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向前走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周先生居然背叛我了。

我跟周先生结婚四年,一直相敬如宾,除了没有生孩子之外,我们的感情好得让人羡慕。

我不信他会做那样的事,但我又不得不信。

因为这事,是周先生亲口跟我说的。

他说他在外面有女人了,要跟我离婚。

我脑里一片空白,只得傻傻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而他给出的答案,也很简单:

「我想要个孩子,不是领养,是我自己的孩子。」

这话像股寒气,迅速缠绕着我,久久不放。

我们在一起十多年,我查出无法生育也已经七年,而我们结婚,才仅仅四年。

他说过永远不会嫌弃我,还说以后真想要孩子,就去领养一个。

但这一刻,他却说:

「她怀孕了,我要那个孩子,而你,给不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间没法作出最好的应对,因为此前,我从未预料过会发生这种事。

那一刻的他,陌生得,完全不像是我所认识的周先生。

「趁早让你知道,趁早解决这件事吧,我能多给你分一些财产,你要是拖着不放……」

「滚!」

我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吼出这么一个字。

他了解我,知道此刻我什么都听不进,于是潇洒地甩门而去。

空荡的客厅只剩我一人,静得让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一个熟悉你一切的男人如果要伤害你,真的可以精准踩点,他可以用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把你伤得千疮百孔。

我回到卧室,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头发散乱,泪流满面,目光无神。

这还是我吗?

我想起以前,我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有一个很悲剧的原生家庭。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爸出轨了我妈的好姐妹,然后转移资产,最后试图把我妈赶出家门。

「生不出儿子,你还有什么用?」

这是我爸亲口对我妈吼出来的话,我一辈子都记得。

这就是我妈被无情抛弃的原因,当时我已经十二岁了,可她还没能给我爸添一个儿子。

我妈不愿离,因为她做了家庭主妇好多年,已经失去谋生手段了。

可是我爸,他执意要离婚。

最后闹到打官司,纠缠了一段时间之后,法院判离,但已经被做空的家庭资产,根本没有钱可以分到给我妈。

法院根据我妈的经济条件,把我判给我爸。

但我爸亲口表示:

「自从生了你就没什么好事发生,跟你妈一起滚。」

没错,除了嫌弃我妈没能给他生个儿子,我也是他眼里的扫把星。

我爸听信了那个小三的妖言,说她跟我爸的下一胎绝对是男孩。

所以哪怕小三带着一个比我还大的女儿嫁给他,他也乐意得很。

我跟我妈,被我爸赶出去了。

我们回到了外婆家,却再次,被两个舅舅赶了出来。

「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们住。」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还赖回娘家了?」

其实房间是有的,只是他们不乐意。

那时候外公已经病逝了,外婆想收留我们,但拗不过两个没良心的儿子。

于是,我跟我妈颠沛流离,只能住进了一个地下室里。

那个地方,连白天都见不到阳光。

即便如此,我们也有可能会因为交不上房租,而随时被赶出去。

那时候我已经上六年级了,所以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妈去给一个饭店当清洁工,每天都忙得很晚。

为了赚钱,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已。

所以我会很乖,我会自己找吃的,自己写作业,自己抱着自己等妈妈回家。

她会在饭店里带一些剩菜剩饭回家,那是我第二天一整天的伙食。

有时候,她会以为我睡着了,坐在床前默默地哭。

有时候,我不听话,她会骂我,我也会哭,她看到我哭了,就会抱着我一起哭。

我知道,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那时候我就只想好好学习,快点长大,长大以后我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也成了一个孤僻敏感的人。

我很少跟人交往,我没有朋友。

哪怕是周先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真的接纳他。

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是高中生,那时的我除了学习以外一无是处,营养不良导致的孱弱身板,自卑和自尊让我与无法融入任何群体,我始终是一个缩在教室角落的不起眼角色。

可他看到了我。

他接近我,并用一句又一句温暖的话,打开了我的心窝。

我的防备之心特别强,哪怕他明确对我表白,可我也不敢接受,我有什么资格接受。

直到大学时,我妈病逝。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也许也是唯一能够如此爱我的人,我无法接受她的离去,甚至没有了她,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是周先生,拯救了那时的我。

他一直陪着我,不顾学业,抛弃一切,就只留在我身边。

我哭着赶他走,我说,我妈是这个世界最爱我的人,他不会懂的,我妈走了,这世界再也没有人那么爱我了……

那时的我癫狂得很,语气也狠。

可是他没有走。

他说,不是的,这世界还会有人继续那么爱你的,你看,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我抬头看他,有一些光,在他的双眼里不断打转。

我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我才知道,周先生之所以那么体贴,是因为他自己也同样不幸。

他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几十年来没有再露面,是周妈妈一个人带大了他。

我们都来自,一个破碎家庭。

而周先生跟我承诺,说他自己太知道破碎家庭的可怕了,所以他一定会给我一个幸福的家。

家。

这个字真的很暖。

而一路走来,跟周先生一起熬过大学时光,回到这个城市拼搏事业,领证,设计这个小窝,跟装修,买家具,我想要舒适的床,他想要慵懒的沙发。

那一点点累积幸福的时光,确实也是我这一辈子难得偷到的美好时光。

美好至此,也戛然而止。

但现在呢?

偌大的床,舒适的床,旁边已然没有了他在身旁。

我是在结婚之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周先生工作忙,我主动放弃了高薪的职位,转而进了一家相对清闲的国企,为的是成为他身后的贤妻。

他工作累,我会打理好家里的一切,照顾他妈妈,让他无需分心多想。

我变得,很依赖周先生。

我仿佛活成了他的附属,因此,在听到他出轨的消息之后,我才会那么「难以置信」。

因为我甚至,都不愿意相信。

这段婚姻,扪心自问,我对他的付出,绝对不少于他对我的宠溺与疼爱。

所以这样的结果,我无法接受。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周先生没有回家住,但他继续保持跟我微信上的沟通,他想迅速切割。

他是想给小三一个名分?

做梦。

我冷静下来后,心里已经在暗暗计划要如何处理了。

我在家翻箱倒柜,想要从周先生来不及带走的私人物件里找到线索,而最终,我翻到了他不久前换下来的手机。

能开机,里面的资料也没有清除掉。

我解开了他并不复杂的密码,通话记录的第一页里,有个特别显眼的名字,叫张琳。

周先生与她的通话非常非常频繁,显然不是普通朋友。

而我习惯了相信他,从未查过他的手机,在看到这些通话记录的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太傻了。

我记下号码,用自己的电话拨了过去。

接通了。

那边是把清脆动听的女声,我率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周建明的老婆。」

对方直接沉默了。

也许是震惊?

因为她接下来话,让我觉得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

「老婆?他,他有老婆?」

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女人,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小三。

周先生啊周先生,你玩得太过火了。

「我要见你。」

她同意了。

今天就见,马上就见。

地方是她选的,是附近商圈里的咖啡店。

她先到的,我远远就注意到她了,年轻,清瘦,姣好的面容,精致的五官。

是周先生会喜欢的类型。

出乎意料的是,原配跟第三者剑拔弩张的剧情居然没有出现,因为她率先哭了起来。

我们断断续续地交谈,我才得知,她是半年前在某个工作展会上跟周先生认识的,因为业务交集多,他们的联系也非常频繁,最后联系到床上去了。

是周先生主动追求她的。

而期间,周先生从未提过自己已婚的事,她自然也不知道。

她停下抽泣,仿佛才终于明白了整件事:「难怪,他不让我接触他的朋友,难怪他一直在拖延,一直没有给我一个正面答复。」

因为怀孕的事,她不得不强迫周先生要一个态度,是娶她,还是打了孩子一拍两散。

娶她,就要去领证。

而周先生怎么可能跟她领证,因为我这边还没有给他发证呢。

我问她:「那你想怎么做?顶着小三的臭名继续接盘渣男,开启你的新生活么?」

我这么问,其实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一些想法了。

之前周先生的那句「她怀孕了,我要那个孩子,而你,给不了。」

实在是太恶心我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地拥有一个孩子。

这时候,张琳叹了一口气,自嘲似的自言自语说:「姐姐,你知道吗?我家境优渥,名牌大学毕业,在公司也是业务骨干,我只是被骗而已,我并不是真的那么下贱。」

果然,她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姑娘。

这就很好办了。

我顺势继续问她:「那就好,那你是打算把孩子打掉吗?」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看得出来,在她悲伤过后的表情里,更多的是愤怒。

我希望她把孩子打掉,除了因为周先生不配拥有孩子以外,其实也是在替对方做考虑。

因为她不打算接盘渣男的话,这个孩子,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她却不止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她说:「孩子,我不会生下来的,但或许,我可以暂时隐瞒我去做流产手术这件事,你们不是还没有领离婚证吗?我催婚,他肯定着急要离,那么你就可以……」

我眉目一振。

我想起那天周先生还假惺惺地说,只要我不拖着他,他就会大发慈悲地给我多分一些财产。

听着就恶心,想到就来气。

所以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让他得逞。

而眼前这个姑娘,居然想得跟我一样,甚至更狠。

我们居然,达成了某个共识。

接下来的几天,我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对周先生所有信息都采取无视的态度。

他越着急,我就越宽心。

因为我知道,是张琳在他那边起作用了,他还想着要瞒过去,殊不知张琳是在拿捏他。

我发现,有时候,亲人这种东西,可能就是专程给人添堵的吧?

譬如周先生,譬如我爸。

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医院打过来的,声音很急促。

说病人入住了,要排手术,但还没交押金。

病人,就是我爸。

成年后,我再没跟我爸主动说过任何心里话。

所以我的婚姻出问题了,他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我爸跟那个女人结婚后并非一帆风顺,他不仅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儿子,连事业都节节败退。

那女人隐瞒了她不能继续生育这件事,她贪图的,不过是我爸当初看起来还不错的财产。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早就一起败光了。

现在,他的继女结婚了,嫁给了外地来的穷光蛋,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个两房的小房子里。

想想就觉得好笑。

而随着年龄老去,他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前些年,他又重新开始联系我了。

看在他已经老了的份上,我并没有直接断绝了对他的联系。

或许也因为,我没有其他亲人了。

所以一直以来,秉持着给他最后一点体面的原则,只要是不太过分的事情,我都不想太计较。

比如这次,真要治病的钱。

我去到医院,交了住院押金,找到他。

他坐在病床上,看起来又苍老了许多。

看见我,直接问:「交钱了吗?」

连客套话都没有一句,仿佛我带着钱过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把押金单扔在床头柜上,一声不吭。

然后,他居然自顾自安排了起来:「医生说,我这心脏动了手术要躺好几天,后天做,起码下周才能出院,你请个假过来照看我几天……」

我负能量满满,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你要做手术都没人来?押金都没给你交一个?」

他拉不下脸,凶相毕露,开始吼我:「你个死丫头!谁给你脸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他对我,从来都是用吼的。

可我已经不怕他了。

所以我还是要说:「有事找你的家人行吗?你看她们理你吗?」

他更愤怒了,开始骂骂咧咧地大吼大叫,说我心胸狭窄,心理阴暗,恶意中伤他的家人,说我就是没被他大巴掌扇着长大,所以这么没家教。

我没有再说话。

我还庆幸没有跟他长大,否则我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他继续骂骂咧咧,我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当然,才刚刚下了楼,手中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直接挂掉。

微信开始叮咚叮咚地响,他开始一句又一句地痛骂我。

按他的逻辑,似乎只要骂醒了我,我就会因为那点儿血缘关系继续让他吸血。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个亲生女儿,他可以这样对我,心里一点儿愧疚都没有?

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不怕我真的跟他完全断绝关系?

张琳微信我,说时间到了。

那天晚上,我叫周先生回来,谈判。

我没想到的是,周妈妈也过来了。

她是个很明辨事理的女人,几十年来自主独立的她,也是个脾气火爆的女人。

一进门,她就朝自己的儿子大吼大叫:

「跪下!」

周先生就跪在了客厅里。

她让周先生跟我道歉,让他跟外面的女人断了,让我原谅他,让我们重归于好,好好生活。

我也不去劝阻,我全程冷笑。

因为我知道,不可能的。

而在这一点上,周先生似乎跟我有相同的想法,因为他也一言不发。

周妈妈更火了,她打了自己儿子,质问他到底为什么。

周先生这才解释道:「她怀孕了。」

周妈妈才惊呆了。

我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场闹剧,我早知道,这一定会是悲剧收场。

可周妈妈的反应还是让我泪目,她继续朝自己儿子大吼:「让她打掉!」

连周先生都诧异了。

可他只是摇了摇头,尔后歪过脑袋去,倔强地沉默着。

我看着周先生的模样,想起前阵子他无意说自己脖子的皮肤硬硬的,我还嘲笑他「硬颈」,就是粤语中固执的意思。

以往他对周妈妈,对我,都是百依百顺,没想到他真有这么硬颈的一天。

而周妈妈责骂他的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说是她管教无方,是她对不住我。

我笑着说不是的,不是她的问题。

我才发现,她掉眼泪了。

可我却没有。

我发现在经历了好几天的挣扎之后,我的心似乎变冷了。

最后最后,周先生还是说话了。

他说,如果马上签协议,房子车子钱都给你。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妥协,这是张琳的作用。

我们商量的结果就是这样,她施压给周先生,我则下手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

房,车,钱。

他迫不及待的模样,生怕我阻拦他开始美好的新生活。

所以我说,好。

尔后,我在那份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妈妈说,闺女,以后,我还认你,我只认你。

我说不必了,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签完协议之后,周先生似乎是忍不住,对我说,以后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过。

我说,不必了。

结束闹剧,他们走了之后,房子里又变得空荡荡的。

我坐在沙发上,心里也空荡荡的。

这真是太漫长的一天了。

改变我一生的一天。

现在只能接下来的资产变更了,如无意外,这个屋子,也会是我的。

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张琳。

我告诉她,一切顺利,协议已签,谢谢妹妹的配合,只是苦了你,被人渣给拖累了身心。

张琳很快就发过来一张图片:

预约打胎的挂号单。

我有些不忍,于是问她,打胎很伤身子,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说,她已经咨询好医生了,胎儿才六周,会用最不影响身体的方法堕胎。

我有些动容,其实她受到的伤害,比我不遑多让,可她却还能保持对我的善良。

这个女孩,真不简单。

她又说,姐姐,惩罚人渣就算为我出气了,财产交接需要时间,你要坚持住。虽然初相识,可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心里都有一股强大的能量,你一个人也能活得很漂亮的。

我盯着手机屏幕,想了好一会儿。

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吗?

能的吧。

我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在这个我跟周先生一起打造的小屋里,自己抱着自己,缓缓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爸的二婚妻子,还有她的女儿,都在不断骚扰我。

电话我全部挂断,微信拉黑。

可她们还是发短信给我,说我把我爸气得半死,还没做手术就差点挂掉了,说我是个不孝女,恶毒妇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没多说,就把交给医院的押金付款凭证发过去,说把钱先还给我你们才有资格说话。

她们当然没有还钱,但也没有闭嘴,还是继续骂,但骂到最后,核心内容总归是「你得赡养你爸」。

连唯一的父亲都不赡养,就是个活得毫无意义不如去死的人渣。

这个「唯一」用得很有灵性。

在跟他们母女的对骂中,我终于弄明白,为什么我爸完全不怕我跟他断绝关系了。

因为她们母女的用词中,都透露着这样一个意思:

我爸仍然愿意认我这个女儿,让我能在这世界找到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已经是他对我很大的恩情了,我必须感恩戴德,必须把他给供起来,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哈,我都笑了。

原来他们是知道,我内心渴望得到亲情的。

我爸当然也知道,所以他才那么有恃无恐,就这么一点血缘关系,他觉得他能拿捏死我。

真是太逗了。

我特别想找人分享此刻快乐的心情,而这时候,我又想到了张琳。

因为除了她,好像谁都不适合听我说话。

我发微信给她,问她手术后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地方我能帮得上忙的?

张琳很快就回复,说身体无恙,却嘱咐我尽快去把离婚办好。

我说,离婚有一个月冷静期,没有那么快的。

让我意外的是,张琳发来了一大段文字,几乎是手把手教我怎么把家庭资产更名。

她还说,她暂时不会告诉周先生堕胎的事情,也不会见他,但她会用电话跟微信继续给他压力。

所以周先生为了尽快摆脱我,一定会配合去执行的。

我跟她用一来一回的信息聊了许多许多。

聊过了情感路上的阻劫,我终于把我爸还有他一家子的事情说给她听。

她也发过来一个大笑的表情。

她说她看不惯这种所谓的亲人,管生不管养,等孩子长大了又来吸血。

她劝我趁早彻底了断,不然人家还真以为你惦记着那所谓的血缘呢。

我当然知道了。

果然,几天之后,我再次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我爸手术做完了,该出院了。

主要是,该有个人去结账了。

我知道他们会这样做的,那娘俩骂了我那么多天,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有一丝的愧疚,让我给我爸买单。

这次手术,下次,下下次的任何事情,恐怕只要能推,她们都会推给我。

我已经完全明白,年龄并不会把一个混蛋变回好人,这几年我的做法是错的,错得离谱。

我就不应该跟这个挂名父亲的生物有任何联系。

所以,我马上去了医院,去了结这件事,

到了病房之后,果然只有我爸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他虽然憔悴,可是见了我,却也没有给我好脸色:

「看,看什么看?老子我还没死,你再不孝点,我就要被你气死了!」

他可能觉得我应该给他道歉?

真的,太搞笑了。

我拉了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没有多说废话,只是心平气和地告诉他:

「我在办离婚手续,也准备辞职,我要离开这里了。」

他一惊,猛地扭过头来,问出口的居然是:「离婚?离婚你能分到多少财产。」

如我所料。

他连我离婚的原因都不想问,只惦记能否从中获取好处。

我故意说:「所有财产都是我的,他净身出户,单是房子就值几百万。」

他的双眼几乎冒出了光,忙不迭地说:「你那套房子挺大的,你拾掇拾掇,我搬进去住。」

我真笑了,忍不住了。

我故意问:「为什么?你没有家人吗?」

他还挺认真的:「他们也进去住,现在这房子太小了,住得不舒心,你不是说你不留这吗?」

那句「我要离开这里」他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也没问我何去何从。

但是,他居然还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会同意把房子留给他?

就真的,很可笑。

他见我笑得欢畅,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你的东西不都是老子的?要你房子怎么了?你又不住,这就难为你了?」

他用的还是「要」,而不是借。

我停下了笑容。

叹气。

然后把这些年憋在心口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是经常梦到我妈,她的死你要负全部责任,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这些年我为什么乐意跟你联系了?你真以为我放得下那些过往吗?不是的,我是回来看看你混得多差,多潦倒,我看着就觉得开心,你不明白吗?」

他似乎从未想过我会这样说话,因此那一瞬间,我在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见的震惊表情。

「你的二婚老婆跟继女把你扔在这里,她们做得很对,因为她们也没有当你是家人,你就不配有什么家人,不是吗?」

他憋红了脸,应该是张开嘴想骂我,我迅速用更大的声音抢过话:

「还有,我今天过来不是给你付账单的,我是来告诉你,我会卖了房子卖了车子离开这里,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可以去告我,我咨询过律师,告完胜诉最多一个月也就几百块钱赡养费,我不在乎,我养只狗也要几百块,就当是扔给狗了。」

他激动得像是要起来打我。

我也迅速站了起来,不给他一丝说话的机会:

「明白了吗?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这个唯一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以后再也不会来见你了。而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活该。」

说完上面这些话,我重重呼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快速出门,穿过走廊,下了楼。

直接离开医院。

当然,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去缴费。

我办了一张新的手机卡,这样就不会被那几个所谓的家人骚扰了。

而离婚冷静期,也快结束了。

期间我也见了周先生几次,每次见面,他都穿着高领的衣服,遮住脖子,显得特别高冷。

毕竟是处理财产,该过户该转账都得公证处理好。

之后,就是领证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又瘦了一圈,原本就不胖的他,显得更加憔悴了。

可能是被张琳折腾得够呛吧,这阵子,我们一起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我丝毫不同情他。

而经过了这个月的各种事,我也想清楚了,他只是个跟我在一起十多年的过客,我确实还要继续往前走,好好生活。

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生活。

领证那天,他默默签名,眼睛却一直在偷看我。

我识别不出他那双眼里装的是留恋,还是对我接手了全部财产的憎厌。

但我不在乎了。

拿到了各自的证件,分别的时候,街上有风。

我挥挥手,心里居然真的没有太大波动。

他点点头,说:「这样也挺好,我也不愿,成为你余生里不好的记忆……」

「滚吧你。」

我笑着打断了他那些恶心的话。

他尴尬在风中。

虽然风吹不走,他眼里那些晶莹剔透的光。

可我早已无暇欣赏。

我转身离开,迈着大步,走向了一个,他永远不会走的方向。

我辞职了。

我打算离开这个城市。

房子全权交给中介,等卖出去再回来签合同就行。

我打包了行李,真的迅速离开了。

我来到另一个繁华的一线城市,却租了个郊区的公寓,每天种种花,写写属于自己的文字。

我没有真的养狗。

我也还是没有朋友。

倒是还有跟张琳一直保持联系,在我走了之后,她就跟周先生坦白了她堕胎这件事,还把他痛骂了一顿,分了手。

这让周先生从此一蹶不振。

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复仇过后的快感,因为他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我反而安慰起张琳来,希望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她的人生。

她大大咧咧地表示才不会,渣男的人生才会被影响到,毕竟她下手可不会偷偷摸摸,这事已经在他公司里影响到他的声誉了。

这小嘴甜的,仿佛都在故意挑我爱听的话来说。

而此后,我们也常常分享各自的生活。

这个不简单的小姑娘,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都像个姐姐那样,一直存在于我的生活当中,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

包括情绪,包括我未来要走的事业道路。

明明是一个妹妹,却像我的姐姐,她真的拥有很强大的能量。

我在新城市里并没有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而是依靠累积下来的文笔,给新媒体公司供稿,收入其实还可以。

持续了几个月,我已经步入正轨了。

这期间,她功不可没。

她就像一个多年的老朋友,持续不断地站在我背后,为我出谋策划,也为我排解烦忧。

可奇怪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突然有一天,她戛然而止地不再发微信给我,而我发给她的文字,她也再没有回复过。

我还想着再见她一面,请她吃饭,以表这些时间来她对我的帮助。

可她不仅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

我找不到她了。

我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我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生活,一边始终惦记着她。这个在我经历人生大坎过程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小姑娘。

一个月,两个月。

还是联系不到她,我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

如果她真的有困难了,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决定找她。

可决定下来我才发现,关于张琳,我除了拥有她的电话号码跟微信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了。

我只知道,她跟周先生的公司是合作关系。

为了寻找她的消息,我假装客户打电话去了周先生的公司,找到了跟周先生同样是做业务的余姓同事。

一番打听之后,这位余经理不仅不知道任何关于张琳的信息,反而无意中透露了另一件事:

周先生在半年前就辞职了。

我算了算时间,距离我们离婚拿证,也不过堪堪半年。

他那时候忙碌得很,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怎会无端端辞职?

事情,变得有些奇怪了。

一开始,我猜他会不会是被张琳整得太消沉,因此工作也不要了。

可张琳也从未与我提过这事,倘若周先生真碰到什么困难事,她肯定会开心地分享给我。

而如今,张琳也无端端失踪了,这更让我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好奇心,驱使我继续查下去。

我跟余经理保持了微信联系,我用还算不错的文字手段,旁敲侧击地继续打听周先生的事,这才得知——

至少在公司,没人知道周先生出轨,还有离婚。

包括余经理在内,都只知道他早早成婚,家里有个贤妻,而他也一直都是个顾家的男人。

这不合理,因为张琳说过,她已经把这事闹得,让周先生在公司里丢了声誉。

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无论是周先生,还是张琳,他们都有我未曾触及的秘密。

我犹豫再三,还是打给了周先生。

可是,让我吃惊的是——

他的电话已经是空号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做业务的人,很需要稳定的联系方式,哪怕是跳槽了,也不会轻易把手机号码注销。

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虽然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可我还是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开始整理手头上的通讯录,把以前周先生介绍过我认识的朋友都挑了出来,然后打电话过去。

借口很简单,就说是房子产权的事还要找他,可是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奇怪的是,有些朋友委婉表示,他们最近也没有联系到周先生。

而有些朋友则直接说,他们不知道,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仿佛都不愿意谈起这个人。

周先生就像消失了一样。

而他的消失,跟张琳的消失是否有联系?

我想了想,决定回去一趟。

我回到那个城市。

回到了周先生跟我一起打造的房子。

幸好还没卖出去。

我也有私心,房子我是挂了一个比较高的价格,可能我下意识,并不想它那么快卖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走了许多熟悉的街道,我踌躇在周妈妈楼下很长时间,却没有胆量上去拜访她。

说到底,我跟周妈妈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无论怎样的拜访都是打扰。

而且,我也怕周先生真的在家。

也许他就是被伤得太深,从此蜗居在家里呢?

况且,我更惦记的,是张琳。

所以,那几天,每到傍晚时分,我都会回到那个咖啡店。

张琳约我见面的咖啡店。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

那是她当时下意识选中的地点,我猜,要么她喜欢这里的咖啡,要么她的活动范围就在这个咖啡店的周围。

我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销声匿迹,就像我不太明白她当初为何会选择一路帮我到底。

在周先生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其实大可不必继续联系,可是她却还在指导我如何更好地生活下去。

其中肯定有原因。

大概连续蹲了一个礼拜左右,在某个夜里,我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了——

张琳。

她果然还是出现了。

趁她在前台买咖啡的时候,我快速地走了过去,对着她的背影喊出了她的名字:

「张琳?」

却不料,她完全没有反应。

我觉得奇怪。

我走到她面前,问她:「你是张琳吗?你还记得我吗?」

她认真地看了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张琳。」

说完,她拿着买好的咖啡转身就走,走得匆忙。

她脸上那一丝慌张,说明她记起了我。

可是,为什么她会说我认错人了?

那天晚上,我一夜无眠。

不是因为咖啡的原因,而是我想了很多很多。

如果一个人花了几个月时间,给了另一个那么多帮助,那不可能会突然间就变得[不认识]的。

要么真心付出,要么另有所图,总而言之,都不应会突然间断绝了所有联系。

所以,我碰到的这个姑娘,也许她没有说谎。

她可能,真的不是张琳。

假如她不是,那么,谁才是张琳?

我知道,只有一个人,可以解开我所有的疑惑了。

周妈妈。

她一直住在一个老小区里,我跟周先生结婚置办新房,她也没有过来跟我们同住。

第二天,我买了些礼品,登门拜访。

周妈妈给我开门的时候,她那满头白发,让我差点没能认出她来。

像是一下老了几十岁。

她很平和,感觉不再是当初有脾气有个性的女人了。

在客厅里,她慢慢地泡茶。

我发现了,这整个屋子,都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没有周先生的鞋子,没有周先生随处乱放的外套,阳台上也没有周先生的衣物。

周先生不在这里。

寒暄了一阵子之后,我问周妈妈,周先生去哪里了?

她笑了笑,回答说:

「我也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句话有问题。

因为,据我所知,这不可能发生。

周先生这个人,哪怕他可以对我绝情,但他绝对不会这样对周妈妈。

我忽然意识到……

如果周先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呢?

那么,他是不是,就没办法告诉他的妈妈了。

那些我曾经无暇在意的细节,开始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他主动说他出轨了。

他搬出去了,却居然粗心地把用过的手机留在我那里,让我找到了张琳。

他跟我离婚,被迫把一切都留给了我。

他退场,她登场,指引着我该怎么继续生活……

而那个叫张琳的女孩,何止不简单?

我还想起,后来那些时间里,每次我再见到周先生,他都一次比一次更加消瘦……

我颤抖着声音,试探性,问出了一句:

「他走了,多久了?」

周妈妈红了眼睛,补上一句:

「孩子命薄,是他对不住你,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从周妈妈家里出来的时候,我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很干,需要不断眨眼睛。

回到周先生跟我一起打造的房子里,哪里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我也是他留下的痕迹。

我坐在他曾经坐过的沙发位置上,静静地坐着。

我想起那些天,他坐在沙发上让我给他按摩,说他的脖子很硬。

我还说他硬颈。

今天我才知道,那个位置,叫甲状腺,很容易发病的地方。

还查到了一个新词,叫未分化。

我想起他日渐消瘦的身体。

他遮住脖子的衣领。

周先生,他的表演太精彩了。

他知道我,知道我不懂如何接受分离,也许太悲伤的分离,会让我不知道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他知道,我在婚姻里活成了他的附属品,他找了个对他最不友好的方法,让我可以接受失去。

他用余生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我想起,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

「滚吧你。」

我的眼泪,开始忍不住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根本止不住,完全止不住。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张琳会像个姐姐那样,一直关注着我,帮助着我,指引着我向前走。

为什么她明明是个妹妹,却会像个姐姐。

为什么她又会突然消失不见。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张琳啊。

是周先生。

那时他离开了我,却又没有完全离开我,直到某一天,他才不得不真的离开我。

我才明白,最后一面的那天,风吹不走,藏在他眼里的那些光,的确是留恋。

我想起他对我说过的那些情话,现在想起来,句句都能刺痛我的话:

他说,这世界总会有人继续那么爱你的,你看,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他说,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还有签完协议时,他忍不住说,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抱着自己,大声哭了起来。

好久好久没这样哭过了。

好像只有小时候,找不到妈妈的时候,我才会哭得这么狠,哭得这么狼狈。

但这次啊,是因为我再也找不到周先生了。

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哪怕睡着了,哪怕是在梦里,我也在哭。

但是,梦里,周先生出现了。

他蹲下来,抱住我,安慰我,让我别哭。

我哭着问他,你在哪里,我要找你,这辈子什么都不做了,我只要找回你,我怎么才能找回你……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

「你要,向前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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