真实的世界怎么办?
或者说,我在梦中跳楼而死,便永远无法醒来怎么办?
死亡是可怕的,尤其是当你主动选择死亡时,全身的细胞都仿佛在抗拒着。
砰地一声,客厅中,大门被推开了。杀手戴着面具举着刀,在客厅环视一圈,随后和阳台上的我对视着,一步步朝我靠近。
没有退路了。我咬着牙,爬上了阳台的扶手。
杀手显然发现了我的意图,快步朝阳台跑来,一只手率先抓向我的手臂。
就在那一刻,我紧咬着牙关,纵身一跃。
夜风如刀般割在我脸上,耳边的风尖啸着。
我能逃离第二重梦吗?我会因此而死去吗?尹晟他……
忽然,我的心豁然开朗——既然这第二重梦只是梦,那说明尹晟的死也只是梦而已。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死。
而只要逃出这第二重梦,我不仅救了自己,也救了我的丈夫。
5、
一震强烈的撞击感,身体条件反射般地抽动着,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阳光落在脸上,我用手遮挡了一下,良久才适应了这种强光。
「醒啦?你可是睡了一路呢。」
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扭头看去,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
是我的丈夫,尹晟。此时,他正开着车,而我坐在副驾驶。
「老公,你没事……」
他没有死,而我也好好地活着,沐浴着阳光。
「我能有什么事?」尹晟轻笑了一声,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傻瓜,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我看着他,用力地点点头,眼泪滚滚滑落。
「傻瓜,怎么还哭了?我们马上到,等办好入住,你给我讲讲梦到了什么,把我家宝贝吓成这样。」
「马上……到?我们是去哪里?」
「你睡糊涂了?我们不是定了来雾隐山庄度假吗?」
我看着车窗外,我们正缓缓驶入雾隐山庄的入口。
错位的时间和空间在我脑海中重新定位,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大脑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我叫宁萌,和丈夫尹晟结婚 5 年,明天是他的生日,因此我们提前订好了雾隐山庄度假形成为他庆生,而现在的我们,已经到雾隐山庄了。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那个梦发生的十五个小时后了。
我真的从梦里逃离出来了——那场可怕的遭遇,仅仅是我在来路上做的一个梦中梦。
亦或者……我现在进入了第三重梦境中?
但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的环境无比真实,阳光的和煦以及尹晟那熟悉的气息,让我感觉和前面两重梦的阴森截然不同。
办好入住后,我们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订好的一间庭院房,尹晟将行李放好,我开了推拉门来到院子中。院子里种了几株不知名的树,在中间过道上,有一株月季开成了一个拱门形状。
我从花拱门下走过,抬头看着这梦幻的一幕。
尹晟从身后抱住了我。
「宝贝,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醒来就不记得了。」我不想再去回忆那个可怕的梦。
「真是傻瓜,你都吓哭了。是不是太累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我将身体依偎在他宽厚的怀里,笑着说:「我不累。你看这花,为什么能长成拱门的形状啊?」
尹晟抬头看了看,说:「这是藤本月季,只要给它搭个拱门架子,它自己就会沿着框架开成花的拱门。」
「那它为什么不往旁边开呢?」
「傻瓜,万物都是有逻辑的。藤本植物具有依附性,框架搭在那里,再在生长过程中加入一些引导,它就一定会长成想要的样子。现在天还没黑,我们去逛逛吧,这里面可大了。」
作为数学系的高材生,逻辑一直是他习惯于挂在嘴上的词。
我点点头,和他十指相扣。如此真切的触感,我深信不疑,这就是在现实中。
6、
太阳落山后,我们到庄园内的餐厅吃饭。
我两天前就跟餐厅打过招呼,订好了生日蛋糕,还送上了我专门定制的生日礼物——彭罗斯阶梯模型。
基于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很爱这个礼物。
所谓彭罗斯阶梯,就是由四条首尾相连接阶梯构成一个环,在这阶梯上行走的人,永远在同时上行与下行着——当然,这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现实中的模型需要依靠视觉错觉。
这是由一位数学家提出的几何理论,当然,这些都是尹晟告诉我的,我默默记在了心里,并找了家手工品店定制了这个模型。
尹晟拆开礼物后,一脸惊喜地看着我,他把玩着这个礼物,眼睛都在发光。在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四段阶梯恰好以不可思议的状态首尾相连着。
这餐饭吃得特别愉快,饭后,尹晟去上洗手间,我坐在餐桌等他回来。
「宁萌,是你吗?」
突然,一个声音喊我,我转过头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长相温柔美丽的女性——明明很熟悉,但我一时却喊不出对方名字。
「是我,苏梦!」她笑着说,「你不记得我了吗?」
苏梦这个名字瞬间将我久远的一些记忆拉回来了,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苏梦!天哪,怎么这么巧!你也是来这里玩的吗?」
苏梦笑着点点头,说:「你在哪个房间?我等会去找你。」
我报了房间号,苏梦笑着说:「好的,我记下了,我先回去,等会去找你玩,你要等我哦!」说罢,她挥挥手,转身离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一阵铃铛声,正随着她的步伐离去。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了?」
尹晟从洗手间回来了,他看出了我的异样。
「老公,你……你记得苏梦吗?我刚刚看到她了。」
尹晟和我是高中同学,他一定会记得苏梦。
尹晟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怪异,他双眼紧紧盯着我,随后说:「你……忘了吗?苏梦早就死了。」
7、
「不可能!」我反驳,「苏梦以前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死了,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既然她是你最好的朋友,那为什么你们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
我愣住了。
「因为她死了。」丈夫轻轻抓住我的手,柔声说,「你一定是太累了,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在一阵纷乱的思绪中回到房中,尹晟在浴缸放好水,让我泡个澡放松一下。
我躺在温热的水中,满脑子都是苏梦。
我们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也是对方最好的朋友。都说物以类聚,我们两人都是班上成绩优异的代表,苏梦长得漂亮,高中时有很多男生暗恋她。
而她很喜欢在身上佩戴铃铛小饰品。
我的头皮突然一阵发麻,想起梦中那个带着猫脸面具的杀手。
我们关系明明很好,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失联了呢?她真的死了吗?
那刚才我见到的……难道是鬼?
突然,我想起临走前,她问了我房间号。
她说,她会来找我的。
8、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我从浴缸爬出来,套上浴袍,来到房间中。
房中的灯关着,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亮着,却没看到尹晟。
「老公,你在哪?」
我问,没有回应。
通往后院的推拉门半开着,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一阵强烈的不安感将我包围。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后院,随后失声惊呼。
尹晟就倒在那月季拱门下方,我冲了过去,只见一把水果刀插在他胸口,直没刀柄。
「老公,老公!」
我嘶声喊着,他的身体冰冷,已经死去。
我的心坠入了谷底,四周望去,院子中的植物丛生,在地面投下许多阴影,仿佛有无数未知的危险盘踞在黑暗之中。
我哭着跑回房中,将门扣上,随后快速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叮铃铃……
突然,一阵铃铛声传入耳中,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凶手早就在房中了。
此时此刻,一道黑影缓缓向我靠近,我看着地面上的人影,那人举起了手,手上抓着一把刀。
那把刀迅速朝我刺下!
冰冷的触感穿透皮肤,我看到血喷洒而出,随后无力地扑倒在地。
意识随着鲜血迅速流出体内,我看到被尹晟放在茶几上的彭罗斯阶梯模型,而此时,我突然发现,四道阶梯居然真的首尾相连在了一起。
那不是视觉错位,它们就是真真实实地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永远下行的循环阶梯。
9、
我尖叫着醒来。
刺眼的阳光让我一时睁不开眼,良久才适应过来。
「醒啦?你可是睡了一路呢。」
尹晟温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我看着活生生的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滚落。他回望我一样,笑着说:「干嘛这样看着我,睡傻了吗?」
我摇摇头。
「没有,是因为你太帅了,我怎么都看不够。」
他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清澈而明亮。
「傻瓜,我们要到了。」
下车后,我紧紧抱住尹晟,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在我这么多次梦境中,每一次我都对他的死无能为力。
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他。
在此之前,我需要重新确认自己此时是不是真的处在梦境中。
在第一重梦里,刺伤杀手后,我在一道道永远走不完的楼梯中下行——很显然,现实中不可能存在没有尽头的楼道,那可以作为我识破梦境的点。
而第二重梦,我完全是用生命赌出来的。
那现在呢?我要靠什么来确定?我想起上一次濒死之时,看到了我为尹晟定制的彭罗斯阶梯。同样是现实世界不可能存在的东西,那模型或许也能帮助我分辨梦境与现实。
进入房间后,我假装要提前将礼物送出,让尹晟将礼盒拆开。当他将阶梯模型拿在手中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将模型抢了过来,此时此刻,四道阶梯正首尾相连着,我用手指沿着阶梯一层一层朝下,经过了三次拐点后,继续下行,随后到达了第四个拐点——也就是原点。
始终向下,却一直在循环,这种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几何学悖论,此时却真实地呈现在我眼前。这个模型分明是向下的阶梯,但我却无法找到它的最高点和最低点。
不,这不可能存在。
除非是在梦中。
10、
我看着眼前的丈夫,一切都是那么真切,但事实却又告诉我,此时正处于梦境之中。
我为什么会在不同梦境中循环呢?我在心中回忆着这几个梦。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
1、梦里一定会有个带着猫脸面具的人杀我,杀手身上还带着铃铛;
2、我的丈夫尹晟也会死去;
3、倘若我被杀手杀死,就会重新循环这个梦境,而似乎当我下坠时,就能脱离当前这个梦境,但可能会进入下一个梦境。
另外,还有一个意外,苏梦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中,而且她恰好喜欢随身佩戴铃铛。她会是那个猫脸杀手吗?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为什么失去了她死的记忆?这个梦和她的死有关系吗?
带着巨大的疑团,我将正在拿出行李的尹晟喊住。
「老公,你还记得苏梦是怎么死的吗?」
「苏梦?」尹晟好奇地看着我,「你怎么想起她来了?」
「就是突然想到了,你快告诉我。」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高考第二天发生的事。」
高考第二天发生了什么?
我依稀记得,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年级组织了一场聚会,那场聚会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结束之后,发生什么了呢?记忆仿佛被掏空,我无从得知。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尹晟看着我,摇摇头,良久才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二天,苏梦就跳楼自杀了。」
11、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现在所处的梦境,和苏梦的死有关。或许解开这层谜,是我逃脱这个循环梦境的关键。
但不知道为什么,与她死有关的记忆,全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明明与我如此亲近的人,那么突兀地从我生命中消失,这么多年我居然都没有感到奇怪。
「别多想了,不要为难自己。」尹晟轻轻在我额头吻了一下,「那件事一定让你很痛苦,所以你忘了它。」
「可是……人真的可以选择性遗忘吗?」
尹晟微微一笑,说:「我在书上看过,这个叫『心因性失忆症』,人为了将过去痛苦的经验予以压抑,潜意识便会将其排斥在意识之外,这也是属于一种应激相关障碍,也是人类意识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我在心中反复揣摩着这话,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既然梦是循环的,那说明等会吃完饭,我还可以再次见到苏梦。
到时,我可以当面向她问题清楚,不管她是人是鬼。
12、
晚餐过后,尹晟如上一次梦境中一样去上洗手间。
铃铛声响起,苏梦来了。
「宁萌,是你吗?」
我起身看向她,将早就在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苏梦,高考后聚会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在第二天自杀?那个戴着猫脸面具的人是你吗?」
苏梦看着我,没有答话,忽然,她转身快步跑开了。
「苏梦,等等我!」
我大喊着追上,但她已经跑出餐厅,当我追出去时,茫茫夜色,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回到餐桌,尹晟也回来了。
「怎么了?」他问。
「关于高考后的聚会,你还记得哪些事?全部告诉我。」
尹晟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但依然点点头。
「那是一场假面舞会,同学们都戴着面具,大家也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是在那个时候跟我告白的。」
说到告白,我才记起来了。
尹晟一直是班上的班长,高大英俊,总爱穿着一件白色的 T 恤,是很多女生心里的男神。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但他眼里只有学习,我也一直将这份暗恋埋藏在心底。在那场假面舞会上,很多人都互相告白,我看到好几个人都去找他了,我很担心耳根子软的他会先答应了别人,于是我也找到了他告白。
「我还记得你当时告白时的话,要说给你听吗?」尹晟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打住!」我可不想被当年矫情的自己尴尬到,急忙转移话题,「别管说了什么,你当时不也拒绝我了吗。」
尹晟温柔一笑,说:「当时我一心想着学习,差点错过了你。不过还好没错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记得,舞会开到一半,你们就先离开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了。」
13、
我在脑海中拼命搜寻着关于那场假面舞会的记忆。
「对不起,萌萌,我想读完大学再考虑感情的事。」
这是当时尹晟委婉拒绝我的话,当时我脑海里嗡地一声,仿佛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我们青梅竹马,我一直以为对他来说,我是特殊的存在,结果并不是。我羞愧地跑出现场,在门外,我看到另一个同学正在偷偷地吸烟。
那是班上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的小混混,叫朱力。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朱力隔着烟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
「你答应过我,高考后当我女朋友的,可不能耍赖哦。」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忘了?要不要我现在再让你重温一下?」
我僵在原地,他掏出手机划了一阵,随后点开一段视频。视频里的女生正在换衣服,私密部位几乎全部曝光在镜头里。
那个女生就是我。在去年学校运动会时,朱力偷拍了我。
眼泪瞬间涌出,模糊了双眼,我用哀求的声音说:「朱力,我求求你,你把它删掉好吗?」
「只要你当我女朋友,什么都好说。」朱力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晚上陪我去看夜景吧,长丰大楼,那里的夜景很美。」
「晚上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出门……」
「不来的话,明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段视频了。」朱力嘻嘻一笑,朝我眨了眨眼,离开了。
我呆在原地,眼泪滚滚落下。
「萌萌,怎么了?」苏梦也走了出来,她看着远去的朱力,又看向我,「他欺负你了?」
我看着苏梦,委屈的情绪一时喷涌而出,扑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那天,在校园后面的操场,我把朱力骚扰我的事全部告诉了她。
「你太傻了,报警!」
「不能报警!」我按住她的手,「一旦报警,他就会把视频发到 BBS 上面,所有人都会看到,那我还怎么活下去?而且……而且反正已经高考了,暑假过后就要去大学,到时候就可以彻底摆脱他了……」
苏梦紧紧握着我的手,良久才说:「晚上我陪你一起去,我去和他说,让他别纠缠你。」
此时,餐厅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对不起两位,我们准备打烊了。」
结账出来后,我脑海中疑云更多了。
苏梦的死,会和那晚的事情有关吗?会和……朱力有关吗?
苏梦和我亲密无间,哪怕这个梦真的是她托给我的,那她也不可能会是那个猫脸杀手。
那么,我梦里的那个面具杀手会是谁呢?会不会是……朱力?
「老公,你还记得那场假面舞会中,是谁戴着一个招财猫的面具吗?」
尹晟轻笑了一声,说:「傻瓜,就是你啊。」
「我?」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错,当时你戴着猫脸面具跟我表白的,我不可能记错。」
14、
回到房中后,我依然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倘若我才是那个戴着猫脸面具的人,那在梦中的那个杀手又是谁?还能再自己梦中杀了自己吗?
这太不可思议、且荒唐了。
「你去洗澡早点休息吧。」尹晟说着,「外面好像有野猫,我去看看。」
但我现在完全不想抽出任何精力去做其他事,只想尽快将纷乱的思绪理清。当我回过神来时,房中一片寂静,夜风将通往小院的窗帘掀起。
我的背脊猛地一震发凉——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上一次梦境中,餐厅里苏梦离开后,我们也很快回到了房间,之后我去洗澡的期间,尹晟被杀了。
但这一次,我们在餐厅回忆到很晚,早就过了那个时间。
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早就在屋里了。
「老公?」
我大声喊着,没有回应。
鸡皮疙瘩瞬间布满了全身,我小心翼翼地来到后院,那一刻,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尹晟正躺在那月季拱门之下,鲜血溅了满地,靠近地面的花瓣上沾满了鲜血。
我依然没能救到他。
一阵强烈的无助感袭来,泪水模糊了双眼。凶手肯定就在庭院之中,我要如何从这个梦中逃离?
叮铃铃……
铃铛声响起,我猛地转身,那熟悉的猫脸面具映入眼帘,那猫脸人高举着刀一步步朝我逼近。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
杀手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朝我靠近,那把尖利的刀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你是苏梦吗?还是朱力?」
我一步步后退,直到靠在了那月季拱门。
杀手一言不发,一步步朝我靠近,我退无可退,转身抓着拱门朝上攀爬。花茎的刺深深扎入掌心,但我无法顾及剧痛,没命地爬上了拱门的顶部。
手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猫脸人仰头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嘲讽。
拱门根本支撑不住一个成年人,摇摇欲坠,猫脸人举着刀,似乎等待着拱门倒下。
我看着地面,此时我离地面只有两米多高,倘若我直接跳下去的话,能够触发此前逃离梦境的「坠落」吗?
我不确定。但现在留给我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跳下去赌一把,要么等待拱门坍塌,被猫脸人杀死。
我下定了决心,一跃而下!
15、
再次惊醒时,我依然在副驾驶上,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依然在第三重梦境中?
也就是说,从花拱门上跳下,并没能让我逃离那个梦境。
「老公,我们别去雾隐山庄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在家里帮你庆生。」我看向尹晟,说。
尹晟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良久才说:「傻瓜,你在说什么呢?我们这不就是在回家吗?」
「回家?」我愕然。
「这几天在山庄玩得太累了吧?你再睡会,我们到家还得有两个多小时呢。」
「我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不然呢?你还想去哪里玩吗?」
「不不不!回家……就回家……」
我理了理思绪,既然我们已经离开山庄,那说明已经是两天后了。也就是说,我成功从第三重梦里逃离出来了。
我还活着,尹晟也还活着。
那么,现在呢?现在是处于现实中还是……第四重梦境?
我无法确定。
突然砰地一声,车身一阵猛烈的颠簸,停了下来。
尹晟下车看了一眼,满脸愁容地说:「爆胎了。」
他拿出手机打着电话,我也决定下车晒晒太阳。公路的另一边,杂草丛生,在不远处却伫立着一栋楼,那栋楼裸露着杠精水泥,像是荒废多年的烂尾楼,一排排开孔如同黑洞洞的眼睛,看得让人背脊升起森森寒意。
不知为何,我的心底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这栋烂尾楼,居然有些熟悉。
我拨开一路上的杂草,缓缓朝那烂尾楼走去。
底部,一人高的草丛遮住了入口,我艰难地穿了进去,在地面上有一块脱漆的牌子,上面隐隐约约可见「长丰」两个字。
「长丰大楼。」
我脱口而出。
高中时,在家乡滨江处,有建起一栋长丰大楼,原本是作为商业区开发的,但后来因为开发商资金断裂,项目中止,成为了烂尾楼。
我早就离开了家乡,想不到在这也能看到一栋几乎一样的烂尾楼。
而它也叫长丰大楼。
突然,我的心猛地一紧——如果现在还处于梦境中的话,那会不会眼前的这栋长丰大楼,就是家乡那栋楼的影射?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回过神来——此时的我,居然已经不知不觉深入了这烂尾楼的内部。
潮湿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间如同迷宫,永远走不出去。熟悉的压迫感将我包裹,那一刻,潜意识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我:回来了。
是的,我又回到了起点。
最初,我就是在这个废弃的烂尾楼里被猫脸人追杀,在那无穷无尽的楼梯处坠落进入第二重梦境的。
而现在,我又回来了。
我并没有逃离梦境,也不是在第四重梦境中,而是回到了第一重。
这是三个无限循环的梦,我就像被困在彭罗斯阶梯的人,永远在下行,却永远到不了尽头。
16、
浓稠的黑暗将我淹没,我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中。如此熟悉的场景,一些深锁心底的记忆也在黑暗中融化开来。
那天,苏梦和我约好 8 点钟在长丰大楼见面,她会帮我劝退朱力。
我很害怕,一方面不想过去,但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去。我从学校离开后并没有回家,而是一直在那附近游荡,当我在犹豫中赶到时,已经八点十分了。
我忐忑不安地步入这栋黑洞洞的烂尾楼,我听到楼上传来吵架声。是苏梦和朱力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我警告你以后离萌萌远一点,不然我马上报警,看看警察怎么治你。」
「那你倒是报啊,来,现在就打 110。」
朱力的声音在黑暗的楼里回荡着,我的心突突狂跳着,那一刻,恐惧像一只大手将我拉住,我躲在角落的阴影处蹲了下去。
苏梦真的在报警,她拿起手机的瞬间,朱力啪地一声将手机打到了地上。
「我让你报警!」朱力一把抓住苏梦的手臂,狠狠一拽。
苏梦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朱力的面庞扭曲着,他恶狠狠地盯着苏梦,说:「报警是吧,我看你怎么报警。」
说完,啪地一巴掌打在苏梦脸上,苏梦哭了起来。
「不要!朱力……住手……」
我张着嘴,想要发声,但恐惧堵住了我的喉咙,我失声了。我的身体软踏踏地坐倒在阴影之中。
朱力因为愤怒与冲动而变得疯狂——不,他是彻底疯了。
他坐在苏梦身上,用力撕扯着她的衣服,苏梦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我将头埋在腿间不敢看也不敢听。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苏梦不再哭喊了,她像木头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朱力从她身上爬起,穿上衣服,然后拿出手机对着她拍。
「我让你报警!」
离开前,朱力丢下这句话。
此时此刻,我蜷缩在阴影中,看着前方无穷无尽的黑暗,过往深渊一般的记忆再度倾泻而出。我仿佛看到朱力带着恐慌和窃喜离开,又看到苏梦在很久很久之后,如行尸走肉般地走了。
我还看到那一年的我,颤抖着身体,在最后离去。一个白色的东西从我腰间掉落,是舞会时戴的招财猫面具。
黑暗中,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来了。那人不知从哪里进来的,缓缓走到刚才苏梦躺下的地方,蹲下神捡起了什么。
叮铃铃——是苏梦遗落的铃铛。
随后,那人又走到招财猫面具旁边,将面具捡了起来,戴在了自己头上。
那人一直背对着我,直到戴好面具,突然转身,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的手缓缓举起,握着一把尖利的刀。
17、
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猫脸人握着刀在身后追逐着,我在黑暗的烂尾楼里跌跌撞撞地奔逃。
终于,我再次来到了楼梯口,身后脚步声伴随着铃铛声迅速逼近,我咬咬牙,朝楼梯走去。
这次猫脸人并没有受伤,他就在后面紧紧跟随着。
楼梯依然仿佛永无止境,我知道,只要我从侧边一跃而下,我就能逃脱。
但我可能又会回到第二重梦中,那个梦里,丈夫死在我身侧,猫脸人破门而出将我刺死。我只能选择从 18 楼一跃而下,转而进入第三重梦境,那个梦里,我会被杀手杀死在小院——或者重新回到第一重梦。
也就是回到我现在的处境。
这三个梦环环相扣,永无止境。
我该怎么办?该如何从这循环的梦中梦逃离?
或许,有什么是我一直没有做到的?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我至今不知道杀手是谁。或许,只有揭开那个面具,才能解开这一重重的谜团。
哪怕再死一次也不足为惧了。
我下定了决心,猛地停下了下行的步伐,转过身看向迎面奔来的杀手。
杀手没料到我会突然停下脚步,要止住已然来不及,我们两人抱作一团滚了下去。
一直滚落到楼梯边缘才停了下来,我只觉得浑身上下剧痛无比,杀手近距离和我对视着,随后高举着刀,狠狠扎了下来。
我感受到意识随着血液消散,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近在咫尺的面具,用力扯了下来。
我终于看到了面具背后的面孔。
那是一张充满仇恨、我无比熟悉且英俊的脸。
那是我深爱的、与我相伴多年的丈夫。
尹晟。
18、
醒来时,依然在车里。
我看着尹晟的侧脸,依然无法相信他就是那个追杀了我几重梦境的猫脸人。
「醒啦?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到家了。」尹晟看着我,温柔地笑着。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问。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将车停在了路边。
「你醒了?」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办法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了。」
「当你知道真相后,梦也该醒了。」
「不,我不知道,我现在还是无法想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我帮你回忆吧。」尹晟扭头看向车窗外,「现在你应该能记起这点了吧——苏梦为了你遭遇了不幸,第二天跳楼自杀了。
「那天舞会,我原本要向苏梦告白的,但我看到她和你提前离场了,我在内场看到朱力在纠缠你。那天晚上九点,我接到苏梦的电话,她一直在哭,但却不说原因。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就打电话给你,你支支吾吾地说在长丰大楼看夜景,没和苏梦在一起。
「我隐隐感到不安,但也没有办法。谁知道第二天,苏梦跳楼自杀了。我去了趟长丰大楼,在那里捡到了苏梦的铃铛,和你的面具。我隐隐猜到这一切和朱力有关系,我去找过他,但他不肯承认。
「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真相,但那之后,你再也没接过我电话,去你家找你也不肯露面。我尝试着找苏梦父母,告诉他们苏梦的遭遇,但他们坚持说是苏梦高考失误看不开才跳楼的,他们甚至跪下来求我,不要报警,不要让苏梦带着不干净的名声离世。
「我想要帮助苏梦——哪怕她已经不在了,我也希望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我发现我无能为力,朱力依然逍遥法外,苏梦的父母也请求我不要继续追查下去,而你——苏梦曾经最好的朋友,她因你而死,你却一再退缩……」
「所以……你当年和我说,你想读完大学再考虑恋爱,其实是因为你喜欢的人是苏梦?」
尹晟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苦笑一声:「到这个时候,你关注的点居然还是这个?」
「对不起……我……我当时真的是太害怕了,我眼睁睁看着苏梦被朱力侵犯……我不是故意不出声的,我是真的太害怕太害怕了,我知道朱力的为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
「我可以理解你害怕,但哪怕当初你能出面指认朱力,他也不至于能逍遥法外那么多年。苏梦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却因为他的恶意、你的自私而失去了生命。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要为苏梦复仇。我选择了和朱力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并以高中同学的名义接近他,与他成为好友。直到他对我无比信任,把他在大学中做过的龌龊事全告诉了我——狗改不了吃屎,他在大学期间一样劣迹斑斑,我留存了证据,替他报了警。现在的他,也依然在牢里关着。
「朱力被抓那年,我们都是大三,于是该轮到你了。你虽然不是施害者,但也算是一个帮凶,我要让你用一生去偿还。我故意和你接近,与你交往、结婚,我把你宠溺到极致,让你离开职场,与社会环境脱离。然后,为你搭建了这个梦境。」
「搭建……梦境?」我惊讶地看着他。
尹晟点点头,说:「万物皆有逻辑,梦本身就是现实的影射。我花了七年的时间,用无数的现实细节,在你的潜意识里搭建了一个框架。这个框架就像是月季的拱架,搭好之后,稍作引导,月季就能顺着框架开放,永远不会脱离。
「当你进入这个梦后,就会永远沉浸于其中,无法逃离。在这个梦里,你会永远重复着苏梦经历过的恐惧,而你总是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却无能为力,那种愧疚和无力也会刻骨铭心——既然你主动遗忘了那段黑暗记忆,那我就让你记得更加深刻。
「当你想要逃离梦境时,必须像苏梦寻求的解脱那样——从高楼跳下。记得我们老家的传说吗,自杀的人,会永远重复着死前的痛苦。我不知道苏梦是不是正在永无止境地重复着这份痛苦,但至少——我要让你陪着她经历这份痛苦。
「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退缩了,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19、
「所以,我现在还是在梦里?」
「你觉得呢?」
我伸手将后座的包拿起,掏出里面的彭罗斯阶梯模型,此时,四道阶梯正以奇异的姿态首尾相连着。
「我们……还在梦里。」我说。
他看了看模型,轻笑一声,说:「这是你送我的礼物,想不到它成了帮助你清醒的钥匙。我是这个梦的『闯入者』,也是这个梦的『制造者』,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彻底醒来。」
尹晟说着,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刀递给了我。
「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你才能获得自由。但这份罪人的愧疚,也将伴随你终生。」
我握着刀,手剧烈地颤抖着。这一切转变得太过突然,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我看着眼前的丈夫,他变得那么陌生。
他毕竟是我深爱的人,我这一刀又怎么刺得下去?
可倘若不刺下去,我将永远困在梦境中。
是假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眼前的尹晟也是假的,我必须回到现实中,和真实的尹晟面对面交流。
哪怕他恨我,哪怕他终将离开我,我也必须要逃离这个梦。
我咬着牙,用力将刀刺入尹晟胸口。
鲜血溅了我满身,尹晟的身体在濒死的边缘抽搐着,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突然,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嘶声说:「宁萌,永远记住这一刻,你也是杀人凶手。」
他的手垂了下去,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化为无数碎片,卷入旋涡之中。
我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旋转之中睁开眼睛。
我再度醒过来了。
醒来的瞬间,第一感觉是饥饿与干渴。头疼欲裂,我从床上下来,脚底下如踩了棉花一般,我跑到客厅喝了两大杯水,在冰箱拿出几片发酸的面包狼吞虎咽地吃完。
身体的不适感终于缓解了些许,我踉跄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看手机,从我入睡的那一夜至今,已经过去了五天。
我这才发现家里的异样。
家里没有了丈夫的身影——不仅如此,他的一切都不在了。整个家他所有的物品都被搬空,就连结婚照都消失了,仿佛他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这时,我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叠纸,封面印着五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20、
在民政局离婚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最后你为什么帮我离开梦境?」
我问他,他看着我,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境,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区别?」
那是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仿佛从未在我的人生中出现过一般。
而这件事,我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也无从提起。我不知道,倘若我始终没能逃离梦境的的话,是不是将永远长眠下去——而现实中的我,或许也会在睡梦中死去。
每次想到这,我都感觉不寒而栗。与我朝夕相处的丈夫,居然是花了七年的时光将我困在梦中的「织梦者」,而他自己成为梦中不停追杀我的凶手。
他很恨我吧,所以恨不得将我永远困在梦里。
那场梦也确实如他所愿,给我留下浓重的阴影。如今半年过去了,我每次拿起水果刀,手都会止不住地颤抖。
或许,这种负罪感将伴随我终生。
而至今,当我路过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时,依然会感到怅然若失,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因为自己的退缩而没能抓住。
我会独自去以前常去的商场,会在一家手工定制店停下脚步。
在这家店里,我曾给尹晟定制过一个独一无二的彭罗斯阶梯模型。
当我再一次路过这家店时,我发现里面依然放着一个硕大的彭罗斯阶梯。
那一刻,尹晟的那句话再度在我脑海中响起: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静,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区别?」
四道阶梯皆下行着,却又以一种奇异的姿态首尾相连起来。
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半年前,我进入了尹晟搭建的梦境中,那个梦境如同永远循环的彭罗斯阶梯,没有尽头。而此时此刻我才发现,我依然身处这复杂的阶梯之中。
永远下行,却永远循环着到不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