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又纳了一个妾,你们都听说了吗?」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吧,这不是在打皇家的脸面吗,这崔昀莫不是失智了吧?」
我摇着扇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冲他们一一点头,仿佛他们方才谈论的人与我无关一般。
他们愣了愣,脸上尽显尴尬,倒是谢家的公子先反应过来,朝我行礼,「见过驸马爷。」
「谢公子多礼了。」
我也懒得与这些人多言,毕竟我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没有递拜帖便径直进了齐王府,进去后我回过头故意使坏地朝他们笑了笑:「天热,崔某便不扰几位雅兴,先行一步了。」
皇亲国戚的优越感在这种时候,每每让人无比舒爽。
我进前厅时,齐王已屏退了下人,似乎早知道我要来一般。
他今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亲自给我倒了杯茶,我心里瞬间有些发毛。
薛狗该不是想毒死劳资吧……
「王爷如此礼遇,臣万不敢当。」机智如我,就差把拒绝二字写到脸上了。
薛狗似乎是也意识到有些过了,也不勉强,放下茶壶,如往常一般坐到了上首。我顺着他放茶壶的地方竟看到桌上还有一杯茶,茶杯的边缘还粘着一点口脂。
女人?
他明显也注意到我的眼神,手半握着掩着唇干笑道:「方才是本王的门客来过,府中婢子懒怠,让姐夫见笑。」
薛狗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一撒谎就习惯掩着嘴,他一会儿一个称呼让我有些怀疑。
果然,屏风下露出一双嵌着紫色珍珠的鞋尖。
那珍珠我记得,外邦进贡的时候,皇后亲自赐给薛芙的。
我摇着扇,好整以暇地等着薛狗的表演。
「听说府上又新晋了个妾?」
我故作为难,「怎么?王爷也喜欢?崔某也不是不肯割爱,只是……」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你自己留着!」薛狗慌得站起来朝我急忙摆手。
我心里已经笑得打滚,却还是不急不缓的摇着扇,装模作样地问道:「那王爷您,是何意呢?」
「本王还不能问问了?」薛狗背着手,一副欠扁的样子。
「不过就是些男欢女爱的事,臣怕污了王爷的耳。」我没心没肺地说着,眼角却总不经意地落在那双嵌着珍珠的绣鞋上。
我与薛芙成亲时她才十五,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负她。
可如今,我也终于活成了我爹那样的人,攀附权贵,醉心权术,三妻四妾。
回去时我没有坐车,独行在热闹的街市中,竟觉得有些孤寂。
路过一家卖苏式糕点的铺子,我愣了许久,直到杂役认出我来,笑嘻嘻地朝我打着招呼。
「驸马爷许久不来了,今日要带些糕点回去吗?」
我正想应承,那店小二却被掌柜一把抓了回去,一顿数落。
「没眼色的东西,好生去后院洒扫,莫要出来讨嫌。」
是了,薛芙长在宫里,我从前下朝时总爱给薛芙带些街市的吃食回去。
如今我半月就纳了三房妾室,这杂役不正是讨嫌嘛。
回到驸马府时,已是暮色沉沉。
我去了昨日新纳的那房小妾院中,一进屋便是弥漫的脂粉香味,显然她是早等着我了的。
我让丫鬟打开窗户透了气,又让小厮去院中摘了几朵开得正盛的木兰进来,才终于将那股浓烈的脂粉味儿掩盖。
「爷,您可来了,奴家可挂念您了。」
女人披着件若隐若现的薄纱,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从珠帘后头款款而来。
我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和一丝不乱的头发,忍不住笑了笑,却也并未拆穿她。
「美人儿,爷饿了,快去给爷张罗晚膳。」
反正我也记不住名字,索性一律叫美人。
用过晚膳,我便坐在榻上看着书,美人儿在床上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我长舒一口气,扔下书出了房间透气。
我坐在廊檐下看着夜色,大概是阿黎看我实在闹心,便拎了壶酒过来与我同饮。
「公子,你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我这人总喜欢风雅,虽是劣等的酒,也须得用杯子,大概这就叫做附庸风雅。
一饮而尽,看着指尖盘桓的白玉杯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阿黎,你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就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阿黎把脑袋伸过来过来,仔细的看着我手里的杯子,认真评价「也不比崔府的好多少啊。」
阿黎这糙汉子至今未曾娶亲,一根筋的脑壳。我没好气的一把拍开他的大脑袋,「胡说什么,我说它是这世上最好的,便是最好的,琳琅珠玉也不能企及半分。」
我望着东苑翘起的飞檐,摇头失笑,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驸马可在?」
我听见院外薛芙的声音,慌忙往房里跑,阿黎追上来把杯子塞给我。
我捏着杯子边跑边脱衣服,效率自然不尽人意。
好在薛芙进门前,我已经躺进了被窝。
「我就说驸马歇下了,公主您看看,属下哪里敢欺瞒您。驸马也是,这衣服怎么扔的一地都是,啧啧……」
我听着阿黎的声音,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我们成婚时,我不过弱冠,少年人的热烈总有些不受控,一地狼藉不过常态。
只如今换了人,她大概是难受极了的。
我听见有人拾起衣服的窸窣声,「崔昀,我们谈谈吧。」
我穿好衣服走出去的时候,薛芙一个人坐在廊檐下的石桌旁,桌上放着一盏灯,衬得她如梦幻的仙子一般美好。
我站在廊下,竟有些不敢看她。
「崔昀,你如今是连话都不愿与本宫说了么?」
我这才晃了神,如大梦初醒一般,去了她旁边坐下。
隔得近了,才看到她脸色有些憔悴。
「我要说的,不都已经做了?公主还看不明白?」
薛芙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本宫看不明白,还请驸马解惑。」
我没心肝地笑了笑,指尖轻抚着她的黛眉,「有了牡丹,便觉得再多几株芍药也不错。」
「崔昀,我们成婚五年,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她嫌恶地挥开我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薛芙是喜欢你,可喜欢便能被随意折辱?你当我薛芙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从来没想过亲口听她说喜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我有些窃喜,随之而来的又是无奈。
「崔某大约是天生凉薄,不能长情吧,公主您,错付了。」我说得云淡风轻,却始终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怕她难过,却又更怕她不在意。
她回了东苑,我却依旧看着夜色发呆。
卯时,这些儿女情长悉数掩盖在绣蟒的紫袍下。
我,便又成了权臣崔昀,翻云覆雨,搅弄朝堂。
早朝时,兵部又跟皇上要钱购置北方戍边军需了,齐王好死不死去附议。
我真想一笏板敲死他,皇上削尖了脑袋想收兵权,他还给人家送银子。
就这脑子还想争储君?
我虽万般不情愿,但我还是得给猪队友善后,谁让他跟薛芙是一个肚子钻出来的呢。
我掌管户部,自然有发言权,「启禀皇上,近期国库空虚,这军需,恐怕是要等秋后了。」
其实我就是随便说个时间,不用等秋后,等下朝后,我给薛狗的脑壳装点脑花就成。
皇上果然满意地点点头,对我投来赞许的眼神。
前几日皇上才看过户部的账,国库充盈得能再打几年仗了,怎么可能空虚?
蟒袍加身自然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也唯有我这般汲汲营营之辈才能得几分天子信重吧。
什么忠不忠的,顺君心才是忠。
崔相爷侧过头来觑我一眼,我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他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不屑得偏过头去。
算计于我来说仿佛天生一般,作为崔家无人问津的庶子,很小的时候我便懂得,只有不停地往高处,才有活路。
八岁时,我骗了嫡兄去爬树,他摔了腿,才让年龄相仿的我这个庶子替了他进宫给皇子伴读。
他高高在上,我偏不愿低入尘埃。
十五时,我名满京都,齐王视我为知己,有了这一层关系,我一入仕便入了有实权的户部。
户部是我爹的根基,我用了十年,一步一步蚕食属于他的权利,暗中将他架空。
二十那年,我入赘,这才算跟齐王真正地绑在一条线上。
我借着齐王母亲蔺贵妃的母族,成为天子近臣。揣度圣心,巧言令色,坐上了本朝最年轻的尚书令之位。
二十五这年,我半月便抬了三房妾室,公主不堪受辱,一纸和离书将我休弃。
对,你没看错,薛芙把我一个二品权臣,休了!
薛芙搬回了公主府,大概是出于体面,也没让我立马搬出驸马府。
我懒得回去跟崔相爷每日花式辱骂,也就赖在了驸马府。
她走了,我又可以歇在东苑了。
「公子,沈家来人了。」沈家是将门,北边戍边的便是沈家军,前些日子要军需的便是他们。
齐王那边行不通,他们已消停了些时日。
今日深夜登门,是来找我寻仇的?
「公子要见见吗?」
保不齐就是见阎王了。阿黎跟个棒槌一样盯着我问,丝毫没有半点灵性,活该光棍!哦,我忘了,我也是光棍了,没资格嘲笑他。
「说我歇下了,不见。」
我总觉得不太稳妥,远远跟着阿黎,果然听他说道:「回去吧,我们公子说他已经睡着了。」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真该把他送去给薛狗当差的,他俩绝配!
我走到阿黎身后,尴尬地咳了两声,「方才侍从听岔了,还请花厅稍候,崔某去换身衣服。」
来人是个少年,一听我自称崔某,便立刻明白过来,躬身行礼道:「多谢崔大人。」
我这人惜命,回房赶紧找出袖箭戴上,又揣了响箭,如此才稍稍安心些。
「崔某失礼,让公子久等了。」我微微颔首,一副谦逊的做作姿态。
少年郎一身玄衣,显然不太懂京都的礼数,抱拳向我行了一礼:「崔大人言重了,在下沈家七郎见过崔大人。」
「沈公子深夜来访,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我明知故问。
「崔大人,我戍边军久不发饷,早已是入不敷出,顿顿稀粥勉强应付。今年北狄受灾,冬日没有存粮过冬,便又会侵犯我朝边境,屠戮我朝百姓。届时我军疲虚,又要如何与北狄铁骑抗衡?」
他说得字字恳切,我却没有多少触动。
有些事,并不是一腔热血来成就的,是非对错与我何干?利弊才是一个京都权臣该考虑的。
「沈公子,你太年轻了,你看这朝堂,哪里容得了孤勇之人?」
说完这句嫌命长的话,我拢起袖子,故作深沉地走向窗边看着外头的夜色。
我尽量离他远点,他若要暴起伤人,我至少还能越窗。
沈七郎许久没说话,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在思考我的话,还是在考虑从哪个方向切我的脑袋。
许久后,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
「崔大人,七郎自幼长在边关,见多了刀剑,却始终揣测不了人心。我沈家一心报国,绝无二心!前头五个兄长,已殉国有三,女眷幼弟皆在京都为质,我沈家究竟做错了什么,换来天子猜忌?」
沈家走投无路,而我又何曾有过退路?
皇上从前担心外戚专权,才立了家世一般的蒋氏为后,嫡皇子为储。
贵妃母族蔺氏却势大,如今蔺氏一族要扶蔺贵妃之子齐王,我又如何能在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下独善其身?
「沈公子慎言,沈家之困,崔某无能为力。」这是薛家的天下,而我,也不过是薛家的臣。
齐王沾上沈家,皇上又急于收归军权,这不正合了天子心意,把谋反的把柄递到跟前吗?
对皇上来说,死一个皇子算什么,皇权永固才是最重要的。
沈七郎打开门,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竟笑了起来,「哈哈……这朝廷还有什么指望,沈家埋骨沙场的三十六名儿郎,你们在地下看到了吗,你们不值啊。」
他说着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之感。
我实在是怕了他这作死还附带上我的行径,一把将他拉了回来,重新关上门道:「疯迹了不成,你当我这府上的都聋了?」
「我疯了?是这世道疯了才是!幽云十六州,我沈家费了几代人心血,数十万将士埋骨他乡才换回来的,如今又要拱手相让了吗?这京都的繁花似锦,不都是这些血肉之躯堆砌而来吗?凭什么这些忠魂烈骨,要被昏聩之君作贱,就凭他一纸御批?就凭他昏庸无道?还是凭他受万民供养却不顾社稷?」
我恨不得将他的嘴缝起来,可我又明显不是对手。万幸的是,他说完这些便转身出去,没打算继续在我府上大放厥词。
此时,我脑中却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齐王沾不得沈家,京都各世家也不能和沈家有丝毫牵连,可有一个人却可以。
「沈公子留步,」我追着他萧瑟却依旧挺立的背影,「沈家需要多少钱?」
问出这句话时,我便知道我约摸是无药可救了。我或许,能为我这晦暗的一生留出些希冀。
我心中有个姑娘,她历来磊落飒爽,便该一直那样恣意随心。
「至少,三十万两白银。」
这不是个小数目,可有些念头一旦生出,便会疯狂滋长。
我太了解薛芙了,她这个人活得纯粹,容不得将就,我便只有不停的越过她的底线,逼她去求皇上一纸和离。
我将薛芙从这场夺嫡的纷争中摘了出去,也该为她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蔺贵妃终于宣我入宫了,这是我与薛芙和离后第一次见她。她总是想通过些没分寸的手段,将自己的野心宣之于众,比如召我这个外臣入宫觐见这件事。
中宫却历来不发,韬光养晦,蓄势待发,才好一击即中。
正因如此,我才一直不敢有蔺家这样的乐观。
「崔大人近日可好?」 蔺贵妃笑得一脸慈爱,我却觉得心虚,这话分明实在问我的私事。「回贵妃娘娘,臣……还行。」新晋三房妾室,身为男人,绝不能说不行!
她叹了口气,有种故作愁容的违和,「可莫要因着些俗事,坏了我皇儿与崔大人多年的情谊。」
薛芙受如此屈辱,她却只担心齐王与我的关系?或许在她看来,薛芙不过是附赠在齐王身上的工具罢了。
「臣识得轻重,娘娘多虑了。」我也不过俗人,所谓俗事,自然多计较几分,「娘娘,她也是您的骨肉,还请您看在臣多年来为齐王尽忠的份上,能给她些许关怀。是臣有负于她在先,她纵然贵为公主,也是委屈的。」
我知道这些话我不该说,可我就总是一看薛芙受委屈就难受,没办法去权衡此间利弊。
出去的时候,刚好遇见薛芙在殿外侯着,给我吓了一激灵。
「既然都和离了,还为何替我说话?」
我没想好说辞,便索性不说了。
薛芙笑了笑,讽刺道:「崔昀,你这样,很容易让我生出不该有的念想。」
我抬头看着她眼中倒影的人影,那影子里似乎有光。
「这样的念想,让本宫对自己感到恶心。」
我看到她眼中那影子逐渐淡去,心也如死灰一般。
晚上,公主府的长史冉冬来了驸马府,她一见到我,就将纸条不客气的扔到我脸上。如果不是身份使然,我想她大概会往我脸上吐两口唾沫。
「不知崔大人有什么不能当着公主的面说的,要单独给奴婢传信?」
冉冬话里话外都是为着薛芙的,我便更加放心。大概是我满意的表情太明显,致使她更加警惕。
我尽力收敛着笑意,无意中呈现出一种诡异又狰狞的效果。
「崔某确实有件小事,需得劳烦长史费心一二。」
她没搭理我,我理解为她缺乏对事物的基本好奇心。
「崔某为公主准备了些银钱,还请长史带到公主的晋城封地。」
冉冬终于肯正眼看我一眼,抬着眼皮不耐道道:「崔大人有心了,不过公主可没说要去封地。」
我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便是自然会去的,明日一早,薛芙去晋城的圣旨便会下来了。
不过就是蔺贵妃的几句枕边风,费不了多大功夫。
「长史这是愿意帮忙了?」我恬不知耻的问道。
没人愿意跟银子过不去,「崔大人准备送公主多少银子?」
「三十万两。」我如实道。
「咳咳……咳……」冉冬一口茶水呛着,瞪着眼睛瞧着我,待到终于缓过来才道:「您这脑疾患得不轻呐!」
我偷偷卖了崔家的大半家业,加上我与崔相爷荼毒户部多年,多少还是有些底子的。
京都不可避免地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这三十万两花了,即便我没那个命活着见她,以后也再没人敢欺负薛芙,值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圣旨便下来了。大概是蔺贵妃嫌她留在京都碍眼,让她三日后便启程。好在这三日终于熬过去,崔相爷还未发觉他的小金库被我洗劫一空。
薛芙走的那天,我告了假,立在城楼上看着她停驻的车辇。
她似乎在等什么人,侍从来来回回进出了城门好几趟。
久等不来,她撩起车帘张望,恰就抬起头与我对视一眼。我想避开,可她霎时绽开的笑意却让我移不开眼,明眸皓齿,灿若芙蕖。
珍重,我的公主殿下。
那年侯府春宴,初见她时,我是名满京都的崔五郎,她是任性娇纵的三公主。
公子哥儿比箭,撺掇着齐王上场。
薛狗那箭法自然是没法儿见人的,我接过弓箭正要替他,便被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把夺了过去。
「我薛氏太祖也是马背上得来的江上,齐王乃天潢贵胄,岂能由外姓替之,辱没了太祖威仪。」
话音刚落,正中靶心,满堂喝彩。
她说话时,整个人像泛着光。
历年来的春宴都有个投瓶的习俗,便是每个未出阁的女子身后都有个空瓶,男子将手中的一支桃花放入心仪的女子瓶中。
我弱冠未娶,别人当我眼光高,只有我知道,那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卑微,让我不敢对任何人生出觊觎之心。
一个侍女所生的崔家庶子,有什么资格去憧憬呢?
我的那支桃花,也不知被我扔进了哪条沟渠。
蔺贵妃为了巩固崔家与齐王的关系,求了圣旨指婚,这是我怎么都不敢想的。
听说滇南的桃花在冬日也开,我便命人不远千里的送了过来。大婚之日,我将桃花插了一屋子,她掩着唇笑我俗,我也半点不觉得失望。
我对生孩子有种深深地恐惧,我娘生我时便难产死了,我一眼也没见过她。医官说寻着月事的规律行房,便能几率小些,待女子二十左右,生养便少许多风险。
她今年二十了,可我们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京都城下雪了,北狄进犯的消息刚传回来没几日,沈家军的捷报便踏雪而来。
这回,沈家的戍边军早有防备,不仅大胜,还剿了北狄的老巢。这个消息对旧疾发作只能缠绵病榻的皇上来说,喜忧参半。
沈家大概是彻底的寒了心,扫荡北狄皇宫缴获的战利品,沈家军在捷报上只字未提。
地上一地的碎瓷片,我暗戳戳地用脚拂开,跪在龙塌前说着没什么新意的话。
「皇上息怒。」
「朕就知道这沈家早有反意,果然啊……逆贼!」
说完他又不住地咳嗽起来,似是喘不上气一般,太医忙上前喂了颗药丸子,便又好了些。
我总觉得皇上这回的病得有些蹊跷,便让齐王上心此事。
可蔺贵妃这边盘查之后,结果却又如太医院对外宣称的一般无二,我便更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沈家打了胜仗定是要回京受封的。依臣之见,现下不如大肆庆贺一番,迎沈将军回京。」
待回了京,皇上自会想法子拿捏沈家。我这提议恰好说在了皇上的心坎上,连连赞我:「崔卿甚得朕心。」
次日得到沈家家眷连夜离京的消息,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个消息,也让京都的局势变得很微妙。
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沈家的威势却比从前更甚,这让人不得不产生一些联想。
而我要做的,便是联络好各世家,为齐王造势。
我做好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打算,可齐王这个猪队友实在太他娘的坑了。
皇后蒋氏毒害皇上败露,太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逼宫,将罪责推给了蔺贵妃身边的管事嬷嬷,血淋淋的脑袋挂在宫城上。
齐王带着我好不容易集结的各世家出的私兵,一马当先,冲进宫城要去救蔺贵妃。
完了,真完了,我颓废地看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送人头。
蒋氏下毒这么久,蔺贵妃前后盘查了许多次,都一无所获,那这蒋氏也必定是早已把控了内宫。
太子都已走到了逼宫这步,那自然也不是心血来潮。没有御林军的参与,又岂会如此顺利?
可这些道理我都来不及逐一分析给薛狗听了。他这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当皇帝,可蔺贵妃却偏要把他往皇位上推。
三天啊,只要齐王能再等三天,薛芙便能带着人马过来了。我拉了各世家下水,便是要给齐王争取这从晋城到京都的三天路程。
太子带着御林军来拿人的时候,我甚至都没反抗。这驸马府的一花一木,我都珍视着,我不想等薛芙回来时,看到一地的狼藉。
大概是太子以为我会拼命反抗,竟是亲自带着御林军来的。
「崔大人果然是个识时务的。」
太子从御林军后面走上前来,笑得一脸虚伪。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恭喜太子殿下得偿所愿。」
他走到我身前,在我旁边耳语道:「崔大人就不想知道一心追随的主子,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倒是没什么不甘心的。
「孤让他认了弑君的罪,他不肯,」太子说着,有嘲讽地笑了声,「孤也就只好成全他的孝道,让他去底下给父皇尽孝了。」
从薛狗强行入宫的那一刻起,我就料到这个结果,只是亲耳听到他的死讯,我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
我年长他几岁,心眼儿也比他多,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都是我来替他做。我虽借着他的身份,得到了权势,可这十余年的光阴,并不是只有算计的。
太子现下还不放心朝廷六部,只能把我送入宫中的慎刑司。
其实他不必如此费心,放眼这朝堂,都是些会钻营的。太子继承大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些人怎么可能与大势背道而驰。
我虽然倒了,可崔家还在,慎刑司的人倒还算客气,没对我用刑。待在暗无天日的牢狱,我也不知道过了几日,直到太子亲自来了慎刑司,火把将慎刑司照得如白昼一般。
与上回从容的姿态不同,太子这回一见我,便急不可耐地朝我踹了一脚。
「沈家的事,是你做的!?」
我没否认,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
「崔昀啊崔昀,我当真小看你了,你还留了这一手,竟不惜勾结沈家谋反?」
「勾结?」我听得有些刺耳,「臣本就一身腌臜,可殿下若非要把屎盆子往沈家头上扣,未免偏颇。」
太子被气笑,看起来有些癫狂,「哈哈……沈家都杀到皇城了,孤还冤枉了他们不成?」
薛狗都死了,沈家军还来干什么,若不是薛芙授意,那他们来皇城,是真的反了?
我越想越心惊,可看着太子如今的模样,我又暗自觉得痛快。
「你们快把人家按进棺材板了,还不许人反抗?」我仰天笑了笑,格外的舒坦,「若真要论起来,谋逆之罪,殿下是当之无愧啊哈哈哈哈……」
「崔昀,孤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掌嘴。」
太子从前没少吃我的暗亏,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他身后走出个宦官,一个耳光甩过来,打得我脑子有些嗡嗡作响。
我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抬头朝他笑了笑,这些手段,还真不如崔府后院的妇人。
又是一巴掌,让我怀疑太子是不是早就嫉妒我这张脸了,这样的猜想让我有些得意,忍不住又仰头大笑起来。
这两巴掌丝毫没达到太子预想中的效果,他气得正想亲自动手。我都已经做好了咬断他手指头的打算了,却有御林军急吼吼地冲了进来。
「殿下,朱雀门失守了,叛军攻进来了!」
原来他们对「叛军」的定义都是这样简单粗暴。
我正想着,太子倏地抽出佩剑架在我脖子上,将我带了出去。
他到现在都还认为我是主谋?想要以我来胁迫沈家,哈哈……
他也太高看我了,我这人没什么信仰,平生所求不过想位高权重、受人仰视这样的肤浅夙愿罢了。
宣德门大开,薛芙一身银甲,带着铁骑迅速围了皇宫。原来,朱雀门的攻势不过是声东击西,不愧是薛芙。
我看着她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溅上些血渍,我有些难过。
多好的姑娘啊,却总被这宫墙沾惹残忍和血腥。我崔昀这后半生,若能护她衣角不染尘埃,愿为她全力以赴,披荆斩棘;愿为她风雪卷刃,手刃宿敌。
可我现在什么都不能,我卑微的被刀架跪在地,一同被绑着跪在我身后的,是被我拉下水的各世家家主。
她曾说,「崔郎姿容,京都女子莫不倾心。」
而我如今模样,应当是狼狈极了的,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皇兄,三妹今日来带我夫君回家,皇兄可愿行个方便?」薛芙没有下马,只高高在上的立在马上,朝昔日意气风发的太子问话。
「哈哈……孤还想着沈家师出无名,不想竟是你这贱人……」
我余光瞥见薛芙挥了挥手,便不知道哪处飞出一只箭,伴着空气撕裂的声音,「嗖」地一声插在太子胸口。
我趁着太子中箭分神的机会,当机立断的一头把他撞翻,他手中的刀哐当落地,我才终于松口气。
这会儿我发髻也散开了,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脸肿得像个猪头,唇角还还淌着血。我维护多年的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形象,彻底崩塌。
崔郎姿容,可与京都乞者争锋否?她翻身下马,走到我身前亲自替我松了绑,笑得有些牵强,声音有些沙哑。
「崔昀,我以后,就只剩你了。」
我想抱抱她,想把她的脑袋按进我怀里,轻抚她柔软的发丝。可我已经不是她的驸马,我又有什么立场?
我只能通过另一种方式,来回应她。
我跪伏在她脚边,「臣愿为公主裙下之臣,效忠公主,绝无二心!」
我身后传来一阵抽气声,我猜这些世家家主大抵是没想到我竟会如此不要脸,被我抱大腿的骚操作若震撼。
事实证明,他们弄岔了我的意思,而我也猜错了他们此时的想法。
片刻,他们像商量好了一般,全跪在地上。
「臣等愿效忠公主,尽心竭力,辅佐公主殿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
这一声万岁,便是傻子都知道什么意思。
这群老匹夫!
无论是哪个皇子继位,被我拖下水的都得被秋后算账,他们左右权衡,还不如推薛芙坐上女帝的位置。
顺历二十六年,将门沈氏平宫闱之乱,晋云公主薛芙,清君侧,平内乱,安京都,遂登基为女帝,朝中拥者甚多,崔氏尤甚。
女帝独宠皇夫崔氏,崔郎善妒多谋,无人敢与之争锋。
宫中有侍者曰:非女帝专情,兹乃崔郎媚君之术甚妙哉!昼则与帝同理朝政,夜则携帝共赴巫山,帝身苦而多有不受,故后宫凋零,无心充盈。
文\包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