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保险

1.

我变成了猫，家里还出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昨天早上，我起床后，照例来到我家养的英短虎斑猫阿花的饭盆前给它投食，然而阿花却一动不动地趴在窝里，鼓着一双银色的眼睛看着我，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喵呜~」

很明显它病了。

于是，我跟律所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开车送完女儿去上学后，带着阿花往宠物医院驶去。

就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伴着急速拉近的喇叭声，一辆失控的货车填满了我整个前挡风玻璃，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醒来时，发现我正躺在家里，准确来说，是躺在阿花的窝里，眼前的场景熟悉又陌生，桌子还是那个桌子，沙发还是那个沙发，却变得很大，像放大了十几倍。

我忍不住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的却是一声：「喵呜？」

我这才低下头，注意到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四肢乱飞地来到穿衣镜前。

我变成了阿花！

好吧，回忆起失去意识前的经历，我出了车祸，却没有死，魂魄附着到了猫的身上，跟直接归西相比，这似乎不是最坏的结果，至少我能以一只猫的身份，陪在我只有 7 岁的女儿身边，直到她长大，只可怜，我的女儿馨馨，这么小就没有了爸爸。

这时，门开了，馨馨欢快地蹦了进来。

「喵！」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想奔向她，然而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尾随着馨馨进了屋子。

我呆住了。

那是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一手提着馨馨的书包，另一手还提着一袋蔬菜，驾轻就熟地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然后进了厨房。

「阿花，你病好了吗？」馨馨跑到我面前，把我抱了起来。

我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厨房，大脑一片空白。

馨馨皱了眉，回头喊道：「爸爸，阿花真的治好了吗？」

那个人走出厨房，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我近距离看着他的脸，真的跟我一模一样，包括身材、皮肤上的疤痕、微微稀疏的发际线，简直是照着我的模样 3D 打印出来的！

他摸了摸我的肚子，说：「医生跟我说是治好了的，应该没问题吧。」

他说谎！我根本没带阿花见过什么医生！

我感到浑身恶寒，拼命踹开他的手，然后怒吼道：「你是什么人！扮成我的样子是何居心！」

然而一出口，变成了沙哑、凄厉的「喵嗷！」

馨馨吓了一跳，我从她手中落到了地上。

我立刻挡在了她和那个人之间，我的背本能地弓起，毛发直竖，身体炸成了一个球。

那个人似乎也吓了一跳，对馨馨喊道：「馨馨小心，到我这儿来！」

馨馨立刻跑到了他身后。

我急了，喊道：「馨馨别听他的，他是假的，我才是你爸爸！」

发出的声音却是：「喵嗷呜嗷呜~」

突然，那个人一把揪住了我的后脖颈，把我塞进了笼子，锁上了门。

我在笼子里急得上蹿下跳，馨馨却抱着那个人的胳膊看着我，说：「爸爸，阿花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摇头：「不知道。」

「我感觉它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小孩子的观察力就是强，「它好像很怕你，你不会是在宠物医院抱错猫了吧？」

「不可能，」那个人肯定地说，「我明天再带它去另一家宠物医院看看吧，我去做饭了，你也快去写作业。」

看着馨馨离去的背影，我感到无比沮丧，虽然机会渺茫，但我真的希望她能认出我来。

「喵呜！（我才是你的爸爸呀）」

这种沮丧在半个小时后又来了一遍，因为我的妻子阿月回来了。

我的爱人！我的青梅竹马，从中学到现在认识了十几年的生活伴侣！你的丈夫在这里，那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人是冒牌货！

然而，她只瞟了我一眼，就去那个冒牌货身边了，完全没有认出我来。

之后的几个小时，我看着那个冒牌货跟我的老婆和女儿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看电视，我的心在滴血。

同时，我越来越震惊，因为他的神态、举止，乃至某些习惯性的小动作，都跟我一模一样，让我差点怀疑，难道他是真的，我才是冒牌货？

晚上，客厅的灯已经关了，他们回房睡觉了。

森冷的月光透过笼子洒在我身上，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孤独、失落过，全世界都把我遗弃了，不只是我的妻女，还有我的父母、朋友，他们肯定也认不出我来……真希望这是一场梦，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第二天早晨，我迫不及待地挣脱睡意，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铁笼，我依旧是一只猫。

「喵呜~」

我绝望了。

接着，冒牌货和我的老婆、女儿也陆续起床了。

今天轮到阿月送馨馨去上学。

背上了书包的馨馨对冒牌货交代道：「爸爸，你可一定要让医生给阿花做一个全方面的检查，看看它到底怎么了。」

「放心吧，路上小心。」

随着关门声，她们走了，冒牌货来到笼子前，蹲了下来。

我愤怒地朝他吼叫着：「嗷呜~」

他露出郑重的表情，说：「别激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喵？」

「我这么跟你说你肯定不会信，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2.

我依稀记得，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里是很有钱的，我住在一座很大的带花园的别墅里，每次出门都有司机接送，我还坐爸爸的私人游艇出过海。

可是某天，爸爸妈妈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让我在一张纸上签字。

他们还说：「孩子，这是我们送给你的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它。」

之后，我们家就过起了工薪阶层的生活。

直到现在，快三十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那个最珍贵的礼物是什么。

此时，那个冒牌货提着我走在大街上，我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连看一眼他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我的命就在他手里，他只要一只手抓住我，高高扬起，再往地上一拍，就能把我拍死。

突然，马路对面传来一声惊呼：「抓贼呀！」

我扭头看去，一个满脸凶狠的壮汉正朝这边跑来，手里挥舞着匕首，挡在他前面的人们纷纷让开，我的冒牌货也慌忙后退。

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一定也会让开，没办法，我是个好人但怕死。

然而，那个冒牌货犹豫了一秒后，居然扔下我，箭步上前，抱住了歹徒的腰！

「想死吗！」歹徒怒吼着，一刀捅在了冒牌货的背上。

冒牌货发出一声痛吟，却没松手。

歹徒怒不可遏，连捅了冒牌货数刀，可冒牌货却依旧死死抱着他。

这一幕鼓舞了其他路人，他们围了上来，齐力夺过歹徒的刀，然后把他摁在了地上。

此时，冒牌货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有人喊道：「快打 120！」

「来不及啦，他快没呼吸啦！」

我瞪着一双银色的猫眼，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他就这么……死了？

直到冒牌货躺在了医院的太平间里，而我则被放到了床脚下，我依旧有些精神恍惚，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像让我的精神做了一场百米冲刺折返跑，我感觉很累，于是趴在前爪上沉沉睡去……

一阵脚步声把我吵醒。

我睁开眼，看到两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进来了，把冒牌货的尸体搬上了一张转运床。

他们把我也放到了转运床上，然后推了出去。

很快，我感觉不太对劲，那两个人没办任何手续，就把我和冒牌货的尸体推上了一辆面包车，然后驶出了医院。

「喵呜~」

我感到很不安，他们要把我带去哪？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下了一个坡，窗外的光线迅速变暗，应该是驶入了某个地下停车场。

面包车停稳以后，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然后，尸体和我被拖了下来。

那些人带着尸体和我进入了一架电梯，领头人在电梯数字键上按下了一串密码，电梯开始下降，一直降一直降，降到我怀疑都快到地心的时候，终于停下了。

电梯门打开，眼前出现的景象类似于医院的走廊，惨白的墙壁、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和一个个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的人，但却摆放着许多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奇奇怪怪的电子仪器。

出了电梯，冒牌货的尸体被送进了一扇门里，而我则被放在了门边。

之后的几个小时，我坐立不安，直到一个皮肤煞白、面容冷峻的女人从门里出来把我也拎了进去。

看到门后面的景象，我完全呆住了。

这是一个六边形的房间，每面墙壁上都镶嵌着一个圆柱体玻璃皿，玻璃皿里是一个个婴儿胚胎一样的东西，漂浮在淡红色的液体中，房间的中央则是一张手术台，手术台上坐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看到我，他还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

女人把我从笼子里捧出来，放在了一台电脑前，她面对着我，表情严肃，说：「李河恒先生，你好，我叫甘倩，是你的死亡保险负责专员。」

我一愣，她在跟我说话？

甘倩接着说：「你肯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一只猫，又为什么会有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对吧？」

我激动地喊道：「喵喵喵！（对对对）」

「简单地说，26 年前，你父母为你买了一份死亡保险，这份保险的内容是：在你非自然死亡后，通过克隆和意识传输技术，把你复活，直到你寿终正寝。昨天早上，你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于是保单生效，然而……由于我操作失误，没发现车上还有一只猫，把你的意识传输进了那只猫的克隆体里，这就是你会变成猫的原因。」

我惊呆了，原来这就是我妈妈说的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我看向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甘倩解释道：「在发现操作失误之后，我制造了李河恒的克隆体 2 号，就是你在家里见到的那个人，你本来是 1 号，今天 2 号也已经死了，这是我刚刚做的，李河恒的克隆体 3 号，他继承了李河恒本体和克隆体 2 号的所有特征，包括外形、记忆和性格。」

我激动地喊道：「喵喵喵喵！」

甘倩把一个键盘放到了我面前，说：「你想说什么，可以打字。」

我提起爪子，在键盘上敲出了一句话：能把我变回人吗？

甘倩叹了口气，说：「不行。」

「喵？（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李河恒了，你现在就是一只有着李河恒记忆和思想的猫。」

我怒了，在键盘上打出一行字：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把我变回人？而要做了一个克隆体 2 号？

甘倩说道：「你没有明白克隆的意思，假如当初我们把你的意识传输进一个人形躯体里，那这个世界依旧会出现一个李河恒克隆体 2 号，而你却不复存在了。其实当初最正确的做法是，趁你醒来之前把你弄死，这样一来，世上就只会有一个死而复生的李河恒，不会有你。」

我听蒙了，歪着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意思就是，在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一只有着李河恒记忆和思想的猫，而不再是李河恒了，我只能在杀了你和不杀你之间二选一，都怪我当初一时心软，没想到你会因此受到多大的心理冲击和痛苦，我现在能做的补偿，就是给你进行安乐死。」

此话一出，我还没什么反应，李河恒克隆体 3 号突然说话了：「别呀！这只猫有着跟我一样的思想和记忆，你弄死他，简直就跟弄死我一样，我很难受！」

甘倩没理他，用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我，说：「是作为一只猫继续活下去，或者我给你进行安乐死，这完全取决于你的意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河恒 3 号赶紧对我说：「还用选吗？当然是活下去，就算是当猫也比死了好呀，而且当猫有什么不好，不用上班就有人养，每天就是吃睡玩，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会亏待你的，还有，你舍得阿月和馨馨吗？就算作为一只猫，待在她们身边不好吗？」

最后一句话让我清醒了。

我低下头，叹道：「喵呜~」

然后缓缓在键盘上打出三个字：我想活。

「好，」甘倩点头说，「我把我的住址告诉你，你要是想死了，随时来找我，有什么猫生困惑也可以来找我开导，毕竟是我把你变成这样子的，我会对你负责。」

我瞟了一眼她那仿佛有抑郁症倾向的脸，腹诽道：找你开导，你自己都一副人生艰难的样子。

3.

下午六点，李河恒 3 号克隆体提着我回了家，我情绪很低迷，半死不活地趴在笼子里。

馨馨飞奔到了我面前，问道：「阿花，你好了吗？」

看到她，我感觉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喵呜~」

馨馨抱我出了笼子，抚摸着我的背，说：「乖~」

李河恒说：「放心吧，医生说它非常健康。」

厨房里的阿月喊道：「馨馨，别玩猫了，写作业去，明天还想不想去爬山啦？」

「去去去，我马上写作业！」馨馨立刻放下我，跑进了卧室。

我走进厨房，抬头望着正在洗菜的阿月。

阿月跟我同岁，我现在还记得，初一的时候，她扎着一根俏立的马尾辫，坐在我前面，我没事就喜欢玩她的辫子，惹她生气。

当时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就是明明阿月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可是其他男孩子在讨论谁是班花的时候，却从没把她列为候选，我一度怀疑是他们的审美有问题。

直到初中毕业时我才意识到，是我喜欢她。

现在的阿月早就不扎马尾辫了，生完馨馨后，她的身材胖了一圈，脸上也微微有了皱纹，但我永远记得她最漂亮时的样子。

「喵呜~」我弓着背，用力蹭了蹭阿月的腿，这是我以后唯一能告诉她我爱她的方式了。

阿月惊讶地说：「哎呀，这是怎么了，它头一次主动亲近我呢。」

李河恒说：「这不是恩赐吗？你还不摸摸它？」

阿月蹲了下来，摸了摸我的头，看到我的眼神，她说：「我怎么感觉它要哭了的样子，该不是眼睛出了毛病吧？」

「放心吧，没事。」

阿月缩回了手，对李河恒说：「把它抱出厨房，这里有刀，很危险，然后过来切菜。」

李河恒把我抱到了沙发上，轻声说：「别激动，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能天天陪她们。」

怕我无聊，他还打开了电视。

一瞬间，两双眼睛都被吸引住了，电视上正在直播一场我期待了很久的电竞比赛。

阿月在厨房里喊道：「怎么还没来，老李？」

「来啦！」老李极其不舍地移开眼睛，走进厨房，而我心安理得地趴在沙发上，专心看了起来，什么低落、痛苦都忘了。

夜深以后，我轻声走进了馨馨的卧室，也许是因为明天要去爬山，所以她兴奋得睡不着觉。

看到我，馨馨小声说道：「阿花，过来。」

我跳上了床，她把我抱到怀里，不一会儿，我俩都睡着了。

第二天，阳光明媚，我趴在李河恒的肩膀上，热得吐舌头，这里是某名山景点，游客很多，一路上不断有女生摸我。

「哇，好可爱的小猫，毛好软~」

「喵呜~」

爬到山顶后，我看到在悬崖边有一个蹦极的场地，很多人在围观，却只有少数人在排队。

要是以前，我肯定会是围观人群的一分子，因为我一直对蹦极很有兴趣，但却不敢。

这时，李河恒也看到了蹦极台，他愣了一会儿，说：「我想去蹦一个。」

阿月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 18 岁的时候就说过这句话，现在都快 38 啦，还没蹦呢……」

话音未落，李河恒就把我塞给了她，然后上去买票。

直到李河恒排完了队，阿月又喊道：「算了吧，别等下站在上面半天不敢跳，太丢人啦！」

李河恒没理她，淡定地走上蹦极台，然后一个助跑，冲向悬崖，工作人员慌忙拉住了他：「没绑绳子！没绑绳子呢！」

围观众人哗然，阿月吓得捂住了嘴。

身上绑好绳子以后，李河恒没有丝毫犹豫，从跳台上一跃而落。

他的身体就像一根迅速缩小的十字架，直到最低点，绳子绷紧，他被高高地弹起，身体才随着惯性轻盈地摆动着，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根据他的体态，就觉得他非常轻松，像是睡着了一般。

被拉上来后，他的表情甚至有些失望和不过瘾的感觉。

阿月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哭道：「老公，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李河恒奇怪地问：「没有呀，怎么了？」

「寻死的人跳楼都没你淡定！」

李河恒笑了，同时对馨馨怀里的我眨了眨眼。

只有我懂他，有了死亡保险，他相当于有了无限复活币，以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现在都敢做了。

馨馨喊道：「我也要跳！」

「不行！」

晚上回家，阿月做了一桌我最喜欢的菜，李河恒把很多菜夹到一个碗里，端到我面前，又偷偷倒了冰啤酒在我喝水的碗里。

「喵呜~」

我对他点头致谢。

李河恒笑着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还会亏待我自己吗？」

阿月喊道：「老李，你跟猫嘀咕什么呢？过来吃饭。」

「来了。」

第二天早上，穿着西装的李河恒跟我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球赛。

李河恒每看一会儿电视就要瞟一眼时间，快 9 点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唉，我连死都不怕，却怕丢工作。」然后拎上公文包出了门。

我独自靠在沙发上，享受着悠闲的时光，可惜最后我支持的球队输了，要是过去，我会激情洋溢地骂一句：「草！」可是现在，我只能软绵绵地说声：「喵~」

球赛结束以后，我用爪子摁着遥控器，扫了一些其他的电视节目，没什么感兴趣的，就跳下沙发，在家里走来走去。

100 多平米的房子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大操场，我能轻易地跳上比我高五六倍的桌子，钻进柜子与墙壁之间狭窄的缝隙里，就像在玩障碍跑，可惜很快我就腻了，再次跳上沙发看电视。

中午，我吃了一罐猫罐头，然后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继续看电视，直到快 5 点，把电视关掉，免得吓到回家的阿月。

5 点半的时候，馨馨回来了，我跟她玩了一会儿，然后她被阿月赶去写作业了，我只能继续睡觉。

晚上，跟馨馨抱着睡了一会儿后，我轻轻跳下了床，因为白天睡太多啦，现在有点睡不着。

我来到窗户边，望着黑暗寂静的城市，想道：这可能就是以后我每天的生活日常了，挺舒服的，没有压力，就是有些无聊。

4.

这天晚上，我百无聊赖地走进了书房。

正在疲于加班的李河恒看到我，眼睛突然一亮，说：「来得正好，帮我检查一下明天开庭要用的资料。」

我跳上桌子，用爪子转动着鼠标滚轮，看到有错误的地方，就叫一声，示意李河恒修改。

当完成以后，李河恒高兴地说：「太好啦，效率直接提升了一半！」

我在电脑上打下一行字：我每天被关在家里好无聊。

李河恒一愣，说：「没办法呀，我们都要上班上学，要不然……送你去猫咖？」

猫咖？

「就是有很多猫的地方。」

我跟一堆猫在一起干嘛？

「可是不能让你独自外出呀，被人抓了怎么办……对了！」李河恒一拍大腿。

「有一个人，她可以带你出去玩。」

第二天早上，李河恒抱着我，按响了一间公寓的门铃。

公寓门打开，穿着一套粉色小熊睡衣、头发像鸡冠一样竖起、满脸睡眠不足的甘倩出现在了我面前。

李河恒笑着打招呼：「甘小姐你好……」

甘倩却突然飞奔回了房间，门也没关。

李河恒有些尴尬地把我放在了地上：「我已经跟她在手机上说好了，下班后我来接你。」

「喵~」

李河恒关上门走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有些昏暗的房间，甘倩坐在电脑前，一双被黑眼圈托举着的眼睛死死盯着闪烁的屏幕，手指如电，原来是在打游戏。

我蹲在她身后，打量起这间屋子，窗帘紧闭，床上凌乱的衣服堆成了小山，墙上贴满了各种动漫人物海报，垃圾桶里塞满了外卖盒。

标准的单身宅女公寓，唯一特别的是，面窗的墙壁前立着一座古朴的红木神龛，神龛里点着香烛，摆放着一男一女两张黑白照片。

一局游戏结束以后，甘倩打开记事本，然后回头看着我。

「喵~」

我歪着脖子，与她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她把我抱到了电脑桌上，问：「你想去哪里玩？」

我在键盘上打字：不知道。

「不用客气，反正我没事。」

你不用上班吗？

「我的工作时间很自由，有客户出险了我才过去。」

那就去下面随便走走吧。

几分钟后，我走在甘倩楼下的公园里，甘倩面无表情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说实话，很尴尬，我跟她之间的气氛就像出来放风的囚犯和狱警。

我有些无奈，她跟我这么近干嘛？我又不是普通猫，又不会跑了，可是现在没有键盘，我不能跟她表达我的意思。

「汪！」

突然，迎面出现一只半人高、壮得跟熊一样的阿拉斯加，吠叫着扑向我。

「喵？」

我直接心脏骤停，这辈子哪经历过这种事，浑身都僵住了。

一双迅疾的手出现在我身后，在阿拉斯加扑到我身上之前把我抱了起来。

甘倩对狗主人怒道：「遛狗不会拴绳吗！」

狗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大妈，理直气壮地说：「你的猫不也没拴绳。」

「我的猫不一样，它百分之百不会扑其他东西。」

「我的狗也不会扑……」

「它都已经扑啦！我要是手慢一点猫就要被它咬到啦！」

大妈心虚了却更加大声吼道：「哦哟！小姑娘脾气这么大，不会尊敬老人吗？」

「呸！你个老绿茶！」

「说什么你！」

如果不是路人介入，我怀疑甘倩能跟那个大妈打起来。

最终，甘倩气呼呼地抱着我走了，她在我耳边说：「这个公园里遛狗的人很多，你还是不要走了。」

我点头。

「要不我们看电影去吧？」

「喵~（也可以）」

甘倩回家去拿了个背包，把我放了进去，然后来到了电影院。

「你想看哪个，指给我。」

我想起她公寓里的动漫海报，故意指了一部动漫电影。

甘倩眼睛一亮，说：「我也想看这个。」

她立刻买票，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然后叮嘱我别出声，再把背包的拉链拉上，只留一个小口。

我们很轻松就通过了检票口，等放映厅的灯灭了以后，电影要开始了，她才打开背包，让我把脑袋探出来。

这部电影据说改编自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孤僻的小男孩在海边捡到了一只小企鹅，等小企鹅长大之后，不得不把它送回了南极，可是小企鹅每年都会从南极游回来一次，看望男孩，男孩也会在固定的时间在海边等待它。男孩渐渐长大，可是企鹅却越来越老，直到某天，男孩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来到海边等待企鹅，却再也没有等到。

这个故事让我想到了自己，猫的寿命只有十来年，等馨馨长大以后，我也差不多寿终正寝了，真希望能陪她更久一点……

突然，我感觉脑袋湿湿的，一抬头，甘倩居然哭了。

她低下头，直接把眼泪抹到了我的毛上。

我叫出了声：「喵？」

顿时，十几双眼睛看向了我。

很快，工作人员把我们赶了出来，幸亏电影已经出字幕了。

出了电影院，离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甘倩抱着我在步行街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说：「休息会儿，看会儿美女，延年益寿。」

「喵呜~（有道理）」

中午，我们吃完饭后，又去了其他地方，浪到下午五点才回家。

此时，甘倩的脸上哪还有一点死气沉沉的样子，像一个青春活泼的少女。

我觉得气氛合适了，于是在电脑键盘上打字，问了一个埋藏在我心里一整天的问题：神龛上的是你的父母吗？

甘倩点头：「对，他们出意外，死了。」

你为什么不给他们买死亡保险呢？

甘倩翻了个白眼：「大哥，你知道一份死亡保险有多贵吗？普通人一百辈子都挣不到。你别以为我的客人很有钱，我就也很有钱。」

对哦……我才想起来，我爸妈当初是倾家荡产才给我买了这份保险的。

甘倩说道：「你身上都是泥，我给你洗个澡吧，然后把你干干净净还回去。」

我点头。

白气氤氲的卫生间里，甘倩反复问我：「温度可以吗？」

「喵呜~（可以）」

她用手轻轻揉着我的毛发，极为细致、温柔，还会用手挡住流向我眼睛的水，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妈妈给我洗澡的感觉，我差点舒服得睡过去。

洗好以后，她又用毛巾细致地把我身上所有的水擦干，再用电吹风离得远远的，这样不会烫到我，吹了快半个小时，才把我吹干，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但她却丝毫没有不耐烦。

等吹好以后，李河恒恰好来接我了。

甘倩把我捧到李河恒手中，有些不舍地说：「拜拜，明天见哦。」

「喵~（拜拜）」

上了车以后，李河恒问道：「怎么样？明天还来吗？」

我点头：「喵。」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今天的官司输了，本来十拿九稳的，我现在很难受，想找个地方泄火。」

我很惊讶，在我的记忆中，可没有什么「泄火」的地方。

李河恒开车驶出了我熟悉的常规区域，周围的行人逐渐变少，前方出现了一栋高耸的灰色建筑。

那里是本市最大的烂尾楼，不知什么原因，建到一半停工很久了。

车子在烂尾楼门前停下，李河恒抱着我，直奔天台。

「喵？（你想干什么）」

「放松一下而已，没事。」

在天台上，李河恒放下了我，然后走到了天台边缘，他望着下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展开双臂，做出像跳水运动员一样的动作。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喵！（等等）」

晚了，李河恒已经跳了下去。

我独自站在楼顶上，怒了，你跳楼就跳楼，带我上来干嘛？现在我得自己下那么高的楼梯了！

晚上，李河恒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但我却累得趴在他肩膀上，连尾巴都动不了了。

换鞋的时候，阿月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李河恒敷衍道：「加班。」

「什么事加班？」

李河恒直接皱了眉：「律所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阿月和我都一愣，因为我以前从没对阿月说过这样的话。

李河恒也意识到了不对，立刻抱住阿月，说：「对不起老婆，我刚刚那句话有问题。」

还好阿月没生气，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就算我不懂，但我永远是跟你站一边的。」

「喵呜~」我感动得差点哭了。

5.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经常看到下班的李河恒愁眉不展，我很好奇，他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问他，他却说：「你现在只是一只猫，告诉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我说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呀，他却说：「咱俩的思想是一样的，你想得到的我也能想到。」

确实……

从此以后，我就不问了，守好猫的本分。

直到某天，李河恒带我来到甘倩家门口，等了半天，没人开门，打电话一问，原来是去跟朋友聚会了，短时间回不来。

之前，我从没看甘倩和任何人联系过，还以为她根本没朋友呢。

再送我回家的话就迟到了，于是，李河恒带我来到了律所。

这家律所是我毕业的时候和几个同学一起创立的，如今，除了我们几个外，还有十几个学弟学妹在这工作，在本地，算是规模和名气都不小了。

作为一只猫来到律所，少不了要被那些平时对我毕恭毕敬的学弟学妹们蹂躏一番。

十几只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越叫他们越兴奋，直到李河恒训斥了他们一顿，他们才跑去工作。

然后，我就故意在他们身边转来转去，想听一听律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听了大半天后，我确定律所什么事都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平稳运营着。

这就怪了，李河恒每天在愁什么？

转累了以后，我就来到了李河恒的办公室，在角落里睡着了。

睡意蒙眬间，我被一阵谈话给吵醒，睁眼一看，李河恒正在沙发上和几名客户交谈。

其中一名客户我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本市一个著名的企业家。

那名企业家跷着二郎腿，用下巴冲人，说：「李律师，我就直说了，那些底层的员工发现我公司给他们签的五险一金合同是假的，现在联合起来要告我，你能不能给我摆平这件事？」

李河恒平静地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两千多个。」

「涉事金额多少？」

「六七千万吧。」

「喵……」

我冷笑一声，心里想道：狗东西，这么有钱还骗员工的五险一金，你这种人就该直接去坐牢。

我在当律师前就曾立志，绝不帮那些为富不仁的资本家欺负弱势群体，这些年里，有不少有钱人来找我替他们打官司，都被我拒绝了，这个人也会一样。

李河恒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说：「你这个事情，我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只要你能给我解决这件事，钱不是问题，不过我听说你们这的人还挺清高，如果你们不愿意接的话，我就找别人了，别浪费我时间……」

「不，」李河恒赶忙说道，「我接。」

「喵？」

我直接立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河恒。

那名企业家注意到了我，有些不悦地说：「大律师还在办公室里养猫，这样能好好工作吗？」

李河恒赔笑道：「是我女儿的猫，我帮她带一天。」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要我配合的，可以通知我秘书。」

「好的，您慢走。」

李河恒亲自把企业家送出了律所大门然后才回来，我生气地跳上了电脑桌，打字问道：你为什么接这个委托？

李河恒的眼神闪烁了一瞬，说：「客户来找我委托，我接了委托，有什么问题？」

你忘了当律师之前的理想了吗？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这个世界是不停在变的。」

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说的话。

「人也是不停在变的，你现在是一只猫，被人养着，无忧无虑，当然理解不了。」

「喵……」

这句话竟让我哑口无言。

李河恒不耐烦地说：「我以后不会再带你来律所了。」

直到晚上回家，我都没再说一句话，情绪低落，我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真的是因为我变成了一只猫，所以理解不了李河恒的行为了吗？

我趴在墙角里，默默观察着李河恒的一举一动，就像第一次见到李河恒克隆体 2 号时一样。

是错觉吗？我觉得他的言行举止跟之前不同了。

尽管差别非常细微，仅仅是说话的语调比以前的我低了半度，走路时腿比我的抬高了一寸。

或许他说得对，人都是会变的，只是我现在是一只猫，所以理解不了。

我本以为我已经接受猫这个身份了，但这件事却让我再一次难过了起来，因为我感觉李河恒的人生可能正朝偏离我预期的方向前进，就像一个船长驾驶着他的船朝一个方向坚定地航行了三十多年，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偏航。

晚饭过后，馨馨跑到了李河恒面前：「爸爸，我们明天一起去游乐园吧！」

李河恒漫不经心地说：「爸爸明天还有工作，你和妈妈去吧。」

馨馨不高兴地噘起了嘴，摇着李河恒的手臂说：「去嘛去嘛……」

阿月也说：「去吧，馨馨很早就想去游乐场了。」

李河恒却直接生气了，说：「工作是我想停就能听的吗？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说完，直接起身回了书房，留下掉眼泪的馨馨和低声安慰她的阿月。

「乖，馨馨，爸爸最近真的太忙了，以后一定会带你去游乐园的。」

「喵……」

我看着这一幕，感到心疼又无能为力，以前我是绝对不会对阿月这么说话的，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他才是李河恒，而我只是一只猫。

自那以后，我有点抗拒跟李河恒交流，他也似乎懒得跟我说话，我们就像普通的猫和主人一样。

他下班之后来接我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直接让我在甘倩家过夜，我对此没什么意见，也没有问他到底加什么班，连回家的时间都没了。

直到某天，甘倩抱着我在一个商业中心逛街，突然，我看到了李河恒独自站在街边，似乎正在等人。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他怎么会在这？

这时，一个大概 20 岁出头青春靓丽的女孩出现了，直接扑到他怀里，猛亲了他一口。

「喵！」

我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从甘倩怀里跳了出来，冲到他们面前，怒吼一声。

「喵！」

他俩吓了一跳，然后李河恒露出尴尬、心虚的表情。

女孩问李河恒：「这是你的猫吗？」

李河恒点头。

「好可爱呀。」

女孩蹲下来想摸我，却被我「哈」退了。

「好凶呀……」女孩抱住李河恒的手臂，委屈兮兮地说。

「喵嗷！」我更气了。

这时，甘倩也走了过来。

李河恒赶紧对她说：「快把它带走。」

甘倩却面无表情地说：「我拒绝。」

李河恒一愣：「为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要走的话自己会走，我有什么资格带他走呢？」

李河恒的脸沉了下来，说：「这里是大街上，我可不想被当作跟猫吵架的神经病，你们先走，之后我会解释……理智一点。」

旁人看来，这话是对甘倩说的，实际上是对我说的。

我停止了吼叫，跳上了甘倩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叫了一声：「喵~」

甘倩会意，带着我走了。

回到甘倩的公寓后，她知道我有很多想说的，就打开了电脑记事本。

我问道：你告诉我，克隆体真的和本体百分之百一样吗？

甘倩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永远都不可能背叛我老婆，可他却这么做了，为什么会这样？

甘倩沉默了，眼神飘忽，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喵！（告诉我）」

甘倩依旧保持沉默，我围着她转来转去，不断哀求。

最终，她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本来是不能让客户知道的……每次克隆之后，新克隆体跟本体会产生百分之四的差别，如果克隆的次数不多的话，这种差别其实是体现不出来的。」

我一愣，问道：李河恒已经克隆几次了？

「27 次。」

我惊呆了。

那不就是说，他现在跟我、跟过去的李河恒，完全就是两个人了嘛！

「确实是这样……」

他知道这件事吗？
甘倩摇头：「这件事对所有客户都是保密的。」

我蹲在地上，瞪着一双银色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甘倩问道：「你在想什么？」

「喵呜……」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把我的家庭和理想都毁掉。

6.

傍晚回家的路上，李河恒正在开车，而我则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

李河恒说：「你还记得高中时有个同学叫韩佳佳吗？长头发，个头很高，喜欢穿白裙子，肯定记得吧，因为我还记得。」

我点了点头：「喵。」

「当初要不是有阿月，我就跟她在一起了……白天那个女孩，跟韩佳佳很像，是我跟一家公司谈委托的时候认识的，她很年轻，很聪明，刚出社会，需要一些帮助，而且她知道跟我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一开始我们就说定了，等时机合适，她就会自动离开……所以，你会理解我吧。」

「喵~」

我低吟一声，点了头。

李河恒笑了：「我就知道，咱俩是一样的，从精神上来说，咱俩就是世界上最亲的。」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几个小时前，在甘倩的公寓里，我问道：你当初是怎么把我的记忆和身体克隆成一只猫的？

甘倩说：「我们公司早就准备好了能形成各种生物体的胚胎，存在营养液中，只要把基因信息的样本输入到专门的仪器里，就能让胚胎快速长成克隆原体的形象，当时，李河恒和猫已经被撞得稀烂，尸体混合在了一起，我没有发现，把猫的那部分输入了机器，于是，胚胎就生成了你。我们在与你签订保险合同的时候，就在你的身体里植入了一块芯片，用来储存你的意识，把那块芯片的内容传输进克隆体的新芯片里，就完成了意识传输。」

我问道：现在我这具猫的身体里也有一块芯片吗？

甘倩点头。

我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在电脑上打出一行字，再然后，朝甘倩跪了下来。

虽然一只跪地的猫看起来仅仅像是在休息而已，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我对甘倩的恳求了：

等那家伙再死的时候，你能不能把我的芯片输进新的克隆体里，就跟你那次做的差不多。

「不行，」甘倩没犹豫一秒就拒绝了，「这违反了公司的规定。」

这又不会让世界出现两个李河恒，只是把一开始的错误修复而已。

「我说过，自从李河恒 2 号克隆体苏醒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真正的李河恒，他的意识和记忆才代表了李河恒，而你只是一只猫而已，我如果帮你，就是在帮一只猫夺舍人类。」

我怒了：胡扯淡！

甘倩的表情和语气冷了下来，说：「总之，你如果再求我做这种事的话，就别来找我了。」

这句话像是把我的想法彻底堵死了。

之后的几天，我照旧白天和甘倩玩，晚上被李河恒接回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某天傍晚，开着车的李河恒阴沉着脸，明显情绪很差。

他说：「今天的官司又输了，少了一大笔奖金，那个女的还让我给她买件几万块的衣服，妈的……我跟阿月在一起快二十年，我都没给她花过这么多钱。」

我看了他一眼，在平板上敲下一行字：别那么难受，至少你有个其他人都没有的放松的方法，比那些有痛只能往肚子里吞的人好多了。

李河恒眼睛一亮，说：「也对。」

然后他立刻掉转车头，往烂尾楼驶去。

上楼之前，我告诉他，我不上去了，免得到时候又要自己下来。

于是，他自己上了楼。

我扒在半开的车门玻璃上，仰头望着楼顶，等待了快十分钟后，李河恒从天上落了下来，然后就是：

「砰！」

像是西红柿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要是以前，我一定会惊恐地逃开，但是现在，我却跳下车，跑了上去，伸出爪子和牙齿，开始「挖掘」李河恒的尸体。

不一会儿，鲜血已经把我半个身子浸没了，还有扑鼻的腥味充斥了我的大脑，我强忍着恶心，不断挖掘着，猫的力气很小，每撕开一层皮肉，我都要用尽全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看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枚只有小孩的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它被镶嵌在李河恒脊柱旁边的肉里，与中枢神经相连。

我赶紧把李河恒的皮肉翻了回去，尽量恢复原样，然后冲向河边，在河里把身上的鲜血洗净。

之后，我回到了车上，等待着死亡保险公司的人到来……

几天后的早晨，李河恒把我送到了甘倩的公寓，等了很久，甘倩才终于开门，她披着被子，脸色煞白，眼眶通红，整张脸上写满了虚弱。

李河恒问道：「感冒啦？」

甘倩点头。

「要不然我把它送回去？」

「不用，把它放这吧，不过今天我是不能带它出去玩啦……」

甘倩给我打开了电视和平板，然后就躺到了床上，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不时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吟。

我无聊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突然发现，神龛上那两张黑白照片没了，用眼睛一番寻找后，发现它们竟然被甘倩抱在了被窝里。

此时的她，就像一个虚弱、无助的小女孩，我跳到了枕边，用毛发靠着她的额头，希望能给她点安慰。

甘倩的眉头渐渐松弛，不一会儿，终于睡着了。

大概中午的时候，她醒了，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在平板上敲下一行字：我可能不该问，你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她沉默了。

我赶紧表示：我就是随便一问，不说也行。

甘倩抚摸着那两张黑白照片，眼眶渐渐湿润，说：「当年，我爸妈是同一家工厂的工人，工厂领导拖欠了全厂大半年的工资，还贪污了他们的五险一金，我爸妈和一帮工人堵在工厂门口，用自焚逼领导给钱，工厂领导根本不信他们会真的自焚，然而……」

甘倩啜泣道：「上次我说去跟朋友聚会，其实是去跟那些在那场自焚事件中去世的人的家属一起去扫墓……」

听完以后，我轻轻蹭着她的脸，希望能帮她稳定情绪。

等她停止哭泣，我在平板上调出了一则本地的新闻，让她看看。

新闻的标题是：《上千名员工状告老板五险一金诈骗案，一审败诉！》

下方还有配图：在一众愤怒、哭泣的员工环绕下，企业家和李河恒联袂从法院门口走出，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甘倩看完整个新闻后，怒道：「李河恒是那个黑心老板的辩护律师？他怎么能这样！」

我打字道：现在的李河恒不是好人，你难道想看到当年的悲剧重演吗？

甘倩一愣。

别管什么公司规定了，帮帮我，我如果变回了人，第一件事就是推掉黑心老板的委托，帮那些弱势的员工打赢这场官司，拿回他们的钱，如果你父母在泉下知道这件事，也会让你帮我的。

甘倩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在动摇！

傍晚，在回家的路上，李河恒开着车，打开了一首舞曲，肩膀随着音乐摇晃着。

我冲他叫了一声：「喵？」

他笑道：「有个官司离胜诉不远了，我马上能拿到酬劳了，我以前可从来没拿到过这么大一笔钱。」

我心里冷笑一声，然后立了起来，扒在车窗上，看向外面的路口和急速驶过的车流。

「你在看什么？」李河恒问。

「喵~」我头也不回地敷衍了一句。

李河恒露出轻蔑的表情：「真是越来越像一只猫啦。」

直到车子缓缓驶入小区，我才从车窗上下来。

之后的好几天，每次回家我都扒在车窗上向外看，可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直到现在，前方路口的黄灯即将结束，一辆大卡从左边疾驰而来。

我浑身的毛发竖了起来，猛地转身，冲向李河恒脚底，用身体卡住刹车，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压在了油门上。

「砰！」

车子加速冲过了红灯，撞穿了大卡的前右侧，然后继续向前横向翻滚了两圈，像一只甩出去的冰鞋，撞在了一盏路灯上。

「砰！」

「喵呜……」

在火热的塑料和电子机械燃烧气味中，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像是驾驭着灵魂，我爬上了李河恒的尸体，幸亏我的爪子和嘴没被撞烂，我撕开李河恒后颈的皮肉，找到了那枚记录李河恒意识的芯片，叼进嘴里，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它咬得稀烂。

随着「咔嚓」一声，我终于能安心地闭上了眼……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能控制，只能交给甘倩了……

几个小时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馨馨闷闷不乐地坐在餐桌前，饭菜早就凉了。

眉头紧皱的阿月放下手机，说：「又是这么晚不回来，电话还不接。」

馨馨说：「妈妈，你觉不觉得爸爸好像变了。」

「为什么这么想？」

馨馨烦躁地捏着小辫子，说：「就是感觉……爸爸和以前不一样了，妈妈，会不会是有外星人把原来的爸爸抓走了，换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来？」

阿月叹了口气，自然不会信这种话，但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李河恒的表现，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暴躁和冷漠，她其实并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

「等他回来，我一定要问清楚，他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又过了十几分钟，家门终于开了，拎着公文包的李河恒走了进来。

阿月和馨馨直接冲了过去。

阿月怒道：「李河恒，你在搞什么鬼……」

李河恒却猛地抱住了她和馨馨，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阿月和馨馨鼓着两双大眼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感受着这个非常用力的拥抱，阿月眼里的怒气渐渐消了，伸出手来，轻轻拍着李河恒的背。

「回来就好……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