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我跟盛绪沉是夫妻,倒不如说我们是合作伙伴。
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他喜欢的女生,跟我的青梅竹马在一起了。
所以,我和他,结婚了。
1
「安副总,外面有人找您。」
秘书小陈问我这话时,手机屏幕亮起。
是盛绪沉打来的。
我不动声色挂了他的电话,抬头问道:「哪位?」
「他说,他叫魏珩。」
我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
「告诉他,我没时间,不方便见客。」
待小陈出去后,我扔下手中的笔,向后一靠,闭上眼睛,想要放空自己。
然后,再次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我的美梦。
我伸出一只手拿起手机,没看联系人,「喂?」
「是我。」
盛绪沉的声音。
「怎么了?」
他语气低沉:「晚上我有事,不回家吃饭了。」
我哑然失笑:「盛先生,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们结婚三年,你什么时候回来吃过饭?」
那边的他却像是听不懂我的话,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沾染上几丝宠溺意味:「好了,我知道,等这周末没事我们就出去,好吗?」
「?盛绪沉你糊涂了,听不懂我的话吗?」
「好,我会早点回家的,再见,盛太太。」
不等我说出我的疑问,他便迅速挂了我的电话。
我看着挂断通话界面,百思不得其解。
处理完所有事情,时间差不多九点多。
公司没剩几个人,我一般不会要求员工强制加班,除非是非常紧急的情况。
公司大门处,有辆黑色的奔驰打着双闪。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我有些近视眼,看不清里面人的长相。通过车型和时间点的判断,我还以为是盛绪沉来接我了。
他偶尔脑子抽的时候确实干过这种事,所以我也不奇怪。
我走近拉开车门,侧身坐进,顺势系好安全带。「忙完了?你给我说晚回来,我还以为要到后半夜。」
车内一股烟草气味,我咳嗽两声,扭过头去:「你抽烟……」
对上了一双许久未见,快要遗忘,却又再次想起来的眼眸。
魏珩指间夹着猩红烟头,将最后一点堙灭于手旁固定的玻璃烟灰缸中。
他哑声开口:「然然。」
我的脸色立刻冷下来。
他想要抓住我的手,我猛然缩回,只留他的手僵硬地立在空中。
魏珩默默收回手,「我听说,你跟盛绪沉,结婚了?」
「嗯。」我不愿多说一个字。
「你们结婚多久了。」
「三年。」
魏珩双手渐渐用力,他面上表情未改,内心却轩然大波:「我和冯雨薇走了没多久,你们就结婚了?」
「严谨一点,魏先生。」我打断他,「是在你和她离开的第三天,我们就去领证了。」
「安舒然!」
魏珩情绪忽而爆发,一掌狠狠拍在方向盘上。
「怎么?只允许你跟真爱远走高飞?不能我和别人喜结连理?」
我跟魏珩认识二十多年,知道哪些话可以激怒他。
尤其是在关于冯雨薇的问题上,我绝不让步。
魏珩松开安全带,一把扣住我的身子,趁我未回神时,欺身而上。
我一般是不爆粗口以及打人的。
但今天我受不了。
「啪」
魏珩下一步动作被我一巴掌给打的烟消云散。
「别来恶心我。」
他摸着脸颊,笑出声。
「魏珩,你他妈就是个变态!」
「是!我就是!」
魏珩接着说道:「你猜,你的丈夫盛绪沉,现在在哪里?是和谁在一起?」
「然然,你应该知道,他喜欢的,一直是冯雨薇吧?」
我当然知道。
魏珩既然在这里,那冯雨薇必定也回来了。
我终于明白之前盛绪沉那通无厘头的电话了。
「再见,盛太太。」
他从不会这样喊我。
之所以有这种举动,应该是冯雨薇和他在一起。
旧爱相见,难免眼红。
譬如盛绪沉和冯雨薇。
再者就是我和魏珩。
2
客厅黝黑,没有丝毫温度。
我打开门口的一盏小橘灯,脱下脚上八厘米的高跟鞋,陷进沙发,不愿起身。
跟魏珩时隔三年的见面并不愉快。
我和他纠缠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萝卜丁的口红,用尖端戳在他的肚子上。
魏珩吃痛,松开掌控。我立即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走之前,我留给他一句话。
「魏珩,别让我看不起你。」
长叹一口气,我将脸埋进沙发抱枕中,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回忆起之前种种。
3
自打我记事起,我就和魏珩认识了。
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我都和他在一起。
两家父母经常调侃,早知道让我和他定个娃娃亲了。
潜意识里,我认为,以后一定是要和魏珩结婚的。
他也这么认为。
直到冯雨薇的出现。
没有任何话语,在我憧憬与魏珩的未来时,盛绪沉忽然找到我。
他说:「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我一度以为他是神经病。
第二天,我兴致冲冲给魏珩打电话,约他出来庆祝他生日。
一连打了五六个电话,魏珩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去了他家,只找到了魏父魏母。
他们支支吾吾,但还是道出实情。
魏珩跟一个女生出国了,今天早上。
我发觉,原来我已经不了解他的生活了。
他什么时候和那个女生认识的,他们是何时互生情愫的,我全然不知。
我不死心,觉得魏珩一定有难言之隐。
可我等了两天,等来了他的一则信息。
「祝你幸福。」
那一刻,我满心幻想,终于被他亲手打碎。
碰巧,一个陌生号码打来。
我以为是魏珩,慌忙接起,声音颤抖:「是你吗?」
电话那边沉默一瞬,回道:「我是盛绪沉。」
我想起他是两天前来找我的人。
「有事吗?」
「我问你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鬼使神差,又或许是被魏珩的举动彻底寒了心。
我抓紧手机,说。
「好。」
第三天,我们彼此见了父母。
下午去了民政局领证。
盛绪沉跟我倒算门当户对,他家同我家一样,有独属于自己的公司,虽说比不上世界几百强的高度,但一定的影响力还是有的。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盛绪沉的目的。
日子也算和睦。
某日,他外出出差,我收拾屋子时,无意间翻出来他的一本相册。
里面全是他和一个女生合照。
照片里,女生笑得灿烂,而他眼神宠溺地盯着她。
我只翻了两页便放了回去。
对于别人的生活,我没兴趣窥探。
即使他是我的丈夫。
我想,他总有某个原因,亦或者是利益牵扯,才会要我和他结婚。
答案在魏珩的朋友圈揭晓。
他没拉黑我,反而在一个月后,发了条朋友圈,配文:「是我的幸运。」
图片是他吻着一名女生的脸颊。
女生眼睛微眯,似是害羞。
她的面容,跟盛绪沉相册里女生的长相,一模一样。
4
不知何时,我沉沉睡去。
梦里我并不安稳,好像有人抱起我,将我轻柔放在了床上。
再次睁眼时,盛绪沉躺在我身侧,左手环住我的腰,呼吸打在我的鼻尖处。
他很喜欢拥我入眠,偶尔还会耍孩子脾气,非要我枕着他的胳膊当枕头。
说起来,在房事这方面,我和他不算很频繁,而且每次都有保护措施。
第一次那晚,我疼的说不出话,他循序渐诱,温声唤我:「然然。」
「不哭。」
对于要孩子,盛母曾经来找过我,问我和盛绪沉何时打算生孩子。
「你跟阿沉都老大不小了,我希望你们可以早点尘埃落定。」
我打马虎眼,告诉她会尽快。
哪里会尽快。
怕是等不到那时候,盛绪沉和我便会离婚了。
他的意图跟我不谋而合。
为了气出国的二人。
否则,他就不会将婚礼办的如此隆重,还允许媒体争相报道。
外人眼里,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盛家独子跟安家独女。
许多人说,即使我和他是商业联姻,那也是养眼的一对联姻夫妻。
但我俩心里彼此清楚,合作共赢是最重要的。
这个方法绝对有效。
虽然过了三年,冯雨薇才回来找他。
不过,只要能够得到想要的人,时间又算什么?
我缓缓起身,怕惊扰到盛绪沉。
刚下床,身后响起他的声音:「醒了?」
我背对他,点点头。
一阵天旋地转,盛绪沉将我再度抱入怀中,嗅着我的发香:「陪我再睡会儿。」
以往,我会纵容他,乖乖就范,像只小猫般缩在他怀里。
今天我不想了。
盛绪沉抱我其实不算用力,轻轻一挣,我直起身子,长发散落在背,「盛绪沉。」
他察觉到了我情绪不对劲,沉声:「怎么了?」
「如果,你要做某个决定。」
我回头看向他。
丝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透落下来。
「那请一定要提前告诉我,而不是临时通知我。」
说完,我去了洗漱间,反锁上门。
盛绪沉应该会懂。
我说的,是和他离婚的事。
5
新欢旧爱,究竟哪个会令人念念不忘?
如果要盛绪沉选,他当然会选旧爱。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更何况我连新欢都算不上。
我和他,毫无感情可言。
坐在办公室内,我始终静不下心,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
临近下班,我突然接到了我妈给我的电话。
「你知道小珩回来了吧?」
说起魏珩我就头疼。
怎么又提他。
「知道。」
「没事的话,晚上回家一趟,你魏叔魏姨还有小珩都要来,你也挺久没见他们了,回来见一面吧。」
「妈。」我揉揉眉心,「我已经结婚了,结婚你懂吧?我现在这个身份跟魏珩见面,除了尴尬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再给我和他制造机会了。」
当年我跟盛绪沉结婚,我妈并不是很愿意。
她还是念着魏珩。
因为她不知道,魏珩为了另一个女生,抛弃了我。
她甚至认为,我应该等魏珩。
何其荒唐。
奈何她拗不过我,没办法改变我的想法。
现在魏珩回国,她肯定滋生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妈听出来我的意思。「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好歹你跟小珩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情谊是说断就断的吗?还有你魏叔魏姨,小时候对你多好,现在连见一面都不愿意,多寒人家的心。」
「你今天必须回来,听见没!」
我妈不给我拒绝权利,说完就挂了电话,生怕我反悔。
落地窗外,夜幕降临。
纵使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母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上。
公司楼下,又是昨天那辆熟悉的车。
我抬腿便走。
魏珩摇下车窗,喊道:「然然。」
我充耳不闻,加快脚下步伐。
他下车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等下。」
我挣脱出来,冷眼看向他:「有事?」
「阿姨让我来接你回家。」
「我有手有脚,身上有钱有手机,犯不着让你来接我回家。」
本质上我是个冷性子的人。
之前以为,魏珩是和我在一起一辈子的人,所有的事情我都迁就他,哪怕是自己不能忍受,自己不开心,我也默默憋在心中不言说。
现在想想,挺感谢魏珩的。
如果不是他离开,可能我会一直是这个样子。
趁着绿灯的最后几秒,我快速跑到马路对面,留下魏珩在原地。
再怎么想纠缠,交通规则必须遵守。
魏珩无可奈何,等绿灯再次亮起,他回到车内,调转方向,朝着路对面开去。
与此同时,一辆和他相同型号的奔驰,与他相向而过。
盛绪沉掏出手机,点开备注「然然」。
电话响了许久,没有接通。
他将车子停在公司楼下,副驾驶上,是他刚买回来的蛋糕。
今天是他的生日。
路灯亮起,盛绪沉握紧手机,眼神盯着公司大门口,将身影藏匿于黑暗中。
他在等一个人。
一个今晚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6
这顿晚餐吃的心思各异。
我妈故意让我和魏珩坐在一起,我视而不见隔壁魏珩炙热的目光,自顾自吃完了饭。
和魏父魏母简单说了几句后,我以身体不适为由,穿好衣服准备离开。
轰隆而至的雷雨打断了我的计划。
「这么大的雨,回去多不安全啊!今晚就住家里吧!」我妈劝说我,看似是为我好,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倒也不怪我妈,毕竟魏珩最会做的便是拉拢人心,他左一句夸我妈年轻,右一句夸我妈漂亮,哄得她不知天南地北。再加上两家从小来往的原因,她打心底里认定魏珩就是安家的女婿。
盛绪沉每逢过节跟我回家,我妈基本都是冷脸相对,大多数时间,全是我爸和盛绪沉我俩沉聊天,她在一旁看电视不说话。
如果今晚我留下,那魏珩必定也会在这里。
「不了,我给盛绪沉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说着,我摁下门把手。
我妈见留不住我,急忙朝魏珩使眼色。
身侧巨大阴影落下,魏珩握住我的手:「我送你。」
「是啊是啊,雨这么大,你自己回去我们不放心,就让小珩送你回去吧。」魏母附和道。
我爸一向沉默寡言,这次居然也同意:「听话,别闹脾气。」
我轻轻收回魏珩握着我的手,在大衣上轻蹭几下。
不明显的小细节被魏珩尽收眼底,他抿唇,依旧挡在我面前:「走吧,真的只是送你回家。」
我长出一口气,说道:「行。」
7
暴雨填满地上水坑,魏珩撑着伞走在我身后。
到了车旁,我自然而然坐进了后排。
他刚想开口,我先说道:「副驾驶,应该是冯雨薇坐的吧?我没有和别人争东西的癖好,属于我的,不会被抢走。」
魏珩喉结轻动:「我和她……分手了。」
「我知道啊。」我扬起头,笑道:「不然你也不会回国,更不会来找我,像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对吧?」
每一句话,精准命中魏珩的痛点。
他果然脸色微变,语气沉了下来:「然然。」
「开车,如果不想送我,我现在去打车。」
我眼神冷却,作势要下车。
魏珩将我重新塞回车内,叮嘱我:「坐后排也要系好安全带。」
「用不着你说。」
大抵是天气缘故,街上车辆稀少,偶尔有堵车的路段,魏珩刻意避过,没多久便到了我家楼下。
哦不对,这是盛绪沉的家,严格意义上,不是我的家。
「谢谢。」
即使是分外眼红的旧情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这样回想起来才不会觉得亏欠对方。
车门如我预想中一般没打开。
「开门。」
魏珩像是没听见。
「我说了,开门!」我有些烦躁,扣动着门把。
「你还记得高中那晚吗?」
魏珩的话,使我的记忆拉回高中。
我们高中是寄宿制,一周回家一次。高二时,某天晚上,下着和现在一样大的暴雨。那天晚上因为周考没考好,我没心情吃饭,结果导致晚自习下课后我虚弱无比,肚子一直咕咕叫。学校里的小卖部早就关门,我连买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学校明令禁止不允许带手机,可我还是违反规定,将手机藏在枕头下,平日里会和我爸妈偷偷打个电话。
凌晨一点,我饿的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掏出手机,发给魏珩一则短信:「你睡了吗?」
那边几乎秒回:「还没,怎么了?」
「我睡不着。」
「失眠了吗?」
「不是,太饿了。」
这次短信过了将近一分钟才得到回复:「想吃什么?」
我以为他问的是明天吃什么,回了句:「老北京方便面。」
半个小时过后,我收到他的消息:「开窗户。」
我们寝室在一楼,室友都进入深度睡眠。我偷偷下床,一点点打开窗户。
魏珩手里拿着一包方便面,身上穿着单薄的校服。
我惊讶,对他做口型:「哪来的?」
「刚翻墙出去买的,你吃完赶紧睡。」
他踮起脚尖,把东西递到我手里。
我一直以为,在魏珩这里,我是特别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也会为别的女生洗手煲羹,为她不远千里去买想吃的东西。
「记得,然后呢?开始和我翻旧账了是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雨势渐大,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成行,糊的看不清外面。
「魏珩,其实关于感情,我们之间谁都没有开口提过,换句话说,我们甚至未曾开始过,何来爱情一说?」
在朦朦胧胧的相处中,我已经默认了他女朋友的位置。直至他带着冯雨薇离开,我才明白,自己原原本本竟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这番话,魏珩听后,陷入了沉默。
他忽然开了门。
我以为他想开了,快速打开车门,连雨伞都没撑开,冲入雨中。
可惜魏珩就是魏珩,不达到他的目的,誓不罢休。
带有湿意的怀抱禁锢住我,魏珩双手环住我腰,将我死死抱在怀里。
他声音颤抖:「我错了,你别走……」
我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每掰开一根,他就再度收回,丝毫不给我挣扎的机会。
「魏珩,我结婚了,请你自重,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你我名声都不好。」
我明白此刻的他,冲动大于理智,为了避免他干什么出格的事,我只得慢声劝导。
「我知道你跟他结婚是为了气我,你根本不爱他对不对?你恨我当初抛下你一走了之,把你独自留在国内。这些我都知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离开我……」
硕大雨珠彻底淋湿我俩,魏珩埋首在我肩颈处,声音断断续续:「然然,跟他离婚,好不好?」
「跟他离婚,我娶你。」
自诩情深的戏码演的我想吐。
正当我准备故技重施,用胳膊肘捅他肚子时,另一道熟悉声音响起:「然然。」
盛绪沉打着一把黑色双人伞,身披大衣,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
更不知道,他看我和魏珩纠缠了多久。
我低声道:「放手,别把局面搞得太难堪。」
权衡利弊后,魏珩松开双手,我抱紧双臂,跑到楼底下。
盛绪沉脱下身上衣服搭在我身上,「冷不冷?」
我摇摇头,却浑身一哆嗦。
「我们回家吧。」
我扯住盛绪沉的衣袖,轻声嗫嚅。
良久,我听得一声。
「好。」
8
我知道盛绪沉不爱我。
但被他撞破我和魏珩在一起的画面,明明我是受害者,偏偏我衍生出了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
「你的大衣,我一会给你洗一下。」
「不用,我去阳台晾干就行。」
盛绪沉接过我身上外套,沉默与我擦肩而过。
走进室内,我才发现,餐桌上摆满了佳肴和一个蛋糕。
十一月二十八号。
我惊觉,今天是盛绪沉的生日。
过往三年,不说琴瑟和鸣,我俩倒也算得上相敬如宾。他的生日,我通常每年会在日历上做个标记,提醒自己记得买礼物。
这几天因为魏珩的纠缠,我身心俱疲,手机上的提示信息一滑而过,根本不在意究竟是什么东西。
结果忘了盛绪沉的生日。
见他从阳台折返,我略带歉意:「抱歉,我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妈晚上喊我回家有点事情商量。」
「没事,这东西也都是刚做好。」
他没有说,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一遍又一遍。
「那我陪你吃些,生日礼物等过几天补给你。」
正说着,我拉开凳子,盛绪沉制止住我,他眉头微皱,「先去洗澡,要不然容易感冒。」
经他一提醒,身上的冷意似乎有了意识,一点点吞噬我的皮肤表面,彻骨寒意遍布全身。
我回他:「好。」
将自己浸泡于热水中,我仰头靠在壁沿处,眼神放空,脑海里不断播放着许久不曾想起的回忆。
这一泡,泡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我包好浴巾,散落黑发垂在腰间,轻扫过我的后背。
出去那一刻,我看到了盛绪沉。
他躺在沙发上,眼睛微阖。
听到我的动静,盛绪沉支着手臂起身,问我「好了?」
我点头,「这菜还吃吗?」
时针指向一。
「算了吧,太晚了。」
得到他的回答,我没再多说,而是把头发吹干,回到卧室躺下。
两分钟后,盛绪沉进来,他贴在我身后,抱紧我的腰,身体温度悉数传来。
「然然。」他唤道。
「怎么了?」我以为他要问魏珩的事情,甚至在心里,我连如何回复都演练了无数遍。
「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我愣住。
「生日……快乐。」
黑暗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盛绪沉平稳呼吸声响在耳侧,他的手,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我的身体。
我慢慢起身,将他的胳膊从身上拿下,来到电脑桌前。
Word 文档显示五个大字。
第一行,我删了又打,打了再次删除。最终颓废合上电脑,缩起双腿,抱住自己开始发呆。
在我看不到的身后,盛绪沉看着我的背影,渐渐握紧双拳,脸色惨白。
他看到了。
「离婚协议书」。
9
近日的盛绪沉很奇怪。
他看上去欲言又止,总想和我说点什么。可每次与我目光对视,他又低下头去,装作无事发生。
看来他和冯雨薇相处的不错,想说的事情,大概是离婚。
只不过不好意思先开口。
反正恶人我也当惯了,等我拟好协议后再跟他提离婚的事吧。
……
坐在办公桌前,我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心始终静不下来。
小陈拿给我一个快递,上面寄件人写的是魏珩。
「丢掉。」我冷声道。
小陈默默将它扔在了垃圾桶,轻轻关门出去。
她似乎看出来了我今天的低气压。
微信提示音响起。
是一条好友申请。
备注:「然然,我是魏珩。」
我直接点了拒绝,太阳穴突突地疼。
最近的糟心事可真不少。
下班到楼底下,我看见魏珩坐在大厅沙发上,低头思考事情。我本想趁他不注意赶紧溜出去,谁曾想前台新来的一个小妹妹认识我,直接喊了句:「安副总。」
这一声,把魏珩给喊抬起了头。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面子上还不能表现出来,朝她点点头,侧身就要离开。
魏珩挡在我面前。
「让开,之前还没闹够?」我压低声音,不想让别人听见我俩之间的谈话。
「我给你寄的东西,你看了吗?」
「扔了。」
我绕开他,想要摁电梯,下地下停车场。魏珩用身子挡住按键,不给我留机会。
「魏珩,你也不小了吧?如果我们十七八岁,我全当你是孩子心性,可我们现在已经二十六了,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家庭,你每天做这些事情不累吗?」
魏珩没有回答我的质问,反而将话题扯向另一个:「我给你寄的,是旗袍。」
我身子僵硬一瞬。
高一下学期的运动会,班主任让我在班级前面举班牌,我妈遵循中国女性传统美,给我选了一件旗袍。
开幕式是在下午,我等中午班里所有人都去吃饭,偷偷拿着衣服来到卫生间换好,回到班里准备套上外套。
上楼梯时,我因为没适应高跟鞋,差点崴住脚。碰巧周围有一个男生正在下楼,他托住了我的腰,才没让我摔下去。
「谢谢。」
出乎意料,我在班里看到了魏珩。
「你怎么没去吃饭?」我问他。
「等你。」
他掏出了一个面包,「食堂没办法外带,你将就一下吧。」
是一个奶油菠萝包。
我接过来,无意发现,魏珩的脖子和耳根子,红的吓人,仿佛滴出血来。
「你耳朵脖子怎么了?」
我说着,伸手就要搭上去。魏珩连忙侧头,眼神游离:「没……没什么,教室太热了。」
末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你赶紧吃吧。」
我不知道,魏珩说的是:「你穿旗袍,挺好看的。」
关于和他的回忆,我总是记得很清楚。
可我又讨厌这些清晰的记忆。
它们时刻提醒着我,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我勾起唇角,「魏珩。」
他有些欣喜。
下一句,我说道: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穿旗袍,那是我妈强塞给我的。」
「就像你被人甩了后再念及我的好一样,令人恶心。」
10
我的人生,在出生那刻起,就已经被书写好了未来的道路。
我妈身子不好,生了我以后,医生告诉她以后最好不要再生孩子了,对身体损坏比较大。于是,她跟我爸把所有培养方法全数倾灌在我身上。
五岁,别人家的小孩子在和其他小朋友玩耍野炊,而我只能坐在家里,听我妈给我找来的老师补习英语口语;十二岁,其他人报了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培养爱好,我却被我妈带去聚会上,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她告诉我,这些以后都是人脉,一定要好好抓牢;十八岁,别人在休闲日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逛街购物,我穿着我妈给我规定的衣服,待在家里乖乖刷题,不能外出。
她说,公司以后是我的,我必须提前熟悉所有流程。
我的人生像是开了二倍速,无趣且乏味。
这也是为什么,魏珩当初会选择冯雨薇抛弃我。
因为谁也接受不了未来的另一半是个闷瓶子,一点活泼可爱的气质都没有。
我骨子里是个叛逆的人,可我没有叛逆的资格。
「魏珩,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来我以前做的种种傻事。」
「为你,我不值当。」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
我走进去,魏珩想跟,却又不敢进来。
合上门的瞬间,我们目光对视。
他眼神里有后悔,委屈,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可我没有。
什么都没有。
11
遇见冯雨薇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似乎我人生中的苦难,都与她有关。
我还记得,那是周日。
早上醒来时,盛绪沉不知去向,我洗漱完后,看着家里空荡荡的一切,觉得有必要添一点东西。
这一出门,就碰上了冯雨薇。
倒也可笑,过了这么久,我才见到了这个让我生命中为之起伏波荡的人。
是在一家钢琴店里。
我妈不让我学习钢琴,她认为那是西洋之物,没有学习的必要。
所以我很羡慕会弹钢琴的人。
玻璃窗前的钢琴引人注目,我走进去,店员立刻迎上来,笑着问我:「请问您是来买琴的吗?需要什么样式的,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下。」
我指着那架黑色的钢琴。
「我想买这架。」
大概是她没见过我这么爽快的顾客,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怔神之余,另一道声音响起:「这架钢琴,我买了。」
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裙子的女生,她发过肩梢,眼神明亮,鼻子小巧,整个人散发着明媚活泼的气质。
仅仅一瞬间,我便认出了她。
冯雨薇。
曾在盛绪沉的相册和魏珩的朋友圈里,我见过她。
命运真是猝不及防,让人狭路相逢。
冯雨薇走到我身旁,她语气坚定:「不好意思,这架钢琴是我很早之前就预定了的,你再去选一架别的吧。」
原来这次,是我抢了她的东西啊。
我摆摆手,「算了,我不买了。」
店员不死心,她一路跟随我到门口,劝说道:「要不您再看看,还有其他种类的……」
我摇头拒绝,她见没有效果,只能回去。
临走前,我听见冯雨薇接了个电话。
「绪沉哥,你怎么还没到啊?堵车,这都堵多久了,这钢琴我搬不回去,你必须来接我!」
电话中「绪沉」二字,令我心口一窒。
难怪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所踪。
也对,冯雨薇回来了,他的重心肯定要转移,为她忙前忙后,
我收拾好杂乱思绪,没再听冯雨薇后面说的话,快速离开。
冯雨薇还在店内叽叽喳喳。
「你也要买钢琴?给谁啊,喔,是不是那个我还没见过的嫂子……」
12
回家后,我随便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盛绪沉,有魏珩,还有冯雨薇。他们不断穿梭在我的梦中,惹得我一身冷汗。
恍惚中,有人唤我:「然然。」
我猛然睁开眼,盛绪沉坐在床边,开着床头小灯,而外面的天已经黑透。
「做噩梦了吗?」他问我。
我直起身下床,轻轻回了句:「没有。」
冰箱里还有几罐啤酒,我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眼神瞥见客厅一角。
一架黑色钢琴静静立在那里,很像是我上午看到的。
身后响起盛绪沉的声音:「今天买的,喜欢吗?」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想起来在钢琴店发生的事情。
买个和冯雨薇相似的钢琴来恶心我吗?
我背对他,冷声道:「我不会弹钢琴。」
盛绪沉显然没料到,他沉默几秒,回我:「抱歉,我不知道你不会弹钢琴。」
我拉开凳子坐下,打开一罐啤酒。「有什么可抱歉的,当个装饰品挺不错的。」
「其实……我会弹。」
我有些惊讶,喝下一口啤酒,回过头去:「你会弹钢琴?」
「嗯。」
「那你能给我弹个曲子吗?」
「你想听什么?」
「《Luv letter》,你会吗?」
这首曲子,我曾在高中的练琴房中听到别人弹过。
我很喜欢,可我不会弹。
盛绪沉抿唇,在我注视的目光中,他坐在钢琴前,抬起琴盖。
「等下。」我打断他,「你不看谱子吗?」
「不需要。」
结婚三年,我才知道原来他会弹钢琴,还不用谱子。
钢琴声响起,我又顺下一口啤酒。
等他弹完,我快把啤酒喝完了,意识晕晕沉沉,说话开始不大清楚。
我听到盛绪沉叹了口气,将趴在桌子上的我抱起,「下次不能喝就别喝了,伤身体。」
没由来的怒气突然充斥在我心间,我在他怀里乱扑腾,「我就喝我就喝,你凭什么管我?!」
我酒品不好,一醉容易发酒疯。
感受到床铺的温软,我瘫在上面,像是一只无骨鱼,睡衣被我蹭掉大半,露出我的肩膀。
盛绪沉把我放下后,声音喑哑:「我去洗个澡。」
转身的瞬间,我拉住他的手。
「盛绪沉。」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想我是疯了,不然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自取其辱。
趁他开口前,我自嘲道:「算了,别给我说,我没兴趣听。」
而后,我用尽所有力气从床上起来,从身后搂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后背上。
眼泪划过我的脸颊,我颤声开口:「不管你喜欢谁。」
「今天能不能喜欢我一下……?」
能不能,有一个人,是喜欢我的。
不是将我当成被抛弃后的替代品,更不是用来令别人争风吃醋的工具。
随便是谁都好。
眼前只有盛绪沉,所以我问他,今天能不能喜欢我。
虽然他心里是冯雨薇,可是三年婚姻,求他一天的假爱,不算过分吧。
身体的温热传来,盛绪沉双手支撑,再度将我压在床上。
他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迟迟不肯有下一步动作。
我抚上他的脸颊,「你怎么脸红了?」
这句话像是引爆一切的炸弹,一发不可收拾。
床头的灯熄灭了。
黑夜里,呼吸交织,窗帘微微摆动。
神智消散之际,我似乎听到了盛绪沉的低喃。
「喜欢你很久了。」
「最喜欢你了。」
13
酒精误事害人。
这个道理,在第二天醒来后,脖子上的印记和身体上的酸痛使我认识的更加透彻。
我踉踉跄跄来到卫生间,双腿快要站立不住,靠着洗手台才勉强撑住身子。
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盛绪沉系着围裙,身上染着一股油烟味。
「来吃饭吧,刚做好。」
凉水拍打在我脸颊,细小水珠顺着我的下巴滴落在池子中央。
我问盛绪沉:「昨晚做了措施吗?」
他举起锅铲的手忽然垂下,连带着目光也暗沉几分。
「没有。」
我扶住额头,长舒一口气。家里没有紧急避孕药,还要出去买。
「我去买个药,不用等我吃饭了。」
路过他身旁时,盛绪沉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吃药,对身体伤害挺大的。」
「不吃怎么办?怀孕了流产难道对我的伤害不是更大吗?」
他抬起头,松开对我的桎梏,反而搂住我的腰,一把将我拽入怀中。
我被他这一举动搞得有些愣,没有反应过来。
「盛绪沉,你干什么?松手,药物服用有时间期限,你别耽误了我的……」
「然然。」
盛绪沉埋首在我颈间,湿热呼吸扫过,痒意传来,我不禁想往后退,他却又抱紧我一分。
「如果怀孕了,就生下来。」
「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似乎有了错觉。
他在乞求我。
如果时光倒流,魏珩没有纠缠我,冯雨薇不曾回国,我想,我们会有孩子的吧。
即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即使心里都有另一个人,也会过完一辈子。
但一切都变了。
「我再说一遍,放手。」
我几乎是逐字逐句说出口,语气淡漠,不掺杂丝毫温度。
抱住我的手臂渐渐僵直,盛绪沉低垂着头,拗不过我,最终放下双臂。
「我去给你买,外面冷,你在家里休息吧。」
家里楼下就有药店,盛绪沉动作迅速,没费多长时间便回来了。
他替我倒好热水,拿着药片递到我面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吞咽下去。
既然要离婚,那就不能有任何的牵扯。
至于听到的喜欢。
大概是他没对冯雨薇说出的话。
14
之后两个月里,日子算暂时平静一番。
在此期间,我将离婚协议拟好,确认了一遍所有事项都准确无误后,将它打印了出来。
不过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协议,如果盛绪沉想要改,我也会配合他。
现在需要的是,找个时间和他说离婚的事。
魏珩的再度出现,打破了这无波的生活。
我本来以为他还有自知之明,懂得那日我和他说的话,从此会和我桥归桥,路归路。
可惜我忘了,不要脸是他的特质。
周五下班,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我爸最近把许多东西都交由我处理,身上压的重担越来越多,我有些喘不过来气。
手机上显示一条微信新信息。
是盛绪沉问我,需不需要来接我回家。
时间显示半个小时前。
我打下两个字:「不用」。
公司楼下,路边的路灯闪烁着橘色光芒,菱形雪花飘下,落在我的眼睫处。
初雪了吗。
这样的场景,应当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
破坏唯美气氛的,是黑夜中一抹车灯。
白光打在我的眼上,我皱眉侧过头,想要绕开它。
车门大开,一个身影挡在我面前。
魏珩声音响在头顶:「然然。」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积聚已久的怒气彻底爆发,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手心处传来酥麻感。
「魏珩,我以为我说的够明白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
空荡街道回荡着我的质问。
凄凉,又无可奈何。
魏珩抓住我的肩膀,逼迫我对上他的视线。
「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这话说的,好像当初犯错的是我一样。
我的情绪真的快要到达临界点,声音不自觉染上哭腔:「凭什么你说离开就离开,一句想要我回到你身边,我就要像条狗一样过去?魏珩,我不是物件,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会哭会疼会伤心,你以为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能够弥补过去三年带给我的伤害吗?」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恶心你!」
我挣开他的束缚,转身想要跑开。他却一把拦腰抱起我,带着我走向车的位置。
我听见了他说的话。
「软的不行,我只能来硬的了。」
「对不起。」
我隐约知道他说的对不起,是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情急之下,我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魏珩吃痛一声,脚底打滑,重心不稳,整个人连带着我向前摔去。
尽管落地一瞬间,魏珩用手撑住了我的头,但我的身体却重重摔在地上。
随之而来的腹部疼痛,令我的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魏珩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慌忙爬起来,将我抱在怀中,呼吸一紧:「然然……」
「打、120、快点…」
我用尽所有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然后,大片大片的阴影向我袭来,意识淹没在这无边黑海里。
15
鼻腔间充斥的消毒水味,耳边断断续续的重物落地声,视野里刺眼的白光。
无一不显示,我身处医院里。
腹部突如其来的空荡感,以及失去记忆时感到身下流出的血液。
我想我猜到了什么。
病房门外,魏珩和盛绪沉的谈话声传来。
我侧身下床,慢慢靠近门口,病房门上面是玻璃,可以看到外边。我缩在门后,蹲在角落,贴耳在门上。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是魏珩在说话。
「如果没有大动作,你和她都不会摔倒,需要我去问然然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无耻的事情吗?」
盛绪沉压抑怒气,我知道那是他爆发前的平静。
魏珩沉默了很久没有回话。
就在我以为他走了的时候,魏珩突然开口:「你不爱她,对吧?」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攥住,呼吸不过来。
盛绪沉咳嗽两声。
我等待着他的回答。
「爱与不爱,我们都是合法夫妻。魏珩,从前我不和你计较,如今你闹出来这种事,我希望你能够有自知之明,等然然醒来,我会和她说明情况。而在此以后,你彻彻底底退出她的生活,不要再来打搅她。」
事情?
什么事情?
我猛然站起身,拉开门。
门外的两人被我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我嘴唇惨白,嗓子干涩,却还是强撑着问出口:「你们……瞒着我什么事?」
是不是,我预想中的事情。
魏珩想要上前,盛绪沉抢先一步,将我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他语调温柔:「没什么,你好好休息。」
「盛绪沉,我不是傻子。」
「别想瞒着我。」
我死死盯着他,企图破坏他的心理防线。
对峙僵持,魏珩告诉了我实情。
「然然。」
「你和他的孩子,没有了……」
我听到魏珩的「对不起」。
还精准捕捉到了他句子中的重点。
孩子。
「盛绪沉,你最好解释一下。」
「我们,哪来的孩子?」
明明每一次都有措施,上次我还吃了药。
药?
差点忘了,是他出去给我买的药。
「那天,你到底给我吃的什么?」
盛绪沉抿唇。「……维生素。」
无助,绝望,胸口像是被堵塞了一团棉花,各种情绪混合掺杂,我的大脑不受控制。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我嘶吼出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病房门被我狠狠摔上,我听到他们两个在门外疯狂拍门。
「然然,不要干傻事!」
盛绪沉透过玻璃,急切和我叮嘱。
可我还在想,他说这话时,是真心诚意的吗?
我忽然觉得好累啊。
说我矫情也好,说我自怨自艾也罢。
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为什么魏珩和盛绪沉,都要因为一个冯雨薇和我牵扯在一起。
他们喜欢她,那就去追她,何必把我牵扯其中。
或许故事的开始,就应该被扼杀在摇篮。
我没有勇气面对一切,唯一想到的方法,是逃避。
离开这里,再也不要看到他们。
隔着玻璃,我起伏的情绪沉淀了下来。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
「盛绪沉。」
「我们离婚吧。」
16
盛绪沉坐在我对面。
距离上次在医院的那个日子,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魏珩自知无颜面对我,默默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唯一和他有联系的,是那天我收到陌生号码的一个短信。
即使没有备注,我也知道是他。
「对不起。」
这是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换来的安宁。
尽管那个孩子是意料之外,可我偶尔想起来时,萦绕在心口的失落感总是缠绕我许久。
「签字吧。」
我将协议递到他面前,顺带放了一只黑色签字笔。
「没有……可能了吗?」
盛绪沉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没有。」我拒绝的干脆利落。
他没有过多翻阅文件,直接牵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诧异道:「你确定不再仔细看一下。」
「不用了。」
他把东西还给我。
接过的刹那,我和他指尖轻擦而过。
收拾好所有东西,我说道:「后天上午去把证领了。」
「好。」
这段婚姻是由他开始,由我结束的。
算是打了个平手吧。
背影离去,我没有听到盛绪沉的低语。
「我只是,想让你幸福。」
17
离婚后,我去做了 MECT 手术。
手术是有时效性的,它仅仅能帮你忘掉近期发生的事情,再久远的事,估计就没有效果了。
从医院出来那刻,日光照耀在我身上,周围一切都是明亮的。
我微微恍惚。
好像忘掉了许多东西,又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他们。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我深知,新生活的开始,是另一段征程。
……
机场广播提醒我,我所乘坐的航班即将起飞。
我拿好东西,去往登机口。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
我回头看去,是一个女生。
「嫂子,你要去哪里呀?」
我拉开和她的距离,满腹疑惑:「嫂子?」
「我们,认识吗?」
女生同样和我是迷惑状态,正当她再开口之际,有人打断了她:「过来,要登机了。」
远处走来一个身影。
头突然不受控制的疼痛起来,我皱着眉头,不禁摁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看到男人望向我时的片刻失神。
「哥,这不就是嫂子吗?我看她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啊!」
「你先去登机口排队。」
女生撇撇嘴,「知道了。」
她离开后,只剩下我和他。
「这一段,过得怎么样?」
「不好意思。」我打断他,略带歉意:「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指了指脑袋,「前些日子我去做了 MECT 手术,忘了很多事情。」
「可能以前我们认识,但是现在我不记得你了。」
良久,我听得他嗤笑一声。
「连记都不愿记得我吗?」
广播再次响起,我拉好行李箱,连句再见也没有说,匆匆从他身旁走过。
他盯着我远去的轨迹。
「可是然然,我好想你啊。」
18
所谓手术时效性,真的太短。
不过三个多月,我又重新记起了往事。
很多细节被我抹去,但那些伤害历历在目。
起因是魏珩打给我的一通电话。
他告诉了我一个事实。
「其实盛绪沉和冯雨薇,是表兄妹。」
「我看出来你和盛绪沉结婚是为了气我,又了解到是他去找的你,再加上他们从来没有公之于众过这层关系,就拿这个当了借口。」
听完他的说辞,我停了很久。
然后回复他,「盛绪沉,冯雨薇是谁?」
「你又是谁?」
说完,我摁下挂断键。
我全部记起来了。
可是又能怎样。
冯雨薇和他有没有关系,他到底喜欢谁,是否在意过我,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余生,我只想要自己安安静静过完。
还没有进入黑名单的魏珩又给我发了一则信息。
「盛绪沉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虽然我很讨厌他,但我还是要说,这些话都是冯雨薇告诉我的。」
「他在高中,就喜欢你了。」
高中吗。
我努力在记忆里寻找盛绪沉的身影,可搜寻半天,始终找不出一丝踪迹。
算了,我怎么能相信魏珩的话呢,说不定这是他编出来骗我的。
将他拉入黑名单,我缩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厚厚的一团。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想着魏珩刚刚的话。
盛绪沉。
高中。
喜欢我吗……
19
陈杨第五十次堵我在公司楼下时,我终于爆发了。
「拜托,你真的太小了,我们不合适,懂吗?而且我离过婚,离过婚!」我特意加重了「离婚」,试图打消他不该有的念头。
「我不怕世俗的眼光!」他拍着胸脯,「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大哥,你不怕,我怕啊。
我深吸一口气,「弟弟,世上有很多好的女孩子,你真的不用在我这堵墙上撞死。」
陈杨比我小五岁,以前没搬家时,一直是魏珩我俩的小跟班。鉴于他年纪太小,我压根没把他当回事,最多当他是我弟弟。结果前不久重逢遇见他,他不知道从哪打听来我是单身的小道消息,寻死觅活说要追求我。
看着他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大有我不接受就不走的架势,我脑瓜子一阵嗡嗡响。
一筹莫展之际,身侧传来一阵温暖。
有人将我搂在怀中。
熟悉声音响起:「我想你是搞错了,需要和她同舟共渡的人,一直是我。」
淡淡香味滑入鼻腔,温热气息遍布周围,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陈杨大概被他吓到了,丢下一句「我不会放弃的」,结果溜之大吉。
阵风刮过,他放开手。
几缕发丝扫过他的脸颊,而后轻轻落回我的肩膀处。
远处,有人在放烟花。
忽明忽暗的环境中,我听到他一句。
「你头发乱了。」
「是吗?」
我抓住他的手,在他怔神时候,将黑色发带递到他手中心。
「那你帮我扎起来吧。」
又是一簇盛大烟花绽放在夜空中。
见他不理我,我加大音量。
「盛绪沉,帮我扎一下头发吧。」
说完,我勾起嘴角,冲着他笑。
他的左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指腹粗糙,带有温柔爱意,生怕弄疼了我。
我听得他的回答。
「好。」
番外 盛绪沉视角
他爱了她很多年。
即使她不知道。
朋友当初都怂恿让他去表白,可是看到她总是围着那个男孩子叽叽喳喳,尽心尽力为那个男生操办一切,他却又失去了勇气。
「你就是个懦弱鬼。」朋友笑他。
他自嘲一声。
「或许吧。」
盛绪沉第一次见到安舒然,是在高一新生演讲会上。
魏珩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上场前,安舒然在台后一遍遍为他加油打气。
盛绪沉是无意间看到的。
女生穿着校服,头发利落扎在脑后,可还是有几缕小碎发不听话地落在额角。
「不要紧张,你就当台下全是萝卜白菜。」
「实在不行……」
她指着台下最中间的位置,略带骄傲:「你就看那里,我在那里坐。」
「这个位置是我跟别人商量了好久才换来的。」
她笑起来,嘴角两边有浅浅的梨涡。
一见钟情是什么模样?
对于盛绪沉来说,大概就是安舒然的样子。
在安舒然看不到的地方,他默默注视了她许久。
魏珩占据了她的青春,而她,占据了自己的青春。
高一运动会,两人在楼梯处偶遇。
他看到女孩一袭旗袍,勾勒出姣好身材,两颊发烫,甚至不敢抬头。
擦肩而过那一刻,安舒然突然没站稳,整个人歪着向外倒去。
盛绪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回。
女孩柔软的腰肢,令他浑身更加滚烫。
「谢谢。」
这是安舒然第一次和她说话。
高中三年,他将自己的悉数情绪藏在心中。
因为他知道,安舒然喜欢的是魏珩。
他本以为和她会这么错过了。
转机来自于表妹冯雨薇的出国。
冯雨薇说,和一个叫魏珩的男生在一起了。
「魏珩?」
「对啊,哥你认识他呀?」
盛绪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在想,那安舒然,会怎么样。
或许,这是上天垂怜他,给他的机会。
婚后,盛绪沉如多年前一般,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感情。
他知道,魏珩就是安舒然心中的一根刺,如果径直拔出来,必然会留下不可愈合的伤疤。
他想慢慢来。
冯雨薇回来那日,盛绪沉心中满是不安。
助理是个新来的小姑娘,还不知道他已婚的事实,做事扭扭捏捏,总想跨越那道防线。
他打给安舒然,唤她盛太太。
其实这通电话,同样夹杂着他的私心。
他想告诉她。
她是有资格和权利驱赶他身边的人的。
可惜她从不在意。
买钢琴那次,是他知道安舒然喜欢钢琴。
他曾看到女孩落寞的背影站在琴房外,羡慕地望着里面的人。
所以他买回来了。
但是安舒然说,她不会弹。
「抱歉。」
他是真的不知道。
她问自己,会不会弹《Luv letter》。
他怎么不会弹呢。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音符中,满是她在自己生命中的烙印。
在这个星星遍布的夜晚,他说出了自己埋藏了多年的真心话。
「喜欢你很久了。」
「最喜欢你了。」
盛绪沉希望,自己和安舒然是有生命羁绊的。
他承认,自己把避孕药换成维生素确实混蛋。
可他怎么忍心让她喝药。
只是那个小生命来的时机不对,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世界一眼,就消失在了宇宙银河中。
他想瞒着安舒然的。
但是一切都被她听到了。
「盛绪沉。」
「我们离婚吧。」
他以为,爱是放手,是成全。
领完证走出民政局那刻,他有些释然了。
像那句歌词一样。
「就让她比我先幸福吧。」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了。」
再后来机场的偶遇,他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和魏珩在一起。
她却带着疏离客气的微笑,告诉自己,她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机场广播一遍遍催促,她拉起行李箱离自己远去。
他望着她流入人群中的背影,喃喃自语。
「可是我好想你啊。」
坦白来说,他没想过纠缠安舒然。
只是看到那个毛头小子自以为是地追求她,千方百计围追堵截,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放手。
那就让她恨自己吧。
「我想你是搞错了,需要和她同舟共渡的人,一直是我。」
那个男生被他看的心虚,丢下一句干巴巴的话转身就跑。
他松开手,她的头发扫过自己的脖子。
痒痒的。
他喉结轻动,「你头发乱了。」
「是吗?」
她笑着,将发带塞到自己手中。
宛如自己第一次看见她那时一样。
「盛绪沉,帮我扎一下吧。」
他攥紧发带,胸腔处的情绪涌动。
「好。」
他没有告诉她。
家里那本相册,如果她曾看过,那她便会知道。
除了开头他和冯雨薇的合照,是自己妈妈给他们拍的。
后面相册里的所有照片,全是安舒然。
每一张,都是她。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往后余生,他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和她说。
在他的生命里,曾有一段时光,美好而又遥不可及。
那段时光里,因她的存在,变成了心底里不可言说的秘密。
所幸,他再也不用回忆了。
曾经占据他整颗心脏的女生,就在他身边。
还会有许多共属于他们的记忆。
只有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