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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皇帝赐我的白绫挂断了。

我连忙向皇帝提议:「要不,给我换毒酒?」

可我喝完毒酒,半天没等来毒发。

我无奈地把手伸向匕首,向皇帝保证:「这回,我保证万无一失!」

1

我把皇帝赐我的白绫挂断了。

皇帝错愕地检查我的白绫,然后,他转头看我。

我连忙向皇帝提议:「要不,给我换毒酒?」

不等他说话,我连忙夺过他手中的毒酒。

可我喝完毒酒,半天没等来毒发。

我无奈地把手伸向匕首,向皇帝保证:「这回,我保证万无一失!」

不等皇帝反应。

我把匕首刺入胸口,没想到刀身竟然缩进手柄里!

卡得死死的!

我拿金钗竟也撬不出来!

我尴尬地抬眼望着皇帝,他脸色铁青。

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奴才,给我整这送命三件套。

不中用啊!

我只好叹气:「唉,陛下,看来,只能劳烦您费点力气,掐死臣妾了!」

我闭上眼睛,脖子伸得老长,方便皇帝下手。

结果,半天没动静。

我刚想睁开眼,看看怎么回事。

却被人拥入怀里。

那人在我头顶开口:「许青容,别看。」

我没听话,偷偷把眼睛想开一条缝。

好家伙!

皇帝竟然被两个叛军押跪在地上,他正两眼充血地怒瞪我!

啊,不对,是怒瞪此刻抱着我的男人。

这男人,是叛军首领,方荀!

他自锦州起义,振臂一挥,以燎原之势,不到半年,便攻入皇宫。

天下,已然是他囊中之物。

而我和皇帝,就是那倒霉的亡国君后。

我俩本打算双双赴死,不受这等亡国辱。

我拿白绫上吊,他喝毒酒自杀。

可是现在,皇帝被捕,皇后被叛军首领抱进怀里。

这,皇帝亡国就算了,如今还当众被我戴绿帽子?

真刺激。

转眼间,我们已经是前皇帝和前皇后。

方荀没有杀我们,寻了个偏僻宫殿,把我俩软禁其中。

伺候我的宫女每日以泪洗面,说方荀简直杀神转世,竟血洗京城的豪门世家和皇族。

我却满心期待,盘算着方荀啥时候对我和皇帝下手。

这次由方荀监督,那送命三件套,总不会出差错了吧?

我找皇帝商量:「陛下,过阵子,方荀赐死我俩,我们拿毒酒当交杯酒喝了,死前也要秀他一脸恩爱,如何?」

皇帝看我就像在看一个白痴:「方荀心里是有多变态,才亲自来冷宫看我们死状?」

哦,也是。

我坐在他旁边唉声叹气。

皇帝本来瘫在榻上借酒浇愁,看我愁眉不展,于是把酒壶推到我面前。

我和他,都是伤心人。

皇帝的心上人,不是我,是皇贵妃。

自从皇贵妃入宫,皇帝整日与皇贵妃纵情声色,不理朝政。

方荀起义后,大臣们都骂皇贵妃是祸国妖妃,逼皇帝赐死她。

皇帝不得不亲手赐死他心爱的人,也没挽救摇摇欲坠的帝国。

而我的心上人,曾经是方荀。

我与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可是,当年皇帝下旨封我为后,我约他私奔,他却没有来。

封后那日,我就决定彻底忘记他。

现在,我只想在方荀面前,跟皇帝秀他一脸恩爱。

人虽狼狈,但装逼一事不能输。

我和皇帝喝得烂醉,酒意上头,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皇帝哭着说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还对不起皇贵妃。

我也哭得肝肠寸断,把那个准备白绫狗奴才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我醉后清醒,头痛欲裂,环顾四周,皇帝已经不见了。

我不知何时,被下人抬上床,换了干净的衣物,还被人体贴地盖了被子。

我问宫女皇帝上哪儿啦。

宫女回答,方荀约了皇帝去饮酒。

这,不就是鸿门宴嘛。

2

我的预感果然很准。

皇帝回来的时候,脸色比锅底还黑。

我听伺候的太监说,皇帝在酒席上被百般羞辱。

方荀等人不但让皇帝表演作诗,还要当众表演当年与皇贵妃共同创作的鼓上飞仙舞。

而且,方荀当众给皇帝赐了一顶真绿帽子,说要我今夜陪睡。

我秒懂。

立马冲进屋里找皇帝表忠心。

我对皇帝说:「陛下,臣妾绝不让您受此等大辱,现在就以死明志!」

皇帝看了看我,说:「我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没到那个份上。」

我沉思良久,郑重地问他:「若想生活过得去,头顶难免带顶绿?」

皇帝额角青筋暴起:「……」

我悟了,他果然是在意的!

我立马拿头撞柱子。

砰!

我撞得两眼发昏,那柱子裂开一条缝,我却没当场嗝屁。

咯吱。

柱子好像要被我撞倒了。

皇帝脸色一白,连忙拉着我往屋外狂奔。

我们前脚刚跑出院子,身后的宫殿轰然倒塌。

皇帝与我,目瞪口呆。

我摸了摸肿出一块大包的额头,惊讶地问:「陛下,莫不是臣妾觉醒了铁头功?」

皇帝眼皮直跳,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胎。

完蛋,我又闯祸了。

皇帝一直不喜欢我。

他说找人陪睡,也应有些追求,睡我等于放弃人生追求。

皇帝出言讽刺:「要不你今晚见方荀的时候,拿头撞柱子,运气好拉他陪葬?」

我疯狂点头。

意思是,这事儿包我身上!

他看着我踌躇满志的样子,差点没气背过去。

他对我竖起大拇指,背对着我,不再说话。

我和他肩并肩,坐在废墟上,直到日落。

他在宫人们迎我去养心殿前,劝我说:「许青容,我想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这一次,是你与他重修于好的契机!」

我其实,对皇帝这个恋爱脑,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很无奈:「陛下莫不是忘了,臣妾爹娘,都死于谁之手?」

我爹是个烈性子。

方荀攻城的时候,他宁死不降。

结果,城破,人亡,我娘随我爹而去。

皇帝怔愣一下,然后捂住脸:「终究,是朕对不起你们所有人。」

3

我知道,皇帝又开始怀念皇贵妃。

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皇帝。

冲他好端端把一个盛世败成如今这样,他就能在昏君史上拥有姓名。

晚上,宫人们把我洗干净扒了个精光。

我被裹进一床棉被里,送进了养心殿。

殿内烛光通亮,层层帷幔,影影绰绰。

我看到方荀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走进来,他坐在床边。

十年不见,他更添几分肃杀冷厉的气质。

他说:「许青容,我们果然还会再见面。」

我故意激怒他,问:「方荀,多年不见,你怎么沾染上赐人绿帽强占人妻的变态喜好?」

方荀脸色发沉,背对着我,似乎强压怒火。

半晌,他忽然说:「许青容,你本应该嫁与我为妻。」

我讥诮问道:「所以你当众赐我丈夫绿帽子,还说出招我侍寝的话,来侮辱我夫妻俩?」

他果然被我气得握紧双拳。

我建议他:「你办完那事,赐我白绫或者毒酒都成,我实在不愿看我的名声被你败坏。」

「你休想寻死!」方荀咬牙切齿,「朕若想你死,大可不必安排太监,在你寻死的时候做手脚。」

原来我那送命三件套,是方荀搞的鬼。

我顿时无语:「方荀,你拦得了我一时,还能拦得我一世?」

我要寻死,总有一万种办法!

他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忽然冒出一句:「许青容,当年你送我的信件,被人篡改了日期。我并不是,不敢同你私奔。」

我一愣。

方荀大约是以为,我俩解开当年的误会,就可以再续前缘。

可我一想到惨死的爹娘,想到已经殉国的妃嫔姐妹们。

我的心又硬了。

我说:「方荀,我今年二十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情饮水饱的少女了。

你知道一个人,二十五岁,与十五岁有什么区别吗?

十五岁的时候,可以仅仅因为少年的一个眼神,就不顾一切坠入爱河。

二十五岁的时候,看一个男人,得考虑他能提供什么样的生活,婆母妯娌是否好相处,彼此三观是否合适,最后才考虑自己能不能爱这个男人。

方荀,现在的你,于我不合适,我不能再爱你。」

方荀似乎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站起来。

良久,他才转身看我。

他的面容是克制冷静的,可眼底有灼热的情感。

他说:「许青容,往后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容不得你说我们不合适。」

他在床边看了我很久,他的手几次落在我脸上,却又缩了回去。

最终,他走了。

他没碰我,大约听进我的话,不想败坏名声。

于是,我爬起来穿好衣服。

我左右看看,一咬牙,把床边的烛台推倒。

烛火刚点着帷幔,不知从哪里蹿出个影卫,端盆水把火浇灭了。

干完活,人嗖地一下不见了。

我:「???」

我站起来左右踱步,试探地叫了几声,没人回应我。

于是,我抱着一根柱子,二话不说就拿头撞它。

谁知,预想中的疼痛没来。

影卫再次出现,他拿手挡住我额头。

影卫说:「陛下临走前吩咐不能让您死,您便不能死。」

我不管他,把寝殿里的帷幔全拉扯下来,准备绞成布条,拧成一股绳,用来上吊。

结果我刚拆好布条,影卫直接一个手刀把我敲晕。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影卫用我绞下来的布条,把我五花大绑捆起来。

我:「???」

这影卫,不讲武德啊!

4

第二天。

我顶着熊猫眼回废殿。

寻死了一夜,我很累。

半路上,我被现在的皇后叫去一个僻静的宫殿。

我大喜过望,连忙热情似火地拉住皇后的手。

我问:「皇后,你是个大好人啊!你是打算赐我毒酒,还是白绫,还是涂满毒的匕首?」

皇后面露尴尬:「都不是。」

我奇道:「难道你不打算跟我宫斗?」

皇后说:「我听闻,前朝后宫一派和睦,哪怕皇贵妃独宠后宫的时候,也未曾出现女子嫉妒引发争斗的事。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办到的?我头一回做皇后,实在毫无头绪……」

我和方荀分别了十年,他娶妻生子很正常。

只是没想到,方荀的老婆挺有上进心。

我谦虚道:「好说好说,这么多年,多亏我新人入宫训诫做得好。」

皇后问我:「请问,如何做入宫训诫?」

我反问她:「你觉得,天底下什么地方的女人,需要考核被男人睡了多少回,来确定地位?」

「青、青楼?」皇后不太确定。

「错了,是后宫。」我微笑,说,「后宫女子,皆以皇帝恩宠、子嗣来确定待遇和晋升。」

我顿了顿,笑看着她:「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后宫女子确实与青楼妓女别无二致,都是以色事人!后宫女人都不过是皇室用以繁衍子嗣的——工具人。」

皇后很是震撼,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无从反驳我的样子。

我说:「妃嫔们,无论你整出什么花样,无非,就是吸引皇帝来睡你。侍寝后,就开始盯着你的肚子,等你生皇子。这就是,宫里老话常说的,以繁衍子嗣为重。

所以,你觉得,这后宫的女人,像什么?」

「像……像……」皇后结舌。

我打断她:「像猪圈里用于繁殖的雌性种猪。」

皇后浑身震颤,几乎要立不住。

「所以,大家为什么要相互争斗呢?」我追问她,「难不成,给皇帝多睡几次,多生了几个皇子,就不是生育工具了?」

「我……我……」皇后脸色刷白。

她的三观瞬间轰塌。

我拍拍她的肩:「你回去仔细想想。」

新皇后身形晃了晃,失魂似的被下人搀扶离开。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她到底被方荀护得很好。

不像我,早早看清后宫的真面目。

无敌,是多么寂寞。

我出了偏殿,正巧发现皇帝在门外偷听。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听到我刚才的话。

皇帝的手都在发抖,指着我,声音发颤:「你……你!!!」

放在以前,我是断断不敢把话说得那么露骨。

我会用很委婉的话术,让新人们明白,后宫女人不过是个悲剧。

而现在,都亡国了。

我自然装逼也要装个大的。

「许青容,莫不是这十年,你都当朕是个嫖客?!」皇帝显然气得不轻,伸手就要来掐死我。

这不正中我下怀嘛!

我赶紧伸长脖子给他掐!

谁知,他手还没接触我。

影卫从天而降,一个手刀把他劈晕。

然后,影卫把皇帝夹腋下,嗖的一下,又跑没影了。

影卫离开后。

我看到方荀带着人就站在不远处,他怔忡地望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他也听到刚才那番对话。

他走上前,想伸手向我。

我连忙后退。

方荀只好顿住脚步:「许青容,听闻皇后要来找你,朕怕她寻你麻烦,便跟了过来。却不想,这十年,你过得这样辛苦。」

我:「我不是……」

他不会真以为,这十年,我在后宫当妓女吧?!

「别说了,我都懂。」他打断我,「今后,朕会加倍补偿你。」

我垂死挣扎:「我真的没有!」

他郑重其事:「如果这是你一心求死的原因,那往后余生,朕会治愈你!」

我他喵:「……」

真不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5

回去路上,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皇帝好好解释。

皇帝,叫萧云嵩。

其实,这十年来,他待我不薄。

所以,被他听见我在背后说他是嫖客,让我很心虚。

毕竟,我十年来无宠无子嗣。

可即便他和皇贵妃爱得最荒唐的时候,也没把我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

他从不曾苛待我。

我在背后,却这样说他。

多少,伤他自尊。

我前脚刚踏入倒塌的宫殿,就听见他拉着影卫哭唧唧。

萧云嵩问:「你说,这十年来,朕短过她吃穿用度吗?!」

影卫摇摇头。

萧云嵩扯着影卫衣角问:「那你再说说,这十年来,朕可曾骂过她罚过她,逼她做过什么她不愿意的事?!」

影卫又摇摇头。

萧云嵩很是崩溃:「所以,这十年来,你看朕对她如何,她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看朕?!呜呜呜……」

我:「……」

唉,真是造孽啊!

我抬脚,想要偷偷溜走。

谁知,萧云嵩背后长眼睛似的,忽然转身指着我骂道:「站住,你个渣女!」

我背后抵着墙,无处可藏,只得对他尴尬地笑了笑。

他冲到我跟前,挡住我的去路,质问我:「这十年来,朕有哪里对你不住,你这样恶意诋毁朕?!」

我奇道:「陛下被方荀当众戴了绿帽子都不生气,怎么被臣妾说是嫖客,就不依不饶了呢!」

萧云嵩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什么叫朕被戴绿帽子?!那是朕打算成全你!至于你说朕是嫖客,那绝对是对朕人格上的侮辱!!」

我咽了咽口水。

他的手指着我的鼻尖,气急败坏,又满脸委屈。

最后,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士可杀,不可辱!」

我硬着头皮哄他说:「陛下不也说过睡臣妾等于放弃人生追求嘛,臣妾现在这样说您,我俩扯平了,好不好?」

萧云嵩暴躁了:「那不一样!当年朕之所以说出那话,是因为你生病昏睡之时,哭着喊方荀好吧?!朕当初,难道不能说点啥缓和一下气氛?!」

啊……这……

萧云嵩缓和气氛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我左右瞧瞧,影卫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于是,我决定转移话题,让他早点忘记我背后中伤他的事。

我问他:「那个,陛下和那影卫认识啊?」

萧云嵩瞳孔似乎猛然收缩。

然后他坚定地摇摇头:「那是方荀的人,朕怎么会认识?」

我说:「陛下问他那些问题,他都摇摇头,感觉好像你俩认识好久似的。」

萧云嵩无语:「朕,这样一个被渣女恶意中伤,伤心欲绝的可怜男人,正常情况下,稍微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会坚定地摇头,来安慰朕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好吧?!」

好不容易扯开的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呢!

我一个头两个大。

果然,萧云嵩伤心欲绝地指责我:「你以为,什么人都跟你似的,薄情寡义!狼心狗肺!铁石心肠!」

我长叹了口气,干脆直挺挺地躺到地上。

萧云嵩吃惊:「你这是干嘛?」

我有气无力地回:「已躺平,任嘲。」

6

我觉得,萧云嵩这回真是被我气得不轻。

他单方面和我闹冷战,无论我主动同他说啥,他都不再回应。

唉,没辙。

我也就随他去了。

过去十年,他经常对我无端端地发脾气,如同这次。

不过,我俩脸皮一个比一个厚。

再如何吵架,那些话都穿不过脸皮到心底。

所以,每次冷战都不超过半月。

因为宫规写着,皇帝每月十五,都得来皇后寝宫。

直白点说,宫规写着他每月十五,都得来睡我。

想想,他曾是九五之尊,还要碍于祖宗家法,每月睡一次他不爱的女人。

他这嫖客,当得挺不容易。

过了一段时间,方荀安排人给我迁宫。

我找萧云嵩表忠心,打算再表演个寻死觅活。

谁知萧云嵩抱着酒壶烂醉,依旧不愿意同我说话。

他是铁了心把我推给方荀啊!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非要戴这顶绿帽子呢?

我问他:「萧云嵩,你发什么疯,别的丈夫被妻子绿了,恨不能把奸夫淫妇浸猪笼,到你这儿,却无动于衷?」

萧云嵩似乎醉得不轻,连说话都变得糊涂了:「过去十年,朕不止一次听你在梦中喊方荀的名字,怎么人到你眼前,你却整天寻死觅活呢?」

我不悦:「第一,你赐我白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第二,女子名节比命重,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要我陪睡的话,那是在羞辱我,我就是死,也不屈从于当众侮辱过我的人!」

他好像被我的话刺激,酒醒了大半。

萧云嵩直起身子,眼底很是震撼。

他张了张嘴巴,口干舌燥,好像有很多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终,他又萎靡地倒回床上,抱着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酒。

他背对着我,说:「那日,朕没有安排人给你送那三样东西,不知谁自作主张送了过去。朕还以为你又玩什么把戏呢……」

难道,是方荀跟我玩一出贼喊捉贼?

他这种把戏,未免太幼稚!

而且,方荀给我安排在承乾宫。

这宫殿,历来安排给后宫最受宠的妃子住。

不巧,承乾宫正好是皇贵妃的住所。

这,我就非常不满意了。

皇宫这么大,凭啥安排我住一间刚死过人的宫殿?

但我是个亡国皇后,反对的话没人听。

我来不及抗议,就被人丢进承乾宫里。

于是我自我安慰,盼望着贵妃变成厉鬼,收我小命。

我也就如愿了。

我在承乾宫见到方荀的爹妈。

他们如今是太上皇和皇太后。

他俩见到我,一个劲儿唉声叹气,说大周国怕是要出第二个祸国妖妃。

我没有反驳他们,亡国皇后和叛军首领在一块儿,名声总不太好。

我问:「当年我给方荀的书信,是你们安排人篡改了私奔日期吗?」

我问这问题,倒不是对方荀余情未了。

只是,我忽然不太相信方荀的话。

皇太后反问:「这么多年,难不成你一直臆想有人篡改书信日期,这才导致荀儿没有同你私奔?」

我嘴角抽了抽,这不是你们儿子跟我说的嘛!

我问:「难道不是吗?」

皇太后大概震惊我怎么这么天真。

她轻蔑地笑了笑:「许青容,撺掇新封的皇后私奔,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你以为,荀儿跟你一样蠢,宁拉着方府几百口人陪葬,也要同你追求所谓爱情?」

我一听,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点头赞同:「我当年,确实猪油蒙了心。」

我同他俩无话可说,在宫殿里面面相觑老半天。

最终,我认输了:「二位来找我,就为了跟我干瞪眼?不准备点什么东西,赐死我这新一任祸国妖妃?」

皇太后哑然:「荀儿下令,把你看得死死的,爱家没机会下手……」

我回头,几十号宫人跪在我身后。

众目睽睽下,他俩,确实没法对我下手。

于是,我在承乾宫住下。

方荀很忙,忙着血洗京城,没抽出时间看我。

我整天被一大群人盯着,也没机会自戕。

而萧云嵩,整日在废殿里买醉,我实在不想找醉鬼斗嘴。

闲得无聊,我只好听听八卦。

我不明白,方荀与贵族们什么仇什么怨,导致他一上位,就要大开杀戒。

还整了这么多天。

我去找新皇后打听。

新皇后把周围宫人都打发下去,才拉着我,在宫殿深处悄悄说。

皇后说:「本宫,也只是略知一二。

当年参与新政的人中,有陛下许多同窗好友。

结果后来,他们受到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所以,陛下这一次,决计不重蹈覆辙,把碍事的门阀都清理干净,方可稳坐帝位。」

我顿悟,了然地点点头。

那次新政,我是知道的。

7

五年前,还是盛世。

那时候,萧云嵩还没遇到皇贵妃,是个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为了工作几乎不踏入后宫一步的好皇帝。

那年的新科状元,给萧云嵩写了篇文章。

状元挥笔针砭时事,批评门阀士族囤地圈奴之风,并指出,长此以往,农民没有活路,必定激起民变。

文后,状元提出十大革新之策,条条针对囤地圈奴的现象,是为新政。

萧云嵩如获至宝,任命状元入内阁主持新政。

可新政推行得不顺利,甚至,举步维艰。

因为,新政触动了老一派门阀士族的利益。

那些门阀联合起来抵抗状元,与支持新政一派的官员,斗得不死不休。

最后,新政失败。

状元被带到闹市,五马分尸,死状惨烈。

而皇帝,被门阀们架空。他如何努力想为状元翻案,朝堂却无人响应。

以至于后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能被大臣们联合逼死。

我想起来了。

皇帝,也是从那年开始,一蹶不振,与皇贵妃纵情声色。

原来,当年那场祸事,方荀没有忘记。

因果循环,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萧云嵩这段时间,被方荀百般羞辱,却忍气吞声。

大抵,是因为看到这些门阀遭了殃,心中全是报复的快意吧。

这场针对帝都豪门望族的杀戮持续了三个月,直到新朝再无所谓贵族,才算完事。

然后,方荀宣布广开言路,不限身份门庭,招贤纳士,填补朝廷的空缺。

京城笼罩了三个月的血色阴云散去。

这一场叛乱,才总算落下帷幕。

我想到,仇人们都死绝,萧云嵩大约活不成了。

果然,萧云嵩病倒了。

方荀难得给他找了个太医,可宫人却说,萧云嵩不喝药,还闹绝食。

我一拍大腿,很是懊恼,我居然没想到绝食这招!

不过,我决定先去看看萧云嵩。

他被安排在冷宫。

冷宫里没有伺候的人,院子里荒草萋萋,空荡得令人害怕,就好像一座孤坟。

我靠近门口,却没想方荀也在。

方荀撇下随从,一个人站在萧云嵩的病榻前。

方荀问:「听说你不想活了?」

萧云嵩说:「是啊,我只是个无能的亡国君,活着,也只是浪费口粮。」

萧云嵩似乎连最后那点心气都散了。

方荀沉默了。

许久,方荀忽然开口:「当年,我起义能得众人响应,一方面是那些豪门大肆圈地,致使农民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民不聊生,不得不反。另一方面,是你派影卫联络地方暗地里支持新政的寒门官员,让他们投奔我。」

我听出,方荀的语气艰涩。

他似乎不甘说出这个事实,可又不得不说。

方荀说:「连我的影卫,也是你的人。攻入皇宫的第一天,你让他把当年反对新政的豪门世家的名单,献给了我。」

方荀在萧云嵩面前,居然不自称朕了。

方荀望着萧云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

「萧云嵩,你到底,瞒着天下人,在背后做了多少事?」

「那日,若不是你偷偷守在寝殿外,又跟着许青容去了偏殿偷听。影卫怕我降罪于你,把你带走,暴露了你们的关系。我怕是至死,都不清楚你的谋算。」方荀说,「萧云嵩,我万万没想到,你爱天下子民,胜过爱权势富贵。」

「唉,你太抬举我了。」萧云嵩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我很无能,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

这江山,在你手中或许还能重焕生机,在那群奸臣手里,只能眼睁睁看它腐朽堕落,百姓受苦。

何况。

很多人,因我而死。

这五年来,每当我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人哀嚎喊冤,他们时时刻刻都在骂我,说我有罪,他们都想拉我下地狱。」

萧云嵩忽然顿了顿,反问,「方荀,那些骂我的话,难道不是你通过皇贵妃之口,日夜骂我的吗?」

方荀没有反驳,说:「当年,朝廷上下,皇亲国戚,甚至手握重兵的将军诸侯,无不都在忙着囤地圈奴。

只有那些出身寒门的官员,看得出盛世之下的危机,纷纷支持新政。

可是,出身寒门的人,如何斗得过那些盘踞在权力中心超过三代的豪门望族?

所以,你有心改革,可你手中,却无可用之人。换成任何人坐在你的位置上,都无法力挽狂澜。

只有我,去民间重新集结力量,才有可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屋内像死一样静寂。

可我的心中却被掀起惊涛骇浪。

他俩在说什么?!

听方荀的意思,自五年前新政失败后,萧云嵩表面做傀儡皇帝,与皇贵妃纵情声色,背地里,却暗中支持叛军推翻自己的统治?

萧云嵩竟如此疯?!

而且,这件事,他俩到底是主动合作,还是心照不宣奔着同一个目标?

我仿佛,第一次认识萧云嵩。

「所以,谢谢你,方荀。」萧云嵩说,「谢谢你在百姓身处绝境之时,站出来,为他们谋求生路。」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我死后,你对许青容好些,这十年,我未曾让她受过一点委屈,希望今后你也别委屈她。」

方荀奇道:「你和皇贵妃纵情声色的时候,难道没觉得她委屈?」

萧云嵩忽然一阵咳嗽,过了很久,才压下去。

萧云嵩说:「方荀,我若像你,得到过她的心,我必不会娶他人为妻。何况,我和皇贵妃只是咳咳咳……」

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还大口喘息,似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脸色浮现不自然的红晕,就好像回光返照。

我心中一急,连忙推开门,冲了进去。

「陛下,陛下!」我跪在他床前,看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忽而悲从中来。

我抓紧他枯槁的手:「你放心,陛下!你死后,我也会随你而去!你且等我一阵!」

萧云嵩:「???」

他大概没想到只是一时被口水呛到,却被我一口一个「死后」。

方荀不悦地想拉开我,谁知我狠狠甩开他。

萧云嵩见我死意坚决,只好劝我:「许青容,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便觉得你很可爱。

我问许太师,可否将你许配给我。他当场谢恩。却从没有人告诉过我,原来你有心上人,原来你并不想入宫。

如果,当时,我知道你的心意,知道你入宫是这样不快活,那我一定收回圣旨,放你自由。

现在,站在你身边的,就是迟到十年的爱情。许青容,我把方荀还给你。」

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陛下,你放心,下辈子,我一定早点挪位,成全你和皇贵妃!」

「你!!!」萧云嵩被我气得直坐起来。

我连忙抓起床边的药,趁他没反应过来前,把药强行灌进他嘴巴里。

方荀似乎也意识到我在做什么,连忙帮我撬开他下巴,一起灌药。

萧云嵩被我和方荀强行压制,手脚乱蹬。

我喂完药,看着上衣湿透,眼白通红,眼角全是泪花的萧云嵩。

萧云嵩委屈的眼泪都快溢出眼眶了。

我叉腰,一脸骄傲地说:「早像我这样对付萧云嵩,不就完事了吗?你俩搁这半天,玩煽情呐?」

8

方荀对我竖起大拇指,天底下,只有我敢这样对付萧云嵩。

可他转念似乎想到什么,眼底黯了黯,竟不打招呼就走了。

我懒得理会方荀,我本来就不想同他打交道。

我每天都去给萧云嵩灌药。

影卫见身份败露,也不装了。

每当萧云嵩拒绝我喂药的时候,他就现身。

影卫跪在床边帮我撬开萧云嵩的嘴,我负责往他嘴里灌药。

萧云嵩手脚乱蹬了几天,学乖了。

我再给他喂药的时候,他立马抢过我手中的药,仰头一口闷。

萧云嵩活像受气的小媳妇,把被子挡在胸前,两眼泪汪汪的。

「你们够了!」萧云嵩咬牙切齿,「以前对我三叩九拜,毕恭毕敬,现在我落魄了,成了亡国君,你们一个两个竟都敢骑到我头上了?!」

影卫嗖地一下没影,只留我一个人承受萧云嵩的怒火。

嗐!

从上次影卫不讲武德开始,我就知道那货是个没下限的!

我看萧云嵩身体转好,便问:「萧云嵩,你现在身体好了,能跟我说说新政的事不?」

萧云嵩不耐烦地转身背对着我:「快找你的方荀旧情复燃,别烦我这个可怜人!」

我懂了。

萧云嵩,是个嘴硬王者。

我追问他:「萧云嵩,当年,是你派人篡改我与方荀的书信,害我与他私奔不成?」

萧云嵩怒了:「许青容,你可以给我戴绿帽子,但不可以侮辱我的人品!」

「哎……我知道了。」也不是他。

那么,答案只剩下:

要么我爹娘做的手脚,要么方荀骗了我。

我说:「萧云嵩,无论当年出于什么原因与方荀错过,我都不可能回头了。」

「可你生病昏睡的时候,喊的却是他的名字!」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

闷闷的,似乎憋屈了很久。

「那只是午夜梦回时,忽而有些遗憾吧。」我说,「可只准你有皇贵妃这朵红玫瑰,不准我心里有方荀当白月光?」

萧云嵩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我哄不动他了。

于是我转移话题:「萧云嵩,你不想提新政的事,那就给我说说你和皇贵妃的爱情故事呗!」

我从荷包里掏出一捧瓜子。

在他床边咔嚓咔嚓地吃个不停。

萧云嵩听得心烦意乱,猛地坐起来:「许青容,算我求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啊?」

我对他挤眉弄眼,暗示他,让他说清楚。

萧云嵩咬紧后槽牙。

然后,他败下阵,解释说:「皇贵妃,是状元郎的意中人,我害死她的情郎,她恨我都不及,怎么与我相爱呢?」

「啊……啊?!」我很是意外。

我一直以为,萧云嵩和皇贵妃,爱得轰轰烈烈。

萧云嵩解释说:「她入宫,与方荀合作,本想刺杀我,却发现,那些豪门世家,比我更可恶。那些大臣们见她收集了不少罪证,这才借口她是祸国妖妃,逼死了她。」

原来,所谓祸国,是这层意思。

这样一想,萧云嵩,居然被我误会了这么多年。

我问他:「所以,这五年来,你毫无底线地宠着皇贵妃,是为了补偿她?」

「她本就同方荀合作。」萧云嵩说,「我只不过,顺水推舟,送她权势。」

所以,那日我没有听错。

这个帝国,早就烂到根子里了。

我们之所以亡国,不是因为萧云嵩荒唐。

而是,萧云嵩自知无力回天,他救不回王朝。只能暗中成全方荀,让方荀换一种方式,把新政推行下去。

还好还好。

我就说,一个王朝覆灭,怎么能赖到红颜祸水上?

萧云嵩一脸颓唐:「许青容,皇贵妃骂得没错,我这般无能的皇帝,不配端坐在龙椅上,更不配受千万子民的朝拜与奉养。」

「萧云嵩,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我提议,「我想过,你过去与皇贵妃作的词曲,在青楼小倌很受欢迎,这说不定,能成为我们以后的谋生手段。」

萧云嵩:「???」

我坚定地点点头。

萧云嵩额角青筋暴起:「许青容,我好歹做过皇帝,你居然叫我去青楼小倌卖淫词艳曲?!」

我两手一摊:「不然你我两人,两手不沾阳春水,能干什么?」

「我可以去死。」萧云嵩说,「反正,我宁死不受这份屈辱!」

我说:「可我却忽然不想死了。」

萧云嵩的耳朵动了动。

我又说:「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看,新政推行下去后,你爱的子民,过上怎样的生活吗?万一方荀晚年昏聩,使百姓受苦,总有人站出来,做他们的英雄不是?」

萧云嵩问:「你居然这样想?」

我点点头。

9

打定主意,我找方荀商量点事。

可他却故意躲我似的,让我扑了好几次空。

按照宫规,每月十五,他都得上皇后寝宫。

我同皇后说明来意,她二话不说答应我的请求。

十五那日。

方荀来到皇后寝宫。

可他没看见皇后,而是看见端坐在正堂的我。

他与我沉默相对,闭上眼睛,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从胸臆中发出叹息。

他的眼尾有些发红。

方荀说:「那日你冲进屋里,朕发现你眼里根本没有朕,朕就知道,终究有这一天。」

他看穿了我的来意,我想让他放我们出宫。

我说:「方荀,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爱我。你之所以念念不忘,只是因为得不到,心不甘,意难平。」

方荀被我说得生气,怒道:「你不是朕,又怎知朕真心?!你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朕的真心!」

「可是,在你的人生中,很多事很多人,都比我重要啊。」我问,「当初,哪怕没人从中作梗,你真的可以弃方家几百口人性命不顾,只为与我私奔吗?」

他的脸色顿时一白。

我接着又问:「你我十年未见,既打算与我破镜重圆,你再忙,总可以利用进膳的时间,传我过去见面。可你,一心扑在朝堂上。这难道不是因为,朝堂的事比我更重要?」

方荀想张嘴,可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无法反驳我。

「所以,别总是拿情啊爱呀作借口。」我说,「方荀,你我都长大了。你睁眼看看周遭,这是成年人的世界。」

「所以,方荀,放我和萧云嵩出宫吧。」

方荀脸色很差很差。

他和我僵持,死咬着不肯松口。

我绞尽脑汁,想着还能找什么理由说服方荀。

就在这时候,皇后忽然搀扶太上皇和皇太后走进来,领着几百号官员跪在院子里。

皇后的额头紧贴着地面:「陛下,那日您也听到,青容姐姐把这后宫形容为什么。您,若真的爱她,就不要折断她的翅膀,束缚她的灵魂。请您成全她吧!」

方荀顿时大发雷霆,抬脚就要踹皇后。

我连忙扑向前,紧紧地把皇后护怀里。

他若当这么多人的面踹她,以后皇后还怎么统御后宫?

方荀的脚,终究没有落下。

太上皇和皇太后吓得心惊肉跳,反应过来后,连忙爬到我和皇后面前,护住我们。

他俩主要还是想护住儿媳妇。

太上皇苦口相劝,老泪纵横:「荀儿,当初你说要举兵起义,为的是做一个开国明君,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昏庸无道,暴戾恣睢啊!」

皇太后掏出手帕,哭得不能自已:「儿啊,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你这般,这般……是要寒了功臣们的心啊!」

院子外的官员一听,也跟着一起嚎起来。

一时间,哭声连绵不绝。

方荀看着满院子的人,脸色越来越白。

方荀指着新皇后:「是你叫来这么多人?」

新皇后毫不犹豫地认下:「陛下,臣妾是皇后,有规劝之责。」

新皇后抬起下巴,毫不畏惧地回视方荀。

「好,好,好!!」方荀捂住胸口,看了看我,倒退一步,「朕放你们走!」

说完,他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宫殿里顿时人仰马翻。

10

方荀对外宣称,我与萧云嵩当夜喝了毒酒自尽。

第二天天没亮,皇后却亲自送我和萧云嵩出宫。

影卫于是回到萧云嵩身边,临时当个车夫。

皇后说:「赶紧出发吧,免得夜长梦多。对了,车里有我的回礼,希望能帮到你们!」

我和皇后依依惜别。

钻回马车里,我发现马车底下的暗格有一个小箱子。

箱子里,装了厚厚一沓银票。

这皇后,能处!

她确实,比我更适合当皇后!

我和萧云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出了城,影卫问我们今后打算去哪里。

我和萧云嵩同时开口:

萧云嵩:「祭拜一下状元郎!」

我:「祭拜我爹娘!」

他望着我,我瞪着他。

最后,我只能妥协。

因为状元郎的尸骨葬在郊外的荒山上,而我爹娘的尸身葬在当年城破的地方。

状元郎离得近些。

我们三人走了半天,来到状元的坟前,突然有些傻眼。

因为状元的坟头长满了荒草。

我们两手空空,别说祭品,连除草用的镰刀都没带。

毕竟,从前,我们只要说一声,自有人为我们准备好一切。

现在,能为我俩跑腿的人,只剩一个。

我和萧云嵩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影卫。

影卫:「……」

影卫认命,嗖地一下没影了。

估计,跑回城里买东西。

我和萧云嵩连忙躲回马车里纳凉。

我说:「萧云嵩,我俩离开皇宫,果然是个废物。」

萧云嵩脸色不太好看:「皇后送你的银票挺多,回头雇几个奴仆。」

我问:「可往后还有这么多年,这些银票怕是只能让我俩挥霍一阵。」

萧云嵩:「难不成,我只能到青楼小倌卖淫词艳曲?」

我点头赞同。

萧云嵩脸色难看,蹲在马车角落里郁闷地画圈圈。

这时候,我听见周围的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掀起车帘,发现马车外有几圈明晃晃的刀枪指向我们。

萧云嵩神色大变,连忙把我护在身后。

萧云嵩问:「你们想做什么?」

外面的人回答:「陛下莫慌,我们是摄政王的旧部,受方荀迫害,不得不逃入绿林,以求东山再起。」

好家伙,这不就是漏网之鱼?

萧云嵩皱眉,指着一圈的兵器:「这就是你们对朕的态度?」

外面的人回复:「听闻许青容是方荀心爱之人,我们,打算活埋她祭旗,报复方荀。」

萧云嵩说:「许青容,是朕的皇后,更是朕心爱的女人。朕,不许你们动她!」

「哈哈哈,萧云嵩,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突然有人狂笑,「你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再多话,我们连你一起活埋咯!」

萧云嵩抱紧我:「许青容,那就一起死。」

于是,我和萧云嵩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丢进一口棺材里。

棺材里空间逼仄,我和萧云嵩贴得很紧。

自从皇贵妃入宫后,我和萧云嵩再也没有这样亲密地靠在一起了。

他介意我生病昏睡时喊了别的男人名字。

我以为他的真爱是皇贵妃。

我问他:「萧云嵩,你说影卫赶得及回来救我们吗?」

萧云嵩说:「不知道。」

唉,我寻死的时候,他们不让我死。

我不想死的时候,一群人热火朝天地挖坑让我死。

造化弄人呐!

11

十几个壮汉挖坑很快。

我和萧云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棺木盖上。

棺材里只剩黑暗。

我听见他们叮叮咚咚敲棺材板的声音,他们这是想把棺材钉死。

这样黑暗、幽闭、缺氧的空间。

我和萧云嵩心脏狂跳。

虽然,但是,临死前还是有一点点紧张。

好吧,是又害怕又紧张。

我在发抖,拼命地往萧云嵩怀里缩。

萧云嵩只好说点话,转移注意力:「许青容,你当初自杀殉国的果断气势去哪儿了?」

「你懂个屁!」我怒了,「用白绫毒酒和匕首,也就是闭眼睛咬咬牙就过去的事,可现在是被活埋,谁知我还要受多久的罪才能嗝屁?」

人快死了,脑子转得飞快。

我想起一件我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事。

我问他:「萧云嵩,皇贵妃入宫这五年,你晚上去她寝宫干啥?」

萧云嵩沉默,然后反问:「我若说我去她寝宫受训挨骂,让我心里好受些,你信不信?」

我感慨:「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受虐狂!」

萧云嵩被我气得不吱声了。

棺材外边没声音了。

那些人,把我们埋入地里。

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我开始意识模糊。

萧云嵩忽然说道:「许青容。」

我问:「什么事?」

胸口很疼,堵得我喘不上气。

萧云嵩说:「许青容,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先方荀遇到你,到时候,你能不能试着先爱上我?」

我问:「你的真爱不是皇贵妃吗?」

萧云嵩说:「许青容,我爱的人,一直是你。」

我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萧云嵩用肩膀推我:「许青容,你能不能,先回答我问题?」

我说:「好吧,萧云嵩,那我下辈子试试。」

萧云嵩满意了,把脑袋靠在我头顶上。

良久,我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许青容,早知道,我们彼此坦诚,就好了。」

我不再回答他,陷入了沉睡。

我想,黄泉路上,虽然很黑,但有萧云嵩相伴,倒也温暖。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我意识模糊中,似乎头顶射入一丝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听见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

还有人把我抬起。

「还活着,他们还活着!」有人在我耳边激动欢呼。

12

我和萧云嵩没死。

影卫从城中赶回来时,不见我们踪影。

他急得四处寻找,终于在隔壁的荒山上,看到一群老百姓在奋力挖掘什么。

影卫走近打听,才知道百姓们发现一伙前朝余孽,把人扭送到官府。

他们在挖被前朝余孽活埋的无辜受害者。

百姓们说:「早发现那伙人不对劲了,他们守在状元郎的坟边,就是想报复前来扫墓的人!」

百姓们说,状元郎是个好人,他心怀百姓,一心为百姓着想。

百姓们生活稳定下来,便想为状元郎塑金身,万世受后人纪念。

恰好,他们与这伙前朝余孽撞上。

恰好,他们撞见我们。

萧云嵩为百姓,放弃了萧家王朝。

而在最落魄的时候,是百姓救了他。

后来,我和萧云嵩在山脚的城镇住下。

因为那个镇子的教书先生入朝为官了,他们缺个教书先生。

不用给青楼小倌卖艺求生,萧云嵩自然很高兴,积极地应下这份差事。

而且,萧云嵩觉得,只有教出更多像状元那样的好官,朝廷,才不会歪。

百姓们为状元郎塑造金身那日,朝廷派人赐了块牌匾,把这个镇改名为状元镇。

而我,在状元祠前摆了个小摊,卖起茶水。

萧云嵩下了学,便领着一群孩子到我摊位前蹭茶水。

我叉着腰,生气:「萧云嵩,你老带着一群小孩白嫖我茶水,我还怎么做生意,怎么挣钱?你果然,就是个嫖客!」

萧云嵩死皮赖脸地把孩子们推到我跟前:「你们快跟师娘问好,让师娘别生夫子的气。」

「师娘好!」

「师娘,你不要生夫子的气罢。」

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劝我。

扑噔。

一块碎银从天而降。

影卫蹲在茶棚旁边的树上。

「这是我这趟押镖挣的银两。」影卫说,「夫人,原谅萧夫子罢。」

影卫又嗖地一下没影了。

唉。

看在银子的份上。

罢了,罢了。

至于,我是从什么时候接受了萧云嵩。

那应该是很多年前,我生病,做噩梦,梦里,我被坏人追,方荀却抛下我独自逃跑的时候。

我在梦里哭着喊着方荀的名字,希望他回头救我。

可梦里,方荀还是抛下我而去。

我伤心哭醒,却见萧云嵩抛下朝政之事,趴在床边,握紧我的手。

我忽而明白,往事不可追,理应珍惜眼前人。

如果当初,萧云嵩不张嘴,那我和他之间,该是不同的故事吧。

幸好故事最终,殊途同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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