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死前,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强吻了宿敌一口。
他的双眸渐渐变得赤红,带着不解与被羞辱般的怒意。
一个月后,我睁开了双眼。
好家伙,名满天下的将军连架都不打了,一定要我给个说法。
1
我要死了。
我的宿敌云衍之正站在我的身边,不难看出,他挺开心的。
虽然他正双手抱臂,面色严肃,像是要给我最后的尊重,但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
「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愿吗?」他十分好心地问道,「可以和我说说,毕竟这里只有你我,你没机会和别人说。我就大发慈悲,听一下吧。」
好家伙,我快死了,还要最后嘲讽我一下。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思绪已经很难集中了,我撑着为数不多的残念,对他勾了勾手。
他顿了顿,还是俯下身,将耳朵凑近我的嘴边。
还挺近的。
视线开始模糊了。
我恍然想起,这一生似乎没什么遗憾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太短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人,没来得及看遍四方万物。
用尽最后的力气,我掰正他的脸,对上那薄唇,轻轻吻了上去。
本来想再用点力,最好给他磕出血来,奈何实在没力气了。
做完这一切,浑身便什么都不剩了,整个人像是失去支架的偶人,瘫软在地上。
他愣住了。
我依稀可以看见,他的双眸慢慢变红。
什么嘛,不过是被我亲了一下,不会就要哭了吧?不会吧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他的小心脏这么脆弱。
「林惊秋,你混蛋!」
他的声音带着三分心碎七分愤怒,连声线都在颤,看来是被气得不轻。
「什么意思,你这算什么?」他攥着我的衣领,满眼都是怒火,「这算个屁的遗愿!」
我却再也无法睁开眼了,只有零碎又胡乱的念头混着他的声音传入脑袋,又像是传入某个空洞。
直到最后,我再也听不见。
2
我活了。
好家伙,我活了。
如果床边没有坐着云衍之,那我应该会很开心吧。
他双眸里有红血丝,下巴生了胡茬,也有了黑眼圈。
这是什么情况?
当我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看我。
他貌似还没反应过来。
「林……惊秋?」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不敢相信,「你醒了?」
「嗯。」我点点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得不成样,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云衍之像是才反应过来,飞快起身喊了两声,门口走进来一位身穿白衣的姑娘,她看见我,面上泛起了笑意。
「可算是醒啦,你夫君真的好担心你。」
我沉默了。
这姑娘我认得,名震江湖的妙手神医。
好家伙!云衍之把她都请来了?!
神医又替我把了脉,对着云衍之点点头,「人醒了就没什么事了,接下来好好养着,用不了几个月就能调理回来。」
我再度沉默了。
依照云衍之的尿性,我要是和他说清楚了为什么亲他,大抵活不过这几个月。
别说几个月了,拖个三秒他都嫌长。
等到神医走后,他再度在我床边坐下。
「说。」
他言简意赅,让我虎躯一震。
妈呀,这是上门讨说法了。
「说,说什么?」
我决定装傻。
云衍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明知故问!」
「你,你是谁呀?」我满眼天真疑惑。
这次轮到云衍之虎躯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乖巧点头,「嗯嗯。」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不甘心地重复一遍。
我捣头如蒜,「嗯嗯。」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他又问。
「呃……夫君?」
云衍之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我耐心地解释道:「刚刚那个漂亮姐姐不是说你是我的夫君吗。你救了我,应该很爱我吧,夫君。」
此时此刻,我的宿敌面如土色,满眼的难以置信,他的嘴唇甚至在微微颤抖。
3
「神医!不管用什么办法,给老子恢复她的记忆!」
4
我和神医面面相觑。
她一脸为难,我比她更加为难。
趁着云衍之去军营的空档,她压低声音发问:「你是装的吧?」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云衍之一直以为我是男的,没错,我一直以男装示人。毕竟,之前我要走江湖,之后从军行,更不能暴露自己是女儿身。
如今被抢救回来之后,云衍之自然而然知道了我的真实性别。与他打斗多年的宿敌有朝一日坐在床上柔柔弱弱懵懵懂懂喊他夫君。
云衍之表示很**。
难怪他是那种反应。
神医又叹了一口气,「我想回家了。」
我有些愧疚,毕竟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她也救不好一个装失忆的人。
「有什么办法吗?」我小声问她。
「什么什么办法?」她以一种不解的目光盯着我,「你这夫君对你挺好的呀。」
「他不是我夫君。」我更加小声。
「不是?」神医眼前一亮,好像自己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她环顾四周,更加小声凑近了我,「之前没看出来,原来云大侠还有这等癖好。难不成你是别人家的夫人,他把你掳回来了,然后你誓死不从毅然赴死,所以……」
「停!」
我觉得神医不应当是神医,她应当去写话本子。
5
我曾在江湖上干过偷盗的活,算是劫富济贫,劫的是贪官污吏,济的是穷苦百姓。
我也曾走江湖,看过落日桃花,听过流水山泉。
再往前推,我出生在很穷的人家,娘生下我后便撒手人寰,爹辛辛苦苦劈柴种田。
可县城的官吏不是好官,每年征收的赋税压得人喘不上气,他一人便吞下一大半。
官官相护,百姓皆苦,无人敢言。
我爹死在了一年冬天,那时我恰满十岁。
只记得那天的寒风好冷,雪花落满了他破损的衣服,他熬不下去了。
脸上一片湿热,我不记得哭了多久,直到有人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神情像是悲悯,向我伸出了手。
自那往后,我苦练本领,后来才知道,救下我的人是江湖第一剑客。
只是,江湖第一剑客也救不了泱泱百姓,推不翻贪官污政。
他也死了,死在了我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只留给我一把剑。那把剑伴他走了一生,斩过穷凶极恶之人,斩过无药可救之辈。
他的叹息声与风雪声交融,他说,等不到河清海晏了。但是,小秋,你可以的。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只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慢慢变得冰凉,与雪融为一体。
自那往后,江湖再无第一剑客。
多了一位大盗。
云衍之曾是名震江湖的少侠,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京城贪官家的公子。
他不满父亲所作所为,却又无可奈何,清清白白离了家,一人一剑入江湖。
那时年轻气盛,我当然劫过他家。还别说,不愧是京城最大的贪官,那儿的暗卫打人可疼,我费了好大的劲才逃出来。
初出茅庐的云衍之满脑子除恶扬善,见了我便将我与盗贼二字绑在一起,成天追着我砍。
我也不肯吃亏,不光戏弄他,还要偷他摘好的新鲜果子,烤好的鱼。
后来,外敌入侵,云衍之毅然上了战场。
数年后,他成了战功显赫的大将军。
而我成了与他名号旗鼓相当的敌国将领。
6
云衍之从军营回来时,我正瘫在软榻上吃水果。
见他踏进门,甚至还笑吟吟招招手,「哎呀,你回来啦,夫君。」
云衍之一脸漠然。
他已经从一开始的满脸震撼抗拒到面无表情了,不错,孺子可教也。
「神医,她何时能恢复记忆?」云衍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神医挠了挠头,「今天天气真好啊……」
云衍之:?
「哦,不是,我是说,那应该要看这姑娘的心情……」
云衍之在我身前弯下腰,细细盯着我的双眼,我便任由他看着,甚至还抬手将一颗葡萄轻轻抵在了他的唇边。
他下意识张嘴含住葡萄,意识到什么之后,飞快直起腰后退两步,我眼尖地看见他耳根红了。
哟,大将军还挺纯情。
「你做,做什么?」他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给你好吃的呀。」我的语气极其自然。
他的脸色极其不自然,那样子不像是吃了甘甜可口的水果,倒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不行,那事你必须要给我个说法。」云衍之在我的床头踱来踱去,我想起小时候在村口树下看见的蚂蚁。
「如果你亲了一个人……我是说如果,你为什么会亲他?」他突然停下脚步,紧紧盯着我。
我想了想,试探性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他……他长得好看?」
从云衍之的表情来看,他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就这?」他的眉头紧紧蹙着,「这么肤浅?」
这就肤浅了?
我又想了想,「要不然就是……他,他是我比较重要的人?」
云衍之一顿。
哦,宿敌。
这也算比较重要吧。
重要到天天想着怎么刀了对方。
看着他显然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我轻叹一口气,「哎呀,别闷闷不乐的了。」
「瑨国失了一员领头大将,如今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云衍之看着我,突然轻声开口。
我心头一突。
失了的那名大将,自然就是我了。
数月前,我领瑨军与云衍之率领的军队交战,两军主帅皆想到利用险要地形,结果我们在山崖相遇。交手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直到偶遇地形坍塌,在滚下山崖后,又遭逢毒蛇。
我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要不是那一吻,恐怕我现在尸体都不知道被什么野兽吃干净了。
我陷入了沉思。
当初从军而行,自然是因为我恨透了这个国家,却又无能为力。若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唯有……解决此国之根本!
我便入了瑨国军营,靠着一身武艺本领,爬上将军之高位。
看着昔日贪官弃城而逃,我愤然将他一剑穿心;守城的将军自私自利,弃了百姓欲想逃离,我便堵了他的后路,将他斩首示众。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云衍之。
我和他理念不同。
云衍之也想改命换天,他便入了军营,自从成了将军,便三番五次谏言,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我对此只是摇摇头。
幼稚。
太幼稚了。
除非他造反,不然那皇帝和那些官员是永远意识不到问题所在的,当然,就算他造反了,那些人大抵也意识不到。
我仍记得当年军师见我武功高强,有意提拔。他调查了我的身世,坐在高位望着我,似笑非笑。
「你这是叛国啊。」
他的话语似有所指。
我只将头垂得更低,「我的至亲之人全都死在那儿了。我与彼国,不死不休。」
他笑了起来,「好一个不死不休,那我便成全你。」
那之后,我愈战愈勇,步步高升,但我不求荣华,只为我的目标。
我不知道云衍之那话有多少作假的成分,他自然是英勇不假,但是瑨国的将领也绝非等闲之辈。说到底,这里也只有一个云衍之。
「林惊秋,」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来得及?
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回头看是茫茫大雪,掩盖了来时足迹。
早就来不及了。
我早就回不去了。
我的父亲没法死而复生,师傅没法活着看见他的愿望实现。
哪怕一步一个血脚印,我也要走下去。
哪怕这条路看不见尽头,哪怕这条路……是绝路。
7
趁着夜晚,我爬上了墙头。
虽然相信军师他们,但我总归是担心的,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
刚准备往下跳,下边突然传来慵懒的声音:「哟,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我心中一惊,脚踩不稳,跌了下去。
云衍之被我压在了身下,他的脸黑得很彻底。
「晚,晚上好啊。」我尴尬地笑笑,「今天的月亮真美啊。」
「还不快起来?」云衍之咬牙切齿。
我想了想,开始抽他衣带。
「做,做什么?」他傻眼了。
「做你……爱做的事。」我笑了笑,不胜羞涩,然后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把他的双手结结实实捆一起了。
嗯,这样就抓不到我了。
「好了,云衍之。」我站起身拍拍衣角,「你我本就两不相欠,谢谢你救了我,我也该走了。」
云衍之语气了然,「你果然记得。」
「哎呀,那我可不敢承认。」我嘿嘿一笑,点了他的穴道,「你再躺会儿吧,我先走啦,战场上见。」
「等一下!」
「怎么?」我回头看他。
月色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那天,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我看上去很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对他露出了一抹笑容,「你猜呀,猜对了我就给你嘿嘿嘿!」
8
我回到了瑨国军营。
军师见我回来,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将我上下好好打量了一遍,「你失踪数月,生死不明,担心死我了!」
我干笑两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去哪儿了?」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又干笑两声:「此事说来话长……最近战况如何?」
说到这个,他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好,「也不知道对面抽了什么风,反正你不在,我们还是吃了不少亏的。」
「放心,我回来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的伤……还是再养一阵子。」军师摇摇头,「我不放心。」
「哎呀,都是小伤。况且,就算我带了伤,照样吊打云衍之那小儿!」
军师欲言又止。
军师一脸不信。
军师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关爱,仿佛我伤到的不是身子。
是脑子。
不信?不信我就做给你看。
9
日头正盛,云衍之一身战甲,面色肃然,跨坐在精壮黑马上,手中的剑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他生得高大挺拔,威风凛凛。薄唇紧抿着,面容冰冷又绝情。
我则骑着马在他的对立面。
是啊,我们本该是这样。
拔剑相向,背道而驰。
「林惊秋。」他的声音又轻又凉,「为什么?」
不是吧大哥,都追到战场上来了,你怎么还是揪着这一句不放啊??
我没有接话,而是握紧了手里的剑。
「为什么?」
他不死心,又问一遍。
「为什么?」
「为什么?」
「师傅别念了师傅!」我痛苦地抱住头,「踏踏实实打一架吧!」
云衍之顿了顿,「你身上有伤。」
「我还从来不知道,」我愣了愣,「原来云大将军也会怜惜对手?」
这回轮到云衍之不说话了。
趁他愣神之际,我一不做二不休,拔剑直指敌方军队,「兄弟们冲呀!」
随后提剑纵马向云衍之杀去。
云衍之反应极快,挥剑挡下一击,眉宇间寒光划过,重剑便向我砍来。
我翻腕以剑身抵挡,同时侧身躲开,终究还是有些气力不足。
云衍之目光暗沉,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击,我咬牙继续挡,情况有些被动了。
「为什么?」他又问,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字一句地说,「林惊秋,是不是非得我把你打废了绑起来,你才不会跑,你才能告诉我?」
我心下一寒。
这样的云衍之是我没有见过的。
在我的印象里,他向来是骄傲又自如的,翩翩少年郎,俊朗无双。
他所作所为很正派,但每次与我交手时,眉眼间总会带着些许邪气的笑意。
「不就是亲了一下吗?」我瞪着他,「你又不吃亏,你又没被我亲死,怎么还较真了?」
「较真?你说我较真?」他气极反笑,「你说我较真!」
他又是一剑劈来,我躲闪不及,勉勉强强只能再挡。身上的伤口崩裂开,渗出了血。
云衍之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后衣领。我顶着满头问号,被他拎小鸡似的拎到马上。
「别!别!大哥!大哥给点面子!」我捶着他的大腿,「咱的兵还在打架呢!」
云衍之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压在马上,凑得很近,热气都喷洒在脖颈间,「你最好安分点,不然……我不介意当众讨回来。」
讨回去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很诱惑的模样。
靠。
10
我被云衍之扛了回去。
嗯,扛了回去。
呜呜呜呜呜扛了回去!
我坐在床榻边,他坐在椅子上,我们沉默对视着。
我的宿敌让我丢了好大的脸。
这个仇我记下了。
记仇的小本本已经攒了三大箱,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云衍之。
云衍之注视着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不是吧,大哥,这样没意思啊!」我苦着脸。
「你骗了我。」他面色隐隐发沉,「你骗了我好几次,这次,别想跑。」
云衍之站起身,缓步向我走来。
「哎?大大大哥,冷静……」我咽了一口口水。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低……低个**!这口气,我不忍了!
我看准时机,手臂撑床,抬脚上划向他踢去,云衍之单手握拳,手肘抬起抵在颈边,挡下了我的腿,他的眸子里闪着我熟悉的寒光。
我咬咬牙,这下回不了头了。
迅速抓起桌上的茶壶向他砸去,云衍之也不躲闪,一拳击碎茶壶,瞬间四分五裂,茶水溅在衣服上。
我趁着这个空当向门口跑去。
云衍之对我而言是最大的威胁,虽然我受了伤,但只要他追不上我,将军府的其他守卫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我拉了拉门,却发现……拉不动。
这货把门从外头锁住了?!
我刚要抬脚试图用蛮力把门踹开,后颈突然一凉,立刻回头双手架住他劈来的手臂。
云衍之抿着唇,神色近乎漠然,「怎么,还想着跑回去?」
「士可杀不可辱。」我不甘示弱,「你要是今天不做掉我,明天就是我做掉你!」
他嗤笑一声,「好啊。」
我将身子压低去攻他下盘,云衍之利索躲开,我又想故技重施去抓桌子上的茶杯,他似乎早有所料,动作比我更快,大掌握住桌子一角用力掀翻,桌子朝着我飞来。
我后退一步,背却抵到了门。
进退不得。
看来是真的要交代在宿敌手上了。
没想到,斗了这么久……
我闭上了眼。
啪!
迎面的风将头发吹得飞起,我睁开眼,发现眼前的桌子四分五裂,云衍之站在桌子后。
他把桌子打碎了?
他用桌子打我,又把桌子打碎了?
他有病?
还没反应过来,我只觉得肩上一股巨大的拉力,云衍之单臂一推,一阵天旋地转,我被狠狠摔在了床上。
我回过神时,云衍之已经站在了床边。
他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俯视着我,眼底不辨喜怒。
「我是不是该把你腿打断,你就不会跑了?」
我仰着头吃力地看着他,手指攥着被单,有些不甘。
我冷笑着嘲讽出声:「那么在意那个吻,怎么,喜欢上我了?」
云衍之沉默了。
……
沉默是几个意思?
我们是宿敌啊,大哥你清醒一点啊!
「如果我说,是。」他手臂撑在床沿,靠近我,「你当如何?」
我当如何?你问我当如何?
云衍之自从被我亲了一下后,就变得处处不正常了,我怀疑他的智商……他的智商不会被我吸走了吧。
「说话。」指节捏上我的下颌,他逼迫我对视,目光炯炯,里头好似燃着一把火。
我言简意赅,「话。」
……
我又挨了打。
嘤。
11
自那以后,云衍之没再来看我一次,只把我关在房间,我偶尔在晚上入梦时会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只不过懒得睁眼。
应该是来看我有没有跑的。
唉,还能怎么办呢。暂且修养一阵子,等到时机成熟,再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溜出去。
这里注定不是我的长久居所。
我叹气又叹气,也不知道云衍之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间。
这国一日不亡,我这心一日不安呐。
这天夜里,我收到了一封飞鸽来信。
也不知道这鸽子是怎么飞进来的,看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是军师传来的信,信上说,他已经知道我的处境。
让我使用美人计。
从敌人内部瓦解。
咋想的。
我怀疑军师在这几年的打仗中脑子受了些伤,还挺严重。
瞧瞧,都病成什么样了。
美人计是吧,行呗,用就用呗,谁怕谁。
虽然按照局势来看,我被云衍之用美人计成功的概率更大。
12
我冷静分析了一个晚上,睡到日上三竿,敲了敲门。
门口有个小哥把守,是云衍之的亲信。
「您还是省省力气吧,我是不可能放您出去……」
「我要见你们将军。」我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然后点点头。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云衍之一身玄色长袍,身形挺拔,面容长得……极其优秀啊!
别说从敌人内部瓦解了。
呜呜,军师,我要被瓦解了。
「你找我?」他冷着一张脸低声问我,语气波澜不起,很是冷淡。
我笑眯眯点点头。
他轻哼一声,「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林惊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继续点头,「你打算关我多久?」
云衍之一愣,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这般问题。
他看上去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关多久呢。
云衍之眸色深沉,「到我腻了为止。」
嚯,这答案可新奇了。
「但是我已经在这儿待腻了。」我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有些紧张,「那,那你想怎样?」
「我想……」我乐呵呵凑近了他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往那微微抿着的薄唇上亲了一口。
啾!
空气寂静了。
我能听见不远处的树上有什么东西掉下去的声音,砸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哎哟」。
云衍之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变红,那抹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和脖子。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目光直直瞪着我,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飞快抬手掩着自己的嘴,「你……你……」
我继续满脸笑意和他对视。
「林惊秋!你,你……」他另一手指着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嗯?」
哟,没想到,大将军还挺纯情。
整个人红得都像熟透的虾。
他突然放下了手,闷闷地说:「这可是你先出手的。」
云衍之伸手过来,一把扯过我的衣领,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已经整个人压了上来,将我抵在门上。
而后是让人窒息般的吻,霸道又缠绵。
让人欲罢不能啊。
他稍稍分开些距离,仍是离我很近,我能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我们近到……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我只觉得热,莫名的燥热升腾起来,后背沁出薄汗。
「云衍之。」我开口叫他,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嗯。」云衍之低低应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他与我对视着,眼神专注认真,与以往每一次都相同。
我恍然想起来,他在打架的时候,也是用这么专注的眼神看着我。
「云衍之!」我有些慌乱,又不知道这些慌乱因何而起,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喊他名字。
「嗯。」云衍之继续应着,神色不变。
我㞞了。
太热了。
「你,你离我远点……」
我想移开视线,下一秒,云衍之的手捏上了我的下颌,迫使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林惊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绝无仅有的暧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我浑身僵硬,「你,你猜?」
「猜?」他细细琢磨着这个字,突然轻笑一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他又俯身压来,不容抗拒吻上我的唇。
我好像突然开始明白,云衍之在山洞时的感受了。
也隐隐意识到了那句「林惊秋,你混蛋」包含的意味。
因为,此时此刻。
云衍之把我松开后,我咬着牙瞪他。
「云衍之,你 混 蛋!」
他听到这句话,又是一声笑,再度向我靠来。
我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挡在我们之间,他的唇贴上了我的掌心,软软的,温热的。
他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往下拉开,「嗯,继续让我猜。」
云衍之甚至还笑了笑,舌尖很蛊地扫过唇角,带着暧昧和威胁。
我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难以停下,他是想告诉我,不会好好说话,他就一直……
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别,你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一直在和你好好说的,林惊秋。」他吐字清晰,一字一顿念我的名字,短短三个字偏生让他念出了花。
我汗颜。
不敢了,不敢了。
「那么,现在可以好好说了吗?」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我的脸侧,我吓得闭上眼,捣头如蒜。
「很好。」
下一秒,我感觉周围的气压收敛了一下,云衍之稍稍后退一步,给了我安全空间。
我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亲我?」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对上视线,万分诚恳,「因为你好看!」
云衍之先是一愣,随后不屑地轻嗤一声,「就这?我不信。」
「那……因为,因为你很厉害?」我试探性地继续回答。
云衍之的眸子又沉了下来,「林惊秋,没被亲够?欲擒故纵是吧?」
这算哪门子欲擒故纵?
我一脸震惊,「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眼看这玩意又要凑过来,我立刻伸手压着他脸,「你不要过来啊!我要喊了!我真的要喊了!」
「哦,你喊啊。」他笑着,嘴唇一张一合,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他缓缓吐出了那句经典的——
「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呜呜,破喉咙!破喉咙!
「想清楚了吗?」他单手撑在门上,「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他的眼神很认真。
他似乎从头到尾,一直很认真。
在我吻他的时候,在我转醒的时候,在他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
自始至终,一直都是这样认真专注的目光。
「云衍之。」我慢慢抬起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他的睫毛轻颤,掌心传来很痒的感觉。
不行。
不能看他的眼睛。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
我抿了抿唇,低下头,下一秒,云衍之攥住我的手腕移开。
「林惊秋,看着我。」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看着我,回答我。」
双眸对视间,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他的耳尖在一点一点地变红。
他也在紧张吗?
「你之前不是问我……那个问题吗。」云衍之轻咳一声,「那个问题,在我回应之后,你也还没给出回答。」
那个问题?
我想起来了。
我问云衍之,他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他的回答好像是……
嘶——
「我……」我结结巴巴,「你,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我天天打你,还偷过你的蛋……」
「住口!」他忍无可忍,「那不是我的蛋,是我从树上偷的鸟蛋。」
「哦哦。」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是重点吗?」他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看着他的脸。
真好看啊,翩翩浊世佳公子,陌上如玉少年郎。拿得起刀枪,舞得了长剑,心中有丘壑,眉目藏山河。
他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大侠,行侠仗义肆意洒脱,后来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一心为国谋善,满眼春风未来。
心动过吗?
心动过的。
我伸出手,手臂环绕上他的脖颈,身体倾靠过去,将脸埋入他的脖颈间。
这是我第一次,拥抱我的宿敌。
他的身体很明显僵硬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将双臂搂上了我的腰身,沉默着将我抱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打破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声线竟染着轻微颤抖,「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云衍之,」我轻叹一声,「你总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临死前吻他,为什么他要那么在意那个吻,为什么他把我救了回来只为一个结果。
可有些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就像我对云衍之的心动,曾经被掩盖在荒草丛生的心上,在塞北的风里肆意生长。
「可我们本就是不同的宿命。」我低声告诉他,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只要理念一日不合,我们就得在战场上相见。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刀。」
「闭嘴!」他的手臂突然收紧,把我紧紧搂在怀中,「我不听,我听不见。」
?
大将军还挺……小孩子气的。
我在他的怀里笑出声。
是啊,这才是云衍之。
永远随性洒脱,永远潇洒不羁。腐朽的王朝困不住他,皇权的阴霾罩不住他。上得了边疆沙场,饮得了大漠烈酒。
我呢,我又是从何时开始,将自己绊住的呢。
我是林惊秋,从前是江湖大盗,如今是瑨国大将。
这条路漫长得看不见尽头,但却是我一直在努力行走的路,哪怕走得慢,哪怕跌跌撞撞,我也没有后悔过。
「林惊秋,我不会劝你回头了。」云衍之很认真地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但是……你也,你也管不住我,你不能管着我要跟你。」
哟,我还以为这小子转性了,大将军今天走的怎么还是纯情挂啊。
13
云衍之不再关着我了。
呵呵,他管着我。
我无聊劫个贪官复健,他蹲底下巴巴望风;我饿了啃个鸡腿,他坐旁边及时递水;我说有点怀念野味,他二话不说上树一掏,蛋没捞着,被赶来的鸟追着嘎嘎乱飞。
我说我想回家,云衍之大门一关,说那你别想。
我直呼好家伙。
他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那个翩翩如玉少年郎呢,那位名震天下大将军呢,怎么和猥琐大汉一样。
我怀疑他垂涎我的美色。
我悟了!
哦!军师!我的美人计奏效了!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我打开窗户,正好看见云衍之在院中擦剑。
他背着我擦剑?
他居然背着我偷偷擦剑?
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打仗了!
我很委屈,我很愤怒。
我想都没想,破窗而出。
云衍之回头一看,惊得拍剑而起,「你赔我窗户!」
「你背着我偷偷擦剑什么意思?」我怒目而视,「你去打仗了?」
云衍之一脸无辜,「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
「你就是你就有!」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手就是一个飞扑。
叮当一声,上好的宝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衍之没有躲闪,被我扑倒在地上,喉间发出轻微的闷哼。
我侧头看去,有些惊讶。
那是我的剑。
我以为丢在了战场,心心念念了好久,没想到在云衍之手里。
「你……」我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愣愣盯着他的脸。
月亮当空照下,柔和的光在他眼底铺散开,眼眸中像是倒映着银色的湖泊,一眼便能让人沉溺进去。
那双眸子的主人唇角向上扬起,露出一抹笑意,「好看吗?」
我呆呆点头。
「林惊秋,第二次了。」他冷静地看着我。
第二次?第二次什么?
第二次把他扑倒?
「不止吧。」我下意识反驳,「那会儿刚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没少被我压着打……」
「咳咳咳!」云衍之立刻打断我的话,「这能一样吗?」
有啥不一样?
似乎读透了我的心,云衍之气得面色涨红。
哟,急了,怎么还气得小脸通红呢。
怪惹人疼的。
我笑眯眯摸了一把他的脸,云衍之一愣,随后脖子也渐渐变红。
他的表情活像是受辱的良家少年。
真好欺负啊。
我感慨着,又捏了两下。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云衍之握住我的手腕,「地上凉。」
我沉默了一下,「你说得对。」
然后,我默默站起身,捡起了我的宝贝剑抱在怀里。
躺在地上的云衍之:?
他用手臂撑坐起身,头发有些凌乱,在夜中显出别样美感。
「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帮我保管我的宝贝。」我语气诚恳。
云衍之抬眸看着我,「嗯,你打算怎么谢?」
我后退两步,「唯有来世……」
「林惊秋你是不是又想赖账?」云衍之一秒破防,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我连连摇头。
「那以身相许吧。」他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支着下颌,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显出一派慵懒模样,在月光下好看得不像样。
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色令智昏」的含义。
我的宿敌正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地坐在地上看着我,满脸还都写满了诱惑。
这谁能顶得住啊。
于是,我再度很没出息地亲了他。
我也不想亲他的啊,可是他帮我擦剑哎!我们江湖中人就是这么有来有往的啦。
我也不想以身相许的啊,可是他帮我望风哎!我们大盗是没有办法拒绝这个的啦。
14
军师又来信了,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回信一封,说和宿敌同归于尽了。
可不是吗,美人计怎么还能双向使用啊!
我现在都被云衍之迷得七荤八素了。
他没事就爱往我屋里跑,说起话来停不住,话说完了也不愿走,抱着我的宝贝剑擦了一遍又一遍。如果剑能说话,它一定会先把云衍之痛骂一顿。
军师和我说,现在战场上局势还在僵持阶段。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天,皇上送了个美人进将军府。
云衍之将大门关紧,派了十几位侍卫把守在门口,美人气得直跺脚,云衍之他爹在将军府门口大骂混账东西。
中午,云衍之罕见地少吃了一碗饭。
我全当看戏,这会儿见他少吃,忍不住小声发问:「心疼了?」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云衍之失笑。
「那你在担心什么?」我给他夹了一块肉。
在我的筷子落在他的碗里前,云衍之低下头,先一步含住了食物,连带着我的筷子尖。
他不嫌弃啊?
我有点嫌弃。
云衍之抬眼便对上了我的目光,他嘴里还含着东西,我试着拔筷子,没拔动。
怎么和小狗一样。
他直起身子,将食物咽了下去,这才开口:「我若不受皇帝的东西,他必然会想尽办法塞其他东西进来。」
「我前面爬墙偷偷看了一眼,那美人儿还挺漂亮的。」我感慨着,「有点可惜哎。」
云衍之郁闷地将下巴搁在桌面上,「哼,你果然不关心我。」
15
皇上口谕,宣云大将军进宫面圣。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就算他随心所欲、桀骜不羁,也无法抗旨。只要他还身在这京城中,只要他别无二心,他便不能抗旨。
他与我不同的。
他是功名显赫的大将军,是这腐朽王朝里的光。
但在这里,我永远都只能是上不得台面的叛国者。我走我的道,尽管这条道被数不尽的「正派人士」唾弃。
没有人知道,云大将军的府邸里藏了个敌国将领。
他将我保护得很好。
云衍之一大早就出了门,出门前在我的门口徘徊许久,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怕吵醒了我,最终还是没推门进来。
他不知道,我早就醒了。
他轻轻踱步时,我听见了。他轻声叹气时,我也听见了。
我一直在睁眼听着呢。连同他刻意放轻离去的脚步,也听得一清二楚。
一直到中午,云衍之也没回来。我在将军府里漫无目的逛着,暮秋时节,院子里竟还有花开着。
我走进书房时,愣在了原地。
书桌上摆着的东西,我很熟悉。
是虎符。
它就静静躺在那儿,虎符的下方压着一封密信,信角依稀可以看出盖着皇上亲印。
我看着虎符,轻笑出声。
如果是陷阱,那这也太拙劣了。
我走过去,手指抚上了虎符,连带着那封密信。
16
将军府的门口喧闹起来,我正坐在小厨房,嘴里含着块绿豆糕。
门被什么东西撞开,不多时,我便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将附近围了个密不透风。
抬头从窗户望去,云衍之站在一行禁卫军前,薄唇抿着,显得很严肃的模样。
我吃完最后一块糕点,拍掉手上的残渣,门刚刚好被破开。
「将军,这是从她房间内搜到的虎符。」侍卫低着头站在云衍之身旁,手掌恭恭敬敬捧着我适才看见的东西。
云衍之看着我。
我亦抬头,注视着他。
与他同来的,还有早上那位在门口的美人。如今,她站在了云衍之旁边。
我不知道他进宫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局势的变化。
但就算我是个傻子,也能明白现在自己的处境了。
云衍之没有看那虎符,对我说:「林惊秋,给我个解释。」
「嗯,我拿的。」我点点头,手指搭上了腰间剑柄,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一旁的禁卫军就要上前将我围住,说时迟那时快,我抽剑生生开出一条路,血溅上了白瓷盘,那美人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像是要把我耳膜都刺穿。
云衍之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他忽然握剑向我击来,我横剑挡住,却见他手腕一转,巧力拨开,同时侧身贴近我。
这变数让我意想不到,正想拉开距离,云衍之突然侧身,下一秒二指偷偷引着我的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整个人站在我面前,面对着那一帮子人。
?
我顶着满头问号,下意识想松手,云衍之却把手搭在我拿剑的手上,看上去是想把我推开,但我分明能感受到他紧紧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动。
还有这种事?
现在,我站在那群人面前,云衍之和我一个方向,他背对着我,我的剑横在他的脖子上,活脱脱劫持人质的经典场景。
「这女人太厉害了!」云衍之咬着牙,「不要靠她太近,她还会藏毒,我动不了了。」
那群人立刻后退了好几步,我瞬间感觉空气都清新起来。
等等?
谁?谁动不了了?
我又试着想移剑,云衍之的手稍稍用力。
笑死,根本移不动。
好的,是我,我动不了了。
随后,他使着力,带着我往前走。
我们就这么一路出了将军府,云衍之一直挡在我的面前,还很「不小心」地将一块面纱舞到了我的脸上,将我的面容挡住大半。
再然后,一辆马车很「凑巧」地经过,那驾着马车的朴素小伙我极其面熟。
可不就是云衍之的暗卫之一吗,先前蹲在树上看我们亲亲,还掉在地上的那个。
噫,丢人。
那个小伙在看着我们坐进马车之后,将我的剑从云衍之的脖子上搬开,搭到了自己脖子上,随后转过头看向大马路,牵起缰绳,「啊!你不要过来啊!驾!驾!救命啊!驾!」
……
17
小伙子的车技很好,就是晃得我们不太友好。
待把那群人甩开后,我松了一口气,再去看云衍之,他的面色竟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我吓了一跳,凑上去,「你怎么了?」
「皇帝老儿……不讲武德。」他咬着牙,扭过头去,却将通红的耳尖暴露在我眼前。
我瞬间就明了。
我若有所思,「难怪你去了那么久……」
「没有!」他出声打断我的话,「我没有碰她。」
「哦哦。」我点点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脖颈间,又看了看我的剑。
刚才,他似乎一直在克制,以至于有些用力。他的脖子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留下一道血痕。
我眯了眯眼,凑过去。
「你,你干什么?」
哟,这会儿倒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你现在一定打不过我吧。」我握住他挡在身前的手,不紧不慢将他的手臂拉到身后,凑近去看他脖子上的血痕,随后从衣袖里摸出随身带的膏药。
「你……」云衍之的表情大为光火,「你要做什么?」
「趁你病要你命。」我笑得阴损,「你看,我们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被我逮着这么个机会,不好好把握说不过去吧?」
他不再说话了,紧闭上眼,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轻叹一口气,食指沾了清凉药膏,轻轻抹在他的伤口上。
云衍之的身躯轻颤一下,瞪大眼睛盯着我,「你不许过来!」
嗯,话语是凶狠的,语气是没什么杀伤力的,甚至还带了一丝欲拒还迎的意味。
「你看我什么时候乖乖听过你的话?」我笑。
他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小臂上现出青筋,「林惊秋……」
我欣赏着他这副模样,好整以暇,甚至伸手捋了捋他额前的发,下一秒被狠狠攥住手腕压在车座上。
云衍之的嘴贴在我的耳畔,呼出的热气萦绕在耳郭旁,嗓音又哑又欲,「林惊秋,你自己选的路。」
所以,就算哭也要和老子走下去。
我便任由他动作,静静凝视他好看的脸,看着他因我而起的狂热,看他的心就这么被我搅动,直到眼底慢慢染上和他一样的迷乱。
意识被快感淹没前,我的脑海里全是:这次真的没救了。
18
马车到了目的地,我掀开帘子时,外头驾马的小伙子一脸怨念凝视着我。
云衍之挡在了我身前,「看什么看?」
「主上,呜呜,你们太激烈了,我好几次差点把马车开进沟里,呜呜。」小伙子委屈巴巴,低头揪着马屁股上的毛毛。
那马屁股已经秃了一小块。
它委屈得嘤嘤嘤。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我从窗户望去,有些恍神。
这里似乎是一片郊外,青山绿水,风光秀美。
「私奔的起点啊。」云衍之眉梢一挑,吹了声口哨,「如何,小美人,跟了爷不亏吧。」
我连连鼓掌,「跟着大哥混,三天饿九顿!」
他双手抱臂斜睨我一眼,「怎么,你欠吻?」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嘴唇,上面还有刚才被咬的痕迹,有点儿疼。
牵着马绳的小伙子蹲在角落画着圈圈,那一块的草皮和马的尾巴一样,光秃秃的,都被他薅没了。
他抬起头,好几次欲言又止,一脸不服气,又不敢说。
「行了,大丈夫天天哭唧唧的,算什么事儿啊。」云衍之撩着帘子,侧身向我伸出一边手,「来吧。」
我抬手搭上了他的掌心,云衍之立刻收拢五指,将我的手牢牢握在掌中,随后轻轻一拉,把我拉进怀里。
他又弯腰勾臂,我回过神时,已经被他打横抱起。
「你……」我下意识双手环住他脖颈,生怕大哥突然起了报复心将我丢出去,「我,我自己可以走!」
「乖,你不行。」云衍之的口吻满是安抚。
我瞪着他,「大爷我三岁劈柴五岁打虎七岁便可挥刀枪!你才不行呢!」
「我行不行,你不知道?」他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怎么,又是欲擒故纵?呵,女人,我还就吃这套。走,回马车里。」
「别啊大哥!」我惊慌地扒拉住一旁的树,不让他抱走。
「怎么,不喜欢马车里啊。」云衍之若有所思,眼神在周围草地打量片刻,「林惊秋,以前看不出来,玩得挺野啊。」
他看向我的眼神逐渐变态。
不是,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蹲在一旁的小伙子啥也不敢说,默默往旁边退,最后很安静地掉进了河水里。
水花不大,人走得很安详。
我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一指河水那边,语气颇为担忧:「他没事吧?」
「没事的,淹不死,他会自己游到属于他的地方。」云衍之目光不离我,他抱着我上了马,臂弯有力,依稀可以看出他的肌肉。我的脑袋靠在他胸前,耳旁是稍快的心跳声。
等等,他不会是在紧张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云衍之,他抿着唇,视线移到不远处,似乎在找方向,看上去十分淡定。
我又趴回他的胸口。
怎么回事,心跳好像更快更剧烈了。
哟,看不出来啊。表面上瞧着蔫坏,实际上……走的怎么还是纯情挂?
「林惊秋,我看见你在偷笑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从头顶传来。
我点点头,「我尽量笑得很小声。」
云衍之不说话了,只是心跳依旧那么快。
「我们要去哪儿?」
「去天涯海角,去看高山落日,如何?」他的声音被卷在风中。
我顿了顿,攥紧他的衣角,「不行。」
他是云衍之,他或许可以。
但是我不行。
我是林惊秋,我的身上背负着未完成的夙愿,我的父亲,我的师父,还有我与此国不死不休的染血诺言。
云衍之不知何时勒马而停,他静静低头看我,我亦抬头与他对视。
「云衍之,我不能走。」我很认真地说。
「我知道。」他叹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我的理想,知道我的志向,他是见证我一步步走来的宿敌,他当然什么都知道。
他真的知道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只要你还是云大将军……」
「我可以不是。」云衍之的语调低沉但坚定。
我惊愕地看着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惊讶成这样。」他笑着伸手戳了戳我的脸,「曾经,我以为你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是偷我心的坏人。」
呕……
「你那是什么表情?」云衍之盯着我一脸不乐,「有那么恶心吗?」
我神情微妙,「还行吧,第一次,有点不适应。」
云衍之的神情更为微妙,「那你适应适应,以后的第一次还很多。」
不是,话题怎么逐渐转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了……
我轻咳一声,严肃起来,「认真点,云衍之。我们向来都是不同路的,这次……」
「这次不一样了。」他没给我说下去的机会,双手捧着我的脸,「我本来还在想,我们该如何走到一块儿。但皇帝宣我入宫后,我明白了。」
「林惊秋,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你的想法了。」云衍之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在看他十年来所做的一切。他的眼底倒映着光影,更像在看曾经踌躇满志的自己。
「皇帝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把刀,和一杯酒。」
「我若是不饮下那杯酒,恐怕……就走不出宫门了。」
他的睫毛低垂下来,盖住了那双好看的眼,「可你还在将军府里,我若是走不出宫门,你也会有危险。」
我心念一动。
所以,我的云大将军最终还是饮下了那杯掺了药的酒,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忍到了回来,更无从想象当他面无表情站在那些人中间时,身体是怎样的煎熬。
我只知道,他为了护我周全,将一切默默忍了下来。
「我曾经想,若是以一身本领惩恶扬善,所到之处让百姓得乐,是否就可以带来太平。
「后来才知,远远不够。
「我披一身银甲上了战场,坐骑马背镇守边疆。本以为以此身可入朝堂,于殿前谏言劝国良,可……」
他又叹一口气,「可最后摆在我面前的,是刀与酒。」
数年来的生死拼杀,换来的仅是如此。
要么死在大殿内,要么饮下掺了药的酒,受了皇帝赐的美人。而那便等同于认了皇帝在自己身侧安插人。
骄傲如云衍之,怎会就此认命呢。
「那你的……你的家人呢?」我又问。
他自嘲般笑了笑,「我那劝我收了美人又贪财害命的爹?还是不眨眼便可随意打杀小厮的娘?」
我说不出话了。
接受那般现实的富家子弟才是多数,像云衍之这般的,我所见的,独此一人。
我曾在想,怎会有这般傻的小伙子,如今……怎么还是这般傻。
傻得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那和你说说我吧!我没有你那般好心胸,也未曾想过救天下。如你所见,我曾是个江湖大盗,如今是叛国的敌军将领。」我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
云衍之先是一愣,而后慢慢抬眼看着我,「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啊?不像吗?」我挠挠头。
他哑然失笑,我分明在他脸上看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几个字。
「不许笑了。」我屈指弹他脑门,「和我走吗?」
「怎么,投敌啊?」云衍之弯下腰,笑眯眯贴近我的面颊。
「我要去瑨国的。我还有心愿没有完成,你……你可以不跟着我,不用勉强的……」
「嘁,你这说的什么话,小没良心的。」他恶狠狠捏着我的脸,「睡都睡了,想不负责是吧?玩完就跑是吧?抛夫弃子是吧?是吧?」
我十分无辜地举起手,「啊对对对。」
「对个*!」云衍之又抓住我的手,拉到嘴边,作势要咬,最后落下一个吻,「我不许,你想都别想。」
我吹了声口哨,学着他的语气,「哟,小东西还挺烈。」
剑是中午贩的,人是立刻被打的。
19
「哦哟,小伙子,我就说你能干吧!」军师拍着我的肩膀,视线在我和云衍之身上来回扫动,又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这是美人计奏效啦?可以哇,不仅从敌人内部瓦解了,还直接把敌人拐过来了。」
我沉默了。
军师,你刚刚可不是这样的。
我刚把云衍之领回来时,军师如临大敌,抄起书桌旁的旺财(他养的狗)和阿寒(他的亲信),丝毫不敢动,颤巍巍地问林惊秋你是不是要反了。
他指着云衍之,手抖得不成样,「林惊秋,我就知道你会被这玩意儿给迷得七荤八素,怎么的,带着他直捣黄龙啊?」
哎,这哪能啊。
我趁着阿寒没动手旺财没动口之前,赶忙解释了一番,他又小心翼翼戳了戳云衍之,确定他没有动武的倾向后,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又坐回了位子上,维持着已经崩得差不多的人设。
「既然云将军过来了,那事情就好解决多了。」军师乐呵呵的,「不过,小秋,你打算给云将军安排个什么身份?」
我摸了摸下巴,「现在吗……做我的男宠怎么样?」
云衍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面色瞬间阴沉,话语似挤出来的一般,「就这?」
「怎么,不乐意?」我学着他往日的样子,眉梢一挑,单指勾上他的下颌。
「我这姿色,怎么样也不止男宠吧。这不给个名分啊?」他舔了舔唇角,一副勾人模样。
这谁把持得住!
「哎,哎!」军师怒拍桌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注意点形象行不行!」
「行行行,那先这么定了。」我翻着军师桌面的文书,坐下分析战况。
军师瞥了我一眼,「你还要打吗?」
「打,怎么不打。大仇未报,四方未定……我总归要亲眼看着那些人倾败于刀枪下啊。」
20
云衍之住进了将军府,这次,是我的将军府。
瑨国皇帝曾赏过我府邸,只是我从前无心于此,日日宿在军营。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也算是……金屋藏娇?
此刻,娇娇云衍之正斜倚在床上,单肘支着脑袋,一脸不满。
「林惊秋,你果然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
我无语,双手抱臂站在床边,「我怎么就不负责任了?」
「你,你,你无理取闹!」
?
谁无理取闹?
他索性伸手拉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我便顺势倒进他怀里。
云衍之翻身压上,低头咬住我的耳朵,话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哪有这么好的事,林惊秋,把我拐到这儿了,就别想把我甩开。男宠就男宠,反正你也没有别人。」
我突发奇想「要是有了呢?」
他一愣,掌心覆上我的发丝,勾绕住一缕在指尖轻轻搓捻,「要是有了……」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没人比你更了解我的手段。」
这怎么还带威胁人的啊?
好嘛,没有就没有。
月黑风高,美色当前,再不动心我就不是林惊秋!
「林惊秋,收收口水。」云衍之颇为嫌弃地替我擦了擦嘴角,我点点头,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对着嘴就是一顿啃。
他颇为无奈任我啃咬,手掌抚上我的脑后,唇角满是笑意。
红罗帐暖,一度春宵。
21
没有了云衍之这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坐镇,瑨国军队在战场上轻松了不少。不仅是瑨国,其他周边的小国也颇有跃跃欲试之态,都想着分一杯羹。书信已有好几封送入了军师的营帐。
我一路攻城,看曾经将刀架在贫民脖子上的贪官跪地求饶,看早已麻木的民众眼中捡起失落已久的光,看枝上雪融,鸟雀迎立,又见一年春。
云衍之,这是我们的第几个春天呢。
我望着沿途树枝上的梨花,一时出了神。
我没有让云衍之随我一同行军打仗,我不想让他被冠上叛国者的名号。他曾是边疆的守护神,没有势必要造反的理由,我也不愿看他持剑入曾经俯首称臣的朝堂。
他当如烈阳,骄傲亦灿烂。
当我终于带兵杀入熟悉的京城时,城中已乱了套。不少官员带着家财妻妾逃跑,剩下的平民百姓无处可躲,只能将大门紧闭,于窗中窥日,惶惶不安。
我向来下令不得杀平民百姓,降者不杀,贪官除外。
军师望着辉煌宫殿,同我说:「小秋,我们终于走到这儿了。」
是啊,我们终于走到这儿了。
我们所期待的太平盛世,应当不远了吧。没有繁重的赋税,没有压榨百姓的贪官污吏,取而代之的将是繁华盛世,国泰民爱。
我闭上眼,将手掌放在了心口处。
父亲,师父……
小秋能做到的。
以剑开路,步步踏血,从不回头。
22
皇帝端坐殿堂之上,他竟没有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帝。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老,反而瞧着是很年轻的模样,只是面色尚有颓态,眼底青紫一片。
「就是你吗。」皇帝居高临下看着我,缓缓饮了一口酒,「能走到这儿,很不错。」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眉头蹙起。
「朕的大将军应当在你那儿吧。」他眯着眼,语气不紧不慢。
我心里一咯噔。
本以为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没想到……
他是贪图享乐,他是敛财无为。
但我好像忽略了,他是一位皇帝。
在位多年的皇帝。
哦,然后呢。
我还是在位多年的大盗呢,专治这种自以为是的**。
和云衍之交手多年,应付这种货色,不敢说十拿九稳,只能说得心应手吧。
我冷笑一声,踏上殿阶,手中的剑寒光凛冽。
皇帝面色一僵,下意识扒拉住扶手,「站住!」
谁管你咧!
我充耳不闻,笑容逐渐变态,甚至兴奋地摩挲剑刃。
「停下!快停下!」皇帝已经坐不住了。
哟,刚才不是挺能装吗。
「云衍之喝了一杯酒,你应该知道吧!」他几乎是将这句话喊出来的。
我停下了脚步。
皇帝笑了笑,「你猜,除了那种药,那杯酒里还加了什么?你以为朕当真会放任一只有思想的老虎为所欲为吗?」
「怎么,你放了毒药?」我握紧了剑,心却跳得厉害。
「是啊,毒药。若是无解药,半月开始毒发,一月便可身亡。」皇帝的笑容意味深长,「你会亲眼看着他的身体日益颓废,看昔日战功赫赫无所不能的大将军沦为废人,整日在病榻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到最后……」
「你猜,是他先求着你了结他,还是他先忍不住了结自己呢?」
他的话语犹鬼魅般在我耳边萦绕,我如五雷轰顶,一时惊在原地,动弹不得。
云衍之……中毒了。
他会死。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轰然炸开,止不住愈发膨胀壮大,最后占据了我的整具身体。
冷静。
现在一定要冷静。
既然他把这件事和我说了,就一定有他的目的,皇帝会提出他的条件。
他的条件会是什么?放了他吗?还是……退兵?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了颤抖的手。
不行,剑不能抖。
一抖,就握不稳了。
握不稳,就杀不了人了。
「所以呢?」我面无表情,抬手擦过剑身,虎口传来的疼痛让神志清醒过来,「你想表达什么呢?」
皇帝定定地看着我,「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语气冷静,抬手将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不明白也没关系,看来你对他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嘛,不知道云大将军知道了会是怎样的表情,真期待啊。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笑意更深,「足矣。」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直觉不妙。
「林惊秋!」
一道呼声从我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回头,只觉得刹那眼前一片红。
熟悉的玄色长袍,他的发髻散开,后背刺出两把剑刃。
云衍之……云衍之!
我瞳孔不受控制骤缩,只觉得天地都暗了下来,他那么安静地倒在地上,身前是碎裂的剑,和另一把掉落在地的箭。
云衍之,他替我挡下了三剑。
他为我扫平了四面八方的威胁。
他自己却倒在了地上。
四方传来打斗的声音,是他的人赶到,护我周全。
皇帝也听见了。
他自知无力回天,却笑得癫狂,「哈哈哈哈哈,抓个大将军垫背,朕也不算孤单!」
我高高举起了剑。
他紧盯着剑刃,表情很快漏洞百出,自得的模样仿佛刻在脸上又一寸寸龟裂的面具,露出惊慌的模样。
「朕是天子!你不能杀朕!
「朕的手上有云衍之的解药……
「朕可许你高官俸禄……」
咚———
湿热的液体溅在我的铠甲和脸上。
皇帝再也说不出话了。
群龙无首,外围的军队也很快被控制,瑨军占领了京城,瑨国的旗帜在城墙上迎风飘扬。
我慢慢回过头。
云衍之没有爬起来,鲜血染红了地毯。
尘埃落定,可我的将军没有站在我的身边。
「云衍之!」我上前一步,只觉得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又将他抱在怀里。前所未有的悲哀占据了我的脑海,我想说些什么,张嘴却只有三个字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云衍之……」
他双目紧闭,唇角不断溢出血来,在我一声声呼唤下突然咳上几声。
「秋……」他的声音很虚弱,手指颤颤,却抬不起来,「我第一次……见你哭啊……」
我……哭了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我俯身凑近将耳朵贴到他唇边,他却缓缓摇了摇头。
我对上云衍之的视线,他分明有未说完的话。
「你不会死的!云衍之,你不许死!」我压住他的伤口,可那血依旧在从我的指缝间往外冒。
我压不住,怎么办,怎么办啊云衍之。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轻松,笑容灿烂,又似回光返照。
然后,他像是一下用尽全部的力气,微微抬起头来,唇瓣堪堪擦过我的唇,又很快重重落了下去。
我看着他躺在我的怀中,那样安静,唇角还有未散去的温度,和他鲜红的血。
我恍然想起,好像从未和他说过,我爱你。
理想实现了,云衍之,你答应过我的,要等我回家。
要和我去看落日沧海,看草原上的明媚风光。
去追西边落日,一同策马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你答应过我的。
不许食言。
番外 1
在临死前强吻了宿敌一口,却被她给救回来了。
林惊秋这傻子趴在我床前,哭得和丧夫一样。
我很想让她别哭了,吵得我耳朵疼,但我动不了。
就这么过了一下午,林惊秋号了一下午。
我终于能动了,第一件事就是堵上她的嘴。
好,终于不哭了。
她将眼睛睁得很大,半天没反应过来,突然脑子像是被接上了一般,哭喊着神医快来。
神医骂骂咧咧走了进来,「你们夫妻怎么回事啊,再来几次都快把我熬干了……哟你醒了云大侠,你夫人可担心你啦!」
以前没想到,她怎么这么能哭。
我是云衍之,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曾认定一生的宿敌。
她会给我使绊子,会偷我烤好的鱼,还会摸走我的鸟蛋。
哦,还会把我压在身下打。
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日复一日练剑练功,让自己变得更强。
我的理想,让天下迎来太平盛世。
可要想实现这个理想,好难。
不过,貌似有个傻子用我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她现在埋在我的怀里,依旧哭得和丧了夫似的。
好不吉利。
我说,林惊秋,你再哭我就躺回去了。
她撇撇嘴,很听话,不哭了。
她突然很认真看着我,和我说,云衍之,我爱你。
我心念一动,随后心脏炽热跳动起来。
太猝不及防了。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低下头很小声地说:「那个……云衍之,没关系的,你如果不行了,我会一直保护你。」
?
什么?
谁?谁不行了?
我马上拉着她身体力行了一下。
谢邀,人在林惊秋床上,很行。
林惊秋喘着气,小脸通红,「神医说你身体受损,武功……怕是不行……我……我的意思是,你不行了,我也会用我的武功保护你……」
姗姗来迟的神医靠在门口无辜眨眼,「你乱讲。」
林惊秋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她继续说:「本来是不……不好恢复的嘛!但我是神医,他是云大侠哎!只是恢复的时间需要久一点。」
时间嘛,我等得起。
只要林惊秋在我身边,怎样都好。
番外 2
又是三年过去,云衍之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屋外是秀美风光,夕阳染红半边天,我坐在屋檐下出神。
「娘子!」云衍之一路小跑过来,挨着我坐下,整个人几乎趴在我身上。
战事结束后,我没有选择加官晋爵,只是拿了赏下的银两,和云衍之归隐江湖,落户山水之间。
呜呜,他果然很行。
「再过一段时间,桃花就该开了。」他贴着我的脸颊蹭来蹭去,「塞北的雪看过了,也去过草原骑马了,江南的竹林也游玩过了,还有嗯,还有山上的落日也看过了。唉,娘子,我们去过了那么多地方,可总感觉还有好多地方没和你去过。」
我笑着侧头亲吻他的唇,轻声道:「世间那么大,我们这一生能踏足的地方何其少啊,总归有看不见的风光。不过……没关系。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都和你有不同的好风景呀。」
生命不长,但有你足矣。余生几十载,落日、桃花与你。
□ 渺渺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