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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

我是叶家不得宠的庶女,夫人烦我,嫡姐也欺负我,她喜欢的男人不想跟她结亲,她竟然跑过来诬陷我勾引他喜欢的人。

她们娘俩一个鼻孔出气,还让嬷嬷来掌我的嘴。

可是,预料中的大嘴巴没有落下来,却听到一个声音从天而降:「哟呵,谁这么大狗胆,敢动爷的女人!」

爷的女人,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连我都有些懵,可是,来人却丢给夫人一个玉佩:「这个就当是聘礼好了,本世子且把世子妃带走了!」

马车行到了风角山下,叶家小姐们全都下车赏花,就留了我跟丫鬟海壮生火做饭。

我也是叶家小姐,但跟那些娇生惯养的娇花不同,我是不招人待见的那种。

我并非嫡女,庶女当得也很勉强。我爹在进翰林院之前,曾因编撰古籍到晋远当差,隐去自己有家室的身份跟我娘好过一阵,后来他外派结束,我娘不愿以妾室身份跟他回家,便跟他分了手。

就这么生下了我。

后来,我娘因整日哀恸染了恶疾,油尽灯枯之前不忍见我无依无靠,便写信给我爹,让他把我接回了叶家。

我就这么,成了叶家小姐。

叶家家大业大,不差我一口饭吃,但叶夫人差了一口气,叶家的小姐们差的是一份拜高踩低的乐趣,所以这么多年,我过得挺惨。

我的丫鬟比我过得更惨,跟了一个食物链最底端的主子,她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保不住,好好一个姑娘家,被大姐姐叶青珊赐名「海壮」。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顶着这个名字的缘故,海壮最近这体格,看起来愈发结实。

我们两个看着娇花们朝着美景远去,默默地跑去捡柴火。

拜多年来在叶府的磨练,接下来的事,我俩做得熟练又默契,我洗锅烧水,海壮把淘好的米放进锅里。

眼看粥要烧好,柴火有些不够,海壮便去拾柴,哪知道才跑了几步,我就听她怪叫了一声。

我连忙拎着饭勺跑过去,只见一棵茂盛的梨树下,海壮瞪着眼睛,指着地上的枯草堆:「小姐,人,有人……」

枯草堆上的确有个人影,块头还不小,初步判断应该是个男子,我不禁警觉起来,暗暗思索,这究竟是意外还是大姐姐故意设给我的圈套?

毕竟,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郊外踏青偶遇外男,这件事闹开了,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我的名声就完了。

「哪有人,你眼花了。」我拦着海壮,决定假装看不见,正要走,那枯草堆里忽然冒出来一只手,一把抓住我的脚踝,我冷不防被一吓,整个人坐在地上,都忘了叫喊。

倒是看清了枯草堆里的人脸。

蜡黄消瘦的一张脸,嘴唇干瘪发白,此刻正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一般发出虚弱的声音:「饿……饿死爷了……」

我跟海壮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睛里,都感受到一股错愕。

就这位的尊荣,哪有脸自称「爷」?

倒像是谁家坟头里爬出来的老太爷。

不过,看他这有气无力的样子,貌似,不像是大姐姐派来的。

我大姐姐为人挑剔讲究,连她房里的丫头,都得是双眼皮的。

挑歹徒,也不会找个这么磕碜的吧。

 

一碗水灌下去,那位爷终于醒了。

我从没想到,一个人闭眼与睁眼的差距这么大,还是那张蜡黄的脸,干瘪的唇,但在一双目光的点缀下,整个人,都有了不一样的气质。

一种欠揍的气质。

他明明躺在地下,语气却居高临下:「爷饿了,有吃的没?」

我在叶家被压迫,那是迫不得已,可他……一个陌生的落魄男人,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

我后退两步,才冲他白了一眼:「要饭也得有个要饭的样子,我才能考虑要不要给你口吃的吧!」

他脸上一怔,黑曜石一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威严。

我有些紧张,又不想这么快认怂,就强撑着气势,朝他看了回去。

男人不是一般的自恋,见我看他,还特地调整了下「躺姿」,捋了捋头发,才道:「你见过这么帅的要饭的?」

话音落,我忽然听到一串「咕咕」叫。

我跟男人同时沉默下来。

「姑娘,在下真饿了,能否施舍点吃的?」

我忍着笑,给他盛了碗粥过来。交给他之前,特地谈了条件:「粥管够,但你得保证,吃完了就老实待在这里,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说你看见过我。」

男人点了点头。

在他喝到第三碗粥的时候,远处渐渐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叶家小姐们回来了。

我干嘛收回了碗,跟海壮回到灶台旁边。

「我们辛苦半天,她们倒玩得尽兴!」海壮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米粥,忽地眸光一闪,冲我小声道:「小姐,反正这粥你也不吃了……」

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一口唾沫已经吐进了锅。

不远处的梨树下传来一声「嘿嘿」,我立刻回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

以叶青珊为首的姐妹们走过来,我跟海壮很自觉地给大家盛粥。

大约是玩得尽兴,叶青珊竟然没找我的麻烦,美美地端着米粥「滋溜」喝着,还客气地赞了句:「粥熬得不错。」

海壮抿着笑,一直抿到众姐妹把粥喝得干干净净,跟我一起端着锅碗山涧的溪水旁洗涮,才放肆地笑出声来。

俩人正忙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粥熬得是挺不错。」

我心里一紧,抬头,看着刚才那个快要饿死的男人已然精神焕发,此刻正斜倚在我对面的一株梨树上,闲闲看着我。

我紧张地回过头去,叶家的马车就在不远处。

抓了海壮就要走,那男人却幽幽开口:「救了爷一命,想要什么赏?」

这人懂不懂规矩?刚才我跟他说什么来着?

「没事,这边是死角,他们看不到。」他像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可我还是觉得不安心,世俗规矩,对女子的约束太过苛刻,我没有任何冒险的底牌。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郑重地说了一句:「我要你忘了今日的一切,你我从未见过,从未相识!」便大步离开。

他懂也好,不懂也罢。我言尽于此。

而且,我说的本就是事实,彼此一无所知,算不得相识。

 

踏青回来,我便一直待在闺阁,深居简出,叫海壮留心了几天,倒没听见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

大姐叶青珊的生辰到了,因为向来看重这个女儿,夫人操办得很隆重,不仅整个府邸张灯结彩,还邀了城里许多显贵家的太太小姐一同庆祝。

一般,这样的日子我都老实待在房间,夫人和小姐们都忙得热火朝天,没工夫找我麻烦,也不会训我不懂礼数。

就,还挺清闲的。

我跟海壮蹲在地上砸核桃,比量着谁砸出的核桃仁更大更完整,俩人正玩着,忽然听见后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摒着呼吸细细听,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家里今天请了不少女客,会不会是有人迷路了?

我这么想着,又不想闹出大动静,便走到后窗边,轻轻捅开一个小窟窿往外看。

后院的小花园里,竟然闯进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粉雕玉琢,十分漂亮,衣着装饰均考究华丽,料想她的身份应是很不简单。

她脸上有些慌张,此时半躲半藏半张望,好像是想找什么人。

虽说我不想管闲事,可她毕竟是进了我的院子里,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先轻咳了一声,走到后院,假装才看见她似的:「小娃娃,你怎么在这里呀?」

小姑娘看到我,倒是没害怕,只是有一点羞赧,她眨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冲我道:「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

姑娘说自己叫云珂,她跟着家人来赴宴,跟几个宾客一起玩躲猫猫,去花园躲藏的时候被一根树枝刮坏了裙子,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只好顺着小路来到后院,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人帮忙,借她换条裙子。

我见她年纪虽小,但举止落落大方,说话也有条有理,便顺势问了问她的家人。

这一问不打紧,小姑娘的身世让我吃了一惊。

她爹,赫赫有名的逍遥将军;她娘更厉害,当今圣上的亲姐姐銮和公主;她,圣上的亲侄女,玉瓷郡主。

叶家外面那些宾客们全算上,也比不过这一位的身份矜贵。

当然,就算云珂的身份不是这样,我也愿意帮她,小姑娘挺招人喜欢的。只不过,说来惭愧,我在叶家这几年,一直都是年节时才分到几件花色样式都很过时的新衣服,根本拿不出手。

正为难时,眼前忽然一亮,想起多年前,娘在决定要让我送到叶家的时候,曾拖着病体,为我亲手缝制了一件金线凤尾裙,虽布料并非最名贵,但难得是精细的绣工。

想着那时的身量正好跟现在的云珂差不多,便走到卧室,将藏在床下的漆木盒打开,拿出了那条从来不敢示人的裙子。

云珂这个高高在上的郡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一看见这裙子就喜欢得不得了,在我的帮忙下换到了身上。

比定制的还要合适。

云珂跟我道谢,又懂事地冲我问:「姐姐,这衣服是不是你的心爱之物啊?」

倒问得我一愣,刚才将这衣服拿给她的时候,一点舍不得都没有,只是睹物思人,想起我娘倔强悲苦的一生,心里有些唏嘘。

我拍拍她的头:「再心爱的东西,给云珂,姐姐就不心疼。」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孩。

云珂看着我,大眼睛忽闪忽闪,似乎在琢磨什么,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看着我:「姐姐把这么喜欢的东西给我,我也要送姐姐一个心爱之物!」

说着,嘴唇一抿,小小的手掌在腰间摸索了一下,再摊开的时候,手心上一枚半寸大小的金扇子,纹理分明样式精妙,更难得,是在那样小的扇柄上刻了『云珂』二字,变成了举世无双的宝贝。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跟她再三推辞,到最后竟惹得小丫头泪水涟涟:「姐姐不收,就是看不上云珂,不喜欢云珂这个妹妹!」

我哪里敢让她满脸泪痕从我这里出去,急忙蹲下去哄:「我收我收,小姑奶奶你可别哭肿眼睛!」

云珂破涕为笑,顺势将金扇塞到我手里。

想着云珂「失踪」太久容易引人注意,我赶紧让海壮顺着花园送她走,还特地叮嘱,要是有人问起她刚才的去向,就说是跟丫鬟回马车里换衣服去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她来找我借衣服这件事。

对于我不愿示人这件事,云珂一开始很是不解,她知道我是叶家小姐以后,还想着要去大夫人那里夸我几句,帮我讨些赏,我不得不跟她简单普及了一些宅子里的内幕。

云珂一点就通,冲我点点头:「我知道了,姐姐不是叶家夫人的亲生女儿,所以不管姐姐做了什么事,叶家夫人都不会真正为姐姐高兴!」

我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却还是冲她微微笑,轻声道:「你明白就好。」

「放心吧姐姐,我会保护好你的。」

看着小姑娘认真又郑重的模样,我差点没哭出声来。

 

我在叶家的处境惨到什么程度呢?

经常没饭吃。

夫人随心情,反正隔三差五就说我「身体不舒服」,禁止我去前厅,我的住处没有厨房,去不了前厅就吃不到饭。

好在风流爹对我还算大方,偶尔赏个珠钗簪子什么的,都被我换成了银子。

被丢在后院自生自灭的好处就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出门,这对深门宅院里小姐们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自由。

只不过,这种自由相对的风险也很高,要是不小心被抓到,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说来幸运,我跟海壮,倒是一次也没有被抓到过。

有句老话怎么说,人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

这天,我跟海壮悄悄出门,来到街心中央的徐记熏腊店,买好东西付钱的时候,我像平常一样倒出袖口的荷包,却被手心上赫然出现的金扇子吓了一跳。

那天云珂给我这个玩意,我觉得放在哪都不安全,因为它太精巧别致,很容易引人注目,便一直藏在身上,从不敢示人。

就在我慌忙合上手掌,准备将小金扇放回荷包里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牢牢扣住,抬头看,是个锦衣华服的清秀公子,醒目分明的眉眼却有股不容小觑的威严,此刻正冷冷看我,口气沉郁骇人:「你这东西哪来的?」

我看着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人认得我手里的金扇。

想解释,但转念想,若一五一十将原委倒出,他未必相信,若是认真查问,搞不好要到叶家搅个底朝天。

到时即便查清金扇的来历,我私下收受郡主厚礼的行径,很容易落下贪财的罪名。

只得想办法掩饰,我攥紧拳头挣了挣,声音尖细地大声叫着:「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

周围立刻有人看过来,那清秀公子的表情渐渐有些窘色,但钳制我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依然义正词严:「少废话,把手摊开,东西拿来!」

我哪里肯听他的话,心里又急又气,只得装可怜:「这位公子,光天白日的,也不知奴婢身上有什么东西惹您惦念,还请自重,放了奴婢吧!」

说话时,海壮也急得跳脚,恨不得两只手一起去扳他,怎奈捣鼓了半天无济于事,只气得白了他一眼:「放开快放开,再不放开我去衙门报官了!」

话音落,只见他忽地眼光一亮:「报官?好极了,我们这就去衙门,让官差好好惩治你这个小贼!」

我两眼一黑,海壮啊海壮,你好好的冒出这么一句干什么?要是被送到衙门,我们俩偷溜出门惹祸这一遭,便又是一条罪过。

我心里想着,要不干脆承认是自己偷了郡主的金扇得了,把东西还他,再想办法脱身。

踟蹰间,面前忽然飘来一道人影,紧接一个声音插过来:「孟老昭,干嘛呢你?」

 

声音有点耳熟。抬头看,有点不可思议,竟是梨树下的落魄男人。

不过,男人现在可一点都不落魄,身上穿着刺金线暗花紫衣,腰间挂着一枚镶了宝石的和田白玉,脸色没有先前那么蜡黄消瘦,狭长的眉毛格外醒目,眸光深邃精明,周身散发着一股迫人的贵气。

「没什么,抓了个大胆长手贼,正想送到官府里呢!」被唤作「孟老昭」的公子还真是个倔强脾性,认准我是个贼,一心要治我的罪。

「哦。」紫衣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跟海壮乔装打扮,叫不准他是不是认出我来,或者就算认出来,此情此景,他也没道理要向着我说话,便不抱希望在他身上,回头朝着「孟老昭」谄媚一笑:「这位爷,您大人有大量,小女也是家境贫寒才误入歧途……」

「噗。」紫衣男人忽然闷笑一声,打断了我。

我确信,他也认出我来。

但他并不同我开口,只冲孟老昭开口问:「她偷你什么了?」

「不是我,是珂儿贴身带的金扇!那是她五岁生辰的时候,我拿自己的压箱底找人做的呢,样式是我自己想的,天下都没有第二个!」

说着,孟老昭忿忿瞪了我一眼:「刚才却见这小贼要拿金扇买腊鸭吃!」像是气愤到极点,他又骂了句:「还是个馋嘴贼!」

我……

真他妈委屈……

我怎么就是贼了?怎么就是馋嘴贼了?

不过,听他叫云珂那样亲热,再想想刚才紫衣男对她的称呼,我这才想起,逍遥将军有一长子,莫非就是他,孟云昭?

任凭我一再求饶,孟云昭坚持送我去衙门,挣扎间,一旁的紫衣男人再度凑过来,冲他道:「孟兄,你还记得我月余前,拉了一星期的肚子吗?」

话题转换得有些生硬,孟云昭明显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接话:「……记得,你不是说吃了路边不新鲜的虾子吗?」

「是呀,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的!」紫衣男加重语气,「后来我家来了空门寺的净渊大师,他告诉我说,是我贪吃生鲜,总是杀害小动物,所以老天要给我惩罚,要我多做善事。」

我见他没头没脑扯了半天,最后视线落在我身上,才有些回过味来。

他这是,想帮我?

孟云昭也被他绕得糊涂,揉了揉头,又看看我。

紫衣男顺势走过来,解开孟云昭掐着我的手,故作深沉道:「所以,孟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当帮我做回好事如何!」

孟云昭犹豫再三,到底是做了让步:「罢了罢了,让这小贼把东西交出来,这事就算了吧!」

 

我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又忍不住猜测紫衣男的身份,连将军家的嫡公子都要卖他几分面子,这人应该颇有几分来历。

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开溜。

既然孟云昭肯卖他的面子,我便扯了扯紫衣男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大人,奴婢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借一步说话,我想把宝贝交给您,再请您转交给孟大人。」

我加重语气:「奴婢怕万一孟大爷改了主意抓我去衙门,少不了要挨板子。」

紫衣男很好说话:「行啊,把东西给我吧!」

我以街上人多眼杂为由,哄他走到一旁的胡同里。

那胡同我很熟,很容易溜走。

「好啦,这里就行了。」我作势要掏衣袖。

紫衣男并未松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唇边忽然卷起一笑:「上回你誓旦旦让我不许记得你,今日可是庆幸我还记得你?」

说话时语气懒懒,语速很慢,似有一语双关带着挑逗,又像是刻薄不屑的讥诮。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只能低头不语。

他双手环在胸前,向我靠近了些,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怎么,莫非你真的偷了东西?」

我揉揉耳朵,觉得自己好像听错。

他的语气,好像是有些关心在里头?

但我没工夫猜测他的想法了,因为,一旁的海壮已经朝我使了眼色,意思是:「跑不跑?」

冲她点头的瞬间,人已经如箭离弦一般冲了出去。

小金扇本来就是云珂名正言顺送给我,刚才忍气吞声当了那么久的「贼」已经够窝囊了,好不容易有机会逃跑,我肯定是不会放过。

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孟云昭懊恼去吧!

至于紫衣男……虽然有忘恩负义之嫌,不过,之前我帮过他,他今天帮了我,咱俩就算扯平了吧。

 

顺利回了家,还是有些后怕。

不过,想着我一个叶家不得势的庶出小姐身份,只要今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避过了风头,应该再不会跟那两个人有什么交集了。

但总有些事情出乎意料,隔天的饭桌上,老太太……也就是我爹的妈,叶家上一届的当家主母,在喝下两碗汤之后忽然提到大姐姐的年纪,接着打暗语似的问了夫人一句,「留心了没?」

夫人像是早有准备,放下饭碗从容应答:「娘说的那几家人,都派人打听过了!在这宜川城里,能配上我们玉姐儿的人家,恐怕只有逍遥将军家的大公子孟云昭,听说年前随父出征,刚封了爵位,应是前途无量……」

玉姐儿是叶青珊的小名。

夫人后来又说了什么我没细听,脑子里只因「孟云昭」三个字便觉哗啦啦一阵霹雳,抬眼见海壮也是神色有异。

主仆俩在晚饭结束后匆忙回房,第一个动作便是关紧门窗,坐着干瞪眼。

「小姐,怎么办?」海壮到底胆小些,不过更多却是为我担忧。

我看着她,其实心里也没个谱,却不忍见看她担惊受怕,便拍拍她的肩膀:「安心啦,就算夫人看上人家将军公子,孟云昭也未必就是我姐夫呀!咱们俩就继续小心谨慎,凡事低调,日子太平着呢!」

日子果真太平了一段时间,眼看到了五月,叶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我们这些小辈到别院小住。

往常年,每当去别院的时候我都会雀跃许久,但今年却有些郁闷,因为叶家别院,离将军府很近!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惴惴不安地在别院安顿下来,很快就听前厅传来玉瓷郡主前来拜访的消息,我吓得心里咯噔咯噔,躲在厢房里不敢出来。

云珂没来找我,却派了个丫鬟来传话:「郡主说了,不好跟叶夫人说要见姐姐,怕太亲热了惹人怀疑,就让我先来探探你们住在哪里,代她跟小姐问好!」

想起那个伶俐慧黠的孩子,我心里一阵熨帖,在那丫鬟临走前,拿了前几日在家缝的七彩荷包递过去:「告诉郡主,我也很想她!」

挂念是真的,但我没想到,再见的日子竟只隔了一天,云珂又跑来叶府,让几位小姐跟她玩躲猫猫,吩咐丫鬟见机行事,自己则趁机跑来见我一面。

她一见我就从鼓囊囊的袖子里掏东西,全是一个个精美细致的小盒子,喜滋滋推到我面前:「青羽姐姐,这些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我现在还用不上,姐姐你长得好看,再多打扮打扮,就是绝色美人了!」

我见她学大人的口气有模有样,不禁好笑。只是,看着满桌的瓶瓶罐罐,知道让她原封不动拿回去有些困难,便象征性捡了两样,其余的一一装回她的袖子里,云珂自然不情愿,俩人推来推去,到底是她又放下两样。

她待我一片赤城,可有件事,我却不骗她。

我对她说,小金扇被我弄丢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只能这么做。

出乎意料,云珂听了这件事,眼底的落寞只闪现了那么一下,便烟消云散,冲我甜甜一笑:「没关系,反正,就是个物件,往后……往后我送姐姐个更好的信物!」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小丫头蹦跳跑回花园了。

也不知道这么骗她到底是对是错。

我站在院门口,望着云珂的背影一阵叹息,出神间,忽听背后上方窜出个极不和谐声音:「我就说嘛,郡主身边护卫婢女那么多,一般的贼人哪能轻易盗取她的贴身之物!」

我吓了一大跳,倏地回头,只见背后的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盘踞了一只大紫茄子精。

我就闹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紫色?

上次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紫,今天的紫色更深更暗。

却,还挺好看?

虽然意外,可我却不怎么怕他,还冲他白了一眼:「不简单啊,还能找到这里。」

「嘁……这有什么难的。」紫衣男继续待在屋顶:「回去问了云珂几次都被绕了过去,猜也猜到了金扇肯定不是被偷走的,搞不好是被哄骗……」

他一边说一边冲我看,好像在看我有没有生气,见我不上当,就笑了笑:「云珂散财童子下凡,东西是她送你的?」

这人看着倨傲嚣张,心思倒还细腻。

至少,比孟云昭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犟种好多了。

我想了想,便冲他客气道:「还是大爷您英明神武,拜托回去也跟那位孟大爷好好说道说道,帮我解了这冤屈吧!」

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转身就要回屋。在自家宅院与男子私会,传出去又是罪过。

可紫茄子并不罢休,指着我叫:「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

「不然呢?」还请你进屋喝杯茶吗?

见我样子不屑,他忽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好奇,但没好奇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我实话实说。

「你……」他一脸抓狂地指着我:「你可真是不识好歹!」

「本来呢,我是看你在这叶家混得不怎么样,好心来交个朋友,说不定什么时候帮你一把,可你……」

「那请问,大爷你尊姓大名?」我忽然打断他。

一来确实好奇。

二来,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慕容寻是被我气走的。

对,就是那个骄傲的紫茄子。

他觉得我有点……势利眼。

呵,是他自己说要跟我交朋友,也许以后能帮上忙。

我觉得是这么回事,答应了,就变成我趋炎附势了?

狗男人。

又在别院住了几天,我跟着大家回到叶府。

慕容寻一直没出现。

晚饭时,老太太再次过问起大姐姐的婚事。

这次是我那风流爹站起身回答,「已经有眉目了,将军府那小子没有定亲,儿子这几日就派人过去通融,恐怕将军府很快就能差人来提亲了!」

我轻轻汲了口茶,对叶青珊的婚事并不感兴趣。

只是觉得这家人有点可笑,明明是想让女儿高攀嫁进将军府,偏偏还要摆出一副下嫁的姿态。

至于孟云昭那人——嗯,长得不错,性格、性格虽过于耿直,但人品应该不差,倒是叶青珊那刁蛮骄纵的脾气,若真结成夫妻,也够那小子喝一壶的。

我这边还在遐想我那「未来姐夫」的悲惨生活,可我爹话音刚落,夫人忽然将话头挑到我身上。

说是我年纪也不小了,给大姐姐物色人选的时候,也顺道给我看了看,上任的武状元邱云昌,几年前从滨城特首调任宜川州县特使,却不想妻子身体孱弱,忽然就殁了。

按夫人的话说,这邱云昌也算是痴情之人,为妻子守节三年,如今也该要续弦。

虽说我嫁过去为继室,但却是邱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定是要享福的。

言下之意,嫁给邱云昌,于我这个庶女的身份来说,竟是捡了大便宜。

夫人说得冠冕堂皇,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想她多年来视我为无物,却不想临到最后,竟挖了个这么大的火坑给我跳!

「上任武状元」,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啊!

据我所知,当今天子不太喜欢近身肉搏的鲁莽打斗,自登基以来便废除了武状元选举制。

等于这位邱云昌便是先帝爷那时的武状元。

而且,从滨城特首调任宜川州县特使,分明是明升暗调,想来是一来年纪大,二来不招皇帝待见,仕途已走下坡路。

至于什么为妻守节三年,恐怕也是专拣好的说而已,或者就算这件事是真的,那他跟前妻伉俪情深,「我」若是嫁过去,他心里不是一辈子都住着另一个女人?

总之,这门婚事,我是一百一千个不乐意。

可是,不乐意又如何?婚姻大事,向来就是父母做主,哪家的闺女都不得僭越长辈的安排。

回到房里,看着懵懂不知愁味的海壮,心里稀零破碎地想:「也没什么,要是嫁出去成了主母,至少能给海壮改个名字……」

夜里辗转无眠,我披着衣服走下床,将窗子推开一小扇,幽兰清透的月光立刻冰冷地笼罩过来。

我咬着下唇才忍住了哭,望着天上的星星,很想喊一声「娘」,却很清楚并不会有人回答,便生生忍住了。

 

隔了几天,日子像从前一样平淡如水。

可我却知道,有些东西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心如死灰地等待命运降临。

只是,命运忽然有了点转机。某天夜里,老太爷出门如厕,在茅房里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短时间内需要好好休息。

我一听说,脑袋里灵光一闪。

在房里拼命酝酿情绪,终于挤出了几滴眼泪,赶忙跌跌撞撞地跑到老夫人那里。

我跪在小厅子里,胡诌乱掰着「祖孙情深」,意思就是爷爷跌倒孙女难受,我甘愿上静安寺待个一年半载,为爷爷为全家祈福云云。

老太太对我一直不冷不热,今日这番突如其来的表孝心也有些突兀,但架不住我演技卖力,时而大哭时而小啜,最后也不知道是真被我打动,还是被我囔囔得心烦,倒是点头应了。

要是能离开叶家,我那婚事,自然也就能暂时避开了吧。

 

静安寺就在城北临郊的眉山上,是远近闻名的尼姑院。

我之所以要来这,不过是提个知名度大点的地方,增强「祈福」的可靠度。

至于求神拜佛,并非我有意冒犯神灵,只是觉得,每个人所遭遇的祸患不同,佛能救的,往往是有慧心悟佛的人,悟不了佛,永远也求不到佛。

我无心领悟,只想尽可能的攥紧手里的日子。

因是名正言顺前来「祈福」,出门时老太太还特地嘱咐大夫人多包些善银过来,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遭,竟走得风风光光。

静安寺的师太待我十分客气,安排了独门独院的客房供我「安心礼佛」。

我便舒舒服服地住下了,每天吃饭散步晒太阳,显得无聊时去祠堂洒洒水扫扫地,比在叶府自在多了。

这日,在祠堂擦完桌子,看见供桌上摆了十几盘鲜艳水果,那粉嫩水灵的蜜桃看起来太馋人了,我心里盘算着等贡果撤下来,一定要抢个最大的来吃。

担心瓜分不到,我还特地藏在祠堂的贡桌下面。

这一藏,我竟然在里面打了个盹。

将我叫醒的是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好像只有一个人进来。

好半天,我才听到一声叹息:「佛祖啊佛祖,若你真的普世济人,神通广大,怎么……怎么不把自己变得好看点?」

我……我被逗笑了。

「什么人?」那人一声惊呼。

既然已经暴露,我也没有藏下去的必要了,索性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白了那人一眼:「反正不是佛祖显灵。」

孟云昭也认出我来,明显更诧异些,挑眉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刚才在桌下我就听出了来人是他,想起之前种种,料想慕容寻应该已经都跟他解释过了,那么,该惭愧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孟云昭眉头微皱,显然也记起往事,却很快磊落起来,冲我弯腰作揖,「叶小姐,在下……在下先前多有得罪,本应登门道歉,却担心贸然前去对小姐太多过打搅,所以……还请小姐大人大量!」

没想到,这个人还挺讲道理。

罢了,我本来也不是记仇的人,便冲他摆摆手:「算了算了,都是误会,代我向云珂问好吧!」

说完,便匆匆告辞。走出门时特地看了看左右四周,还好没什么人注意。

后来,我去跟寺里的小尼姑打听,白天銮和公主带着家眷前来寺里参拜,孟云昭应该是来陪母亲的吧。

 

在寺里住了小半个月,叶家风平浪静,一点消息也没有传过来,好像是忘了我这个人。

我乐得轻松,只有一点难受,那就是,这里吃不到肉。

贸然下山不太明智,我寻到了半山腰处有一条山涧溪流,里面的麦穗鱼活蹦乱跳,若是抓来烤了吃,味道肯定不错。

便在寺里姑子们集体听禅的时候,拉着海壮带着佐料跑去山涧,俩人没费什么力气便捉了两条。

拾掇好了架在火堆上,又跟海壮回头打算再捉几条,谁曾想,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人影靠近火堆,我连忙提着鱼叉往回赶,走近一看,差点没气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慕容寻,正舔着树枝意犹未尽。

这人行踪向来难以捉摸,我才懒得理他是怎么过来的,只对他偷我鱼的事怒不可遏,冲过去照着他的小腿就踢了一脚:「偷鱼贼!」

慕容寻被我踢得一愣,旋即反手便将我抓过来,我脚步不稳,险些跌到火堆上,又被他手疾眼快托了起来。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跟慕容寻,离得似乎有点近?

他……是不是把我抱住了?

嗯,怎么说呢,这个距离这个角度,慕容寻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好看。

山间的清风吹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慕容寻抬手,捋了捋我的头发。

紧接着,又像碰了什么发烫的东西,猛地缩回了手,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清楚地感觉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仿佛有些迷惘,有些情不自禁,又有些克制。

我被他抱着,不敢说话,也不敢大声呼吸。

心里,却有种难以描述的,小小的愉悦。

直到,海壮出现。

远远就听见她的哀嚎:「你、你们竟连个鱼刺都不给我留!」

我真想回她一句,不,海壮,不止是你,我也没吃到哪怕一根鱼刺。

不过,说起来,我跟海壮不愧是一家门口出来的主仆,俩人关心的重点都是鱼。而不是突然出现的慕容寻。

慕容寻小心放下我,又看了看因捉鱼搞得浑身湿透海壮,问:「你们俩、到底饿了多少天了?」

得知我俩不是饿,而是许久没吃过肉,慕容寻深吸了一口气。

旋即,左右四顾,找了两颗石子,站起身来,丢下一句:「等着。」

我眼见他三步两步跑进山林,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只野兔。

我跟海壮目瞪口呆,看着他掏出匕首,动作利落地剥皮剔骨,又撒好了佐料,架到火堆上。

我跟海壮直勾勾盯着火堆上的兔肉,慕容寻去溪边洗好手回来,看见我俩那熊样,晃着脑袋咬了根草棍歪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远处,秋阳温暖,山林安静,火堆上的兔肉渐渐传出香味,不远处有种说不出名字的鸟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很像是我跟海壮肚子里发出来的声响。

莫名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

 

吃饱喝足,海壮挽起袖子打扫残局,我在溪边洗手净面。慕容寻晃悠悠走过来,似不经意般问起:「你跑到这山上,为了躲嫁?」

我一把水泼到脸上,人好像也清醒了些,闷闷地冲他「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好像是挺不喜欢我这个反应,慕容寻凑到我跟前说:「你若不想嫁那个邱世昌,我帮你处理就掉是了!不过,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想嫁给他?」

我心想,这人该不会是天天在叶府蹲墙角吧,不然怎么我们家……不,确切的说是我身上这点事,他咋都知道?

当然,纠结这个没意义,他既然问,那我也就回答了:「我虽为庶女,却也有一颗完整的心,不求良人多富贵,却是希望能被看重的。」

这番话,说给叶家任何人,恐怕都会笑我不识好歹吧。

慕容寻略略沉吟,好似在琢磨我那番话,许久,偏头看我:「你只想做正室?」

「谁不想做正室!」我白了他一眼,却知道,我的身份,想做个体面的正室有些妄想,便冲他道:「我就是希望一颗心被保管好,管它将来嫁给谁,有钱没钱,不被轻贱也不必卑戚度日……哎呀,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说到最后,是有些难为情的。

可慕容寻却没有笑我,只是对着我的背影说了句:「放心吧,你不想嫁的人,就不嫁。」

 

我没想到,慕容寻的话竟成了真。

没几天,家里便派人来传消息,说夫人先前给我寻的邱云昌,前几天匆忙忙娶了个县令家的女儿,我跟邱家结不成亲了。

我心里有些不安,这慕容寻到底是何方神圣,手掌长得能伸到州县特使的婚姻大事上?

可是,虽然他帮我解决了邱云昌,可夫人那边,没了邱世昌她还会找张世昌李世昌……反正我的命运,总是要掌握在她手里就是了。

慕容寻,他能次次都帮我?

但,迫在眼前的麻烦解除了,我还是挺开心的。

恰好云珂派人来邀我出去采花,我欣然应下,还用上了她先前送我的胭脂水粉。

走到后山,才发现,来采花的不止她一人。

孟云昭朝我恭敬作揖,云珂直冲我挤眉弄眼:「青羽姐姐,我今天特地带我哥哥来向你赔罪的!」

按云珂的说法,她是听闻孟云昭说起在静安寺见到过我,便急着要来找我的,只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被母亲禁了足,便一直等到今天,且觉得哥哥误将我当成小偷实在有够过分,就拉过来再陪个罪。

我急忙摆手,不好嗔她自作主张,但总觉得云珂今天的表情怪怪,明明说是邀我采花,却总是一个人跑得远远,落下我跟孟云昭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在山上只待了一会儿,云珂又说准备了烤野味,吩咐丫鬟来摆盘。

我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云珂揣着什么心思。

她想撮合我跟孟云昭。

人贵在自知之明,但我却不得不因这「明」而无奈。

云珂到底还是个孩子,以为什么事都简单明透,她喜欢我,便想要我当她嫂嫂。

可是,她将军府是什么样的门楣,堂堂的将军嫡长子,怎会娶我一个小小的庶女?——就算娶,也顶多是做个妾室罢了。

再者,我家里头早有打算,那孟云昭可是要做叶家长女婿的最佳人选,我怎敢抢嫡姐的风头?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福气。

虽说,我对孟云昭,还不到倾心相许的程度。可夜里辗转,还是忍不住遐想,如果真能嫁给孟云昭,有个云珂这样的妹妹,想必日子,肯定不会过得太差。

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天夜里的月朗风清,竟是电闪雷鸣的前兆。

 

隔天,叶家便来了两个嬷嬷,来接我回去的。

这两个嬷嬷是当年随夫人陪嫁过来的,老成厉害得很,此番过来颇有种抓我回家算账的气势。

我旁敲侧击了半天,两个嬷嬷一点风声也不肯透露,只不冷不热冲我说了:「姑娘回了家,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只能乖乖回家。

一进叶府便被带到夫人的起居室,走进去一看,阵仗比想象中还大,坐镇的是夫人,旁边站着气鼓鼓的叶青珊,我爹的两个妾室,和几个没什么感情的兄弟姐妹。

「贱货,还不跪下!」叶青珊突然朝我骂了一句。

「姐姐怎么了?好端端的在骂谁?让谁跪下?」我心中不忿,虽说嫡庶有分,以前也受过她不少欺负,但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我连错处都不知道在哪?无法忍气吞声。

被我一连三问噎得脸通红,叶青珊指着我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尖着嗓子骂了句:「你竟敢顶我的嘴!」

我没再看她,转首准备向夫人请安,却见夫人猛地拍了下桌子,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势,冲我冷冷一笑:「好,你倒是长了脾气!」

便开始了数落与谩骂。

倒是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了某些信息。

原来,在我去静安寺住下的那段时间,夫人托媒人隐晦地跟将军府提了一嘴想结亲的事,却被公主毫不客气地否决掉,说是自家儿子只是暂时待在宜川,将来肯定要去京城为圣上效命。

潜台词便是就算找儿媳妇,也得从京城那边考虑,人家压根就没瞧上自我感觉良好的叶家。

消息传回去,夫人只是气了气,但叶青珊不服,咬死了那孟云昭可能是心有所属,才借母亲的嘴推脱,便暗中派了人盯着他,发现他去了静安寺。

在叶青珊臆想的情节里,我,成了孟云昭「心有所属」的那个人。

叶青珊跟夫人咬死了是我故意「勾引」孟云昭,还联想出我去静安寺的目的就是为了跟其「私会」,骂声愈发刺耳难听。

这种欲加之罪,我是没办法辩解的,便闭紧嘴巴,不去费力跟她们争辩,任凭处置就是了。

夫人见我这样,认定我在跟她作对,忽然骂了一句:「野种,跟你那狐媚的娘一样,就知道觊觎别人的丈夫!」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听到她提及娘亲,心底立刻被激起一道不容造次的愤恨,忽地睁看眼睛,冷冷盯着大夫人:「夫人说话请三思,我这野种,可称您的夫君一声爹呢!」

与男子私会的罪过已经够大,外加一条忤逆主母,不知道会不会被拉出去乱棍打死?

果然,夫人被我气得直哆嗦,拍着桌子冲两旁的嬷嬷吩咐:「来呀,给我掌嘴!」

 

好的,来吧。

反正,想躲也躲不了。

我没有求饶,也没有反抗,甚至还扬起脸,好让嬷嬷们打得方便一点。

可是,预料中的大嘴巴,还没有落下来,却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哟呵,谁这么大狗胆,敢动爷的女人!」

慕容寻!

听到他的声音,我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感动。

只是,爷的女人,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吗?!

回头,只见他立在厅堂之外,万年不变的一身紫衣,这次颜色浅些,显得人没有之前那么腹黑阴沉,却又有种格外的轻佻不逊。

以及,让人看不出路数的,神秘。

厅堂里的人都被他的出现吸引,纷纷侧目。

叶青珊反应快些,指着他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是谁?」慕容寻瞥了她一眼,声音毫不客气:「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是谁?」

话音落,伸手解下挂在腰间的镶宝石白玉佩,一把朝着夫人撇去:「这个就当是聘礼好了,本世子且把世子妃带走了!」

 

世子妃?

什么世子?什么妃?!

我一肚子的疑惑加上一脑袋的震惊,可即便如此,在慕容寻拉起我的时候,我还不忘伸手拉走海壮。

出门,走出叶家,慕容寻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冲我抬抬眉毛:「你可听过金陵王?」

当然听过!金陵王不是一个人,而是个爵位,自开国以来便与国并存的超品级世袭爵位。

难道他是……

我晃晃头,想起之前听过的传闻,这一任的金陵王已经六十多了吧,而且,他没有儿子呀。

本来是有一个的,但还刚承袭了世子之位就死了,世子妃只生了一对双生女儿,办丧事的时候,一个通房丫头小心翼翼举了手,说自己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就这样,老金陵王得了一个庶孙。

这个身世奇异的遗腹子,便是慕容寻。

因生母出生卑微,他从小便被养在老夫人名下,可即便他是金陵王命定的世子人选,身世却备受非议,连带母亲也被逼得自尽。

半生飘零,归根结底,原罪逃不过一个「庶。」

可这是我和慕容寻愿意的吗?

怪不得,他懂我谨小慎微,懂我处处避让,懂我所有的苦痛。

每一次出手搭救,都是出于同病相怜。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不至于以身相许吧!

甚至还将金陵王的传位信物拿出去当聘礼!

「有什么不至于,你我庶子配庶女,天生一对儿好不好!」慕容寻说得格外认真。

「而且,一块破玉,也就那老头子当成个宝贝!爷还不想当他孙子呢!」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可放在慕容寻身上,倒格外契合。

我想笑,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心里不禁一颤,还有些不敢置信:「你不会是,真的想娶我吧!」

「不行吗?」他看着我,样子忽然紧张起来。

行吗?

我问自己。孟云昭那样的身份,我尚且高攀不起,金陵王世子……我何德何能?

可是,尽管知道自己不配,一想到拒绝他,再回到叶家,再去过那种惴惴不安,前路缥缈的生活,又觉得,好难过。

我所求并不多,只想此生平顺。可上天偏偏让我遇见这样一个男人,他桀骜不驯,却总是暗暗的护着我,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出现。

可我,连承认自己心动,都不敢。

我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想哭。

就真的哭了。

 

我从来没哭得这么痛快过。

与娘亲分离的时候,听说娘亲去世的时候,被夫人责罚被叶青珊戏弄的时候。

天大的委屈,我都忍耐着,小声哭。

因为没人帮我擦眼泪。

但在慕容寻面前,我却再也不想隐藏。

他被我哭得满脸慌张,两手挥舞着,举也不是放也不是,索性一把摁住我的肩膀:「你哭什么?这么不想当我的世子妃?」

愿意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哭得喉咙堵紧,说不出话来,我只能拼命摇头。

我只是……不敢啊。

「傻丫头,你记住了,你是我认定的人,我说了要护你,就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他伸出手来,擦了擦我的眼泪。

我相信他。

平静下来之后,我擦干了眼睛冲他问:「咱们要去哪?」

他掐掐我的脸,冲我诡秘一笑,问道:「青羽,你可爱玩捉迷藏?」

啊?

慕容寻对我说,金陵王年事已高,近日来一直想要慕容寻即位,连信物都给了他,哪想他却跟老人家玩了个落跑失踪,搞得整个金陵王府都人心惶惶。

「管他闹不闹心,我就当是给我娘出口气,整治整治王府里那帮人。再说,玉佩现在在叶家,咱们俩要是藏起来,老爷子肯定要去叶家找麻烦,一箭双雕,我把你那份窝囊,也讨回来。」

怎么办?我虽然心里想着,老人家一把年纪不宜动气,怎奈……怎奈嫁鸡随鸡,自然要夫唱妇随,索性就听他的好了。

「什么时候动身?我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口气欣然,已经对即将到来的崭新生活蠢蠢欲动。

「准备什么!」某人不以为然,眼睛扫过来:「这就给你、」又看看海壮,「你们俩,做几身新衣裳!」

在一旁被冷落许久的海壮瞪大眼睛,明显是幸福来得太突然的表情,大声呼道:「还有我的份!」

「那是!」慕容寻很满意海壮的反应,「想当初,看你往粥锅里吐唾沫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小丫头,有魄力,将来一定是个当大丫头的料!」

噗……

这一声,也分不清是我在笑,还是海壮满脸黑线的负气。

不过,这天气可真好,希望从今往后,所到之处,天天有花绽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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