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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到他时她抽身

1.

【你的白月光回来了,我让位。】

收件人:贺汲。

预定发送时间:两个月后晚八点半。

附件是贺汲穿着白衬衣的照片。

我敲下邮件保存好,抬头看着对面白衬衣袖子上挽的贺汲,扶了扶眼镜,微笑。

「我记下您邮箱了,贺总,下周一定将简历发给您,希望能面试成功进入您的公司。」

贺汲垂眸点上烟,后靠,大长腿交叠,搭在我斜对面的工位上。

他微抬下巴,神态不可一世,「记个邮箱要这么久?还要拍我照片?」

我侧首,恰到好处露出脖侧依次排列的三颗小痣,轻描淡写地夸了一句:「因为您长得好看。」

贺汲无可无不可地嗤了一声,眼神却留恋在我脖子上。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连两个月后怎么跟他分手都想好了。

他以为这次相遇是他主动递来的橄榄枝。

实际上,不过是我的预谋已久罢了。

就在今天,贺汲来到我实习所在的公司,路过员工办公楼时看到我的侧脸。

初秋的阳光不够辣,但是明亮得刺眼,

从窗外透进来,被割成变了形的窗户的样子,平铺在地上,像一面强有力的打光灯。

我抱着文件,刚好踏过。

清纯活力的马尾、不施粉黛的侧脸,尤其是纤细的脖侧那三颗浅浅的痣。

角度、时机,节奏全都恰到好处,一瞬间让他想起来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于是,在我办公的时候,他耐不住,主动来攀谈。

三两句后发现我下周实习到期,便临时起意顺手施舍了一个 offer。

他叼着烟,端得很稳,似模似样:「我身边的实习秘书位置不多,按理你刚毕业的资格是不够的,但是我看你投缘,给你个机会。」

如果是原主,就凭这句话,立即就能意识到这机会多么不易,从而死死握住,对他感激涕零。

我不一样,我的耐心用光了,不冷不淡地道:「贺总,我们这里禁止吸烟的。」

他不屑地笑了声,抬手把烟灰弹到我面前的办公桌上,趾高气扬地走了。

我收回视线,拂掉烟灰,并不担心我的冷淡会影响他的决定。

我知道,他离开这里后一定会立即查我的资料,然后知道我缺钱。

这就会更进一步坚定他对我伸手的决心。

以他那种痞子性格,这种事在他看来是在做善事。

2.

人事小姐姐惊讶地看着我,「要请一周假?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有多关键?同期的实习生很多,你这个表现一周后肯定留不下来的,你知不知道?」

我扶了扶眼镜,笑,「是啊,人那么多,不缺我一个。」

在这里已经跟贺汲见过面,有了接触,那就没必要再待了。

这是这份工作带给我唯一的用处。

旁边有人碰了碰小姐姐的肩,小声告诉她没必要再劝了。

「贺诚」老板亲自给了我他的私人邮箱这件事,员工层都传遍了。

小姐姐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社交牛逼症。

请假成功。

我查了一下账户,手头的钱还有五万左右,当即决定出去逛一圈。

能多活一次是件很愉快的事,哪怕过惯了奢侈生活后,突然变成了穷学生。

穷学生刚毕业,在小公司实习,家有刻薄父母一对,体弱多病弟弟一只,缺钱。

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份,作为成为她代价的是,代替原主走完她本该走的路。

那就是被贺氏集团大少爷贺汲看上,直到真正的女主——他的白月光回国为止。

这个时间距今,还有两个月零一天。

原主的平价眼镜我扔了,重配了几副,最喜欢一副玫瑰金细框、一副金丝无框。

我带着墨镜穿着新裙子,顺手又换了部笔记本电脑。

买了一个数位板,一个大容量硬盘,订了海边度假酒店,先预订一周整。

算算钱,剩余的刚够花到我出一个稿子。

这个世界的原画接单平台还挺多的,作为我来说,可谓如鱼得水。

三天后,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是贺汲,听他语气,心情不错。

隔着电话那头,他把惊喜之情藏在一本正经之下,「听说你请了一周假?要不要提前来新岗位试试?」

我惬意地躺在沙滩上,懒洋洋地回绝:「贺总,这不合规矩。」

「啊?是,我请假了没错,是为了放松一下,不是为了立马换岗,对,您想得不错,就这样,您打扰到我休息了,先挂了。」

挂断,并拉黑了这个号码,随手静音。

我眯着眼,顺着脚尖看过去,远处的白色浪花一波接一波地扑过来,如人鱼公主消逝化成的泡沫。

泛着光的螺和贝四散着,偶尔飞过的海鸟轻鸣。

姿态婀娜的比基尼们在嬉闹,永不停歇的大海在唱歌。

这一切围绕着我。

生活啊,是用来享受的。

办公室工作什么的,我压根就没打算去。

那些都不重要,只有贺汲这个人才是我真正的工作。

听说当年为了那个白月光,他跟家里吵翻,孤身去国外两年,只为找到她。

我想知道,为我脖子上这三颗跟白月光一模一样的痣,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底线在哪里。

当然,未免把人刺激过了,我时不时地会发自己的照片到公开的社交账号上。

大部分有意无意地都拍的侧颜,有小痣那边。

贺汲能找到我的手机号,就一定能找到我的公开社交账号。

一周后,他又忍不住了,换了个号码打过来。

这回明显带着火气:「为什么平白拉黑我?为什么没收到你简历?你现在在哪儿?」

我给了他一个定位。

第二天,他出现在我旁边,气势汹汹,双手抱臂,薄唇讥诮。

「乔南,人如其名,你还真是会拿乔啊。」

同样的性格,以前的别人都理解我说是贵人事忙,换了身份这就变成了拿乔。

我摘下墨镜,眼眸半眯,唇红肤嫩,一手遮着太阳仰头看他,一手给他递了杯冷饮:「贺总?」

他盯着我脖子上那三点痣,又转回跟我对视两秒,伸手接过冷饮冷静了一些,火气褪了大半。

这人跟换了张脸似的,单膝半蹲在我身边。

凑近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像只猫,嗯?」

距离很近,是荷尔蒙的味道。

不难闻,他显然来之前特意用了心机的。

有点渴。

我拽住他欲收回的手,就着喝了一口冷饮。

他捏着冷饮杯子的手收紧,气笑了:「合着不是给我喝的,是等着我端水伺候呢?」

我没说话。

他对我的淡定不太满意。

可能觉得有必要在我面前把权威立起来,于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轻佻道:

「在这里玩了一周,没钱了吧?不去我公司面试,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沙滩酷热,贺汲很风骚地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四角裤。

上半身一件薄得到近乎透明的纯白长衫,也不好好穿,直接搭肩上打了个结。

胸肌、腹肌、紧实的人鱼线,曲线尽显。

他显然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才能穿得这么骚包。

远处很多人时不时地看过来,他像只展尾的花孔雀——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我看着他的腰心想。

爆发的时候,应该很有力。

嘴巴好像又有点干。

我视线落到他手里的冷饮,回答他第一个问题:「这就是给你喝的。」

他眨眨眼,看看冷饮管上的口红印子,装傻:「让我喝你剩的?」

明明是他想要我,却偏偏等着我主动挑破,主动求上门。

他是位置太高,被人捧惯了。

我收了笑意,重新戴上墨镜,披上凉毯大步离开。

当然,我没忘记走得很优雅,长腿笔直,留给他一个姣好的背影。

「唉,唉,戳你肺管子了怎么着,走那么快。」

他果然从身后追了过来。

3.

「你是属刺猬的吗?脾气这么差,丁点儿说不得。」

贺汲跷着腿摊在我酒店房间的沙发上,头疼地揉揉太阳穴。

他想找个替身情人,而不是坏脾气的祖宗。

我涂着指甲油,掀起眼皮:「是你忍耐力不够。」

「哈?」

他一脸「你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战术后仰,「你知道我是谁吗?叫我忍,谁给你的勇气?」

「你给的。」我吹吹指甲。这么暧昧的话,我说得理直气壮。

他噎了一秒,上下打量着我,像是重新认识我似的:「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

我这张脸太清纯,刚毕业,看起来跟所有青春女孩儿一样。

压根不像能接受不名誉关系的那种女人。

「贺总亲自挖一个实习生,给的是私人邮箱不说,还三番五次亲自打电话,甚至主动跑过来找我谈,您就这么闲?」

他舌尖抵了抵腮帮子,摊开道:「本来想给你多点面子,递个台阶,你不要算了。」

「您说的台阶。」

我好险忍住没翻个白眼儿。

走到他面前俯身,使他视线刚好与我锁骨平齐。

慢慢开口:「指的是用职位诱惑一个刚毕业的贫穷少女,再稍加特别对待,让她以为自己找到了金龟婿真爱,并为此主动说服自己,甘心委身,还在心里觉得自己情有可原?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仁慈?」

他笑得很坏,视线往我衣领更深处探去:「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不是吗?」

我嗤笑,直起身垂眼看他,「贺汲,我不吃画饼那一套,拿出你的诚意来。」

视线骤然从峰峦起伏处落空,贺汲喉结动了动,撩起眼皮开口:「我在市区有套空房,位置不错,你搬去那里住,公司里也有个合适的职位,月薪八万。

「来我身边吧。」

我微微歪头看他,撩起卷发到另一侧,露出脖子上的小痣,缓缓地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

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眼神直白:「再加五万。你什么都知道,自己也乐意,还考虑什么?想继续吊着我?」

我做出思索模样。

他姿态轻松,信心十足。

我吊足了他才开口,有点不好意思:「说起来今天还没续房,您不介意就继续待,我先走了。」

微微欠身后,转身去收拾行李。

变脸快得令他猝不及防。

有那么几秒,我转身后连空气都安静了。

贺汲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盯着我,气得半天没说话,他想不通我哪儿来的底气敢耍他。

我带的东西不多,把家当收拾好装进旅行包,去换了身衣服。

过于强势的口红色号擦掉了,扎起高马尾,露出纤细的脖子。

防晒服宽松,白皙大腿往上消失在衣服里,边角露出一点点百褶裙。

背着旅行包一出来,俨然一个清纯在校生。

贺汲目光一顿,在我脖子和大腿上来回打转。

我毫不迟疑地拉开房门就要出去,在最后一刻被阻止。

贺汲三两步来拦我,他随手拉住我的马尾,语气特别冲:「那你自己说吧,你要什么?」

不疼,但拽得我一个倒仰,我气得一把打开他的手,翻脸如翻书。

「什么都不要,滚开,少碰我头发。」

他下意识地盖住手背,都被打红了。

大概没被女人这么凶过,贺汲一时间脸色铁青,一句话都不想跟我多说,大步先出了门。

我从后面拿起他忘带的手机,笑了一声。

这狗挺难训的。

4.

此时已是月末,我给原主父母打了一万过去,紧跟着就接到了他们的电话。

对于每个月只能收到两三千的原主父母来说,这笔钱足够他们为此专门打个电话过来慰问一番了。

我随口敷衍了过去,转着笔继续改画稿,而贺汲的手机,就在我身边。

三分钟后,他助理过来取走了。

看起来这次真的把他气疯了,一副不打算再接触我的样子。

我被晾着了。

他在赌,赌我缺钱,赌我放弃不了一个市中心的房子、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月入十万的诱惑。

赌我会主动伏低做小去联系他。

这让我最近时间宽裕极了,有机会全面了解这个世界我熟悉的那个行业。

足足一周,又完成了两个稿。

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该最后去刺激刺激贺汲了。

在他常去的那家私人餐厅吃第六顿饭的时候,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我掏出手机,给我新交的朋友打电话:「出来吃饭吗?十分钟内过来,我请客。」

虽然我刚吃饱。

我选的位置很微妙,贺汲看不见我正脸,只能看见侧颈和我对面的男人。

我对面的王冽吃了两口,被我看得不好意思。

这个十九岁的少年脸皮薄,渐渐地放慢了动作。

「你怎么不吃?」

他单眼皮,不说话的时候气质过于冷感,但是一张口就暴露了因为过于内向,所以交际略显笨拙的事实。

我双肘撑在桌子上,摆出一个从侧面看起来身材很好的姿势。

我知道贺汲在看,从我带王冽落座的时候就开始了。

但我没理他,只是懒懒地回王冽:「我刚吃完,挺好吃的,就想到再请你一顿。」

王冽愣了一下,有一瞬间很无措,轻轻地「嗯」了一声,低下头认真吃东西。

我摘下眼镜翻来覆去地玩,到现在我都没适应自己需要戴眼镜这件事。

手里随意地捏着眼镜腿,我隔着镜片看王冽,突然开口:「你耳朵红了。」

他呛咳一声,眼神没敢看我,飘忽地端起杯子喝水掩饰。

气氛升温,微妙得恰到好处。

贺汲眼睛又没瞎,当时就有点上头,忍不住起身大步过来了。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瞥了眼王冽:「跟人约会呢,看不出来?」

王冽下意识地在我的视线下挺起胸膛

薄薄的衣衫下看得出肌块分明,是很好的身材。

贺汲看看我,又看看王冽的脸和身材,一下子就被刺激到了。

他突兀地笑了声:「那你知道我来这里干吗?」

他一脚踹在王冽坐的那个位置上,弯下腰目光紧盯着我,带点儿狠意,

「乔南,很不巧,我是来抓奸的。」

实木的餐椅在幽静的餐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王冽跟着晃动了一下,他站起来,但没动,只是往我这边小小迈了一步。

皱着眉有些不解,用眼神询问我,还挺乖。

我没看他,对着贺汲的视线,欣赏了三秒。

然后站起来攀上他的脖子,满意道:「这次不含蓄了,挺好。」

我讨厌他装腔作势,但喜欢他摆明车马的痞劲儿。

贺汲没想到我不怕他,还敢来抱他,一怔之下,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哼笑。

胸膛轻微震颤,一下一下,蹭着贴紧的我。

他一把抄起我的腰,抱起来就往外走。

路过自己座位时随意打了个招呼:「程二,我有事先走了,下次请你饭。」

那个叫程二的男人愕然地看他,目光落在我脖侧的时候像是明白了什么,理解地对他摆摆手。

我抱着贺汲的脖子,看向被遗忘在后面、死死皱着眉头的王冽。

他已经意识到我在拿他当工具人了,还利用他对我那点微薄的好感愚弄了他。

在暧昧的餐厅灯光下,他沉默地跟我对视了两秒,攥紧拳头。

我对他露出一个坏笑。

他错开眼,大步走向餐厅另一个出口,整个身形都有点僵。

贺汲这次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将我扔到车上就扑了过来,大手一直在我腰上摩挲,

「我以为至少你跟我有些默契的,没谈拢之前,就敢找别人刺激我,嗯?」

不枉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社交账号上晒腰,显然勾到他了。

我笑着,伸手摁住他嘴巴,他皱着眉,不假思索:「一月固定二十万不够再找我,那套房给你,这是底线了。」

说完,就要避开我的手亲我。

我趁他没防备,将大拇指狠狠地伸进他嘴里,抠着他下巴,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在他身下艰难地半撑起身子,露出胸前的曲线和纤细的脖颈。

他握着我腰的那只手一紧。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诱人吗?」

我笑着,在他昂贵的西装上擦了擦大拇指上的唾液,「你求而不得的嫉妒模样真是性感极了。」

说罢,狠狠一拽他的衣领,贴了他的唇。

5.

贺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也只是根据背景知道个大概。

他父母草根出身,赶上时代浪尖儿,给他创造出如今大部分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背景。

因为父母忙于工作,他幼时是个经常被「忘掉」的孩子,不学无术街头混迹。

等他父母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完了,这孩子已经被养残了。

不过幸好,他们有的是钱,直接给他安排上定制高压教育。

足足好几年,他几乎断了外界联系,直到学出些成果,被国外名校录取,这事儿才算完。

而他的白月光,就是那几年里,教他的其中一个老师的孩子,那是他能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没记错的话,叫徐年年。

我懒洋洋地侧倚在床头,早上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晒得我打了个哈欠。

贺汲站在床头穿衣服,一觉醒来的头发有点毛躁。

带着些微倦意,面无表情系扣子的样子,让他整个人显得特别冷淡。

这让我想到「拔吊无情」这个词,我收回视线去摸手机。

他察觉到我清醒了,投过来一瞥,清清嗓子,

「跟我在一起其实很简单,把你东西搬过来,平时想逛就逛,想买就买,但是我打的电话你要第一时间接,平时没事尽量不要烦我,基本上就这些。」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俯身摸摸我的脸,脸上挂上痞笑,

「别怕,桌上有张卡,密码我生日,你先用。」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它不知什么时候攥得紧紧的,骨节泛白。

自小被人捧到大,夸奖的话听多了,我竟然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住。

贺汲的做派从他的角度来说,其实很寻常。

让女孩儿先踏出不可挽回那一步,趁她心里正忐忑,防线最低的时候泼盆冷水,树立规矩,明确权威。

这规矩不会让人难以接受,但绝对能给人心理上道枷锁,将人的自我定位打到低处。

然后,反手给个枣儿,收割果实。

这一套他做得熟练无比,简直天生的渣。

虽然知道他只是工作,但是处在「果实」的地位,还是令人很不爽啊。

我抬眼看贺汲。

他自矜的眉头舒展开,藏不住的洋洋得意,如同刚收服了一匹看重已久的野马。

事儿办了,下床了,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看着等我表态的贺汲,我勾手将他拉到近前,如同他所想般送上一个吻。

一触即分,在他迫切追寻更多之前先一步拉开距离。

我推开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摸到耳机,一边戴一边看他,回他一个公事公办的疏离笑意。

「不止,补充一点,平时日常行为互不干预、互不窥探,任何一方可以在任何时候,无理由地终止关系,对方不得纠缠。」

贺汲:「……」

贺汲不笑了,他恼羞成怒,嫌我比他还冷淡,「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没搞清楚?

「你不可以干预我,但我是你金主,不高兴就不给钱,所以什么都可以管,你要好好哄我,听明白没?」

按理是这样的,我侧头漫不经心地反击:「哦,我可以不要你的钱,你能不要我的人么?」

贺汲:「……」

他又一次说不出话来,想放狠话都放不出。

尤其是在经过昨夜之后,毕竟他那么喜欢。

他表情有点迷茫,烦躁地拨弄头发,转了两圈定在原地,端正的衬衣被他大幅的动作扯得有点皱。

这个发展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他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

但痞子就是痞子,穿上私定包装成精英那也是痞子。

他扑过来狠狠吻我,又去啃我脖侧,凶得像只狼。

我「啧」了一声,去扳他的头,好笑:「干嘛干嘛,你不是去公司吗?」

「你要不急着走,就滚去给我弄早餐。」

贺汲转过来封住我的嘴,茶色的眼睛瞪着我。

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未免被我使唤,他出门的速度极快,逃也似的。

本来开合无声的门,给摔得啪啪响。

我发了会儿呆,快速起床,收拾好化了个妆,拿起桌上那张卡出门。

之前没钱只能凑合,现在有太多东西急需换。

一个小时后,我坐在早茶餐厅刚填饱肚子,贺汲的电话就进来了。

「你要是真不在乎钱,为什么不去找个正经男朋友,要同意待在我身边?」

他的话清清楚楚,顺着电流过来钻进我耳朵,冷得像刀。

啊,他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我能想象到此时他西装革履、人模人样靠在办公椅上说这话的表情。

他一定觉得我在虚张声势,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来试探的。

我张口,恶劣地逗他:「因为我喜欢你啊。」

那边静了一秒。

「别怕,等我腻了就去找正经男朋友。」我话音一转,认真道。

还有一个半月。

那边静了几秒,紧接着传来啪啪啪拍桌子的声音。

伴随着某人的喊声:「乔南!乔南你再说一次!乔南——」

我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

6.

我没想到大中午的,贺汲居然会回家。

此时,我正指挥搬运小哥帮我放设备,看到他眼前一亮,

「正想你呢。」

我把他拽过来。

他没料到家里还有别人,更没想到我这么热情,顿时气势一消。

但面色还是硬邦邦地道:「干嘛?」

我不是很满意他的态度,「房子什么时候过户?

「这地方虽然不小,但是加个你就有点勉强了。

「你的书房我征用了,你需要的话,改天把次卧改改。」

除书房和主卧外,次卧是这个房子里位置最好的房间。

贺汲越听越气促,他伸手有点粗暴地松了松领结,整个人接近爆发边缘。

但是看那两个搬运小哥还在,他酝酿了一下,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

指着我那三台巨大的显示屏、两个主机、一个功能椅,还有各种设备。

他语气堪称柔和地问:「你买这些干什么?」

像个容量临近极限的、再戳一指头就会发出巨大爆破音的气球。

我觑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

逗他:「你今天早上惹我生气了,所以我买点玩具。」

贺汲又开始深呼吸,揉着太阳穴,肉眼可见地开始奓毛——

他居然毫无障碍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认为我贪玩且不学无术。

这时候搬运小哥俩忙完了,看我们气氛不太对,说了句有事再找,

有眼色地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那表情,至少比贺汲机灵。

我挠挠他喉结,调笑:「贺汲,你是不是傻子?」

他还真是。

这傻子下巴往后一仰,一脸「你别想色诱我混过去」的表情。

居然骂我:「乔南,给你工作你不去,就知道买这些东西玩?

「是想天天在家做网瘾少女怎么着?」

我脸上笑没了。

耐心地给他顺毛我做不到,刚好我也懒得跟他解释。

「贺汲,你搞清楚你跟我什么关系。」

贺汲:「……」

「我爱玩就玩,你要不愿意,我可以走。」

贺汲:「……」

贺汲无法反驳,觉得我说得有理。

他忽然就通透了。

看我的眼神从不可理喻,到无可救药,再到谁爱管谁管反正不关他事,获益的人最后都是他。

连表情都升华了。

他往阳台方向走过去,打了个电话。

然后再回来,那眼神就冷静多了。

一边解扣子、摘领带,一边道:「过户的事看你时间,我等会儿给你小陈的电话。

「跟他说了,你随时过户都行。

「现在,是我要福利的时候了。」

颇有公事公办,冷酷无情的样子。

我懒得理他,「现在我不高兴,不想要。你不是该去上班吗?」

他从后面扑过来圈住我,一个多余的字都没,直接俯身开始啃我耳朵。

看得出来,是被我气狠了,急需发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转过身来迎合他,随便亲了两口,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一愣,回忆了两秒,肉眼可见地又开始生气:「你还有脸说?」

「你把卡上的钱刷完了,你问我为什么回来?」

「哦。」

我也想起来,「那点儿钱不够我花,再给我张卡。」

贺汲:「……」

他阴着脸:「乔南你当自己是金子做的?」

我不置可否:「我能把你卡里钱变成金子,就当你提前投资了。」

他笑了,一把把我推到沙发上,俯身压过来,

「你现在的样子很好,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也算你本事。」

「为什么不能?」

我伸手插进他衣服下摆,心不在焉地反问。

「我会再给你一张卡。」

他说,笑得轻佻。

「你年纪还太小,见得不够多,所以才有底气跟我怄气,话里话外要抽身。

「等你花钱习惯养成的时候,那才是你乖的时候。」

「所以不投资是吗?」我问,顺手乱摸。

贺汲被我摸得整个背的肌肉都绷起来了,蓄势待发。

他像只大猫把头埋进我脖子,不屑地哼了声,表示看不上投资我。

我无声地笑了下,也没解释。

客厅桌子上,贺汲的手机催魂似的响,估计有什么急事。

他匆匆洗了个澡。

我说:「我今晚回来会很晚,提前跟你说一声。」

他擦头发的手一顿。

发泄过后的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撩起眼皮:「怎么,还有力气出门?」

我笑了下,双腿交叠,从宽松绵软的睡衣下伸出来。

「我说有的话,你还来吗?」

他走过来,没搭理我的话。

挑起我的下巴,直接给我一个很柔软的吻。

然后定定地看着我,道:「你才毕业,还不太会保护自己。

「你不爱我管你,那行,但是你晚上遇到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指指门:「行了,跪安吧。」

贺汲:「……」

他因情起的那点儿柔情,立马消失无踪。

低声骂了一句,阴着脸走了。

7.

我今天晚上,是要去找我的客户。

沙滩度假时我与他交易过一幅《爱丽丝》。

本来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但现在他却把我拉黑了。

因为被我耍了的新朋友王冽,是他铁哥们。

所以我只好亲自出马,幸好我提前知道他今天在这家酒吧。

光线暧昧,我转了三圈才找到他。

「嗨,霍橙——」

刚打了声招呼,就见霍橙对面背对我的王冽转过头来。

他穿着宽松低调的灰色卫衣,冷冷地看着我。

胳膊搭在沙发上,手里还举着一杯酒。

不停旋转的灯光将他脸上的轮廓一遍又一遍描摹,神情看不分明。

没有言语。

他对面霍橙跟他不一样,性急,一拍桌子,唰地站了起来:「你还有脸过来?」

连带着那头染成棕色的小卷毛,和耳下闪烁的耳钉,都跟着气场张扬起来了。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性烈如火的霍橙,是怎么跟沉静内敛的王冽交上朋友的。

但这都不关我的事,最重要的是,他长得让我灵感爆棚。

这就够了。

我笑了下,走过去,对王冽眨眨眼,「上次没吃饱吧?下次重新请你。」

一撩裙摆顺势坐在了他旁边,仿若毫无芥蒂。

王冽一僵,气得举杯喝了口作掩饰,然后暗搓搓地坐得离我远了点。

他没理我,只对霍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冷静点。

霍橙没理他,对我奓毛:「你你你……」

他可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自来熟。

我撑着下颌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白色棒球帽,T 恤上印着大大的、闪亮亮的小蝙蝠,牛仔裤。

今天的霍橙依然骚包。

我摆摆手,「坐下呀,都快气成河豚了,你就不想知道内情?」

霍橙开始惊疑不定,看我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有些犹疑。

他坐下来,面上摆出随时要掀桌子的态度,

「你都那样对他了,什么内情都说不过去吧?」

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接了句:「那你解释解释!骗他去吃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把脸侧的长发撩到耳后,笑出了声。

人傻,钱多,长得帅。

这是我对他霍橙全部的印象,我再次感叹自己的判断力。

看人真准。

我其实之前也就只见过他一面。

他在平台发布了爱丽丝求稿,唯一要求是纸质,爱丽丝造型必须是举着蛋糕或者蜡烛。

因为他要送给小侄女庆生,开价上限高达八万。

我已经很多年不画纸质稿了,嫌麻烦。

但是那几天我快没钱了,他开的价格不错,于是我就私聊了。

十二万,可以纸质、工具他自买,按我的要求来。

顺便附赠写实板绘厚涂稿。

光影、构图、色彩、情绪传达,无可挑剔。

霍橙看完立马拍板答应,但他为这价格心疼得不行,觉得我是杀猪骗子,要求亲自监督。

我说你来吧。

然后,他就拉上王冽去了。

我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三小时从无到有成品图。

让他带着走人,别打扰我度假。

霍橙人都傻了。

他本来提前订了三天的房间,因为他觉得我开价这么高,必定得呕心沥血好几天才行。

没想到我三小时就把他给打发了。

问题是画的跟复制出来的一样,甚至比我给他的板绘稿效果更抢眼,愣是挑不出毛病。

他抱着画骂骂咧咧,还是王冽把他拉走的。

事后,王冽主动加我,还给我道歉。

我就喜欢乖顺听话的好朋友。

于是认识不过一面,他就被我坑去吃饭了。

霍橙还瞪着眼等解释,我干脆承认,

「也没什么内情,就是想气个人,所以故意把他请过去的。」

王冽猛地放下酒杯,回眸看我,目光很冷、很疏离。

他力气太大,杯子没放稳倒在玻璃桌上。

绕着杯底转了几圈才停下来,澄亮的酒液顺着桌面,滴滴落在他裤管上。

8.

霍橙见王冽发了火,他自己反而消气了,劝了王冽几句,转过头赶人:

「既然没误会,乔小姐就不应该坐在这儿,不欢迎你,请便吧。」

我撑着下颌扶了扶无框眼镜,温柔无辜地道:「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火气别太盛呀,这么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瞪眼:「你难不成还敢更恶劣?」

我耸耸肩,「别打岔,我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我走。」

两人安静下来。

「先说公事。」

「租用你点儿时间,需要你摆一些动作供我建模,如果配合得好,总时长不会超过两天,十二万。」

还没说完,霍橙肉眼可见地心动了,表情逐渐向「还有这种好事」过度。

我眨眨眼,就知道他肉疼那十二万。

「然后是王冽。」

我转头看他,认真地道:「抱歉。」

王冽没说话,靠在沙发上看我。

我继续道:「请你吃饭是真的,你随便选位置,或者别的道歉方式也成。

「你随便提,直到平心静气为止。只要我觉得不麻烦的,我保证做到。」

王冽还是没说话,我也没移开眼,弯起眼睛对他笑。

我脾气不好,我也不想改。

所以为了让我喜欢的朋友们在我身边待得久一点,我专门练习过怎样表面道歉。

我知道当我这样看他们的时候,会给他们我是全心全意、认认真真的错觉。

哦,也不能算错觉,这一刻我确实是真心的。

至少霍橙就信了,他勉勉强强先原谅了我,「你这女人还算有诚意。」

王冽在我的目光下,率先垂下眼,睫毛因为头顶的灯光,在眼下铺成一道弧形剪影。

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光线太暗、太晃人,我看不清他有没有耳红什么的。

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轻声地问:「那天那人,是『贺诚』老板吧?是你男朋友?」

我没想到他会问贺汲。

关于贺汲跟我的状态,说正式吧,不是;

不正式吧,除了那层名义外,贺汲对我确实就是男朋友的姿态。

我有点苦恼,歪头随意道:「不算吧,情人。」

他倏地抬眸,眼里的不解几乎要喷出来:「为什么?」

脸上写满了无法接受的错愕。

霍橙也在旁边不可思议地看向我:「你为什么……你明明不像在乎钱的人。」

我拨弄着酒杯,懒得解释:「没有为什么,好玩。」

王冽张张口,我由于职业原因对口型很敏感,认出他说的两个字「换我……」

但是他大概意识到这样不太尊重人,没发出声音,而且马上闭了嘴。

只是认真地看了看我,改口:「你是真心在道歉吗?」

我站起来,今天来找霍橙主要是为了拐他做人体模特,道歉是顺便。

我说:「我是认真的呀,但是如果你不接受的话……」

他也跟着站起来,打断我:「那你会不会有下次?」

我爽快道:「下次我也会认真道歉的。」

所以下次还敢。

霍橙:「……」

王冽:「……」

霍橙气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冽倒是没多大反应,他走近我。

如果视线有温度,我一定会被他此刻那种冰层下涌动着什么的目光烫到。

他说:「我不吃饭,换个条件。」

我刚想说你提提看,就被他忽然拽过去,俯身吻上来。

一时猝不及防。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皱眉推开他,「没有下次了。」

他也没反抗,顺着我的力道放开我,垂眸盯着我的唇。

还抬手抚过我嘴角被他啃花的口红,轻声说:「这次我原谅你了。」

我取出口红,一边拧,一边笑得可亲,

「小朋友,我不接受这种方式,从哪儿学的强吻女孩子?怪恶心的。」

王冽脸色被我刺得泛白,抿紧唇没说话。

本就内向的一个人,站在那里攥紧卫衣袖子的样子,单薄得近乎脆弱。

霍橙人都傻了,他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见我说得难听,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这可是他初吻!」

王冽拉住他,对我低低说了句:「抱歉,刚才我不太理智。」

没等我反应,他俯身捡起外套,竟然拉着霍橙跑了。

脸皮好薄哦。

我重新涂上口红,难得反思,我是不是太坏了?

哈哈哈哈哈哈,但是做坏人好爽。

9.

再次见到贺汲是次日中午,在他公司里。

旁边还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我隐约记得,贺汲叫他程二。

贺汲身上是正装,眼下微青像是没睡好,脸色也不是很好。

他隔着办公桌,语气微沉,「你昨天没回家?」

我轻描淡写:「嗯,去酒吧了,太晚了直接开了酒店。」

他的办公室楼层很高,透过他身后的窗户可以俯瞰半个城市。

这里位置还不错。

窗户面积很大,贺汲大概嫌太亮,所以拉上了一层纱帘。

他面容硬朗,偏偏五官长得好看,唇红齿白。

表情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眼下还泛青。

所以在此时的阳光下,纱帘的倒影披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成了忧郁的诗人。

我不喜欢。

我走过去,撑在办公桌上俯身,双臂合拢,双掌交握贴在脸侧看着他笑。

姿态柔软,锁骨因动作微凹。

旁若无人地刻意扮成乖顺极了的模样。

这是自认识以来,除了刚认识我那天外,我头一次对他表现出服软的姿态。

对视不过三秒,贺汲眼神一黯,连神情都不太自然了。

很好,那股奇奇怪怪的忧郁劲儿没了。

我放下双臂,点着他的办公桌,讥讽笑他,「怎么,要不要我报酒店地址,你去查查?」

旁边叫程二的开始疯狂假咳,试图提醒我收敛点。

我回头,捂着嘴关心:「你还好吗?需要叫救护车吗?」

贺汲:「……」

程二:「……」

我故意的不友好表现的太明显,贺汲剑眉一扬。

刚想提醒我收敛一点,他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一眼,起身来到我身边吻了一下我耳朵。

放轻声音对我说:「安分一点。」

然后出去接电话了。

房间里暂时只剩我跟程二。

这人一身名牌休闲服,手上戴着造型简约的手表,这会儿强行移开视线,玩着手机无视我。

假装冷酷无情。

我也没兴趣搭理贺汲的朋友,准备拉开门回家。

昨晚出门到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呢。

身后叫程二的男人端不住了,叫了我一声。

我回头,这人清了清嗓子,坐在那里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程叙。」

我转过头来,双手环抱,用极其客气的语气回:「哦,久仰。」

多一个字没有。

程叙:「……」

程叙蹙着眉,「美女,你跟贺汲的关系我清楚,我得说一句,如果你一直这么没礼貌的话,他以后不一定会再让你见他朋友。」

我笑眯眯:「哦,但是我不在乎,我只对有礼貌的人有礼貌。」

程叙愣了下,他勉为其难地伸手,邀请我坐下说。

我直接坐在了贺汲的办公椅上。

程叙端着公式化的笑容,帮贺汲说好话,「你性格很大胆,难怪贺汲对你这么好,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会对女朋友好到这个程度。」

「用不着给我戴高帽,我可没把他当男朋友。」

我摆摆手,很谦虚地反驳他。

余光瞥到半掩的门口,有衣角一闪而过,是贺汲的西装。

他似乎刚打完电话,想进来,但是听到我的话犹豫了一下又收回脚。

听到我这么不留情,对面程叙没了笑容。

他收回手机,认真起来,「所以这就是你故意在阿汲面前,不好好跟他相处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地跟他相处?」

「因为我昨晚,在那个酒吧看见你了。」

门外贺汲的身影晃动了一下,想进来又忍住。

显然这事程二并没有告诉他,他听了也很震惊。

这就好玩了。

10.

「那真巧,你看见什么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贺汲桌上整整齐齐的文件,给他拨得一团乱。

「我看见你在跟一个棕色小卷毛搭话。」

他说。

棕色小卷毛指的是霍橙。

他见我没反应,忍不住提醒了我一句,「那个小卷毛比贺汲年轻。」

我纠正他:「那人叫霍橙,我朋友。」

程叙眉头深深蹙起:「朋友?那你对你朋友脾气可真好。

「你那所谓的朋友态度那么差,但你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所以呢?」

「所以,你明明知道怎么好好跟人相处,但在贺汲这里却故意跋扈。」

我不否认,似笑非笑:「谁叫他是我『男朋友』呢。」

程叙被我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惹毛了,冷笑一声:

「我告诉你,也许你对这段关系的地位很不满,但是你要记住,你跟他身份差距太大,他对你已经很好了。

「你可能没交过类似的『男朋友』,所以感觉不出来,贺汲是真的拿你在当女朋友照顾。

「换作其他人,一分现金都不会给你,更别说实名房产,他们只会给你名牌实物,还不能卖掉,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突兀地插话:「你昨晚遇见我的事,还没跟贺汲讲吧?」

程叙滔滔不绝的话语断了,像被突然卡住脖子的鸡。

「我是为了给你留一次颜面。」

「诶,奇怪了,为什么你要帮我留颜面,我又不认识你。」

程叙没想到他好好一个农夫竟然被蛇了,气得面色涨红:「……你这女人!!」

我饶有兴致地引导他:「所以当时我旁边,坐着那天在餐厅里吃饭的男人这件事,贺汲也不知道?」

门口衣角晃了一下,但忍住了没进来。

听墙根的定力不错。

程叙:「……我听得见你们的对话,我知道你跟他没关系。

「但我还是警告你,不要拿贺汲的钱给别人花,跟别人接吻即使不是故意的也不行,他并不是好脾气,你……」

门「啪」的一声响,贺汲冲进来,声音冷得像刀子:「除了接吻,还有吗?」

程叙:「……」

他刚把重点秃噜完,人就进来了。

他意识到什么,嚯地起身,转头看我,

眼里带着「你早就知道他在听,玩我呢是吧」的意思。

他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自己想往坑里跳别带我!」

说着看了看贺汲,贺汲抹了把脸,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程二,下次及时告诉我,免得我被人当成傻子。」

程叙:「……」

他后悔了。

本来为了维护好哥们,想私下警告我做一回英雄,结果搞得里外不是人。

他瞪了我一眼,直接走了。

贺汲把门关上,还嫌不够,又反锁了一道。

他回头看我,这会儿房间只有两个人,他反而静下来,神色阴沉。

风雨欲来。

「你跟别人接吻?」

他问,伸手触到我上唇,又摩挲到唇角,来回游移。

很奇怪,我以为他听到我没把他当男朋友时会冲进来,但他没有。

我以为他听到我跟人接吻时会暴跳如雷,但他也没有。

甚至有点轻拿轻放的意思。

「不小心被碰到了。」我说,咬了一口他食指。

「你拿我的钱给别人?」

「我自己挣的。」

他嗤了一声,以为我的意思是从他这儿挣的。

于是撸起袖子,高举我双手,俯身吻下来。

半晌抬头,「除了唇,还有哪儿?」

「没了哦。」

他这才放开我,但是也没走,直接把我圈在椅子里。

眼里困着想发难却不知该从何而起的愤怒。

我没理他,倾身贴着他胳膊,从桌上抽了张纸擦唇,准备重新补妆。

这动作大概在他看来是嫌弃的意思,他抿着唇,骤然俯身继续亲,甚至手也不安分起来。

外面响起敲门声。

贺汲没动,抬头隔着门,「什么事?」

「贺总,新区开发那块儿的一号企划案等您过目。」是他秘书。

贺汲一听不重要,便随便打发了。

又低下头准备亲,却突然顿住。

他发现,我脸上除了被亲得透亮的唇,连神色都没变过。

这一下,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凶起来了,像头被激怒的狮子。

连嗓音都压下来了,带着奇怪又别扭的屈辱感,「乔南,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感觉?」

我看着他,没说话。

不,当然有,我爱死他发怒的样子了。

于是,我伸出胳膊,打算抱着他继续啃。

没想到他反而避开了,羞恼一闪而逝,「你拿我当什么呢!」

我对他这样试探着想要认真对待的态度,立即警惕起来。

时间只有一个月半,我不想牵连太深。

「贺汲,别这么可笑。」

贺汲一僵。

他伤到自尊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面部肌肉慢慢变化,调整自己的表情,最后定格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想什么呢,你以为我在吃醋?

「我怎么可能。只是想提醒你,收敛一点。」

随后他放开我。

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11.

我又遇到一个帅哥。

说起来可能不太礼貌,这个帅哥是贺汲公司里游戏设计部的动作设计师。

不礼貌就不礼貌在,我看上了。

本来打算从贺汲公司直接回家换衣服的,但这不巧了吗。

遇上帅哥哪有放过的道理。

我当即要了联系方式。

帅哥叫李铭显,他问我:「您是?」

「你们老板家属。」

他犹疑着给了我联系方式,「您说要约我的意思是?」

我笑眯眯地在对话框里拍了拍他,抬头说:「你想不想赚外快呀?日薪三万哦。」

李铭显虎躯一震,立即把顾虑抛之脑后了。

「老板大气,我没问题!干什么都行!」

我约了个霍橙和李铭显都有空的时间,租了间仓库提前把设备布置好,然后把他们叫过去。

霍橙来到时候,还带着王冽。

艾玛,送上门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霍橙看着这间破仓库,很是嫌弃。

他指指布置好的红蓝幕布,又指指我的各种打光设备和一个寒酸的摄像机位,怜悯道:

「姐姐,你要拍戏吗,太寒酸了吧?」

他各种挑剔,「先说好啊,我不露脸啊,多少钱都不露。」

我指指旁边的小房子,示意他去换衣服。

空旷的仓库只剩下王冽与我,他有点始料不及的不自在。

但很快,他就跟被我指挥的狗一样,顾不上矫情了。

搬东西挪设备,一句怨言都没有,实在太听话了。

我临时起意让他也去换衣服。

霍橙穿着一身破兮兮的盔甲出来的时候,嫌弃之情简直达到了顶点。

「这得加钱!」他表示自己身骄肉贵受不了这委屈。

盔甲烂就算了,关键还有点臭,霍橙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我面不改色:「十一万。」

霍橙:「?」

他急了,「这咋还带扣钱的?」

我:「九万。」

霍橙立即双手合十,决定不吃眼前亏:「姐姐,够了,我听从指挥还不行嘛!」

这时候李铭显刚过来,犹犹豫豫地走进来,看见我表情一松,「仓库太旧,我还以为我走错了。」

我抬抬下巴,示意他去另一件房子换衣服。

霍橙看看前一间房里还没出来的王冽,又看看刚进去的李铭显。

他的表情都快拧成麻花了。

「姐,又是个帅哥,三个了,您这又哪儿找的?」

「贺汲公司挖的,前两天刚认识。」

霍橙心悦诚服:「全是窝边草啊,您养鱼都这么刺激吗?喜欢在浪尖儿上养。」

我嗤笑:「你觉得我是海王?」

「你不是吗?那帅哥看见你眼睛都亮了。」

他说,并警告我:「我算看清了,只要你不祸害王冽,我都能接受。」

我顺手帮他正了正歪了的盔甲,说:「我对当海王没兴趣,我喜欢被人花精力捧着,可不喜欢反过来。

「更别说同时维护一群人,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客服。」

我退后两步看看他,这回穿正了。

霍橙扑哧一声乐了。

笑到一半,转头看见换好国王服装的王冽刚出来。

他盯着「打情骂俏」的我俩看了两秒,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打断,

「接下来干什么?」

他问着话,顺便自然地插进我跟霍橙中间。

霍橙:「……」

我要做一款动画,角色跟他们讲清楚,让他们演,我录下来。

李铭显是专业的,一听就问:「老板,为什么不直接在电脑上做动捕?请真人做动画转描不仅费时还费钱,而且……」

「哦,是这样,我喜欢看真人帅哥,有灵感,你演好自己的奸臣就行了。」

被我打断的李铭显:「……」

想到工资,他立即改口:「老板开心就好。」

王冽在旁边听着我的话若有所思。

然后接下来拍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好家伙这国王,性张力爆棚。

意外之喜啊。

由于李铭显白天要上班,我们隔几天就约几个小时在晚上拍。

我回家自然也越来越晚。

几次之后,在我又一次跟三个人约在仓库时,贺汲追来了。

他扫视了一圈或坐或站,或凑到我身边正说话的三个各种款式的帅哥。

尤其认出来王冽,和自己员工李铭显的时候,脸都绿了。

他知道我爱玩,但没想到我这么爱玩。

他眼神来来回回在三人服装上扫。

醋得要死,「你们在玩什么?」

12.

贺汲沉默了。

越了解,他越沉默。

他发现我居然真的不只是在玩。

我居然会赚钱,那就代表我有离开他的能力。

他的世界受到了冲击。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二代,他敏锐地嗅到了危机。

导致他整个人最近疯了似的要,不知疲倦。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产生些微安全感。

不只如此,他还偷偷地找李铭显打探,李铭显告诉他,我采取的是早好多年前的技术。

当然,这话经我允许的。

给他事实。

但是不是真相,自己猜去。

不负我所望,这条消息在他脑海里自动翻译成,我技术落后。

落后技术做出来的产品,自然不会有太强的竞争力,也许只能维持温饱。

这让他稍稍安慰了一点点。

贺汲再次看我的时候,整个人恢复人模狗样,没前两天那么狼了。

那双茶色的眼睛洋洋得意,意气风发地宣布:「我会努力挣钱的!」

我漫不经心地应付他:「嗯?」

「我一个月挣的钱你一辈子都够不到,所以留在我身边是最划算的。」

我无可无不可地摸摸他头发,像是在摸一条沉浸在自己美好幻想中的狗子。

「乖,以后别打探我私人生活,这是约定。」

贺汲:「……」

我拨开他的手,自个儿窝进沙发里,点着手机插耳机。

他不依不饶地扑过来,掐着我的腰有点牙疼:「要不我投资你?或者帮你请几个专业动画制作人帮忙?」

「你这懒散的样子,万一赔了别找我哭啊。」

我笑着推他:「别压我头发,也别帮忙,我不喜欢蠢货捣乱。」

怎么还真心实意地帮我谋算起来了,缺心眼啊他。

贺汲抬手放开我那缕头发,还摸摸我的头假装没压过,一边摸一边叨叨:

「我跟你说,虽然我不涉及这一行,但我旗下好歹有做游戏呢。

「好的动画作品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配音你有没?动作设计有没?你别逞……」

我嫌他吵,摘掉耳机弯臂搭上他脖子,压低声线语速放缓,气场突变,御气十足:

「嘘——弟弟乖,姐姐饿了。」

没想到吧,我自个儿就能配音。

贺汲瞬间息声。

他压在我身上本来没想做什么,但是被我撩得耳朵痒,背部肌肉一紧,眸色开始转深。

我大笑,去拨拉他头:「别想,特殊生理期呢,滚去给我做吃的。」

贺汲不想起来,反而压得越紧了,哄我:「要不……浴血奋战我也行。」

说是这么说,但却没再进一步行动了,吸猫似的凑过来啄我。

我一脚踹他:「饿了。」

贺汲小腿肚子被我踹疼了,一边吸气一边爬起来皱眉。

「特殊生理期的女孩子都很柔弱的,你怎么这样。」

我笑着继续戴耳机,「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不疼哈哈哈哈哈哈。」

我眯着眼睛窝在松软的沙发上,长腿蜷着,头发蓬松,张牙舞爪。

丝毫没有特殊生理期该有的柔弱。

贺汲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就勾起嘴角,俯身亲我一下,「这样很好,不疼很好。」

在我踹他之前,他先一步灵活退开,「说吧,吃什么?」

我:「随便吧,好吃就行。」

贺汲又开始牙疼,「你这要求够高的。」

他想了想,觉得我特殊时期还是要补充营养,他自己达不到我要求,于是打电话给自己的私人厨师。

我看着他修长的背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为我服务这件事,他已经相当熟练了。

在我的调教下,他似乎真的逐渐忘记了替身和正牌女友的区别。

耳机里传来异国的钢琴家给我的回馈录音,在最后一个钢琴调落下的时候,热情的男声响起,说了一大堆。

意思大致是: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将派我的得意门生徐年年带着成品回国,同您接洽。

13.

「叮~」手机提示音。

我一打开,便看到贺汲的白月光徐年年主动加我联系方式。

开口就很恭谨:【乔总您好,我导师将您推给我的,我姓徐,您叫我小徐就好。】

江湖规矩,不管对面是人是鬼,只要人家给你掏钱,那就是老总。

徐年年把这点做得很到位,社畜气息扑面而来。

像极了我当年耐着性子推销自己第一份大作的模样。

后来那幅作品我捐了,不耐烦伺候没眼光的人。

我回了句:【嗯,你好。】

我并不是特意搭上徐年年这条线的,但谁让我给自己找到的主题作曲人是她导师呢。

这不巧了么。

现在主题曲初步定了。

主要角色真人录制也到了尾声,我放下手机,看向面前几人。

霍橙、李铭显、王冽,我们断断续续合作也有两周了。

就连时间最短的李铭显,累计耗时也达到了四十八小时。

在这个空旷的、简易板搭建起来的潦草仓库里,大家这段时间的配合意外地默契。

我相信此时他们已经对这个作品跟我一样,产生了感情。

果然,当我问及可否将他们的形象作为人物原型时,没一个人反对。

就连最开始抵制最强烈的霍橙,也爽快表示:「动画而已,再像也像不到哪儿去,你随意。」

我勾唇一笑。

要的就是这效果,不然一开始就这么问,指定被拒绝。

我眨眨眼:「如果特别特别地像呢?熟悉你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那种。」

李铭显含蓄地提醒我牛皮不要吹得太大,这个世界还没有动画能达到这种程度。

我不置可否,只是相当痛快地转了账,并让他们签字画押。

霍橙和李铭显,乐得跟俩傻孩子似的,并不觉得自己把肖像权卖了能出多大事儿。

只有王冽是不一样的烟火,他把我的转账又还给了我。

在我诧异地看过去时,他握紧手机,红了耳朵。

我似笑非笑,没说话。

然后就看他偏过头抵唇轻咳了一声,耳朵越来越红。

「我属于友情赞助,就当你欠我人情,上次你不还欠我一顿饭么,以后一起还。」

霍橙:「?」

他敏锐地发现了气氛不对劲,立即试图制止王冽跟我接触。

防我跟防狼似的。

但是刚一动,王冽比他更快。

一把就伸手握住了他的肩,「橙子。」

霍橙跟他对视。

当着我的面,两人没说什么,霍橙是给我面子,不想把事情弄僵。

王冽,他估计纯粹是不好意思说开。

于是两个接近一米九的大男孩,只是沉默地互相看了几秒。

王冽在我面前那点不好意思没了,眼里不躲不闪地看着霍橙,清清冷冷,唯余坚定。

像头拉不回的牛。

我眉头一皱。

这不行啊,怎么看起来真像是想跟我杠上的样子。

羞涩执着大男孩,眉眼俊朗身材好,根本不输贺汲。

我这德行,定力可不一定能经住考验,得赶紧撤。

瞥眼一看,那边李铭显惊呆了,收到工资的笑容僵在脸上,跟惊恐糅杂在一起。

我甚至能翻译出他的心声:怎么办,完了完了完了,危!老板危!

向贺老板告密吧,要告的是另一个老板。

不告吧,以后事发被贺老板知道肯定被炒。

我被逗笑了,对他喊了声:「走啊,还愣着干嘛。」

说着,顺便反手又把给王冽那份酬劳发给他。

对他跟霍橙道:「公事公办,收着吧。你们俩喜欢跟这儿打哑谜就待着,我先走了。」

王冽听到手机提示音,转头看我,脸色十分难看。

他整整配合了我两周,明里暗里都用心,我却没有半分动容。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默默地看着我离去。

我拉开仓库门,便见面前停着一辆银灰的色帕纳梅拉,旁边是刚下车的贺汲。

他手里夹着燃了一半的烟。

见我出来,贺汲走过来解释:「我刚加完班,顺便来接你回去。」

说完,看见我身后死死盯过来的王冽,此时王冽脸上的表情还没收回去。

贺汲眯眼端详了他两秒,嗤笑一声扔掉烟,拉我凑近吻上来。

我毫不客气地拨开他的脸,「滚,抽烟别亲我。」

他脸转过来,跟我低声道歉:「抱歉下次不会了。」

话音方落,便扣紧我后脑勺,钳着我胳膊又吻上来。

他噙着我的唇瓣来回研磨,特别狠,像在圈领地的狼。

从头到位,不错眼地王冽跟对视,欣赏够了他表情,才放开我。

还不忘很上道地拽着自己西装袖子,仔仔细细地给我擦嘴边花掉的口红。

那表情,又痞又得意。

但是嘴里十分狗腿,用只有我听得到的话念叨:「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有点醋,总有人惦记你。

「再给你一张——不,两张,两张卡,乖,你随便花,不够跟我说。」

14.

直到上车我都很配合贺汲,没再不给他面子。

贺汲先是看了一眼我,又看向窗外那三人,脸色的表情仿佛是「来啊打我啊不敢吧」的具现化,含蓄又轻慢。

让我想起华妃表情包,不过,他痞气太重,没那么可爱。

他一手打方向盘,一手对外摆了摆以示再见。

载着我,扬长而去。

我靠在椅背上,伸手拉下镜子照了照,补好口红。

贺汲想了想,兴致勃勃地问我:「吃夜宵吗宝贝?」

我转头扫了他一眼,泼了盆凉水,「你跟每个小情人都这样?」

他噎了一秒,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就想解释,但是好像意识到这样太舔了。

于是唇线绷得平直,变脸似的不高兴起来。

下颌线那么硬朗一人,一旦皱眉不自觉就显出了距离感,那股尾巴翘上天的劲儿散得一干二净。

我一直在偏头看他,顺便取出耳机戴上。

他被看得越来越不自在,终于还是不打算跟我计较,放平心态准备开口解释。

我适时开口,没事人似的截住,接着上一个话题问他,「不是说夜宵吗,有什么可以吃的?」

贺汲:「……」

他一段解释梗在喉头不上不下,表情有点扭曲。

「这个时间点,南路那家慢火靓汤、心悦商场旁最大的那家西餐,还有江边那家三星都还在营业,味道也都可以,你自己选。」

他这人从小混惯了,什么时候吃什么根本不讲究,对他来说好吃,能吃饱,就够了。

所以推的味道肯定是不用说。

我点点头,「听着都不错。」

他扯扯嘴角,「那你选哪个?」

我:「我选小龙虾,江边夜市那种。」

贺汲:「……」

他没好气道:「路边摊就别吃了,万一你肚子受不了怎么办。还江边,那里风大,大晚上的吹什么风。」

我侧头看着窗外,笑着说:「当然要去吹风,让你好好清醒清醒,你最近对我太上心了。」

倒影在窗子上的他的表情,像被什么重物猝不及防地击中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着都觉得疼。

车子猛地一拐,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贺汲把车停在了路边。

我被冲得猛然前倾,气得刚要开口,就见贺汲单手解了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来。

这个点路上车还很多,但是由于我们是往江边走,不在居住区,所以行人不多。

一侧路边车来车往,另一侧人行道漆黑无声。

贺汲的脸在这样的环境下割裂成两半,半明半暗,戾气十足,「阿南,你非要这样是吗?」

他像受了伤的狼,压过来亲我。

亲一下问一句,又亲一下又问一句,让我喘不过气。

「装傻是吧?

「非要这样是吧?

「就把我想的那么坏是吧?

「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多关心你一点点都是错是吧?」

亲着亲着,就把座位慢慢放了下去。

我开口:「贺汲,带了没?」

贺汲顿住。

他对上我兴致勃勃的眼,慢慢变得僵硬,脖子上青筋隐现。

「在你眼里,我就只能跟你这么相处?

「你就看不见我掏心掏肺,就只馋我身子?

「你想都别想,吃夜宵去!」

他爬起来坐好,死死咬着牙,发动车子往夜市开,从头到尾没再看我一眼。

身边车来车往,我看见那些车头一闪即逝的灯光透过窗,在他眼里明明灭灭。

那眼睛,竟然慢慢红了。

我闭上了眼。

太过了,我不想把你变成这样。

不合适啊,贺汲。

但我什么都没说,掏出口红慢慢补,在唇上来回描。

描着描着,膏体竟然松动了。

我顿了一下,将它收起来,下车后扔进了垃圾箱。

对贺汲说:「吃完去你办公室吧,我今天不想回家。

「我看你办公室休息间那张床不错。」

15.

贺汲这人,就特别会自我调节。

前一晚还气得不行,今日一早醒来又没事人似的,赶在上班时间之前收拾好自己。

我撑着脑袋,慵困地卧在床上,掀起眼皮打量他。

他发现了,那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在我身上吊带裙边缘那些手织勾边上描摹了一圈。

还挑了下眉,「这么看着我?后悔气我了?」

他回头对着镜子系领扣,高冷地抬抬下颌,整理仪容。

嘴角扯出若有似无的弧度,隔镜跟我对视,「你说句喜欢我,我江边有座平层,送你要不要?」

我有点意外,心理素质很强嘛,提醒了两句就乖乖地把自己从男朋友的位置上卸下来,爬回金主心态了。

他过来撑在床侧,茶色的眼睛氲着自信的笑意。

「其实你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也就我这脸,你占大便宜了你。

「所以啊,少气我,对你也没好处。」

他抬起左手,戴了分色戒指的食指点点自己脸侧,「亲一下,平层归你。」

这个渣,又开始暗搓搓地洗脑勾引了。

我说他心态怎么变得那么快。

原来不是变了,是打算换路线了。

打着金主的名义干着情侣的事,试图让我习惯对他做些「女朋友」该做的事。

比如他期待的表白,比如这个早安吻。

可惜温水煮青蛙这一套,事实证明连青蛙都不吃。

何况我。

在这样的早晨,贺汲在办公室旁边宽大的休息套间里,俯身床边,对我抱着隐秘的期待。

窗外初升的朝阳照进来,晨风微冷。

我想起昨夜来。

我要来他办公室睡,他就带我来了。

来了什么都没干,就那么安静地从背后抱着我,脑袋紧贴我后颈,牢牢地将我圈在怀里睡了一夜。

我垂下眼皮,「贺汲,别耽搁了,等会儿王秘书来上班你就没时间吃早餐了。」

他没接话,撑在床边的右手克制地攥了下床单,平整的床单起了皱。

这人执拗地矮下身子,自顾自地用脸贴了下我唇角,这才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早上想吃什么?」

也是这时候,他电话响起。

「喂?嗯是,我昨天没回去,行吧你上来。」

过了五分钟,上来一个人,程叙。

一进门就能听见哈欠声,「我难得起这么大早,困死了,也就你有精力天天这么早起。

「昨天别人跟我说看见你去吃路边摊,你什么时候能讲究点儿?」

他熟练地瘫在贺汲办公室的沙发上,开口抱怨。

我看不见外面,只听得见沙发下陷的声音,同时还有贺汲带笑的声音。

「想吃,就去了。」

我躺在里面没打算出去,打开手机看见昨夜霍橙给我的消息,说自己家周末有宴会,问我有什么安排,能不能去。

外面程叙还在说话,「不说这些了,都是小事。

「霍导那部《逆旅》获了奖,周末办私人宴会庆祝,听说原作也会去,你不是想拿游戏改版权吗,有时间去吗?没时间我帮你去联系。」

贺汲应了句,「我亲自去。」

程叙道:「跟我去?」

贺汲:「跟你算怎么回事儿,你没女伴是吧?」

程叙戗他:「我是怕你没女伴,没有也就罢了,就怕你带上次你那小辣椒。」

我走到门边,贺汲看见我,沉默了一下。

程叙没发现我,见贺汲沉默便惊讶道:「你不会真准备带她吧?」

「那就刚毕业一小姑娘,别说参加宴会了,她见没见过那么多人都不一定,你是去办正事,不是去丢人的。

「你怎么回事,真被她迷住了?不就一替——」

「程二!」

在贺汲慌乱起身阻止,键盘落地发出刺耳声音的瞬间,我适时开口替他解了围。

「没看出来,程先生这么体贴,百忙中还替我关心行程安排啊。」

程叙一回头,我倚在他身后两三米外的休息室门边,抱臂似笑非笑。

他整个人「噌」地站了起来。

「替替替……你怎么在这里?」

他被吓得不轻,都结巴了,暴跳如雷,「喂,阿汲!你的小辣椒你倒是管管!」

「合着我过来就是被你俩耍的啊,上次她不提醒我,这次你也不提醒我!」

程叙脸都涨红了。

贺汲没听他说话,整个处在猝不及防的后怕中,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他不确定我那么巧解围是不是巧合。

「别这样看着我。」

我皱皱眉,无辜歪头,「你现在的眼神,够讨厌的。」

16.

贺汲把买来的早餐一溜摆开,蟹黄包、虾饺、牛肉羹、小炸肉丸子。

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坐在我面前随口塞了个虾饺,吃的食不知味。

「你刚才说讨厌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抬头,把嘴里汁香四溢、表皮酥脆的丸子咬碎咽下去,神情和善。

「你猜。」

这两个字把贺汲那两条好看的眉毛折磨的,凑近了二分之一的距离。

今天的早餐真不错,我顺口道:「这外卖哪家的厨子?你帮我要一下联系方式,我改天挖过来。」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贺汲不觉得多好吃,心思全用在「你猜」那两个字儿上了。

只是下意识地开口:「我让小陈联系他来当私厨。」

我抬手拦住,「别,给我联系方式就行,我自己联系。」

我吃饭的姿态应该挺吸引他的,他一直把肘部搭在桌子上,食指撑着下颌看我。

右手握着筷子轻敲碟边,姿态不驯且躁,偏偏还强压着脾气。

「又不是没有生活助理,这种小事用不着你自己……」

我戳了下面前的虾饺,透亮的汤液立即流了出来。

我夹起来一边吹凉降温,一边漫不经心地打断他:「我为什么讨厌你的眼神?」

贺汲噎住,他接不住我这种突然跳话题,又毫无征兆地换回来的聊天方式,太随心所欲。

这让我很愉快,我就当没看见他表情,微勾嘴角对他笑了下。

「还没猜出来?我讨厌的是——你眼神里透着的心虚。」

贺汲下意识地直起身,瞳孔骤缩,筷子差点没拿稳。

脱口而出:「你听我解释。」

说完就后悔了,关心则乱,他该否认的。

他没把握现在面对我说出真相。

我喝掉最后一口羹,擦擦嘴掏出手机,笑眯眯地道:「不用解释,讨厌归讨厌,我不生你气。」

半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

贺汲松了口气,被我这虚惊一场整得心情起起落落。

他眼里有点终于「把猫喂熟了」的欣慰。

这脾气,搁一开认识我的时候,目中无人的贺汲得知自己竟然这么好打发,我估计他能抽自己一巴掌。

太容易满足了。

他趁机提出周末出席宴会的事,我头也不抬一口回绝了。

「我约人了,排不开。」

我说着,顺便低头回了霍橙一句:【我有空,你家宴会我参加。】

霍橙秒回:【做我女伴吗?】

我:【好。】

对面贺汲宽容地笑了下,只说:「你不愿意就不去。」

对于我去不去宴会,他的态度很是无所谓。

于他而言,邀请我更多的是为了给我面子。

虽然我平时表现得张扬,虽然我在他身边从没怯场过,但改不了乔南是个贫家少女的事实。

从他的视角出发,甚至从我本人的视角出发,判断原主身份去不去宴会那段话,程叙说得没有任何毛病。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毫无经验去参加宴会只能出丑或者被边缘,没有其他可能,哪怕有贺汲护着。

但是,我是坏女人,我不讲理,这话放在我身上带来的蔑视感令我很不爽。

我不高兴,大家都想别开心。

一无所知的贺汲还在吃,吃相不算文雅,但因为帅脸摆在那儿,还挺好看的。

我看了两秒,拍了张照,施施然离开。

周末,晚上七点半。

我到的时候霍橙已经在自家门口候着我了。

他看着自己家,脸色犹如即将进刑场。

我一直知道霍橙人傻钱多。

毕竟十二万买一幅画给小侄女做生日礼物的人,不可能差钱。

但是十二万就能让他把自己卖给我,也是属实令我没想到。

今天来的路上,他打电话等我的时候才说明缘由。

霍家,确切地说是霍老爷子家在临市。

他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当导演,拿过不少奖,在圈子里举足轻重。

而霍橙,霍老爷子的亲孙子,在老爷子眼里也算个有天赋的,他本意希望霍橙出国深造,继承他打下的事业。

没承想这孙子叛逆,偷偷在临市上了大学。

开学半学期了,老爷子才知道,气了个好歹,于是断了他的零花钱,这都快毕业了还没松口。

霍橙的钱都是爸妈偷偷给的,可谓来之不易,难怪他心疼得很。

老爷子见他一次批一次,今日回家,他也免不了挨一顿。

他希望我能在关键时候以朋友身份拉走他,他爷爷对漂亮的女孩子一直比较优待。

我穿着一袭月白色平肩流苏缀腰礼服,握着纯黑手袋。

流苏由细碎的小钻串成,立在那里光晕朦胧。

行走间流苏轻轻晃动,在我胸前身后,腰侧手臂,如同漂亮的流光。

我叫他:「霍橙。」

霍橙回头看我,肉眼可见地变了表情睁大眼,惊艳之情溢于言表,

「可以啊,姐姐今天这阵势,来我家钓鱼的吗?」

我想起贺汲,翘起嘴角,「嗯,是。」

17.

霍家宴会规模不小。

巨大的环形吊灯在层层浅蓝色的缀纱阻隔下,透出微蓝色不刺眼的柔和光线。

人们正装华服,饰品奢侈,或立或坐往来交谈,侍者有序地穿插其中,像海里穿梭在会发光的鱼群中那些一尾接一尾的白色游鱼。

大概也猜到我没有认识的人,霍橙还挺照顾我的。

在霍老爷子出来之前,他一直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乖孙形象,笑面迎人,交谈安排,无一不妥。

稍得空就来坐在我身边跟我聊几句,生怕冷落我。

直到我受不了赶他走。

偶尔也会有闲人过来试探我,三两句话发现没问出我是谁自己却交了底,便都礼貌地离开了。

只有一个黄裙子女孩儿,一直盯着我。

既不敢上前来,又不想移开视线,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忽然想起今天已经过了月末,调出手机页面给原主父母转过去两万。

没一会儿,那边电话就过来了。

我以为我够循序渐进的了,没想到这汇账数额还是涨得太快,惊动了对方。

我抿了口酒,去往人少的露台接起来。

那边显然比上个月更惊喜,而且开始怀疑我有私藏的钱了。

「南南,不是妈说你,你才刚毕业什么都不懂,找到好工作瞒着家里做什么?

「前几个月都只给家里寄两三千块钱,我跟你爸也没说你什么,对吧?

「你到底一个月挣多少啊?我们也不为别的,就挺担心你干的什么工作啊这么多钱,危不危险啊?」

电话那边说到这里,好像隐约有争吵声,接着再开口就是个老头的声音了。

「别听你妈的,你虽然是个女娃子,但是能挣钱也是好事。

「不过,你妈有一点说得对,钱少点无所谓,但是你找工作记住,最重要要找正经工作,这样嫁人的时候,好说道。

「你现在出息了,咱家里压力也小点儿了,我跟你妈寻思也该给你弟换个好点的医院了。

「你女娃家在外留不住钱,你把工资打回来,我跟你妈给你管着,你年纪也大了,总得攒点嫁妆……」

我靠在藤椅上漫不经心地听那边絮叨,不置一词。

霍家露台这里养了不少花,我逗弄离我最近的那几盆儿多肉。

电话那头好像有少年羞愤的阻止声,但是被压下去了。

接着就是两个年迈的老人商量着,冲电话这边试探着,笨拙地组织措辞。

单纯的捅刀只会让人痛,不会让人难受。

只有一边爱着你一边捅刀,才能让人生不如死。

割舍不了亲人馈赠的关爱,自然就摆脱不了被吸血的命。

我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原主发现自己是替身后,明明贺汲赠与了她一大笔财产,她还是心灰意冷地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便宜了我。

使本该失去生命的我,拥有了二次重活的机会。

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女孩子的人生,从这样的环境里被贺汲拉出来,免不了爱上贺汲。

她不愿跟家里割裂,又希望贺汲能永远挡在那个泥潭前面护着她。

但是贺汲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乔南?

他只处了两个月,便发现这女孩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恰逢白月光回国,他便干脆利落地跟她体面分手。

给她资产,助她自己上进已是仁至义尽,她却受不了。

旁边忽然有轻蔑的笑声很轻地传来,拉回我的思绪。

是那个宴会上一直盯着我的黄裙子女孩儿。

我看向她时,她故意看向我的手机,又发出奚落的笑声。

对我比口型:「装什么呀,你这样的身份还想攀霍小少爷?」

都什么年代了,还少爷少爷的。

我没理她,拿起电话坦然地对那边开口,「乔毅是我弟弟,我自有安排。我现在有份工作忙不开,过段时间会接他到我这里最好的医院调养。

「至于你们,别再打扰我了,下个月给你们汇账继续翻倍,否则永远一月两万,你们自己选。」

挂掉电话,我把多肉盆儿推回原位擦擦手,看向这女人,「你谁?」

18.

霍橙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幅场景,他的表情很尬。

赶紧过来站在我身边跟我道歉,「抱歉乔姐,这是魏麟儿,我爷爷多年老搭档的女儿,她脾气不太好,听人说她跟着你,我赶紧过来了,你没事吧?」

那边魏麟儿见霍橙一眼都没看她,气得口不择言:「她就是个缺钱的捞女啊,她跟在你身边肯定是为你钱呢,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嘛!!」

我眉峰一挑,坏心眼地当着魏麟儿的面,环住霍橙的胳膊。

故意凑近他,「这女孩名字寓意挺好啊。

「麒麟儿。」

可惜人挺幼稚的,浮躁又冲动。

魏麟儿见我凑近霍橙熟稔地评价她,姿态居高,浑不在意她的话,当时就气得脸青了。

她还想骂,但霍橙脸色变了。

我可以大度,可他不能不生气,立即拉下脸要开口。

旁边先一步有另一道声音传来:「那是我女朋友,你道歉,然后滚。」

我回头,看见贺汲和……王冽。

他俩怎么凑一块儿的。

魏麟儿也认出了二人。

她敢凭着情分在霍橙面前蛮横,但却不敢在陌生的「贺诚」老板面前无礼。

不过行为倒也大方,勉强换了副笑脸,跟我道了歉。

转身离开前,还特意盯着我挽霍橙胳膊的手看了两眼。

霍橙不自在地在贺汲和王冽面前抽出手,默默地跟我拉开距离。

他摸摸鼻子,对我们三人道:「我……还有客人,你们自便。」

说完就跑,片刻不留。

王冽对我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随后避开我的视线多一句话没有,整个人冷冷淡淡。

他对贺汲说:「那么改天聊。」

说罢也转身走了。

我下意识地搓搓手机,总觉得王冽现在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又恢复一开始寡言清冷的少年样儿了。

「你宁愿自己来参加宴会,都不愿跟我一起?」

贺汲挡住我的视线,伸出手,虎口卡着我的下巴,把我视线拉回来。

他也不需要我回答,直接俯身咬了一下我耳侧,有点疼。

许是没见过我穿礼服的样子,他来来回回打量我半晌。

这才压着火气问:「刚才为什么不反驳,你不是向来很会气人吗?为什么不反驳?」

亲自反驳莫名其妙的人这种事我从来不做,因为任何时候我身边都有急着为我出头的人,我可以永远保持风度。

但话要这么说,可就起不到气人效果了。

我拉下他的手:「她说的不是事实吗?不过搞错了人罢了。」

贺汲茶色的眼睛闭上,深吸了两口气,颤动的眼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暗。

但很快,他又恢复惯常的痞样儿,勾起嘴角掏出手机点了点,递到我面前。

「那成,来,看看。

「江边平层,怎么样?我名下江城里最漂亮的房子,装修,环境都不错吧?」

他诱我:「来,改个口,马上过户。」

硬的不行来利诱,变脸变得称得上无缝切换。

那房子是真的很漂亮,不过很遗憾,我说:「今天我是霍橙的女伴,还要去替他解围,失陪了。」

我把手机递给他,转身欲走。

他没了笑意,突然就扔了手机迅速伸手拉住我胳膊,我回头看他,却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被他扣在了怀里。

这个拥抱箍得我很紧。

手机掉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短促沉闷的一声响。

此时此刻,露台寂静,有凉风吹过来,宴会那边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看不分明自己是什么心情。

也许他这一突然爆发的动作太过强势,又太过压抑,我放任自己配合了他的拥抱。

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了他的心口的位置。

气氛沉下来,他的胸膛起伏,却一直没有任何言语。

时间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张口了,他才低低出声:「乔南,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说:「喜欢呀。」

他似得到安慰般轻轻笑了笑,

「那我信你,我跟你道歉。

「对不起,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并不了解你,所以做得太过了。」

「我会给你一个正式的交代,你别对我这么坏,别像个若即若离的局外人,别软硬不吃地折磨我了行吗?」

有水渍落在我发顶,冰凉。

19.

我忘了那天宴会怎么结束的。

只记得宴会中途那个露台上——

贺汲松开我,捡起嘟嘟嘟不停提示的手机打开,邮件信息入眼那一瞬间的表情。

那邮件内容,是睡他办公室第二天吃早餐时,我拍下来的他的照片。

照片里除了他,还露出了我的碗筷。

发邮件给他的人,是徐年年。

那个名字和我拍的照片一起入眼,贺汲差点没拿稳手机。

他问我的时候声音都是恍惚的。

他问这张照片是不是我拍的,都给谁发过。

我说是我拍的。

我说我公开发到社交账号上了。

他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火速关了手机,仿佛这东西烫手。

他以为徐年年是偶然看到了我社交账号里的他,才截图发邮件来问他近况的。

但其实,我单独以匿名邮件的形式,提前给徐年年发了一份,就想给他找点事做。

徐年年很快就会回来了。

还有不到两周,两个月就到了。

贺汲固执地要将那个江边平层过给我,还说要送我套别墅已经在装修了,仿佛这样能减轻些罪恶感。

我说那行吧,平层给我,别墅我就不要了。

贺汲没驳我,只是抱着我,回了我一个响亮的吻。

转手平层就到了我名下。

我也没客气,直接换了锁。

这事没告诉贺汲,他也顾不得理会我。

自从徐年年给他发了邮件后,他就开始变得极其忙碌,神神秘秘的模样像是在躲我。

再没有了像以前一样,大白天扔下工作来找我的时间。

但是晚上回家,一天比一天温柔。

很奇怪的状态。

我说夜宵要吃饺子,他明明忙了一天也不愿点外卖,非要笨手笨脚地自己包。

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围着围裙,袖口挽到手肘上,我在客厅玩手机,他在厨房包饺子。

我耐心等了二十分钟,跑过去一看,成品七扭八歪的没几个,合着他压根儿就不会。

贺汲自个儿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包的多离谱,上手把面粉蹭到我鼻头,看着我乐。

我「呵呵」一声还是点了外卖。

他也不气,干脆扔了自己做的那些东西,切蒜切葱、烧油剁虾仁,给我调饺子蘸料。

然后斜倚在沙发上,吊儿郎当地看我吃。

末了还要问:「香吗香吗香吗?」

贤良的如同男德满分。

然后白天一到,立马又跑不见人了。

我不知道他最近把自己搞得这么忙,紧绷着精神一刻不得闲是为什么,但是我也全没当回事,只安心地准备我作品的最后调整。

上次宴会在霍橙爷爷面前露了脸,还真如霍橙所说,老爷子对我这张脸意外地宽容。

得知我做动画后,非要上赶着帮我宣传。

我顾及到怵老爷子怵得发慌的霍橙,还是婉言拒绝了。

倒不是为了别的。

主要我怕老爷子最后发现自己宣传的动画里,自家孙子是主角后,会不会又气个好歹,把霍橙打一顿。

如今作品一切就绪,就差徐年年回国跟我最后调整一下主题曲,就能直接上了。

王冽自收了我给的钱,就安静得仿佛跟我不熟似的。

倒是霍橙和李铭显,知道作品完成后表现出极大的热情,隔三岔五要提前观看。

霍橙一天催我三遍。

李铭显含蓄一些,一天催我一遍。

20.

我看了下日子,后天跟贺汲分手,徐年年后天晚上八点半回国下机。

我便定在那天晚上九点,在王冽名下的房子里,叫上徐年年。

大家一起先看一遍。

据霍橙推荐说,那个房子观看体验最佳。

我当即拍板,行。

就当庆祝我分手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我把所有东西都搬到大平层后,贺汲突然回家堵我,说要给我个惊喜。

他很专注地看着我,有汹涌待发的情感埋在茶色的眼底。

我拄着肘想了两秒,笑着说:「好,我换身衣服就走吧。」

贺汲也笑,笑得仿佛心都化开在我眼前了,「快点儿。」

他脱了不离身的正装,头发专门打理过,穿着休闲衬衣,那衣服没好好穿,解开三颗扣子,我稍盯得久一点就能看到他的胸肌,很漂亮。

我换了一身比他还休闲的衣服,脚上蹬了双运动鞋。

他没让司机跟着,自己开着车让我坐副驾,一路把我带到一座别墅前。

他下车上前,推开厚重的雕刻大门,牵着我往里面走,面前路两边本该是草坪的地方,万花争艳,娇嫩欲滴。

红的、黄的、紫的、蓝青色的,大的、小的,重瓣的、细长的,全开的、半开的,含苞的……

这里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简直像走在花海里。

如今接近深秋,万物进入疲劳期,连道旁古榕树都开始掉叶子了,我却在此时被贺汲牵着,猛然撞进这样一番美景里。

扑面而来是交错花香,放眼望去是乱花渐欲。

贺汲停在即将上台阶之前,没有上去推开第二重门。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的紧张几乎要溢出来,突然憋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鼻子,头一次在我面前这么不好意思。

「里面我为你设计的装修,你自己推开看一看,这几天紧赶慢赶,加班加点还挺累的。」

原来最近,他是在忙这个。

我没动,手指瑟缩微蜷,隔着冰冷的无框眼镜看他的眼睛,笑道:「贺汲,这是什么意思?」

那双茶色的眼睛,缱绻而明亮,「这是我给你的交代,乔南,你是我女朋友,我想给你一个两个人的家。」

这么说的时候生怕我拒绝,他把轻轻发抖的手背到身后。

语气饱含期待:「别嫌突然啊,主要我爸妈他们没在国内,等有时间我约他们一起,当着他们的面再跟你求婚。」

我伸手张开五指,伸到他眼前晃了晃,「贺汲?」

他问我:「嗯?」

我笑容扩大。

他也跟着我笑出了声:「别笑啊你,先进去看看。」

我摇摇头,越笑越放肆,话没出口先笑得弯下腰抱着肚子,长发从我肩头倾泻下去。

笑得贺汲从一开始跟着笑,到后来慢慢敛住表情,心慌了。

他扶着我的肩,「乔南,你怎么了?」

我们面前的门后面开始发出嘈杂的、细微的异响。

听得出来别墅里有很多人,他们藏在里面估计等着给我们惊喜。

但现在他们意识到外面不对劲,一时间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推开门往外看一看。

我笑得挤出了两滴生理泪来,伸出小指轻轻擦掉。

贺汲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弹了下我额头,「至于感动成这样吗?」

我好不容易敛住笑,把指尖那点泪渍很仔细地擦到他胸口。

对他说:「贺汲,你是有什么毛病吗?我早说过别这么可笑。

「我们结束了。」

21.

据我所知,贺汲长这么大还没为谁这么上心过,更别说工作之余跑前跑后,一草一木亲自看着装修房子了。

他陀螺似的忙碌这么好几天,结果就得了这么一句。

他好像觉得自己忙得出现了幻觉,双手直直地伸过来箍住我,抬高声音又问我:「你刚说什么?」

「结束了。」

他摇我,太阳穴血管绷起,直勾勾地盯着我,「你再说?」

「结束了。」

我每重复一次,他的反应就慢一点,就跟不认识这三个字一样,在缓慢咀嚼。

然后下意识地努力克制自己回忆着,低着头原地转了两圈,自救般地嗫喏了一句:「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我没心情陪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就开始往外跑。

我跑起来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大步来追我。

「操!乔南!」

我能听见后面逐渐加重的喘气声,贺汲回了魂儿,气的脚底生风。

「乔南,你给我站住!

「你 TM 还知道怕是吧,你给我回来!」

来时的车还没熄火,我蹿进驾驶位一脚油门就跑了。

通过后视镜,我看到贺汲把车钥匙掏了出来,他站在后面看着我跑远,握着钥匙也没别的动作。

那张脸上的肌肉扭动了一下,好像绽颜在笑,神经质似的抖着,离得太远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我听见他笑得戾气四溢,恨意十足。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乔南,别让我再抓到你!」

不像个稳重的 CEO,像个一夕之间赌输了所有,强撑着最后的自尊在放狠话的街痞子。

他身后的别墅里涌出很多人,有男有女乱成一团。

依稀能看见他们举着用来庆祝的气球,花筒小礼炮什么的。

他们都目送我离开,谁也不敢靠近最前面的贺汲。

他这一次,大概是把前半辈子的人都加起来丢光了。

我把贺汲的车开出去没多久,就给他秘书打电话报了地址,然后自己打了个车。

出租司机看见我从豪车驾驶位下来钻进后座的时候,人都傻了。

「美女,你车就停这儿不管了?」

我笑道:「对,不管了。」

时隔一个月,社牛行为二次开花。

我回了趟家取 U 盘,到王冽家楼下的时候,霍橙、王冽、李铭显三人很巧拎着大包零食也刚从超市回来。

霍橙不动声色地拦在我跟王冽之间,一起进了门。

没多久,徐年年也找上了门,不过她面色看着有点心不在焉。

霍橙他们跟她不熟,互相礼貌地介绍了一下。

只有王冽眼尖地发现了她脖子上的三颗小痣,他不动神色地坐直了身体。

我长发披肩,丹凤眼,行事张扬。

徐年年完全相反,她是个杏眼可爱系文静妹子,头发扎成娇俏的丸子头。

但就是那么巧,只要有心人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我们有痣的那边侧脸是那么像。

王冽同她握手,面色如常:「徐小姐看着不太舒服?」

徐年年赶紧摇头,「抱歉,只是刚才下机的时候,本来说好去接我的朋友临时有事没去,有点担心。」

王冽礼貌地问了句:「男朋友?」

徐年年脸一红,强调:「是朋友。」

我打了个圆场,把她拉到我身边,先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剧情,主要是说给徐年年听。

动画名《染织女》。

22.

很经典的水晶鞋式落难王子与美女的故事。

王子是国王的亲弟弟,流浪旅行时遇到在唱歌的美丽少女,他们在层层五颜六色的彩染布后面,经历一连串啼笑皆非的互动,情愫渐生。

而后少女在得知王子身份时顿觉不妙,逃也似的离开,甚至跑丢了一只鞋。

但是已经迟了,她本是奸臣伯爵的侄女,父母被害却毫无证据,她只能低调生活,如今因为接触王子,将自己暴露在伯爵眼里,被抓了回去。

而后她凑巧得知伯爵要暗害王子,便勇敢出逃告知国王,又是一番戏剧式搏斗情节,奸臣被判在烧红的烙铁上跳舞到死。

王子握着她曾经跑丢的鞋,向她求婚,二人在城堡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在这场短短四十五分钟动画电影里,剧情起承转合衔接紧凑,中间穿插着大量出人意料地引人发笑的小互动,人物鲜明,立意浪漫。

但我做动画,最出彩的不是这些,而是画面——

电影画面开始。

一双水光盈润,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开,里面倒映着静谧的晨间森林。

阳光从每棵巨树硕大的树冠上斜洒下来,像一条条半透明的金色光带,散在带着露水的青草间,有夜里未及化去的薄雾在阳光下现形,神秘而美好。

晨光下,一只机警的小鹿抖抖耳朵,垂首啃食。

李铭显先蒙了,他下意识地前倾身子,自言自语:「诶?开始是真人吗,我们不是做的动画吗?」

「卧槽,这画质,这光影构图,还有这特效……连背景里的屏息音都这么清晰,上哪儿找的这场景,是精灵生活的森林吗?这么精致……」

霍橙挠挠下巴,掏出薯片嘎嗞嘎嗞嚼,「画面这么漂亮,啊我的天,我都看见的那鹿的睫毛了嘿!」

随后那双桃花眼陷入沉思,「我怎么感觉这双眼睛……是不是哪里见过?」

那双眼睛动了,纤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镜头倏地拉远,原来是个身穿破烂盔甲的王子。

画面只在俊俏的王子面上持续了一秒,在观众还沉浸在王子的美貌时,镜头刁钻地换了视角,剧情突然加快,王子蹿出去持剑追鹿,行止流畅,额上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观众视角跟着王子和麋鹿翻坡越河,渐入森林深处。

光影起伏,每一帧都绝美,每一帧都不同,让人眼花缭乱,直到主人公猝不及防跑出森林,视野突然开阔,竟已到了一个村子前,有一阵少女的歌声传来……

室内一片安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震撼到无以复加。

徐年年迟疑了一下:「你们管这叫动画?国内……的技术已经这么厉害了吗?我在国外没见过这种啊?」

李铭显看画面那眼神,简直要潸然泪下了,「老板,我现在辞职跟您混还来得及吗?转职也行!」

「我叫您爸爸,以后绝不质疑您!这技术!这画面感,这剧情流畅度!绝了!!求带啊!!」

一旁的霍橙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下子噎住了,呛咳出声。

一边咳一边站起来,看着画面挪不开眼,「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是我?卧槽!是我!

「我好帅啊,我从来没这么帅过啊,我的妈!

「我上辈子可能真的是个王子,看这脸,看这气质,多配!

「姐!」他扑过来拉我手,「您就是我亲姐!您拍的不是电影,是我的少年梦啊!」

王冽挪过来把他拉开,他是唯一一个还算冷静的。

从画面最开始的几秒,他就敏锐地意识到我做的动画,和常规动画鸿沟般的区别。

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是双眼震惊地在画面和我的脸上,来来回回寻扫。

试图看出点什么奇迹背后的秘密之类的。

他挪过来坐在我身边,但还是刻意地跟我保持着距离,拨拉霍橙:「橙子,你冷静点。」

我靠在旁边,顺手开了瓶汽水灌了两口,笑着看他们闹,看他们为成片激动。

这座房子的沙发够大,观影体验确实绝佳。

我心情好极了。

这一刻仿佛回到我原本的生活里。

直到看完,大家都没缓过来,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霍橙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谁拦着都不好使,此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徐年年的手机突然响了,所有人看向她。

她道了声抱歉,一边离开一边接起来,我分辨出那边的声音是程叙。

「什么?贺汲他今天失恋了,喝酒喝到现在?没人拦着吗?你们等等我,马上来!」

她声音虽小,但我们又不是聋了。

客厅气氛顿时静了一秒,所有人表情各异地看向我。

徐年年太过着急,挂了电话快步走过来,「抱歉,抱歉,我朋友他现在状态特别不好,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我将她的大衣递过去,「没事,你去吧,改天我叫你,单独把主题曲稍微调整下。」

徐年年鞠了一躬,「谢谢乔总体谅。」

然后捞起大衣,包包提手里就跑了。

23.

直到徐年年关门走了,这三个人还盯着我。

王冽一直平静的眼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霍橙替他问出那句话:「姐,贺汲不要……」

李铭显捅了他一下,他立即改口:「姐,你不要贺汲了?」

我微微笑起来:「不行吗?」

霍橙有点手足无措,大概没见过分手分得这么淡定的,「行,乔姐做什么都行,乔姐喝汽水!」

李铭显跟着点点头,举起一杯啤酒乐呵呵地干了一口,眼里一副「乔总万岁,贺总不配」的意思。

看完电影,他整个人彻底心悦诚服,俨然三观跟着技术跑的态度。

王冽拦在我面前,「今晚住这里吧?」

霍橙:「……」

李铭显:「……」

他一口酒好悬没喷出来。

王冽嫌弃地挡在我身前警惕他,还抢了他的酒瓶子搁下。

他紧张地坐直身体,思路清晰,语速极快,对我冷静道:「刚才那个徐小姐电话里的声音你也听的到了,贺汲现在精神并不稳定,你一个人回去可能会有危险。

「而我这里这个房子他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你先住在这里,大不了之后重新买个房子。」

我摸摸下巴,似笑非笑,「我不喜欢耍心眼的人,王冽。」

他顿了下。

霍橙按住他肩膀对我笑,「姐,你就安心住这儿,我们给你打扫干净,保证没人会乱说。」

「行。」我说。

答应王冽这个邀请,如果被贺汲知道,那就是又一修罗场。

喜欢的人结束关系第一天就住情敌里,这谁受得了,结束这件事从本质上就变味儿了。

说是这么说。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安心地睡了一觉。

翌日醒来的时候,整个房子里是空的,我没事干,干脆换了张卡,又换了个手机,出去天南海北地玩了一周。

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我才回到江城,拿起旧手机,上面已经被打爆了,百分之九十是贺汲打来的。

加上各种消息之类的,我一条都没看,干脆关了机。

然后打电话把徐年年抓过来带江边大平层,搞定了主题曲的事儿。

让我意外的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那个贺汲的「失恋」。

告别之前,我自己跟她说了,然后把目瞪口呆的徐年年推了出去。

贺汲似乎知道了这件事,自那天起,他像是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一样,一次都没再打过电话。

就我跑出去玩这件事,霍橙黑着脸在我面前抱怨了一通,并要求把成片发行渠道交给他。

本身我没打算搞多么正式,两个月,四十分钟的作品,于我而言,并不是特别值得后续花费心力的一件事。

我全权交给了他们。

没想到王冽是个狠人,接下来一周忽然铺天盖地的,仿佛全网都是《染织女》的广告。

我问他,他咧开嘴,清清浅浅地对我笑,「姐姐,我想给你最好的,你别不要。」

我:「?」

我知道能跟霍橙玩得那么亲密,他背景肯定也很富裕。

但我从没关注过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所以他突然整这么一出,我还挺意外。

我把霍橙叫到家,「王冽到底是个什么人?」

霍橙:「?」

霍橙:「……」

他跳起来,「姐,你良心不会痛吗?

「他眼里全是你,你对他除了名字一无所知?」

我掏出手机,「行,你不说我就去问他本人。」

霍橙赶紧拦住我,「我说我说。」

「他够难的了,你别这样对他。」

王冽父亲是国内娱乐巨头之一,他是独子。

但他爸是个不在乎家庭的人,眼睛拴在家门外。

他妈也是个狠人,眼睛拴在他爸身上。

他妈多年战斗成果就是王家只有王冽一个孩子。

终于,他爸受不了,跟他妈离婚,把他扔出国外,另娶了。

一年后,王冽不声不响,自己跑回国,在国内上了大学。

一开始,他后妈根本不想让他进家门,想当个私生子养在外面,但是后来出了意外,他爸失去了生育能力,他跟家里的关系这才缓和下来。

但是他依然不常回家,吃住行事也都比较低调。

我嗤笑:「他爸那么巧就出意外?那挺不幸啊。」

霍橙:「……」

「反正就是意外!」

「姐,你关注点有点太偏了!我们在说王冽,不是在说他爸!」

我笑着把他送出家门,「行了,知道了。」

刚出门,就看见路对面停着熟悉的车,瘦了一圈的贺汲靠在车边看着我这里,手里夹着烟。

我对霍橙说:「你先走。」

24.

看见贺汲那踟蹰阴郁的样子,我想了想过去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贺汲。」

我转了下手里的钥匙,「怎么?回来收房子?我有空哦,随时过户都行。」

语气跟他当初说过户给我房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贺汲:「……」

他满眼深情被我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破,直接气笑了。

颓靡之色一扫而空,咬着后牙槽攥住我手腕往房子里走。

「小没良心。」

他指着房子,压着怒意说:「我过户给你当天,你就换了锁。」

他又来到客厅,把我摁在沙发上俯身逼问:「你最近一个月没动过我给你的卡。

「你早就想跟我分手了,是不是?」

我「哼」了一声:「贺汲,我们的关系只能说结束,还不够资格谈分手。你要说着这个我可就赶人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嫌不够,摘下我的眼镜又凑近看。

那眼里晦涩难解,唯有怒意清晰可见,「乔南,你怎么就对我没信心?

「你知道徐年年的时候,应该先跟我求证。

「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你问都不问就分手,走了自己又伤心,何必呢?」

我:「?」

「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贺汲笑了,是他以往那种看人的时候含着莫名意味的痞笑,眼里却藏着压抑的暗潮。

「你拍我照片匿名发给徐年年的事,我知道了。」

他嗓子有点哑,「我一开始怎么都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耍我,你太恶劣了,我疯了一样想抓住你。

「直到知道你联系上徐年年了还瞒我那么久,我才知道你在报复我,你都不给我机会,我可以解释的。

「是,我一开始目的不纯,但是你从一开始就跟她完全不是一种人,我分得很清楚,南南。

「你非要跟我分手,真分了你又伤心,天南海北去调整心情,何必呢。」

等等,这个发展不对啊,贺汲没看见我发给他的定时邮件?

我说他今天怎么回事,明明上次离开的时候,他气得恨不得一口咬死我,怎么这次见面冷静了这么多呢。

他是认为我因为知道了徐年年的存在,一时气愤耍着他玩啊。

我正要开口,门外投进来一片阴影,是王冽。

「听霍橙说有人来缠着你,我过来看看。」

他说,视线投在摁着我双肩的手上。

贺汲看了他两眼,冷笑了声俯身过来吻我,噙着我舌尖不放,挟裹着许久不见的思念。

我挣扎了一下,动作不剧烈,但是王冽察觉到后,立刻冲上来拉开了他,「姐姐不要你。」

他拦在我面前,对贺汲说。

我擦擦嘴,抬眼,「贺汲,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恶心烟味。」

贺汲停下要上前的动作,退了一步。

我以前跟他说拒绝,从来都是不喜欢,不要,不想,或者讨厌。

说恶心还是第一次。

就像我对强行亲我的王冽那样,毫无遮拦的恶意。

那次之后,王冽再也没主动碰过我。

但王冽能承受,贺汲显然是不能的,他承受过我的温柔和包容,自然受不了这样的反差。

他一个字都说不上来,脸上强撑的怒容下,带着惶恐的无所适从。

我笑着,指着门,「没事的话就不送了,对了,下周记得看我电影哦,拜拜。」

顺手给我电影打了波广告。

贺汲离开的背影沉默极了。

王冽却不走,低着头在我面前敛去锋芒,像只青涩诱人的果子。

「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双腿交叠,「我喜欢滚得又快又远的,你怎么还在这儿?」

王冽:「……」

即使他心态再好,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也不可能不崩。

他抿紧唇,沉默地站在我面前看我。

我问:「不装了?」

王冽:「……」

「我没有。」

他咬字很清晰,还带着委屈。

我问:「哦,那你从哪儿学会叫姐姐的?」

他单膝蹲下来,手搭在膝上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碰我的腿。

仰头看我,眼神清冷明亮,「霍橙就叫你姐,你很喜欢他。」

我反问:「要点脸,他是你这么个叫法么?」

25.

我其实根本不明白王冽为什么会喜欢我。

想想我对他唯一的好,也不过是最开始他跟霍橙去我度假的地方找我,我从他手里接过画笔时觉得他长得好看,便对他笑了一下而已。

他那时候有点怔忪,接着我作画的三小时,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翻飞的手腕上了,比我本人还专注。

但不管怎么样,十九岁的少年,我一点也不想碰,因为我这个人,不长情。

我全部的热情都给了丰富的色彩。

从小时候就这样,别的富二代玩车,我玩色彩;别的富二代恋爱,我玩色彩……

有人说我的性格乖戾张扬下透着的是冷血,我一点也不否认。

我静静地,等着我的《染织女》揭开她的面纱。

这个世界的第一部作品问世,掀起的风浪比我预想的更大。

一夕间,全网都是我的自来水。

点开视频,弹幕一层又一层,不关掉根本看不见。

无数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在留言:

【我的天!有生之年能看到这种动画!我哭了!】

【上面胡说什么,你看着我家王子鼻尖上根根分明的小绒毛,你告诉我这是动画??】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手机!】

【啊,我的女鹅,我的女鹅被叔叔抓走了,我哭死!】

【神仙电影!全世界照这个标准给我卷起来!】

【再来亿遍,呜呜呜……】

【救命,我人没了,每一帧都舔屏,根本没办法静下心看剧情!】

【天啊,这心机深沉的国王,为什么有人可以做到又禁欲又有张力,一人血书求国王 cp!】

【就我觉得伯爵叔叔也很帅吗?坏萌坏萌的诶……】

【+1】

【+516】

【+2022】

【听闻这是一个人,两个月做出来的作品??】

【呵呵,楼上造谣要讲证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黑粉,别给我染织女招黑好吗?】

……

我嘴角勾起来。

大家喜欢染织女就好,里面的女主原型我取的是原主。

这样至少在我的动画里,那个性格懦弱喜欢逃避的姑娘,最后为了自己的人生和爱人拼了一把,达成了 happyend。

原始资金,积累完毕。

我给贺汲打了一大笔钱。

他过给我的两套房子算是他给我的投资,我翻了五倍还给他。

然后,我把我在这世界的弟弟乔毅接到了江城,送进了最好的医院。

生他那会儿,乔家两个大人一个女孩儿都快揭不开锅了,但是因为想要个男孩,所以咬牙怀上了。

乔毅生来就先天体虚,特别容易生病。

他挺聪明的,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说:「你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会好好照顾你。」

他听完既不怕,也不哭,十六岁的少年红着眼睛,「姐姐,我以后对你好。」

我站在他床前摸摸他的头,微笑:「你是个聪明的乖孩子。」

乔家父母想要跟我闹,我面无表情地当着他们面,一把扯掉乔毅的留置针管。

乔毅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濡湿被子和床单。

我温柔地摸着乔毅的头希望他坚持一下,然后对着面前的两位老人开口:

「我保你们衣食无忧,我保你们健康平安,但是你们要知足。

「如果你们逼我,我就带着我所有的钱出国,保证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二人噤若寒蝉。

我按了床铃叫善后,不想看他们一把年纪还泪流满面的样子,于是自己离开了医院。

然后……

我被贺汲带到我们最初住的那个房子里,他把我关起来了。

这次的他跟上次不一样,更接近我开车逃跑那天的状态。

决绝的,咬牙切齿的,恨透了我。

他不抽烟、不动作,也没有谈话欲望。

将我用红丝绒绸带绑在床柱上,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眼神可怕得像濒临绝望的赌徒。

我默了默。

「你看到我给你的邮件了?」

他点头,眼里有明明灭灭的水光,吧嗒一声落在床沿,无声渗入。

「邮件里的照片,是第一次见你时我穿着的衣服,邮件时间我找过技术甄别人员。」

他的嗓音太哑,哑得瘆人。

「你见我第一面就开始耍我,你从来没爱过我,乔南。」

我微微歪头,「贺汲,你怎么现在才看到我的邮件?」

他又不说话了。

只是沉默着解开衣服,上床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26.

贺汲关不住我,我不是无名之人,自从电影播出,不只我,连霍橙他们三人都一炮而红。

霍家老爷子三天两头想请我吃饭。

我的粉丝、我的声望和价值,每天都在以一种可怕的趋势在增长。

这些贺汲心里都清楚。

所以他只是抱着我睡了一觉。

睁开眼,跟我并肩躺在我们依偎过无数次的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我说:「贺汲?」

贺汲不说话。

我轻笑,「我对你没那么好,但是我有没有喜欢过你,你心里应该有点数。」

贺汲的眼里渐渐有了光彩,他侧头看我,「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坚定地说:「你喜欢的。

「但你为什么对我不好?」

「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你为什么心里都清楚却什么都不说?」

他有无数个问题,我只是笑着回了一句话。

「贺汲,我从来都不缺喜欢我的人,我没受过替身这种侮辱。」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望着我的目光里,有什么深沉的东西挣扎着,最终又沉寂了下去。

他嘴唇抖了下,慢慢侧过来再次抱紧我,把头深埋进我的脖颈,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我抬起能活动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耳朵。

「我喜欢你,所以愿意跟你在一起过把瘾。但是我脾气不好,不想一直将就。」

我说这话的时候,望着天花板也有点出神。

但凡这份工作的对象不是贺汲,第一眼见他的时候我就不会跟他多说一个字。

但凡贺汲不是我的工作对象,我们最后的相处不会这么仓促也不会这么惨烈。

我对喜欢的人,从来都很好脾气——除了贺汲。

贺汲的声音含着浓烈的怨意,低低在我耳边说:「跟我讲讲你,我就放你走。」

我静了一秒。

他是个谨慎的人,他查过乔南,查得清清楚楚,但现在却想听我讲。

我想了想张口。

「我跟你家境差不多吧,唯一不一样的是,你现在能力是你自己封闭式苦学的,也是在国外一点一点练出来的。

「而我不一样,我从小就是个天才。

「我对色彩很敏感,最开始是上手画,后来不满足纸上,我想让它立体,想让它动,我就去学建模,去学配音。

「后来我又嫌它没灵魂、没故事,我花大价钱,请最好的制作人,电影摄影师,请很多人,学习摄影镜头制作,学习灯光运用技巧,学变形镜头、常规镜头……」

我讲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贺汲抬起头看我,投入且迷恋,如同我的脸在放光。

我停下来。

他给了我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吻在眼皮上。

他说:「把这个房子留给我吧。」

我无所谓,「好。」

他又说:「不要跟王冽在一起。」

「为什么?」

「他是个坏人。」

我笑起来,「我也是个坏人。」

贺汲摇摇头,「他跟你不一样,那天在霍家宴会上,他约我去露台的眼神很可怕,他好像是要说什么,但碰到你了才没说。」

我看得出,贺汲对王冽有不好的猜测,但没说出来。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这种程度的菜鸡互啄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贺汲把我困在这房子里,陪了他整整三天才放我走。

我回大平层那一天,门外蹲着的王冽。

他看到我第一时间扑上来,紧紧地抱着我。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姐姐。」

「我跟你什么关系?你这么自来熟。」

「姐姐说是什么关系就什么关系。」

「不想看见你的关系,放开。」

他不说话了,有轻轻的颤抖传递给我。

我问:「你怎么了?」

耳边少年的声音再次重复,「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叹了口气,「王冽,我不接受十九岁的男孩子。」

他立即接话,倔强地不松口:「那就明年,我二十。

「不行就后年,我就跟在你身边,直到你接受。」

我声音冷下来,「放开。」

他迟疑了一下,放开我。

我开门往里走,他口拙,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眼巴巴地看我。

我想了想,在关门之前回他,「那就明年吧,如果你还没反悔。」

「给你一年时间,考虑清楚能不能接受随时被甩。」

这话太渣了,没开始就要做好结束的准备。

但是王冽没有丝毫犹豫,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很灿烂。

「你一旦牵起我,就不会松开我的,我等你。」

深秋的夕阳赤金色泛着紫边,带着最后的暖意洒在他身上。

绚烂的少年,站在我门口充满信心。

我知道,我灵感又来了。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

作者:半弦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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