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自己是女主。
所以从悬崖跳下去时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甚至还很嚣张地对着顾承言比了一个中指。
直到剧痛袭来,感觉到骨头在粉碎时。
我才想到。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其实,不是主角?
01
如你所见,悬崖边,冷风猎猎,吹乱人的长发和衣袖。
更乱的是人的心。
「顾驸马,还请您抉择一下,是要如花似玉的公主,还是要你这同甘共苦的糟糠?」
黑衣人的话很冷,别在脖子上的长刀更冷。
「承言、夫君、没关系,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只希望你能够快乐,不要为我难过……」
柔弱女子梨花带雨,让人好不怜惜。
山崖对立面,长身玉立的男子眉头紧锁,拳头紧握。
多年阅读小说的经验让我对这剧本十分熟悉,以至于每个角色都演绎得十分卖力,只有我一张冷漠脸。
是的,在我穿越的第十年,剧本从童养媳换到养成首辅小男主,再到公主夺爱,终于跳到了虐恋情深。
男人薄唇轻启,望向我:「明萱,对不起,公主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旁边的女子目光惊喜地亮起来。
「看来驸马爷已经有——」黑衣人挑衅。
「我说,你们很烦欸。」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说了第一句台词。
「搞清楚,你没资格为我做选择。」
「自作多情很傻逼。」
我对着顾承言比了个中指。
而后在几人诧异的眼神中,一把抓住拉着我的黑衣人。
「就你哔哔,走吧你!」
叫你悬崖上跳舞,想不到吧,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02
我跳得这么果决,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不想再走剧本,前些年的养成种田剧本还行,这些年脑残狗血情节越来越多,狗看了都摇头。
二是——
众所周知,主角跳崖是不会死的。
小说电视剧都说了,悬崖下要么有神秘前辈的传承,要么就居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男配,要么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契机。
总之,在所有的小说桥段里,悬崖都是给主角的一个外挂。
在反派得意之际,涅槃重生的主角身披七彩战衣,淡定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派高深莫测,装 Bility.
我已经想好了,先在顾承言面前狠狠装逼,潇洒死遁,再找机会回京取走我的家产,浪迹天涯,海阔天空。
任他和公主狗咬狗,我养他一千个面首。
剧本不行,就换他丫。
什么,你说万一我跳下去就死了?
03
怎么可能!
我可是穿越的,主角光环牢得很。
黑暗里,我渐渐有了意识,一瞬间简直想倒吸一口凉气。
我单知道跳崖不会死,哪知道会这么痛啊!
全身上下每一寸肌理都宛如被碾碎,再撒了一大把盐。
痛得有点恍惚,我还活着吗?
直到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04
「师父,这个死了,可以喂大黄吗?」
我脑袋艰难地转了一圈,想到应该是被我拉下来的黑衣杀手。
武功那么屌的人都死了,还不能证明我是主角吗?
我在脑海里淡定地扬起唇角。
下一秒,我的唇角僵硬了。
「师父!这个还活着,可以给我试药吗!」
似乎有东西扒拉一下我,耳畔响起惊喜的声音。
「嗯。」短促的音节听不分明。
我的脑袋炸了。
什么?试药?
是不是人,经过医学伦理会审查了吗?!
05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已经死了,然后投胎成了一只实验小白鼠?
别说这辈子,上辈子我也没受过这样的苦啊。
早知道崖底是这样一个非法医学组织,我说什么也不可能跳下来的。
「白白,你痛吗?」
「嗬嗬。」我枯竭的喉咙里发出丧尸一样的声音。
「看起来疼痛感比昨天的轻一点,那再来试试这一剂吧!」
小童声音踊跃。
「嗬嗬嗬。」你听见了吗?
「不要激动哦白白,我还没有下药呢。」
如果尸体可以流泪,我的悲伤已经足够填满一整个贝加尔湖。
小兔崽子还在旁边哔哔。
「白白你真厉害,我从来没有掉下来还能活着的人,你是第一个!」
活着?我还不如死了!
生平第一次,我开始想念起顾承言来。
06
虽然顾承言渣一点,剧本狗血一点,但我也不是不能继续演啊。
受了情伤,变卖家产,远走江南漠北。
难道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唉。
千金难买早知道。
发挥起上辈子数学课开小差的精神,我开始回想起穿越这短暂的一生。
07
从我穿越第一天开始,我就深信不疑,我一定是天选之子。
望着面前斯文有礼的白净少年,朴素的农家院墙,无数个书名在我脑海里闪过。
农门小福妻,首辅大人的小娇娘,我靠种田养夫君……
这么多年的晋江文学可不是白看的,一定是我在病床上的祈祷被老天听见了,哈哈哈!
小少年啊小少年,放心,未来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
面前的少年眉头微皱,不明白为什么前面还奄奄一息的人,顷刻间便变得生龙活虎。
当然,我也没有生龙活虎多久。
因为下一秒,一个肌肉壮硕的大娘便冲了进来,揪起我的耳朵。
「既然醒了就赶紧干活,等着谁伺候你呢?」
耳朵剧烈的痛感让我明白了这不是梦。
哦豁,如果不是在玩整蛊游戏的话,真相显然只有一个。
我真的穿越了。
08
能穿越我可太开心了。
哪怕是顶着一双足以杀死人的视线喂猪,我也无法压下嘴角的笑容。
天晓得,自从患上那该死的癌症,我有多么怀念自由行走的时光,有多么想大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啊。
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呕——
忘了这是猪圈了。
我摸摸鼻子,一脸慈爱地望着猪圈里肥头大耳的黑猪。
多么活泼生动的小生命啊。
身后的女人瞪了我几秒,回头看向长身玉立的少年。
「招娣的脑子是不是病坏了?」
少年眼神复杂,平静地摇摇头。
09
我当然没有病坏脑子,但这句话居然变成了顾大娘的口头禅。
是的,让我来理一下身份。
我穿越的地方叫做大昭国,很明显,这个时空一看就是架空的。
估计也是时空穿越局害怕我这外来的穿越者不守规矩,万一改变了某个进程,导致未来大批该出生的人不出生怎么办?
所以这个架空朝代就很合理。
而我的身份,自然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
——童养媳。
顾承言的童养媳。
这个身份背景,再加上小少年顾承言的颜值和名字,让我对自己的主角身份确认无疑。
这名字,一看就是未来要当首辅的人啊,多有逼格。
满村的大柱二柱,狗剩狗蛋,顾承言的名字在其中显得多么清新脱俗。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醒悟。
谁说姓顾的就一定是主角?
谁说穿越就不可能是炮灰?
晋江误我!
10
总之,我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我就是主角。
虽然说我有一个很不主角的名字:李招娣。
但名字不代表什么,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全新的我了。
所以,我必须庄严地向他们宣告这一事实。
「我想好了,请叫我李明萱,光明的明,萱草花的萱。」
这当然不是我的名字,但既然我已经成为主角了,起个符合主角逼格的名字很过分吗?
但显然,饭桌上并没有人捧场。
顾大娘眼疾手快地抓起碗里最后一个馒头,放进顾承言碗里,紧接着三口拨完了最后两口稀粥。
「洗碗。」她粗声粗气。
才来得及盛了一口粥的我望了望空空的锅。
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
主角的道路最开始总是充满波折的。
但问题不大。
11
虽然饿了一晚上肚子,我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
拥有一整个超越时代的思想的我,开始思考怎么发挥我的金手指。
顾家虽然供得起顾承言读书,还养得起童养媳。
但其实在顾老爹去世之后,也就是强弩之末,靠着顾大娘浆洗衣服,种些薄田谋生。
这个剧本我熟啊。
我决定抄袭种田文里主角的经典套路,做吃食致富!
但我显然忘了,穿越之前的我,是个能吃就行,活着为主的糊弄学大师。
在蒸坏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白面,用光了顾大娘准备吃到下半年的猪油,接受了两顿大娘牌毒打之后,
我终于意识到。
人的智商,并不会因为穿越,就有显著的提升。
12
我为此喜提两天的禁食&小黑屋体验。
蹲在柴房的我甚至有些美滋滋。
毕竟和顾大娘睡在一起也很有压迫感的啊,夜里我连起身尿尿都不太敢发出声音。
柴房虽然又黑又冷,但比我那小脚踏不知舒服到哪里去了。
日式榻榻米风格呢。
就是唱着空城计的肚子让人很难受。
我托着下巴,念念有词,试图用伟大的精神洗涤来鼓舞自己: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背不下去了。
我流着口水开始默念,「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
连着生病的那段时间,我快两辈子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思乡,这一点是思乡之情。
吱呀——
柴房的门开了。
「你在干什么?」清冷的少年站在门口。
13
我有没有说过,顾承言长得很好看。
眉宇轩昂,又清冷内敛,抿唇时,脆生生站在那里,像一棵沉稳的树,又像一片静默深沉的海。
俊朗极了。
当然,重点是,眼尖的我瞥见少年袖子里隆起一块,我仿佛闻到了馒头的香味。
所以我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他招招手。
「承言哥哥,你来看我吗?」
哥哥两字我叫得毫不心虚。
毕竟,这可是我的小童养夫呀。
他蹙着眉头,更好看了。
「招娣,你——」
「嘘,我说啦,是明萱,光明的明,萱草的萱,懂吗?」我纠正他。
他目光凛冽,「你何时识得字?」
啊这,我张口就来。
「当然是趁承言哥哥你看书的时候偷学的啊。」
「我想要离你更近一点,可以吗?」
我眨着眼睛,声音清脆。
浑然忘了我现在是个瘦骨伶仃的黑皮小丫头,脸上和露出来的皮肤还带着挨打的红痕,画面一度十分辣眼睛。
14
唯一看到这一幕的顾承言没有表示,以至于我膨胀的自信心没有得到抑制。
所以我觉得,我一直信誓旦旦以为自己是主角这件事,肯定有顾承言的锅。
当然,此刻顾承言才十四岁,所以他只是握了握拳头,丢下一句。
「以后不要做不知所谓的事情,惹母亲伤心。」
「否则你就自己离开这个家。」
我眨巴着无辜的双眼,连连点头,「嗯嗯,好,我都听承言哥哥的。」
顾承言再次沉默,相顾无言。
他一定不懂得,这是一个同学教给我的答辩准则:只答不辩,疯狂道歉。
「最好如此。」
他抿唇,推门离开。
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果然在地上看见一个用叶子包好的馒头。
真是个好孩子。
我捧着馒头,放心,姐姐以后发达了肯定罩着你。
15
距离我发达的日子好像还很远。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要上山打猪草,每天干农活,顺带不断惹祸,被顾大娘打得上蹿下跳的农家小招娣。
天知道顾大娘打人为什么那么痛,按照小说定律,主角的母亲不应该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慈母吗?
反正整个家里最常听见的,就是顾大娘的怒吼,和我的惨叫。
顾承言在这个家里不大有声音,甚至不大有存在感。
他总是在读书。
顾大娘说:「儿,你只管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情全都无需你操心。」
顾承言就沉默地回去了。
顾大娘和风细雨地说完,回头对着我就变了嘴脸。
「把嘴闭上,再吵到言儿读书,今天晚上你就不用吃饭了!」
我乖巧地抿着唇点头。
当然是,下次还敢。
16
穿越的生活太无聊,我想着法子逗顾承言说话。
「承言哥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是什么意思啊?」
「承言哥哥,你想不想吃豆腐啊,你跟顾大娘说一声,我做给你吃呗?」
「承言哥哥——」
他终于舍得从书页里抬起头,无声地看向我。
「不知道,不想,请你出去。」
然而我的反应与他想的截然不同。
「承言哥哥,我就说你的声音很好听嘛。」
他精致的眉峰就攒起来,下一秒,顾大娘的大手已经出现,无情地把我提了出去。
但我还是很开心。
无论被捶多少次,被捶到附近都知道,顾家有个很调皮的小招娣,都没有抑制我的开心。
能跑能跳能闹,是我垂涎了多久的事情啊。
鬼知道以前的我怎么敢说生病了就不治,拿那个钱去感受祖国的天南海北。
疾病袭来的那一瞬间,真的能让人痛得生不如死,就算是美国队长就在面前也没有能力搭讪啊。
能跑能闹,就算被打,也很开心。
开心到我逐渐忘记一个主角的使命。
但,命运总会自然修正,引导人类走上它规划的道路。
17
顾大娘倒下的很突然。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她勉强直起佝偻的背,用手擦拭汗水,粗声粗气地喊我回家去拿饭。
顾承言在书院,每天中午下完地,顾大娘都是吩咐我回去迅速做好饭,再提回来。
我巴不得,这是一天之中,我唯一可以自由放风的时间。
下地真不是人该干的事情啊,农民伯伯万岁,顾大娘万岁。
打我的时候那么大的手劲都是有来由的。
但这次我还没来得及像猴子一样蹿出去,顾大娘踉跄着,从田埂上面倒了下去。
就像高考前,还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我,倒在教室里一样。
健壮的、打人很痛、能下地的顾大娘,突然变成了一个纸壳人。
18
顾承言从书塾赶回来时,顾大娘已经不太说得出话来。
请来的大夫摇摇头,束手离开。
顾承言跪在床前,第一次显出与他的宿慧不符合的茫然。
「娘……」
顾大娘扯起一个笑容。
「儿,好儿,娘等不到看你出人头地了,你好好的,好好的……」
她涣散的目光看向我,强撑着凶狠。
「李招娣。你是我买来的,生是我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我要你,好好照顾言儿!」
「好。」我说。
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破败的屋子,顾大娘垂下了手。
处理后事时,我在箱子里找到一条红色的布裙,布料因为年岁的原因已经泛旧,我比了一下,实在不相信顾大娘那壮硕的腰身可以穿进去。
也许她曾经是一个美娇娘。
但现在,她只是顾承言作为主角的命运里,推动情节的一个注脚。
19
办完丧事,顾承言叫我走。
我当然不走。
「我答应了顾大娘要好好照顾你啊。」
少年的目光不为所动。这几天他瘦了很多,已经开始有了一个主角该有的棱角。
也变得比以前沉默了很多。
我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
想问为什么,想问凭什么,想问怎么办。
这些都是我曾经躺在病床上时,一遍遍想问的东西。
但这一切根本就没有答案,只是老天想和你开个玩笑,于是随时可以把你的命运拐到另外一条路上去。
但顾承言是主角,所以没关系,无论经历多少挫折,最后一定能 happy ending。
这就是我曾经无比想要的主角光环。
开心的是,我现在有了。
他不说话。
我知道怎么才能打动他。
「承言哥哥,现在我们只有彼此了,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不要赶我走,好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必。」他握紧拳头,却没有再说出赶我走的话。
因为,我也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20
因为要守孝,顾承言也不能再去参加考试。
他干脆从府学告了假,回来抄书,耕田。
关于这点,我承认我对不起顾大娘。
她捧在心尖上的儿子,终于还是因为生活,暂时放下笔尖,拿起锄头。
该说不愧是主角吗?
即使手上被磨出血泡,依然不动声色,如果不是我强行掰开他的手给他清理敷药,大概他能当做无事发生。
事实证明,没有哪个书生天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要生活所迫,什么都能操持起来。
顾承言一夜之间长大了,而我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地落在他身上。
我看他,好像看到那个曾经的我自己。
「哎,承言哥哥,我今天在河里摸到一条很大的鱼诶,我做给你吃吧。」
我甜甜地翘起嘴角,神态却是「宝贝大孙子看奶奶给你炖个鱼」的慈祥。
顾承言默不作声地修补着手上的草鞋。
「所以,为了吃到美味的鱼,可以请善良的承言哥哥帮我生个火吗?」
顾承言:……
21
可能终于到了主角需要的时刻,我的金手指终于觉醒了。
某天,用一个番薯成功诱惑村长家的小毛驴,成功让傻驴子帮我磨了一下午的豆子。
在愤怒的村长找来之前,我成功做出了豆花豆浆和豆腐。
虽然豆花太嫩变成了豆腐脑儿,但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里程碑一样的进步!
我得意地舀了一碗,配上佐料,特意端到顾承言面前。
「承言哥哥,你尝尝怎么样?」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顾承言已经学会沉默地答应我的每一个请求。
分明是粗土碗,却被他吃出几分风雅来。
「如何?」我满怀期待。
「口感尚好,只是味道,有些怪异。」
我:……
「承言哥哥觉得如何改进呢?」
他沉吟了一秒,「可做成甜的试试。」
搞半天你这个主角居然是个甜党啊!
咸豆腐脑才是 yyds 好吗?!
22
尽管道路曲折,但终究成果喜人。
经过这么多穿越小说的验证,做豆腐确实是一条致富之路。
我风风火火地把豆腐的生意做了起来,成为十里八乡豆腐西施的日子指日可待。
当然,这完全离不开顾承言的帮助。
毕竟做豆腐是真的苦啊,谁做谁知道。
于是,某一天,我对他说。
「承言哥哥,我们搬到城里去吧,你继续读书,我继续做豆腐,好吗?」
顾承言的喉头涌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想的。
「学无止境,学不可以已。就算暂时没有考试,我们也要时刻为战斗准备着,再说了,城里面有钱人多市场也大呀,凭借着咱们的手艺,发财致富,绝无问题!」
「而且,你有我呐。」
于是,我们就搬到了城里。
23
后来我才知道,一个主角,要成为主角,要经历多少难关。
身世悲惨是必须的:开篇爹妈必须死,至少得死一个,或者也得爹不疼妈不爱。
家境也必须困难,最好吃不饱穿不暖,为了现实放弃梦想。
有钱和舒服都是留给早期的反派的。
还要被各种反派和小 boss 环绕:只有在冷嘲热讽中磨练心性,主角才会越变越强。
这些都是老套路,我都懂。
所以我们的豆腐摊子被流氓打砸的时候,顾承言在书院被同学使绊子的时候,因为出身被奚落的时候,我都很淡定。
「别怕,承言哥哥,你可以做到的。」
直到顾承言放学被记恨他的人吊了单线,我开门,看到他抱着垂落的右手回来,被雨淋湿了,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仓皇小兽。
果然全世界都主角痛苦失意时都要下雨。
我不明白。
我还没开口说话,顾承言先一步走进。
「为什么。」他问我。
不等我回答,顾承言无力地倚靠着住我。
没有说话,我已经感受到他的心情。
我伸手环住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他,姑且可以算是,我们的第一个拥抱。
「别难受,承言哥哥,一切都会好的,你会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害怕。」
「我们先去看手好吗?」
他没有回应,下巴磕在我的发间。
过了很久之后,我听见一声「明萱」。
纪念一下,小傲娇第一次喊我的大名。
24
小傲娇,不,顾承言问过我很多次。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因为你是顾承言啊。」
我回答得理所当然,并且心里暗爽,看来是我把顾承言养得很好,只有吃饱穿暖心里还有安全感,才能考虑这种问题。
「因为我是,顾承言?」
「嗯呐。」
姓顾,名承言,长得还好看,身世还悲惨,主角实锤了好吗。
「当然,一定要说的话,也因为你身边的我是李明萱啊。」
我可是天选之子,九亿人里才能有一个的穿越女主。
这样的组合,妥妥一个未来首辅和豆腐西施的 happy ending 啊。
顾承言眸光幽幽地望着我,被我这种笃定的自信打动。
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嗯,因为是你,李明萱。」
「想好了没,快来帮我搬豆腐。」
「好。」
25
我们度过了很多拥有彼此的日子。
好到前世没有谈过恋爱的我想,这样发展下去,我们在一起也挺好的。
顾承言的书读得越来越好,孝期结束,他一下场,这些年被掩盖的光华便再无可挡。
一家有女……
哦不,总之,有人想来榜下捉婿了。
我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那必然不可能啊。
这让人垂涎欲滴的小白菜,可是我一石磨一石磨豆腐养出来的诶,哪能让别人就这么轻松摘了桃子。
所以我双手抱胸,一副无赖地堵着门口的人。
「多谢这位老爷的美意了,只不过,我和承言哥哥青梅竹马,早就定下了婚约,纵使我为人善良大方,承言哥哥温柔体贴,这做美妾,也始终是委屈了令爱,您看?」
老头儿被我胡搅蛮缠搅走了,我掸掸衣袖,正要往屋里走。
顾承言出现在门口,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为人善良大方?」
我毫不心虚,「当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吗?」
「嗯,你温柔善良。」
「是的。」我叉着腰,站在门槛上,勉强和他平视。
在他温柔的目光中,我得意偏头。
七岁到十七岁,十年朝夕相伴的时光。
我确认,我们对彼此是不同的。
26
所以顾承言进京赶考我也很淡定。
我的生意越来越大,给他整理的行装十分豪华,我装好豪华包裹,靠在他的怀里拍拍他的肩膀,言辞切切。
「放心考,肯定是状元没跑了。」
根据主角定律,不可能有状元以外的第二个选项。
他含笑,习惯了我一贯的笃定语气,摸摸我的头。
「好。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好吗?」
「好。」我说。
我答应得很自然,十八岁了,可以谈恋爱了,yeah!
胭脂铺子的许大婶说,你们顾郎一表人才,你就不怕他被哪个大官相中,招去做女婿?
我甩甩手,「淡定,必不可能。」
别说大官的女儿,就算是公主,我也不担心。
根据我贫瘠的历史知识,尚了公主就只能做个闲散驸马。
顾承言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的书,才不会这么愚蠢。
但我偏偏忘了,这是个架空的时代。
27
信寄来,顾承言果真考了状元。
只是他迟迟不归,我就打算去京城找他。
感谢老天给开的金手指,我的生意由小到大,腰包里也算鼓鼓的。
干脆打点好所有的生意,上京城拓展事业版图去。
临走前,许大婶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好孩子,你可一定要看好顾郎啊。」
我嗯嗯啊啊答应一通,一个字都没记进耳朵里。
就算不相信顾承言,我也要相信我自己。
毕竟,我可是主角诶。
28
然后我发现剧本可能和我以为的剧本不一样。
傻乎乎的我跟着顾承言回了家,美滋滋地打量着他置办下的大宅子,恨不得撒开欢跑几圈。
都是卖豆腐挣来的啊。
我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以后养家的重担就交给你了,我要退休当咸鱼了,加油哦承言哥哥~」
他却没有应和,看着我的目光里笑意全无。
「怎么了?」我睁大眼睛。
他的眉头不忍心地蹙起,别开眼睛不肯看我。
「对不起,明萱。」
我听到自己很平静地问。
「怎么了?」
29
顾承言向我解释。
大概就是,公主对顾承言一见钟情,顾承言端方君子,以家中已有未婚妻为由拒绝,公主也愿意成人之美。
奈何,一次赴宴之时,有人算计公主,两人误中了奸人之计。
简单说,就是被人下药,有了肌肤之亲,公主正是因此珠胎暗结。
皇家的公主被玷污了,顾承言不被赐死都是好的了,娶公主已经是天大的开恩。
但问题是,顾承言已经有了一个粗鄙不堪的未婚妻。
堂堂公主,不可能屈居妾位。
更何况公主已经有了身孕。
所以,这道题只有一个解。
30
就很离谱。
命运能不能讲点基本法,从顾承言进京赶考到现在有五个月吗?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密集的剧情,也是很厉害。
我的心漏了一个口子。
但我可是李明萱啊。
「没关系,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解除婚约吧,总之也是一句戏言。」
我很坦然。
顾承言却紧紧抓住我。
「明萱,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你。」
「你说过的,这世界上,你和我只有彼此这一个亲人了,不是吗?」
他眼里布满红色的血丝。
「那承言哥哥,你想怎么样呢?」我盯着他的眼睛。
沉默平和的青年痛苦地开口,「公主说了,她不在意名分,她愿意和你一样……」
我诧异地瞪大眼睛。
「承言哥哥你怎么说得出口的?你一直知道我的性子啊。」
他那么无助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会这么狠心。
「明萱,你可以为我忍一次吗?」
「这不是我的错,你不要这么残忍,你怎么忍心离开我。」
状元郎的高大外壳碎了一地,这时的他,仿佛还是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少年。
「可是,我没有做错啊。」
我皱起眉,觉得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承言。
31
我「休」了顾承言。
太亏了。
辛辛苦苦经营的公司,上市之前被收购了,这种感觉谁懂。
还好,顾承言买的大 house 还是我的,甚至还搞到一笔青春损失费。
我很难受,但又没那么难受。
总的来说,我还是坚信我是这本书的主角。
既然农家子小青梅剧本证明是错的。
那我拿的剧本就是惨遭背叛断情绝爱的女首富。
待我把京城的市场打开,包养十个八个面首不是梦。
但还没来得及调研市场,贵人先上门了。
面前的女子雍容华贵,纤长的手指小心护在肚子上,和吊儿郎当坐着的我天差地别。
我并不觉得相形见绌,皇室的金枝玉叶合该如此。
公主先开口:「李姑娘,我知道你自幼和顾郎相依为命长大,我不介意你和我一起入门,你何至于如此狠心呢?」
我不解:「此话怎说。」
「你莫非不知顾郎最是重情,李姑娘这般狠心,置顾郎于不义之地,如何让他心内好受呢?」
我叹了口气,「我不怪他,我愿意成人之美,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公主的眼泪流到两颊边,我见犹怜:「李姑娘你还在怪我们吗?」
我无语,讲不通。
很烦。
32
讲不通的人除了公主,还有顾承言。
我一出门,不是撞见一个红着眼睛,就是见到一个迎风流泪。
顾承言叫我不要离开他,公主叫我放过他们。
我:???
求求你们放过我好吗。
一肚子气没处发,想骂人。
我决定变卖家产,浪迹天涯,远离这俩琼瑶主角。
刚把钱存到银庄,准备第二天离开京城,我就被绑架了。
还和公主一起。
不要问我为什么公主会和我一起被绑架,我也很想问,谁家公主大中午跑在郊外礼佛。
总之我在她「李姑娘,不要怕,顾郎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的泪眼汪汪里,等来了闻讯赶来现场的顾承言。
然后一番琼瑶拉扯,我摆烂跳崖了。
33
第 N 次后悔我的选择。
为什么要跳啊,如果不跳,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当药人。
不知道躺了多久,久到我把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想了好几遍。
虽然还是只能躺着,稀碎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些进步,喉咙能发出的音节从「嗬嗬」变成了单音节。
「日!」
这是我发音最流畅的一个音节。
兔崽子倒药的手毫不手软,「今天只叫了一声,白白你进步了。」
我在脑海里翻了个白眼。
我已经基本清楚现在的处境——悬崖下的一个非法医疗组织,组织成员两人,小兔崽子和他的师父。
小兔崽子叫苏余,师父未知。
我只有两次听到过他的声音,格外短促,以我现在的感官能力,完全听不清。
总之是个科学怪人。
能说出单字后,我决定和他们讲道理。
34
苏余让他师父来看看我。
「师父,白白的恢复能力很好,你看她的经脉,虽然都断了,还有一点生息,坚持了这么久!」
我想骂脏话,说的是人话吗。
似乎一阵微风从我身旁拂过。
我竭力张口,「喂……」
「白白怎么了?要喝水吗?」
我的手指轻动,碰到指尖唯一能接触到的东西。
好像是半截衣袖。
「救我——」
断断续续,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
「哇!!白白你会说话了!」
没抓到重点的小屁孩。
气死我了。
我只能瞪大双眼,用眼神谴责他们。
双眼浑浊的光亮里,我仿佛看见一个白色身影。
「救我。」我又说了一遍,
「好。」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答道。
我得寸进尺:「治好。」
并且在酝酿说出我的威胁:不然不给试药。
说得好像能威胁到一样。
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居然说。
「嗯。」
苏余在旁边逼逼叨叨,「我师父的医术可是天下第一,说了治好你就一定能治好!放心吧白白。」
35
我怀疑我斯德哥尔摩了。
克制不住自己去分辨那个声音的出现,浑身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捕捉他的存在。
即使只是一阵风,我也知道,他来了,他在我旁边。
希望这个医学怪人不要信口开河,我想。
前世今生两辈子,我最渴望听到的话就是,我会治好你。
可惜即使现代医学格外发达,仍然拿癌症束手无策,心心念念的大学也注定无法等到。
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我是傻逼。
怎么敢拿来之不易的生命开玩笑呢,怎么那么确定我是主角呢!
老天保佑,希望这个怪人真的能够治好我。
36
痛痛痛。
比做药人还痛。
痛到我分不清他是在拿我试药还是在救我。
破碎的喉咙终于可以说出更多的话语,虽说每次开口都宛如刀子在刮。
但只有说话时我可以确定,我还活着。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用气声碎碎念。
念着念着,眼泪沁湿蒙着眼睛的黑布。
脑海里想起余华那句。
一只手轻柔地拂过我的眼角,灼烧的痛苦短暂地被一丝清凉抚慰。
「这段话很好。」他说。
我轻呵一声。
下一次剧痛,我就念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
思绪却不由自主跟随着那双能带来短暂清凉的手。
37
日复一日的痛苦里,我忘了前世今生,忘了顾承言。
仿佛间,我回到了前世的病床上。
但与那时的无望不同,我在痛苦的缺隙里,抓着那一双手。
苏余老在我旁边念念叨叨。
「我师父医术可厉害了,白白你赚大了。」
「李明萱。」
「啊?」
「我的名字。」
「哦,好的,白白。」
个小兔崽子。
但我知道了更多关于两人的消息,怪人叫苏言。
苏余是苏言从谷外捡回来的,师徒两人相依为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业余爱好就是在山底下捡尸体。
就捡到了我这个活人。
苏余是个师父吹,整天在我耳边叨叨着他师父怎样的英明神武,举世无双。
我不屑一顾。
38
直到那一天。
「白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父说你可以坐起来了!」苏余兴冲冲地从外面冲进来。
我的心一瞬间被攥起来,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紧接着听到我熟悉的那个脚步声,沉稳有力。
片刻后,我被抱到一个轮椅上,绵软的脊柱,第一次感受到一点点支撑力。
我下意识做了一个攥拳的动作,被人轻轻将手分开。
「我要给你解下黑布,会有点刺眼,勿要害怕。」
第一次听见苏言说这样长的话,格外悦耳。
一口气两个大惊喜,我的小心脏要承受不住了。
黑布被解下。
我沉迷着能感受到肢体的感觉,好半晌,才惴惴不安地睁开眼。
刺眼的光芒中,我看见一个柔和的身影,修长挺拔,一张如玉容颜,宛如神祇,漆黑的眼眸沉默地望着我。
我讷讷地分开嘴唇。
一个八九岁的身影得意洋洋地扑过来。
「白白,怎么样,是不是高兴傻了?」
脑海里涌上无数思绪,我嘴一瓢,一句话脱口而出。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
屋内陷入沉默。
「不必。」
39
嘴贱口嗨,不要当真。
但我发现小说也许诚不欺我,崖底有貌美神医!
虽然过程凄惨了一点,结局总归还是美好的。
我重新拥有了时间。
而且因为嘴皮子重新利索起来,终于找到报复苏余的机会,小兔崽子不能再拿我当药人了。
「你知道人权吗?你明白药学实验需要尊重伦理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唉,还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啊!」
「你——」
「你什么你,还想吃叫花鸡吗?」
「……」
「去吧,回来我教你弄。」
「哼……」苏余低着头,口嫌体正直地往林子边走去。
我坐在轮椅上偏过头,窗边,苏言正专心配着药材,仿佛没有听到我俩的吵嚷。
真好看啊。
我勾唇。
40
我也许还是有一点主角光环的。
好起来之后,谷内天天充斥着我和苏余的斗嘴。
苏余说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也就代表着我被他试了大半年的药,欺负一下他也就是为我找回公道了。
我毫无欺负小孩子的内疚感。
不是我吹,师徒两人常年隐居,有前后两辈子生活经验的我在他俩面前完全就是降维打击,在我的口头指教下,两人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升。
苏余捧着大碗吃得香甜:「白白,你做我师母吧!」
我托着下巴,「为啥。」
苏余:「你自己说的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苏言瞥他一眼。
死小孩毫无危机感,「你当我师母,我师父这么厉害,什么病都能治,而且我再也不拿你试药了。」
「好啊,」我勾唇,「可是也要问问你师父同不同意啊。」
苏言放了碗,径自往药庐走去。
41
身体好起来了,我想起我还有一大笔钱在京城。
那是我准备浪迹天涯的旅游资金,生存问题解决了,我不可避免地想起我的钱。
饭桌上,我提出想要离谷,去一趟京城的想法。
苏余碗一放:「师父,你快娶了白白吧,她跑了,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可要护卫?」苏言看向我。
我忙不迭点头,「当然当然。作为回报,一应花销由我支付。」
苏余凑过来,「带上我带上我!」
于是我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保镖出谷了。
42
两年不见,京师一如既往地繁华,我目的明确,直奔钱庄取钱。
还好,不愧是大昭最大的钱庄,信物到位,钱取得很顺利。
从钱庄出来,苏余的嘴巴张成一个 O 型,「原来白白你这么有钱。」
我得意勾唇,摇晃着装零钱的小钱包。
「走,给你一次吃大户的机会。」
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苏余吃得眉眼弯弯,格外沉醉。
只有苏言走在我俩后面,无论吃什么,都宛如清风朗月。
「走走走,带你去吃清风楼,京城最好吃的酒楼!」心情舒畅的我拍拍苏余的肩膀。
正在此时,远处有一个人神色怔然,踉跄着往我这里走来。
「明萱!」
43
那人穿着深色官服,眉目俊朗,只是神色仓皇,多了几分狼狈感。
我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直到他闯到近前,声音颤抖着说出一句。
「明萱——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顾承言吗?
真想说一句,好久不见,这么拉了。
然而我灵机一动,迅速往苏言背后一躲。
「阿言,他是谁呀。」
听到这一句阿言,顾承言一个踉跄,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明萱?」
一向沉默的苏言伸手将我挡在后面,「敢问找内子何事?」
「内子?」顾承言面色惨白,「明萱你成婚了?」
我一整个无语,合着就你能拥抱新生活,我就得一直惦记着你吗?
我小白兔一样缩在苏言背后,「阿言,我不认识他。」
苏余挡在他面前,「你谁啊这么大脸,离我娘亲远一点,看你人模人样的,不会是我娘说的人贩子吧。」
周围人顿时复杂地望向顾承言。
干得好苏余,回去给你加餐一顿。
「不认识……是我打扰了,抱歉。」顾承言魂不守舍地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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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在苏余八卦的目光中,我简短地说明了我和顾承言的恩怨。
苏余气成河豚:「怎么有这种不要脸的白眼狼,早知道就不是只给他下点痒痒药那么简单了,不行,我毒死他——」
搞半天你还给他下了痒痒药啊,不愧是你下药小达人。
「倒也不必。」我说。
其实躺在病床上那一年半,我早就把他给忘记了,要不也不会见面时没想起来。
「他把你害得那么惨欸!」
「都踩了狗屎,难道还要再回去踩一脚吗?」我翘起唇角。
苏余:……
「好恶心。」
我抱着胸,转移话题,「今天喊得娘亲真好听,再喊一声给你买糖葫芦。」
苏余:「……」
「不可能,白白你越来越不要脸了。」
正斗嘴,小二过来敲门,说有故人约见。
故人?我皱眉。
苏言已经望过来,「需不需要我们陪你去?」
他的话正在变得越来越多,虽然还是沉默的姿态,却像璞玉,总是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我摇摇头,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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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岔了,不去踩狗屎,但狗屎上赶着进门,真的让人很苦恼。
雅间内,听到小二开门,眉间锁着愁绪的美妇人抬头望向我,神色复杂地开口。
「李姑娘——」
我面露茫然地望向她,「你是?」
公主面露讶然,而后苦笑一声。
「罢了,李姑娘这是不愿认我吗?当年凤尾崖一别,我和夫君始终牵挂着你的安危,如今能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公主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吗?你做到了,这些年我和驸马时常吵架,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可当时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没人想到你那么狠烈,被你算准了,谁能争得过一个死人啊。」她苦涩地牵起嘴角。
「可是我们已经有了孩儿,你明白吗?李姑娘,孩子需要父亲,而我需要夫君,可是这些年,顾郎总是惦记着你,你知道吗?你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吗?」
我不明白也不知道,并且完全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总之,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我又想起了被她和顾承言支配的恐惧。
「不好意思,夫人。请你不要说这种话,不然我夫君会误会的。」
我打断她。
「夫君?」她错愕。
我一福身子,退了出去,故意嘤嘤地扑向门口等候的苏言。
「阿言,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轻轻护住我。
46
坠崖前的噩梦再次支配了我。
隔天,顾承言再次出现,这次他没有找我,而是找上了苏言。
「你知道明萱过往的人生吗?你了解我们相依为命长大的经历吗?趁虚而入并非君子所为,你只是利用了她失去记忆,这很自私。」
晚起路过苏言房间的我听到了这段让我血压飙升的话。
苏言还没说话,我已经冲了进去。
「呜呜呜,阿言,我做噩梦了,好害怕。」我径直扑向苏言。
嘤嘤怪一样撒完娇,才好像刚发现一样,看向对面的顾承言,一夜未见,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阿言,他是谁啊,我看见他觉得很不舒服,可以让他出去吗?」
苏言平静地望向他,「请出去。」
顾承言的脸青了。
但下午再次出现的公主让我完全不明白他们的脑回路。
「不能这么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气,「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我不想变成他们两人虐心的工具。
「阿言,晚上可以和我出去一下吗?」
我看向苏言。
这几天他总是在我身后,我自然而然地唤起了阿言。
「好。」
他颔首。
47
我打听了顾承言的事情。
顾承言这两年官运亨通,一方面尚了公主,成为皇室中人,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争气,经手的差事都办得妥妥当当。
他竟没有住在公主府,而是住在当初来京城买的宅子里。
我决定离开京城前已经将那宅子卖了,应当是他后来自己买过来的。
我叹了一口气。
已然看不懂顾承言,他活得真拧巴。
让我意外的是,我还打听出了点别的消息。
顾府内前几天打发走了一位贱籍的歌女,据说是顾承言在街头一顾,买入府中的。
只是后面因为意外被热油烧伤,伤口感染,俨然活不了几天,才被迁到府外。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头一动。
「我们去看看这个歌女可好。」
「好。」
歌女躺在一床破草席上,连呼吸都微弱,更别说抬头看进门的人。
左右都要死了,又何在乎这些呢。
我走进去,在瞥见她没有烧伤的那半边脸时,呼吸骤然一停。
身后的苏言也是如此。
这歌女没毁容的半边脸,长得和我有七分像。
「你好。」我轻声唤她。
歌女抬起头,在看见我的片刻,神色有些恍惚,想通什么似的,流下了两行泪水。
「原来如此……」
我知道她在感慨什么,我因此感到恶心。
顾承言真的是和我相处了十年的顾承言吗?他和公主都让我感到恶心。
我回头看苏言,轻轻勾他的衣袖。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可。」
他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弯起眉眼,转身重新看向歌女。
「你好,我来找你谈一笔交易。」
「我可以救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48
她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我。
小屋里的歌女消失了,也许死在不知那个角落,郊外的某个草屋里多出了一个叫萱草的姑娘。
萱草花的萱草。
她长得和我有九分相像,某些角度看上去,宛如另一个我。
苏言真的是天才,生死人肉白骨,也可以为人改头换面。
萱草离开之前,我有几分后悔。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和他们计较,你可以去过自己的人生。」
萱草毅然决然地摇头。
「谢谢你,姑娘,但那是他们欠我的,我要回去复仇。」
萱草是被顾承言强行带回府中的,他当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借思故人,然后她就因为一场「意外」毁容,险些生死。
真是狗血到散发腐烂味道的剧情。
那,当很像我的萱草出现,顾承言和公主这对爱人之间,会发生什么呢。
「保重。」我说。
「姑娘珍重。」
萱草离开了。
49
听说顾驸马在街坊上对一位姑娘一见钟情,不顾阻拦将这位萱草姑娘带入府中纳为姨娘。
听说姨娘在府中倍遭公主欺凌,险些落胎,更是揭露出公主佛口蛇心,曾经这般教训过府里不少人。
听说公主与顾驸马感情不睦,屡次闹到圣上面前,已然成为一对怨偶。
听说……
表面和睦的夫妻变成了一摊烂狗血。不过这个剧本终于与我无关。
我找到了在这个世界新的意义。
学医。
前世今生的我,最渴望的东西都是生命。
现在的我,开始学着去拯救我自己。
只有苏余一直在旁边逼逼叨叨。
「你跟师父学医,那你是不是得叫我师兄啊,白白。」
我掐着小兔崽子的脸颊,「还想我叫师兄,晚上的红烧肉还想吃吗?」
「想吃想吃,唔——」
苏余捂着脸颊溜之大吉。
「不是师兄。」屋内只有我和苏言两个人。
此刻,他静默如海的眼神正看向我。
「那是什么?」我反问。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说的。」
我狡黠一笑。
「可是之前我都被你拒绝了。」
苏言抿唇,「那时,我不确定。」
不确定你是否是一时意气,是否只是因为感动。
我也不确定,是否是因为对生的渴望,才让我对苏言有了特殊的情愫。
或许有一点的,但感情就是这样,这里一点,那里一点。
一定是因为某个契机,那个人才会从此不同。
我伸手去牵他的衣角。
「苏大夫,救命之恩,教导之情,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好吗?」我问。
「好。」他说。
(全文完)
作者:缅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