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太子妃十分恩爱。
但我是太子侧妃。
嗯,是个怨种,还是炮灰。
1
入太子府的第一次家宴,萧昰将我晾在一边,与他的太子妃卿卿我我,一会儿为她布菜,一会儿替她擦拭嘴角,好生腻歪。
我看不惯,就朝身边的绿枝丢了个眼色,「快去给我倒杯茶来,要浓浓的,好去去腻!」
说完,我还不忘抗议地瞥了两人一眼,谁知正好与萧昰四目相对。
方才还柔情似水的太子,瞬间脸色阴沉。
我讪讪一笑。
萧昰冷冷地觑着我,满是不悦,「既然侧妃喜欢清淡,就把她的菜都撤了,让御膳房上一份红嘴鹦哥来!」
老天爷呀,我干吗要惹这个活阎王呢?御膳房受了他的意,那红嘴鹦哥,一定只有红嘴没有鹦哥的。
「谢殿下好意,」我急忙讨饶,「不必麻烦御膳房了。」
可萧昰存了心要整我,他看似体贴地抿嘴一笑,「做个红嘴鹦哥有什么难的,侧妃等着便是。」
说好的大快朵颐呢?我艰难地咀嚼着太子亲自为我点的菜,眼泪哗哗直流。
「侧妃怎么还哭上了?」萧昰不肯甘休。
「臣妾感动,」我用袖子拭拭泪,吸了一下鼻涕,「这菜真好吃。」
「那就都吃了吧。」萧昰笑得肆意,声音却低沉。那双妖孽才有的风眸中,涌着谁也看不懂的暗潮。
「谢殿下。」我声音哆哆嗦嗦,手也哆哆嗦嗦,夹起碟中火红的辣椒,眼泪更加汹涌。
「瑶儿多饮一杯无妨,」萧昰早又转向了太子妃,并换上了温柔的调调,「喝醉了,本宫抱你回去。」
「呕!」
不是的!这辣椒真的好辣!
2
萧昰与太子妃薛瑶儿,是儿时的青梅竹马,长大后的佳偶天成。
我,则是皇后娘娘在他们大婚那日硬塞进来的侧妃。
没错,就是惹人恨的那个。
萧昰厌我情有可原,还好我也没多么喜欢他。
第二次家宴我就学乖了很多,任他俩「秀」出花来,我也只管老实吃我的饭。
饕餮盛宴就在面前,干吗非要去啃狗粮呢?
可谁能想到,我又惹萧昰不高兴了。这次是因为吃相难看。
「这就是你杜府教出来的规矩?」他阴沉着脸,冷冷地觑着我。
同上次一模一样!
胃部灼烧的痛感再次袭来,我手中的水晶肘子啪嗒掉到了桌上。
「殿下。」我委屈,还怕,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让他消气,只好怔怔地瞧着他。
「你……」萧昰气急败坏,憋了半天才终于找出了我的不是,「今日太子妃身体不适,你不上前伺候着,竟只顾自己吃!」
原来是嫌我怠慢了他的宝贝,可我看看薛瑶儿,她明明就脸色红润嘛。
「烟妹妹从小自在惯了,殿下何必拘束着她呢?」薛瑶儿款款起身,居然朝我走来。
入府数月,我只在请安时才能远远看她一眼,此刻她近在身边,我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京城第一美人的脸了。
薛瑶儿眉目疏淡,五官娇小秀气,清丽中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着实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来,我们共同敬殿下一杯,」她小声提醒我,含情脉脉地看着萧昰,「祝殿下安康,祝我朝国泰民安。」
呵,这气度,这格局,瞬间让我肃然起敬。
「殿下既饮了妹妹的酒,就不准再生她的气。」薛瑶儿声音婉转,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似唱歌一般,酥软了萧昰的心。
也解救了我。
「谢谢姐姐,」我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姐姐真美。」
一抹红霞飞上了薛瑶儿的两颊,让她又添了几分娇艳。
那日,我终于能体会萧昰的幸福了。
「太子妃人美心善就罢了,居然还这样善解人意,」我吃着薛瑶儿送来的点心,朝着绿枝感慨不已,「你说,她怎么知道我没吃饱呢。」
「侧妃就只想着吃,」绿枝嘀嘀咕咕,「侧妃但凡把吃的心思用在太子身上,也不至于半年了都……」
我赶紧塞了一块点心到绿枝的嘴里,「若他守着那样的美人却来找我,才是有病呢。」
看到绿枝秀气的得眉头攒成了一个疙瘩,我将点心盘子推到她面前,「他来了万一抢我吃的怎么办,我们关起门来吃独食不好吗?」
「嗐,」绿枝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也不能总挨骂吧?」
呃,也没有总挨骂吧。
3
第二次家宴过后,萧昰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回到府中就马不停蹄地宣我过去陪他用膳。
据说,娘娘当时颜色不悦,非要萧昰将堂上的一对鹦鹉带走。
「我这人偏心得很,顾了这只,就冷淡了那只,时候久了,两个日日在我跟前叽叽喳喳地吵,吵得我心烦,你自带回去吧!」
那两只鹦鹉,是皇后娘娘今年生辰时萧昰让人跑遍了大江南北才寻来的,能言人语,皇后娘娘平日里可喜欢得很。
「母后莫不是这两日宫务繁忙,累着了,」萧昰规规矩矩,一副听懂了的模样,「儿臣累的时候思虑就没那么周全,顾此失彼也是有的。」
「想必是了,」皇后娘娘揉着眉心,「你是太子,是比别人操劳些,可也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儿臣知错了。」
「然后呢?」我在妆台前涂上红艳艳的口脂,到底也没明白皇后娘娘哪里维护我了,「太子把那两只鹦鹉提回去了?」
「这是鹦鹉的事吗?侧妃怎么这么……」绿枝自控力还不错,「笨」字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拽下我刚插进发间的鎏金步摇,换了一只素雅的,又用帕子沾了水,替我抹掉口脂,「上次太子嫌侧妃妆发过于华丽,才呵斥过的,侧妃怎么又忘了。」
「你快说说,娘娘是怎么教训他的?」想到萧昰也会被训斥,我简直激动得不得了。
「侧妃一会儿见了太子,要小声说话,小口吃东西。」绿枝看上去并不在意我的问题,对着我反复叮咛,「其他的就看奴婢的眼色吧。」
她紧张的样子,倒让我觉得一会儿若真惹了萧昰发火,都有些对不住她了。
可绿枝还是失算了。
萧昰不安套路出牌,见我们一进寝殿,就将所有侍奉的人都轰了出去,只留下了我和他。
是的,偌大的寝殿里,只有我和他。
这情形,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能见绿枝的眼色行事,我才真的紧张起来,手在袖子里搓了又搓,脚也在裙子底下不受控制地扭了起来。
「坐吧,」萧昰心情还好,只是颇不近人情,「就我们两个,还装什么。」
谁装了!
我气呼呼地坐下,对面坐着个太子,连面前的水晶肘子都不香了。
「怎么不吃?」萧昰静静地看着我,手指在他翠绿的扳指上捻来捻去,「是在气我那日当众责骂你?」
我摇头,不想理他。
「今日的肘子,我吩咐御膳房多炖了一个时辰,」他说着,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亲自为我将肘子分开,「你尝尝,可比那日的好吃?」
见我不肯接,他竟自己先咬了一口,微翘的薄唇立马就变得油汪汪的。
看着他喉结滚动,我跟着咽一下了口水。
「吃吧,」他轻笑,又将肉递给我,「吃了,我就放你走。若不吃……今晚就留你侍寝!」
「我吃!」我吓得慌忙接过来,上去就是一口。
汁香四溢,肉糜而不腻。
真是人间美味!
我故意咂巴着嘴,要他再气我吃相难看。
「你知道这气不到我,」他盛了碗汤送到我面前,「你也知道我在意什么,可你偏不叫我如意。」
我不理他,呼噜呼噜地喝汤。
只是汤碗有些重,还有点烫,我拿得不稳,溅出来几滴落在面前的案几上。
「你不痛快,可我何尝不是?」他竟孩子气起来,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全然不是人前那个儒雅持重的太子。
「你如今是杜家的女儿,是母后为我择的妃,不该这么对我。」他很委屈。
我的手指开始打战,只好放下玉碗,终究没有忍住,「可殿下并不想要我做杜含烟,殿下当我是别人!」
「这只不过是你心中的怨念!」他到底被我惹怒了,声音高了几分,攥着我的手也加了力道,「我会好好对你。」
「臣妾吃饱了,臣妾告辞。」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执,我匆忙起身,扯回袖子时不小心碰掉了案上的玉碗。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汤汁溅了我满裙。
一直守在门口的绿枝闻声闯了进来,见我如此狼狈,惊恐地匍匐在地,不停叩首,「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侧妃不是有意的。」
「臣妾知错,臣妾甘愿禁足寝殿受罚。」我没有再看对面的萧昰,只是扶起绿枝,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侧妃……」回去的路上,绿枝都要哭了,「为何又弄成了这般。」
「谁知道呢,」我噘了噘嘴,语气轻松,「我和太子就是前世冤家。」
绿枝诧异地看着我,「您,不难过了?」
「为何难过,」我朝绿枝眨眨眼,「方才是装的,这样皇后娘娘就知道是他欺负我了。」
绿枝睁大了眼。
「放心吧,我不傻,」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是真吃饱了,我们回去摸骨牌去!」
4
我主动将自己关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皇后娘娘变着花样送来吃的,太子妃费尽心思送来玩的,有吃有喝有得玩,没有萧昰,何等快活!
我和丫头婆子们日日关起寝宫的门,聚众赌……
呃,与众同乐。
一日黄昏,萧昰的贴身太监突然闪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朝我行礼,一双小圆眼滴溜乱转,不知道又憋了什么坏心思。
「那个,青山,你来做什么?」我捏着骨牌,看看青山,意识到现在才藏有点多余,索性将手中的「双天」打了出去。
「哈哈,没人大过我吧,今日终于让本侧妃赢了一把,绿枝,把银子交出来,干吗捂着,哎,红袖……」
整个大殿里只有我得意忘形的笑声在回荡,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太子知道侧妃日日在寝殿中闭门思过,」青山望着满桌子的花花绿绿,睁眼说瞎话,「侧妃若认个错,想必可免了责罚。」
「责罚还是要有的,这些日子静思己过,结果越思越多,」我愁眉苦脸,「你替我回禀殿下,就说索性先关着吧,关到年底再说。」
「那真太可惜了,」青山叹了口气,「后日围场秋猎,太子本来是要带妃嫔们都去的,看来侧妃是去不成……」
「能去成的。」我打断了青山,讪笑。
萧昰的嫔妃「们」统共就我和薛瑶儿两个,我若不去,可就变成单数了。到时候堂堂一国太子的家眷还没有藩王多,不太好看。
这点格局嘛,我当然还是有的。
刚送走了青山,尚衣监就派人送来一套骑装,玄色翻领的窄袖短衣,配着长筒靴,甚是精简干练,竟让我一时望出了神。
「殿下居然早就安排好了,」绿枝兴高采烈,将衣服在我身上来回比量,口中啧啧称奇,「可他从未在咱这里歇过,怎就将侧妃的尺寸记得一丝不差!」
「傻不傻!」我嗔怒着捏了捏绿枝的脸蛋,「难道尚衣监就没为我做过衣裳?」
解了绿枝的困惑,我却因她的话泛起嘀咕来。
想想在山上的日子,入林采药,策马狩猎,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如今被关在这深宫高墙中,连天日都见不得了。
「想家!」我朝绿枝嘟囔。
「侧妃是想杜府的老爷夫人了?」绿枝小心地问。
「不是,另一个家。」
5
终于到了围猎那日,满朝的皇亲贵戚齐刷刷地都来了,当然也有我杜府的爹娘。
主动上去问过好,一回头就见萧昰牵着匹温顺的白马,立在太阳下头笑。
他生得好看,尤其是嵌在俊脸上那双妖冶的眸子,茫茫人海中对望一眼,也要摄了人的心魄,何况还笑着。
只是,他的笑是对薛瑶儿的。
大家闺秀擅长的是弄琴作画,娇嫩的一双手怎能抓得住马僵。
不过萧昰倒耐心,亲自跨上马去,将小脸红扑扑的薛瑶儿拥在身前,围着马场慢慢地转着圈。
你侬我侬的两人,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别人都是来打猎的,这二人想必是换个地方,来秀恩爱的。
我失神了好长一会儿,才飞身上马,望着跟前入林的小路,我扯住缰绳,回头看着跟在我身后的两个丫头,笑道:「我走了。」
「侧妃侧妃,能帮我逮只兔子吗?」红袖异常兴奋,在地上蹦蹦跶跶,看起来她倒像只兔子。
「侧妃还是不要去了吧,」同样兴奋地盼了两天,绿枝却打起退堂鼓来,「林子里处处都是危险,侧妃一个女子怎能安全。」
她目光转向马场边上形影不离的二人,眼角微微红了。
「嗐,你们两个是没见过我当年的雄风!」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头,冲她们笑,「珍重!」
说完,便抽马而去。
耳边风在呼呼作响,我已听不清绿枝在身后喊些什么。
我的眼中,只剩了通往密林的那条小路,那条蜿蜒着向山后伸展开去,能让我逃出去的小路。
空气清新,鸟儿在林间叽叽喳喳地叫着。
这一切,都是我梦中所念的样子。
我策马飞奔,只要驰过了前方的转弯,就再也没人能看得见我了。
手心里全是汗,我一路绷紧的身体,已抑制不住激动和喜悦。
可就在这时,前方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威武高大,骑着健硕的战马挡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等我离近了,他立于马上抱拳,声音浑厚,「臣见过侧妃!」
说话的,正是萧昰昔日的部下陈三。
唾手可及的自由之梦突然破碎,我听到了自己心底那声绝望的呐喊。
「陈将军怎会在此?」
我狠狠瞪着眼前的壮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太子殿下命臣今日保护侧妃,可臣一直找不见,只好在这里守候了。」他一脸得意,狂妄自大又不可一世的样子,像极了萧昰。
「这个混蛋!」我恨得咬牙切齿。
「侧妃莫非是迷了路,这儿可打不到猎物的。」他的马踢踢踏踏地往前几步,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生怕我趁他不备偷偷冲过去。
「臣带侧妃回去。」陈三不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定要让我先行。
对方是征战四方的武安侯,我自知逃跑没戏,只好跟着他回到了猎场。陈三作为萧昰最合格的狗腿子,对我寸步不离。
「陈将军,夫人可回府了?」我恨屋及乌,专捡着戳心窝子的话刺他。
果然,陈三的脸都绿了,支支吾吾起来,「尚未。」
陈三的夫人性情刚烈,看不惯他与小妾唧唧哝哝,一怒之下离了侯府,誓死都要同他和离,这件事震惊了整个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将军乃人中豪杰,将人抢回来便是!」我继续嘲讽他。
或许无人知晓,这个战场上能以一敌百、杀人如麻的武安侯,其实惧内。
「听说您那位小妾都有身孕了?」我咄咄逼人,「将军当年对夫人的海誓山盟,我可还历历在目呢。」
陈三瞬间偃旗息鼓,头都垂到了胸口上。
可我越说越气,偏不肯轻易放过他,「不怪将军,府里放着个狐狸精般的美人,英雄如将军,这美人关可是过不去的!」
「狐狸精美人,我也想要一个。」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萧昰不知何时来了。
「好不好?」他凑到我跟前,压低嗓音,带着笑意问我。
「殿下是太子,太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不可,」我气得很,一时忘了分寸,「恐怕一个不够,什么牡丹妖,芍药精,都弄回来才好。」
当我意识到失言时,话都脱口而出了。
谁知萧昰非但不生气,反而眉眼都染上了笑意,那双妖孽般蛊惑人心的眸子细细瞧着我,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就只要你一个。」
「夭夭,你终于生气了。」
6
他处处惹我,就是想要我不顾一切地冲他发一次脾气,像以前一样。
可是,我再不会了。
萧昰,是当朝太子。而我,只是他的一个妾室。
见我不再开口说话,萧昰收了笑,「方才还伶牙俐齿的,怎么又变小哑巴了。」
他不等我回答,拉起我的手,「走吧,我去给你捉只兔子玩。」
「殿下,我能自己捉的。」
「那,我保护你。」
「陈将军方才说,他受命保护我。」
萧昰想要做的都被我一一堵了回去,他有些恼火,不悦地瞪着我身后的陈三,「你怎么还不走?」
「哦啊,我今日要去求老婆的,」陈三跟着萧昰打了那么多场仗,极懂他的心思,立马笑嘻嘻地瞧着我,涎着脸道,「大嫂,属下告辞了。」
「大嫂」?
只两个字,军营里那些记忆突然一下子涌了回来,将我如石像般定在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
「懂事,」萧昰看到我有所触动,冲匆匆离去的陈三喊了一声,「过几日,我亲自陪你去把侯夫人请回来!」
说完,他得胜一般看着我,「现在得我保护你了吧?」
「殿下,」我声音极低,将悲伤的情绪掩了下去,「太子妃在何处?」
「她不习惯骑马,此时在凉台歇着呢。」萧昰声音轻快,「走吧,让你瞧瞧那些猛兽见了我发抖的样子。」
我挣脱开他的手,转身去找马,「臣妾不给殿下添乱了,臣妾要去陪太子妃。」
「杜含烟!」
萧昰想喝住我,颤抖的声音满是痛苦,「你知道我为了今日准备了多久吗?」
我没有因为他的话停下,反而愈走愈快。
可我的心,却跟着,沾染上了他话里的悲伤。
「你不能这么对我,」他喃喃着,透着绝望,「哪怕就当我的侧妃,也不该这么对我。」
「殿下说得不对,」我走出了很远后才转回身看他,「殿下不该抛下太子妃,同一个侧妃在林中狩猎的。」
说完,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身后的林子渐渐被升起的紫雾笼罩,我双眼模糊,再辨不出哪是去路,哪是归路了。
7
几日后,萧昰果真陪着陈三负荆请罪去了。
不久后的宫宴上,我终于又见到了故人。
魏姐姐与她身旁那些打扮靓丽的命妇不同,她仅着一件淡紫色长裙,配着小小的白夹袄,发冠上唯有的一只翡翠簪子,衬得她眉眼疏寞。
四目相交的一刻,各有万千情绪涌动。
我朝高殿上望去,帝后正开心地与和阳姑姑说话,萧昰也被重臣团团围着,应酬不迭。
我悄悄起身,带了绿枝离开大殿。
室外月光皎洁,已是隆冬时节,清冷的风吹过来,刮到面上竟有些疼了。
我裹紧披风,来到殿后的鱼藻池边上,将手中攥着的糕点扔了进去,水中那轮白色的玉盘瞬间被击得支离破碎。
鱼儿便争先恐后地游来挣食,将水花打得「啪」「啪」作响。
这寂静难耐的夜终是有了些响声。
「妹妹。」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响起,魏姐姐果然寻了过来。
我飞快地转过身,望着她笑,可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魏姐姐那张无所畏惧的脸上,居然也显出了几分疲态。
「姐姐为何就这么回来了?」我忍不住心疼起她来,瓮声瓮气的,替她不值。
魏姐姐笑笑,像从前那样捏了捏我的脸,眼中也含了泪,「你怎么瘦了?」
她的目光又移到我满头的发饰上,泪就落了下来,「你从前最厌烦戴它们的。」
「很沉,」我哽咽着,扑进了魏姐姐的怀里,「姐姐,我想家了,想我们的寨子,想爷爷,也想师兄。」
「夭夭不哭。」她轻轻抚着我的背,像小时候我摔破膝盖那次一样,轻声安慰我。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关在这宫里,哪儿也去不成。
她也不会料到那个视他如命的陈三,会轻易地负了她。
得知陈三将他那个宠妾连同腹中的胎儿一起送走了之后,我的心堵做了一团,那个女人为了留下不惜一切代价,却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骄傲如魏姐姐,还是被磨掉了这份傲气。
而曾经海誓山盟的那个男人,成了将两个女人打入无底深渊的罪魁祸首。
「其实,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我不爱他,就拿别的女人气我。」魏姐姐轻轻替我捋顺乱了的发丝,终于肯说说她的痛苦,「可他纵容那女人在我饭食中下毒,是彻底将我们的情谊断送了。」
「夭夭,」她突然转移了话题,「可是你和我不同,太子他,已经尽力了。」
我轻轻垂下眼去,「魏姐姐,连你也要劝我吗?」
「不是劝,」她轻叹口气,「太子说,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也不会同意我回陈三身边,可既然别无他路了,为何不说服自己向前呢?」
「夭夭,」魏姐姐轻语,「他这话,是要说与你听的。」
8
我和魏姐姐回到大殿时,陈三正等在门口,同他一起的,还有我杜家的哥哥,含青。
自我进宫那日,杜含青便出外游历了,想是年关将近,刚刚回京。
他眼神灼灼地望着我,脸上的笑意自见到我那一刻起就有了。
而他身旁的陈三却局促不安。
等魏姐姐走近了,他从怀里掏了一个汤婆子出来,塞进魏姐姐手中,低声道:「你总是忘记。」
陈三虽用着责备的语气,可眼神却小心翼翼。
那神情,像是祈求,求魏姐姐能看他一眼。
可魏姐姐直到跨进殿门,也只说了句「谢谢」,目光更是一直望向前方,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我心中难过,刚想跟上去,被杜含青叫住。
「妹妹留步。」他将手伸进袖子中,摸出一串红色的珠子递给我。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上微微泛红。
「这是南海的珊瑚珠子,我特意为妹妹求得的。」
「多谢哥哥。」
这串珠子颗颗光泽饱满、颜色红艳欲滴,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刚进杜府时,他和京中其他公子哥并没什么两样,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有着极好的教养,也没见过人生的风风雨雨。
如果不是我突然出现,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经历什么磨难。
如今在外漂泊一年,他黑了瘦了,眼中也多了几分刚毅。
「宫中的日子,可还好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好着呢,太子妃是个顶好的人,皇后娘娘也仁慈博爱。」我语气轻松,「比在杜府时还要自在。」
「那就好。」杜含青微微笑着,话却有些支吾,「太子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才能让你进宫,不会待你不好的。」
我点头,祈祷那些嘲笑我的风言风语不会传进他的耳中。
杜府的每个人都好,他们不该再为我这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担忧。
「哥哥出门在外,务必照顾好自己。」
「妹妹也是。」
我们两个说着,人已进了大殿
我刚落座,萧昰的目光便穿过众人,像箭一样射了过来。
不用看也知道,他又生气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夜就会找机会刁难我一番。
果然,宫宴结束后我刚回到寝宫,连口热茶还没喝上,青山就踱了进来。
「回侧妃娘娘,殿下说侧妃在宫宴上随意进出,私会外男,行为颇不检点,罚侧妃娘娘禁足寝宫,且,且不准派人去和皇后娘娘讨吃的。」
青山说完,小眼睛溜溜转着,瞧着我的反应。
见我气鼓鼓的,他便讨好说道:「小的猜,太子是想让娘娘主动去认个错。」
「我不去!」我很生气,「他竟要断了我的口粮,其心可诛!」
「娘娘莫恼,」青山慌慌张张地替萧昰解释,「您不是不知道,殿下小孩脾性,就是想逼您去求求他。」
「他别想!」我冲青山嚷嚷,「你滚,你就是他的狗腿子!」
不敢骂太子,我还不能欺负欺负他贴身的小太监了?
「绿枝!」我吼道,「拿藤条来,把青山给我打出去。」
望着青山连滚带爬着从我宫里逃了,我瘫倒在藤椅上,长舒了口气。
鱼藻池边魏姐姐的话言犹在耳,我慢慢闭上眼睛。
逃是逃不出去了,他要我往前看,可往前,是什么?
9
第二日一早,萧昰朝服都没脱,就风尘仆仆地来了我的寝宫。
「准备早膳!」他将伺候的人都支了出去,盯着坐在妆台前的我,「听说,你昨日生气了?」
「臣妾错了。」我因刚刚睡醒,身上还懒懒的,有些无力,可这耽误不了我低头认错。
「你就这点本事?」萧昰笑我,他倒是希望我能大闹一场。
可我,偏不如他的意。
「还是不施粉黛的样子好看,」他突然在我身边坐下,盯着菱花镜里的我看了又看,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像你。」他说。
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不像我了?
「殿下在我这里用早膳,可没什么能下腹的美味。」我在发间插上朱钗,又拿起口脂。
「没事,我自带着,」他拔掉我刚插上去的朱钗,又握住了我拿口脂的手,「让我再看会儿。」
萧昰的眼睛,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漆黑明亮,又带着一丝妖冶,仿佛能吸进去万千星河。
我差点又被他这双眼骗了,愣了好大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赶紧抽回手,又从妆奁里挑首饰,看到昨天那串珊瑚珠子,就拿出来挽在手上。
红艳小颗的珠子,正配我洁白纤细的手腕。
萧昰却很不高兴,「我送你那么多首饰,」他粗鲁地将珊瑚从我手上摘下,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今日这串珠子就当回礼了。」
脾气上来,他还是喜欢强取豪夺。
「这不适合殿下。」我无奈提醒。
「我留着赏人。」
正说着,青山在门口小心回话,「殿下该换衣裳了。」
因着萧昰从不在我这里过夜,所以我寝宫里不用预备他的常服。
「拿进来!」萧昰挑着眉看我,「今日,侧妃要伺候我更衣。」
替他更衣,我也不是不会,可萧昰太高了,需要我踮起脚尖,还要凑到他面前去。
两个人的呼吸彼此交缠在一处,又是在这样密小的房间里,难免会让人局促。
「怎么还紧张了,」萧昰揶揄我,抓住我的两手圈上了他的脖子,「你从前不都喜欢这样吗?」
身体突然失重,我整个人都落入了他的怀里。
「夭夭,我曾想过要这样抱你一辈子的,」萧昰长臂一伸将我圈住,埋首在我颈间,「只因我换了个身份就不理我了,这不公平。」
他的话,不经意间又将我唤回了从前。
冰冷的军营里,呼出的气会立即变成一团轻烟,落入彼此的眉宇间。
为他披上铠甲后,我总会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等他俯身在我眉心印上一吻,才肯放他出去。
而他每次回营帐,我都会冲上去抱住他的腰,铠甲坚硬,却阻挡不了两颗炽热的心。
「夭夭,」萧昰嗓音低哑,见我没有反抗,低下头在我额上轻轻落了一吻,「就回到从前,好不好?」
两副场景慢慢重合,我陷进他的眸中,心上那层坚硬的壳慢慢皲裂。
我张了张唇,嗓子干涸,发不出一丝声响。
「白……」
「殿下,不好了!」
青山急促的敲门声盖住了我的话,「太子妃晨起后,在殿内呕吐不止。」
青山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让我瞬间清醒,我试图挣开萧昰的环抱,「殿下快去看看吧。」
「你方才是同意了对吗?」他不肯松手,眼中尽是痛苦,「夭夭,我看得到你的心。」
「殿下叫错臣妾的名字了,」我努力将手抽回,去推他,「臣妾是杜含烟。」
我望着他出去时失落的背影,喃喃自语,「只是差了一点,只差了一点。」
我颓然坐到椅子上,想起魏姐姐的话,她说得不对,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而是萧昰他,从来都不让我选。
10
在宫里憋了一个冬天,开春的马球赛,又让绿枝她们兴奋了几天。
「听说一会儿皇后娘娘要来观赛,还出了一只上好的如意簪子做头彩。」赛场上,魏姐姐握着球杆,指了指远处正在试马的萧昰,「你家太子应该势在必得。」
我「嗯」了一声,拨弄着地上白色的马球,神情恹恹。
「病了?」魏姐姐关切地问我。
「没有,」我指着通往林间的那条小路,笑道,「去年我差点从这里逃了,是陈三在半路将我拦下的。」
魏姐姐愕然,半天没有言语。
「陈三这个狗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魏姐姐恨恨地说。
其实并不怪陈三,我们都清楚,不肯放我离开的那个人是萧昰。
即便我天天气他,他也要将我圈在身边。
「和阳公主的儿子最近生了小世子,朝臣们都不淡定了,终日议论皇嗣的问题。」魏姐姐突然说,「听说,国公府韩家已经准备好将女儿送进太子府了。」
「这种事早晚都要来的。」我嗤笑了一声,不是韩家,也是李家。
「可太子不肯。」魏姐姐无奈地笑,「皇上也无意逼他。只是,皇上不逼他,大臣们就逼皇上。」
「撑不了多久的,」我挥了挥杆,试图将球打出去,却落了空,「他是太子。」
「我看不一定。」魏姐姐将我打偏的球用脚尖踢了回来,「只是苦了太子妃,外面都在传她善妒,太子因为宠她才不肯纳妾的。」
「为什么?」我惊讶地望着魏姐姐。
「她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原以为自己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其实……」魏姐姐没有将话说完,言语间已是为薛瑶儿鸣不平了。
我的心又针扎似的疼了起来,我们都知道,薛瑶儿是替我担了罪名。
真正不肯要萧昰娶妾的人,其实是我。
「太子想保护你,必然要拉一个挡箭牌出来,」魏姐姐眼红红的,「甚至他自己,在皇后和外人眼中,也是那个专宠太子妃,冷落侧妃的坏人。」
「这并非我的错,姐姐,错的是他!」看着乌云从天边翻滚着向马场压了过来,我已经没了打球的兴趣,转身想走。
「我知道,」魏姐姐跟了上来,「夭夭,我只想你快乐。」
「姐姐现在快乐吗?」我反问她,看着她脸上的痛苦慢慢展现,我几乎哽咽,「姐姐,我不妥协,我想要我们两个都快乐。」
说完,我便独自走向凉台。
所有人都聚集在场上,看台上只稀稀疏疏坐着几个显贵,其中就有杜含青。
「哥哥,」我将球杆往旁边一掷,开心地在他身边坐下,「哥哥觉得,今日谁会赢。」
杜含青脸上永远挂着谦逊的笑,「这还用说,肯定是太子殿下。」
我认同地点头,话锋一转,问他:「哥哥去岁游历,曾到过江南吗?听说那里终年山清水秀,花开不败,可是真的?」
被我这一问,杜含青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江南的风土人情,「若能久居南地,实在是人生一件快事。」
「听说,许多不肯致仕的大才子都逃到那里隐居,」我对这件事向来好奇,便问杜含青,「朝廷真的找不到他们吗?」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何其艰难,」杜含青笑道,「你怎么突然对游历起了兴趣。」
「诗里常常读到,大家都喜欢的地方,想必是真的好。」
正说着话,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来到跟前,行了礼,小声说道:「侧妃娘娘,太子打赢了球,叫您过去呢。」
小宫女说完,故意抬起手臂,衣袖滑落时,露出了戴在腕上的一串精美的珊瑚珠子。
珠子颗颗光泽饱满、颜色红艳欲滴。
我和杜含青瞬间都愣住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耻辱混同着愤怒,填了满腔,我看向杜含青,「请哥哥不要误会,礼物我极喜欢,是太子强行抢去的。」
许是见我急了,杜含青纵使失望,还是笑着劝我:「不值什么的,妹妹喜欢,下次我寻一串更好的送你。」
告了辞,我气冲冲地去找萧昰,他正被一群人围着,细细地欣赏战利品。
见我来了,他高兴地举起翡翠如意簪子,问我:「怎么样,喜欢吗?」
「殿下不觉得过分吗?」我气得发抖,尽量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难道别人的欢喜在殿下心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明白了我在说什么,萧昰脸色冷了下来,轻哼一声,视线越过我看向了凉台上的杜含青,讥讽道:「好一个兄妹情深。」
他转过身,将簪子交给青山,特意大声强调:「包好了,回去给太子妃玩。」
说完便甩下我,一个人走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春雷轰隆隆炸响,校场上顿时响起仕女们的尖叫声。
刚走出几步的萧昰猛地顿足,背影僵直了几秒后,他迅速折回来,拉了我的手就走。
「殿下放手,我不怕。」我使劲甩了甩,没有甩开。
「别闹了,我怕还不行。」他仍黑着脸,可声音明显已经软了几分。
回宫的马车上,促狭的空间里只有我和他两个,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他总肆无忌惮,要么就盯着我看个没完,要么就上手捏我的脸。
「请殿下庄重些。」我提醒他。
「不!」他叛逆地坐过来,故意将我挤在角落,让我动弹不得。
「殿下这样有意思吗?」我挣脱不开,气恼得很。
「有意思!」他戏谑,又带着几分认真,「是你逼我逼你的。」
「……」
我一时失语,只好用沉默来反抗他。
「那串珊瑚珠子,就是我特意赏了人要气你的,」他修长的手过来抓住我的,将他自己戴的曼珠套在我腕上,故意说道,「看来,该给杜含青寻一门好亲事了!」
11
跟萧昰单独待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马车刚停下,我就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任绿枝一行人在身后鬼叫,冒着倾盆大雨冲回了寝宫。
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
泡了个热水澡,又吃了好些甜食,我还是没办法叫自己冷静。听到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我干脆让绿枝拖了把椅子,和她坐在廊下看雨。
此时天色已暗,雨水落下激起一层薄雾,将天和地连在一起,茫茫然分不清彼此。
「这样的大雨,在京中还是极少见的。」绿枝咯吱咯吱地晃着藤椅,感慨道,「尤其是在春天。」
春天的瓢泼大雨,在我的记忆中只出现过一次。
绿枝的话让我勾起了几缕情丝,忍不住说道:「上次这样大的雨,我还是……」
我忍住了后面的话,没想到却勾起了绿枝的兴趣,她百无聊赖的脸瞬间亮起了八卦的光,仿佛她的手上立即出现了一把瓜子。
「还是什么?侧妃快说说,奴婢想听。」
我尴尬地咧了咧嘴,决定不满足她,「上次这样大的雨,还是上次。」
「侧妃吊人家胃口,没劲!」绿枝撇撇嘴,重又「咯吱咯吱」地晃了起来。
晃着晃着,她突然起身,指着殿门的方向大喊:「侧妃你看,有人来了。」
白茫茫的雨帘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朝这边快速走来,等到了跟前,我才认出来人竟是萧昰。
他没有撑伞,任雨水哗哗地从头冲到脚。
「殿下怎么来了。」我赶紧慌慌张张起身,刚要问他为什么青山没有跟着,人就一把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不顾自己浑身是水,弯着身子,将脸埋进我的颈间,浑身发抖。
「殿下。」我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唤他。
「夭夭,两年前的那天,你就是冒着这样的雨到军营找的我,」他有些哽咽,「今日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明明是你招惹我的,为何说翻脸就要翻脸!」他的话已经带了哭腔。
今日的大雨,竟也让他忆起了往事。
「殿下,殿下!」青山终于追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执着伞,焦急道:「殿下再急着见侧妃,也要等奴才拿了伞啊,万一着了凉,奴才这罪过可就大了。」
「你走!」萧昰像个孩子一样闹着脾气。
「青山,殿下喝酒了吗?」
我拍拍萧昰的背,试图让他放开我,可他抱得更紧了。
「是,」青山咽了咽唾沫,仍气喘吁吁,「从校场回来殿下就闷闷不乐,一个人喝了好些酒,侧妃,殿下心里头苦。」
说这句话时,青山第一次没有转动他的小眼睛,显得无比真实。
「我知道了,你回去换身衣服吧,」看着他也被雨水淋透,我于心不忍,「再打发人送一套殿下的衣服过来,今日,便让他留在这里。」
「是!」青山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瞪大眼睛,半晌才高兴地大声回道,「是!是!奴才,奴才这就去办!」
萧昰似乎真的醉了,在我替他擦拭头发时,他双眼迷蒙,嘻嘻地看着我笑,「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夭夭,」他抱住我的腰,「父皇就只喜欢母后一个,我怎么就不能。」
他用手捏了捏我的两 e 腮,「好久没见你笑了。」
看我没有反应,他又侧过头,指了指自己的右颊,「不肯笑,就亲夫君一个。」
「殿下不该总这么由着性子,」我替他擦着额前湿漉漉的头发,认真劝他,「一会儿绿枝熬好了姜汤,殿下务必要喝一碗。」
「碗」字刚落,我的唇便被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他的唇软软的,凉凉的,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压上了我的。
心瞬间停止了跳动,我的手僵在半空,委屈的泪紧接着落下。
「谁让你不亲我的,」他手忙脚乱地替我抹掉眼泪,咕哝道,「若是觉得不公,你就亲回来。」
我委屈的泪瞬间止住了,天下哪有这样死皮赖脸的太子?
我别过脸去,抹掉泪,生气地又下了逐客令,「殿下一会喝了姜汤就走吧。」
「不走!」萧昰索性一赖到底,他反倒委屈起来,「天下哪有女人被夫君亲一口就哭的?」
我……
见我无言以对,他突然搂住了我的腰,将我往他怀里一揽,唇便又压了过来。
这个吻,缠绵霸道,宣示着主权,又低诉着哀怨。
「夭夭,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一声闷雷猛地炸响,萧昰倾身上前,将我压在了身下。
窗外雨声哗然,促狭的斗室内呼吸短促交织。
我终于,还是放下戒备,彻底沦陷在他的温柔中。
那夜,我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梦里我们趴在寨子的高地上,我用树枝在地上写他的名字。
「不对,」他抓住我的手,「『炎』字,要这么写才好看。」
他望着我笑,满眼都是光。
在他的笑里,我的心变得那样软,那样轻。
……
一缕阳光透过窗牖照了进来,鸟儿的叫声将我吵醒。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萧昰的臂弯里。
「再睡会儿,」意识到我想下床,他迷迷糊糊地将我揽住,「夭夭,别走。」
光洒在他密密的睫毛上,照着他俊美的侧颜。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细细地打量过他了。我手指轻轻划过他精美的面庞,最后,留在他锁骨下方,那道狰狞的疤上。
这道疤,是他身上唯一一处丑陋的地方。
这处伤,曾差点,要了他的命。
12
我和师兄上山采药,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胸前不知被什么利器戳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抬下山时,血还在汩汩往外冒着。
「是剑伤,」匆忙检查了一番后,爷爷终于舒了口气,「所幸没有伤到要害。」
「什么人竟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平和已久的寨子里,别说杀戮,连野兽袭击都多年未见了。
大家围在少年身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听说京城显贵万家,一夜间被屠了满门。」
「甚是残忍,连三岁的孩子都没放过。」
「这孩子不会是从万家逃出来的吧?」
「看来京中不太平啊!听说皇上要惩治那些独揽大权、为非作歹的旧官僚了。」
「朝堂的事自有圣上拿主意,大家就不要非议了,」爷爷洗掉了手上的血污,冲寨民说道,「今日多谢大伙出手相救,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爷爷在寨子里甚有威望,行医三十多年,从刚出生的婴孩,到白发苍苍的老翁,几乎都受过他的救治。
见爷爷发了话,大家便停止议论,陆陆续续告辞离开。
那个受伤的少年,就留在我家,由我和师兄轮流照看。
第二日午后,我正在给他换药,少年突然惊醒,猛地起身攥住了我的手,「大胆,你们居然敢谋害……」
少年嘴唇泛白,声音虚弱,眼中却透着杀意。
「你弄疼我了,」我小声解释,「我救了你。」
紧张的环视四周后,他松开手。
「我在哪里?」
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青山寨,你别怕,这里没有坏人。」
望着刚缠上的麻布又渗出了血,我提醒他:「爷爷说了,你需躺着好好休养。」
经了刚才这一番折腾,他脸白得如同一张蜡纸,眉头紧紧缩着,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我试图引他说话来分散疼痛。
谁知他竟朝床的内侧偏过头去,不肯理我。
「我叫夭夭,」我自顾自地说着,「我爷爷是寨子里的郎中,是他医的你。家中还有一位师兄,叫长生。」
听着我的介绍,少年仍不作声,只有长长的睫毛在光底下轻微颤动,那上面,分明染了一层氤氲。
爷爷说,只有经历过大难的人才会这般痛苦和绝望。
我想起他昏迷中惊慌地喊着「快逃」,不忍再打扰他,「你好生休养,若有什么需要,就隔着窗子喊我,我都在的。」
我起身走到门口,身后的少年动了动,极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之后的一个多月,他除了这两个字就再没开过口,直到他能下床行走。
那日,寨子里下了第一场雪,他重重跪在爷爷面前,扣头不起,「承蒙先生救命之恩。」
「你可有什么打算?」爷爷语重心长地问,「亲人在何处?」
少年眼神暗了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抖着,「我姓白,单名一个炎字,已经举目无亲,企望先生收留!」
原来,少年家族世代经商,我和师兄在山里发现他的那日,他们一家卸货回乡,路上遇到山匪,仅他一人侥幸逃了出来。
爷爷蹙着眉听他讲完,犹豫了片刻后,答应他留下的请求。
从此,白炎便成了寨子里的一员。
我极喜欢他的名字,「白炎」两个字,总能让人在这枯燥的寒冬里想到夏日炎炎。
我还喜欢看他笑,连魏姐姐都说,他笑起来暖暖的,能将山顶常年积的雪都融掉。
只不过他很少笑。
白炎总是沉默,他不跟我和师兄去山上采药,也很少随爷爷出诊,他常捧着本我不懂的书,在暖烘烘的火炉旁,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有时候炉灰扑在他脸上,将他原本白嫩的皮肤熏的黢黑,他浑然不觉,仍一本正经的沉浸在书中。
他的这副模样,总会逗得我咯咯大笑。
「白炎,」我笑累了,捧着脸在他面前蹲下,轻轻叫他的名字,「你教我写字吧。」
「好。」他抬头看我,眼神温柔,「什么时候开始?」
「就现在。」
我取下他手中的书,拉起他就跑。
屋后还有薄薄的雪没化,他拿起树枝,在上面认真地写下了「夭夭」和「白炎」的名字。
整个冬天过去,我学会了好些字,和白炎的关系也不似之前生分了,每当我在身后轻轻叫他的名字,他都会回眸,浅浅地看着我笑。
他笑起来,真的好看。
春风吹过山寨后,寨南的大片桃林都盛开了,我和白炎又多了一个去处。
清晨起来,我们爬过高高的坡上,来到桃林,他坐在桃树下看书,我看他。
有时候,魏姐姐和陈三也会同我们一起。
魏姐姐是寨子里最美的人,她生得命苦,一连许的两个夫婿,都还没过门就死了。于是就有一些婆婆在背后里叫她小寡妇,寨子的男人也再不敢上门提亲。
可陈三不怕,他日日围着魏姐姐转,若听谁在背后说魏姐姐的坏话,陈三便黑着一张脸,凶巴巴地瞧着人家,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直到那人闭了嘴,再不敢言语,他才罢休。
「陈三,你为何不怕我,不怕死吗?」
魏姐姐总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怕什么,喜欢还来不及呢。」
陈三憨憨地回答,心里乐开了花。
他喜欢魏姐姐,从我认识他那天就知道。
「姐姐,你嫁陈三不好吗?」我倚着魏姐姐的肩膀,鼻子里嗅着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气,傻傻地问她,「他对你可真好。」
「傻丫头,」魏姐姐笑我,「你才几岁,懂什么好不好。」
魏姐姐一直想去江南水乡。
她说那里人杰地灵,她要开一个酒肆,自在过活。那里,没有人会谈她的过往。
「等我长大了,就留在寨子里,嫁一个喜欢的男人。」
我和魏姐姐不同,我喜欢这里,喜欢在爷爷身边,喜欢有师兄、有白炎的日子。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光停留在不远处的白炎身上,树下的少年一袭白衣,微风拂过他的发丝,想扰乱他的心绪,却连他手中的书都翻不动一页。
「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魏姐姐一副了然的模样,笑着向我打趣,「配我们夭夭刚好。」
魏姐姐的话,深得我心。
13
白炎看的书,都是陈三爷爷留下的。
陈三祖上是做大官的,落了难才逃到我们寨子安家。
陈三说,幸亏来了个白炎,要不然他家祖上的这些书都要给虫蠹了。
他爱弄刀弄枪,自然不喜欢看书,可他却喜欢白炎,他说白炎有大将之才。
对书还怀有敌意的,是我的师兄长生。
见我总缠着白炎,他就板起一张脸,用大师兄的口吻教训我:「他一来,连你也不肯好好学医理了!」
「寨子里有你和爷爷嘛,」我朝他努努嘴,知道他不忍心对我发火,就凑上去问他,「难道师兄不喜欢白炎?」
「可,他看的是兵书,」师兄叹了口气,「爷爷说,他迟早是要离开寨子的,我们……担心你。」
原来,我的心思大家都看得出。
那么白炎呢?
几日后,我和白炎去山坳里挖野百合,回来时正巧被爷爷逮个正着。
「看看都什么时辰了,」爷爷气不打一处来,望着身上沾满了草屑的我,那张本就红润的面庞憋得更红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简直不成体统!」
我低着头小声求饶:「我不小心滚下山坡,白炎去救我,就回来晚了,爷爷不要生气。」
听说我遇了险,爷爷又气又急,指着我吼道:「今晚不准吃饭,都在院子里给我罚站!」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见爷爷发火。
皓月当空的院子里,我哭得一抽一抽,身旁的白炎时不时转过身来,用袖子替我擦一擦眼泪。
「夭夭,你为什么喜欢百合?」白炎轻轻地问。
「百合香。」我瓮声瓮气地回答。
话音刚落,肚子就发出饥饿的呼救。
「白炎,我饿。」
他转向我,看着我可怜巴巴的眼神,露出心疼的表情。
「想吃酱肘子吗?」他问。
我拼命点头。
「我听别人说,宫里有一道水晶肘子,」他望着我垂涎欲滴的模样,不自觉笑起来,「光腌制它的佐料就要几十种,腌好的肘子大火蒸熟,再放到炭火上慢慢地炙,直到表皮焦黄,滋滋地冒了油,再沾上调好的酱汁……」
见我咬着唇,使劲咽着唾液,白炎笑出了声。
「你怎么这样馋?」
「难道你不饿吗?」我反问他。
「等我以后带你吃好不好,」他不回我的话,一双眼睛细细地看着我。
「不准食言。」
「嗯,不食言。」
「现在,有个馒头吃也好,」我揉着肚子埋怨师兄,「他一定不疼我了,竟还不出来给我们送吃的。」
「夭夭,你无忧无虑的,真好。」白炎笑着,看向天空,似有一丝忧伤。
「谁说我无忧无虑?」霁月清风的公子就在身旁,可却有种叫作「相思」的东西牵肠挂肚,我不满地反驳他,「我的忧虑是你」
白炎怔住了。
一定是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他僵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
「白炎,」我轻轻叫他,「当初你快死了,是我救了你!」
他小心地「嗯」了一声,半天才看向我,眼里又出现晦暗不明的光。
我不喜欢这样的他,这样的他看起来满是希望,又毫无希望。
「救命之恩这么大,要报的。」
我忘了腹中的饥饿,认真看着他。
「一定报,我以命相许?」他认真地说,似思量了许久。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我红了脸,想起白日里滚落山坡的那一刻,白炎真的不顾性命,一把抱住了我,跟我一起双双滚下山去。
山坡很陡、很长,他将我紧紧护在怀里,天翻地覆间,总是他垫在我的身下。
我不信,不信他对我无情。
「我要……要你以身相许,可好?」
我迅速低下头去,感谢茫茫夜色,遮挡了我红得跟灯笼一样的脸。
14
「夭夭,我不能。」白炎深吸了口气,故意让语气显得轻松,「今日我也救了你的。」
「那我对你以身相许。」我急急地说。
「不用,」白炎努力挤出一丝笑来,「我们,扯平了。」
他的话说得含蓄,不过我还是明白了。
他大概是不喜欢我的。
之后的日子白炎有意躲着我,这证实了我的猜想。
大师兄说得对,他或许从开始就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的,他不像我们,不属于这个寨子。
我难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吹在身上的风变得热乎乎了,才释然些。
魏姐姐说,我们之间没有两情相悦,挺可惜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不是非要喜欢我不可。
只是,他不该给我那些错觉。
之后,我就不再缠着白炎,恢复了跟着师兄上山,陪爷爷到处问诊的日子。
他似乎也交了新的朋友,我经常看到他们在寨南的高地上,一起悄悄地商量什么,这些人中,还有陈三。
四目交汇,我会冲他开心地笑笑,这时,他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双本该透亮的眸子,又变得晦暗不明。
白炎不快乐,他始终藏着什么,可他为什么不说?
他说了,爷爷和师兄一定会帮他。
我也会的。
转眼到了夏末,在我生辰那日,方胜武命人送了一堆礼物,竟摆了满满一桌。
方胜武是寨长最小的儿子,是我儿时的玩伴,自十二岁那年被他爹送去京城读书后,我再没见过他。
「莫动,」看着兴奋无比,埋首在礼物堆里的我,爷爷破天荒地拿起了烟斗,「他送这么些礼,怕是要向你提亲的。」
「提亲?」
我迅速缩回手来,愣愣地看着爷爷。
记忆中的方胜武,长相白净,说话慢吞吞的,是众多小孩中最温柔、也最听我话的一个。
可他离开寨子的那天,一路哭着从寨北跑到我家,拉着我的手不肯放下。
「夭夭,等我回来。」
今日我方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我下意识去看白炎,他依旧没有从书本上挪开视线,可抓着书脊的那只手,因为太用力,骨节有些泛白。
「哎!」爷爷在桌子上敲了敲烟斗,长叹了一声,「他们方家人口多,爷爷怕你嫁过去受委屈。」
说完,他踱到门口,「夭夭如今大了,可自己拿主意。」
望着爷爷微偻的背影,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已经老了。
心瞬间被惆怅填满,冲散了提亲带来的那丝欣喜和惊异。
晚上,我坐在院子里想小时候的事。
「想明白了吗?」大师兄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我昨日碰到方胜武了,这小子比儿时还要英俊。」
「师兄怎么想?」我拖着腮帮子,无精打采,「师兄觉得他好吗?」
「有人求亲该高兴,」师兄刮了刮我的鼻子,故意逗我,「我们夭夭怎么还愁眉苦脸起来。」
「我在想爷爷说的,」我看着师兄,「他们方家,与常人不同。」
「是,」师兄默认了我的话,继而又抬起头来,有些犹豫,「可我和爷爷更担心你……和白炎。」
「他许是背着深仇大恨的人,不能护你周全。」
师兄说的,我都明白。
他们虽喜欢白炎,却不想我也喜欢。
可到了第二日,师兄还是遵从我的意见,替我将礼物悉数还了回去。
只是师兄刚从方家回来,方胜武后脚就跟着来了。
他穿着青色锦衫,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和小时候一样温良。
「夭夭,」他开门见山,「我哪里不好,可以为你改的。」
夏末初秋的天气实在闷热,桃林里一丝风都没有,方胜武的额上生了一层薄汗。
「我不能接受你们家的婚姻方式。」
我如实回答。
整个寨子中,只有方家是娶妻又纳妾的,他爹如此,他的两个哥哥更是如此。
而寨子里的其他男人,不管有无家产,都甘愿守着一个老妻度日。
这是寨子从古遗传下来的旧俗,他们方家却不遵从。
方胜武微红了脸,紧张地搓起手来,「夭夭,我与他们不同,我保证只有你一个。」
他说得真诚,可我不信。
他自小就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了,便会觉得正常。
「夭夭,我不逼你,你慢慢想。」方胜武退了一步,仍不肯轻易放弃,「后日中秋,我们去游河吧?」
「好。」
方胜武走后,我在林子里坐了好久,想起白炎说我「无忧无虑」的话。
可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快乐了。
15
游河是寨子里特有的活动。
每年这一日,所有的小船都披幡挂彩,像寨子里的姑娘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
到了晚上,河两岸挂起彩灯,乡亲们都丢下手中的活,就着船顺游而下,放灯、饮酒、看花,热闹极了。
方胜武在船上摆了好吃的果子,还有一壶桃花酒。
这酒很香,他也依然局促。
「改日请你去魏姐姐家,尝尝她酿的酒,比这个还香呢。」
我笑着打破沉默。
「好呀,」方胜武高兴地说,「夭夭,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大人坐船,我们就沿着河岸跑,看谁家船靠了岸,就跳上去要果子吃。」
「当然记得,」我拿起桌子上一个果子,在方胜武面前晃了晃,「你居然还记得这是我最爱吃的。」
「你的一切我都记得,」皎洁的月光下,方胜武通红了脸,「夭夭,从小我就喜欢你了。」
原处爆竹声突然响起,我们不约而同地被这声音吸引了去。
烟花在空中炸开,释放出它的绚烂。
过了很久,我回过神来,认真地看着方胜武,「这些年你不在,可能不知道,我的生活里除了爷爷和师兄,多了一个叫白炎的人。」
「我喜欢他。」
我的话,让方胜武方才还通红的脸,变得惨白。
「我明白了,夭夭。」
雨下下来的时候,我们的船刚回到岸边,远远地,我就看到了站得笔直的白炎,手持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
「师兄让我来接你,」他淡淡地看了方胜武屋一眼,将伞罩在我头顶,「我们回家。」
「夭夭,」回去的路上,他率先开了口,「我想过了,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是要报的。」
「怎么报?」
我压抑着心头的欢喜,仰头看他。
「嗯……」他也看着我,白俊的脸居然也泛了红,「娶你。」
「这话在心里憋了多久?」
「好久好久。」
「为何才说?」
「之前,有些事没想明白。」
「现在呢?」
「现在,你最重要。」白炎好看的眼睛又亮起了光,「夭夭,我留在寨子陪你,永远做你的白炎。」
「好!」我开心扑进他怀里,「忘了从前,行吗?」
「好。」他的眼中染上了盈盈笑意。
如释重负的白炎,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16
清晨我起来梳妆,看到萧昰昨日赢得的翡翠如意簪子还是放在了我的案上。
「侧妃,要戴吗?」
「戴上吧。」
「太子对您真好。」
萧昰只在这里歇了一夜,绿枝几人的欢喜就已经溢满了整间屋子,似乎都忘了他曾经对我的那些刁难。
「侧妃真好看。」
果真,人在高兴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好的。
我笑了笑,被窗外一阵嘈杂吸引了注意,「绿枝,外面什么在响?」
「是花匠,太子今早走的时候,吩咐他们在院外种一片百合。」
「百合?」
「是呢,太子说侧妃喜欢百合。」
我默默地阖上妆奁,心中万千滋味。
「绿枝,陪我去给太子妃请安。」
薛瑶儿的宫里,比我想象的要清静些。
丫鬟引我们进去时,她正卧在床上喝药,微微皱着眉头,一张苍白但美艳不俗的脸,很难不让人感慨。
请了安,薛瑶儿热情地邀我在她身边坐下,「我天天盼着妹妹来陪我说话。」
她柔声细语,一句话便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姐姐身子一直不好,不便打扰,」我笑了笑,「我也一直被禁着足,只能打发丫头来看姐姐。」
「如今好了,你能出来了。」薛瑶儿是真的开心,很自然地抓起我的手。
「姐姐的病,太医怎么说,为何这么久还未痊愈?」我关切地问。
「我自小就这样,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没什么的,」薛瑶儿笑起来,「小时候,我娘还打算将我寄养在庵子里呢!」
她这话一出口,我们两个同时都愣住了。
「对不起妹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慌张起来,「我一时失言了。」
她的顾虑,是因为皇后为我编造的虚假身世——杜家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山庵子里的嫡女杜含烟。
皇后思虑周全,既给了我一个好的出身,又不会让人起疑。
见我不说话,薛瑶儿真内疚了,「妹妹的事情太子都对我说过,我……我一直都当你是夭夭的,那个身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才会口无遮拦。」
她慌张的样子,比平时更可爱了。
我吃吃地笑起来,「姐姐就觉得我这样小气?」
「不该的。」她也笑。
「夭夭,怪不得太子喜欢你,」她红着小脸,「我愿意一直和你做姐妹。」
薛瑶儿的眼里,透着真挚。
「姐姐给我讲讲你和太子的故事吧。」
我好奇地问他。
「我们?」薛瑶儿掩嘴笑起来,「我们是冤家,小时候只要见面,他必将我气哭。」
「妹妹不信吗?」见我一副惊讶的表情,薛瑶儿故作不在乎,「他从前顽皮得很,真的惹人讨厌。」
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在她脸上一闪而现。
「萧昰是在万府长大的,没有皇子的架子,」她回忆起往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那时候前太子也很好,兄友弟恭。」
「那为什么?」提到前太子,我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他后来干出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大概是出于嫉妒吧,」薛瑶儿脸色凝重起来,「那时候有人提议废除太子,另立萧昰为继承人。」
她叹了口气,「我爹说,前太子是个勤谨又努力的人,曾付出了那么多,许是不甘心吧。」
「万国公府惨遭灭门的时候,」她倒吸了口气,「那些人不是强盗,他们是冲萧昰去的,所以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薛瑶儿说的这些,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些,后来前太子起势造反,万家那些幸免于难的人也在寨子里找到了萧昰。
那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我记得师兄将红绸挂满了整个寨子,我和萧昰被人簇拥在一起,笑得幸福。
可是突然冲进来的几个黑衣人打破了所有祥和。
在屋子里谈了半天后,萧昰毅然决然要离开,他忘了他对我的誓言,我只记得那天他说的话。
「夭夭,若我一年未归,便不要再等我了。」
……
「夭夭!」薛瑶儿将我从沉思中唤了回来,「如今你们重归于好了,我很开心。」
她静静地看着我,「我再也不用和他假装恩爱了。」
纵使薛瑶儿装得再无所谓,我还是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丝失落。
自古至今,没有一个侍妾敢违拗皇家的意愿,不肯侍寝的,我却开了这个先例。
萧昰瞒着所有人,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让所有人以为是他厚此薄彼,辜负了我。
就如魏姐姐说的,他要保护我,就得有个挡箭牌。
薛瑶儿便是这个挡箭牌。
「可是,姐姐甘愿陪他演戏,想求得什么?」我突然问她。
是如今的太子妃日后的皇后之位吗?
恐怕自幼锦衣玉食的她,并不看重这些。
是需要她来维护家族的荣誉吗?
薛尚书是当朝宠臣,自然也不需要她做出牺牲。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她喜欢萧昰。
而薛瑶儿的沉默,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测。心突然无比疼痛,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
「姐姐不打算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吗?或许他也……」
「不能!」薛瑶儿打断了我的话,神色慌张,「他不知道,便没有负担,总不能我们三个人都痛苦。」
薛瑶儿为萧昰考虑了这么多,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姐姐也能容忍他有三宫六院吗?」我又问。
「我能。」似乎是不假思索,她幽幽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是皇子了,若不能接受,我便就不会有这份痴心。」
心里的痛苦让我眉头紧锁,藏在裙子底下的双手已经满是汗水。
「可我不能。」
我苦笑着承认。
「我认识的那个人叫白炎,我爱的人,也只是白炎。」
既然话已说明白,我在薛瑶儿怔怔的注视下起身,亲切地笑了笑,「姐姐的病,也该好了。」
从薛瑶儿那里出来,我才发现阴天了,大片的乌云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我心头最后一丝希望。
「绿枝,扶我回去躺躺。」我浑身无力,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
「是,」绿枝轻快地应着,偷偷忍笑,「太妃昨夜劳碌了,早些回去休息也好。」
「劳碌?」
我苦笑,这小丫头子果真什么都不懂。
晚上萧昰来的时候,也一脸疲惫,最近皇上放手宫务,他要学的太多。
「夭夭,抱抱我!」他张开双臂。
我想起在军营时的情形,不用他说,我早就撒着娇钻进了他的怀里。
军营的一年,我们渡过了最幸福的时光。
那也是我最后悔的决定。
若我没有执意跟着陈三去找他,就不会见不到爷爷的最后一面,也不会亲眼看着他从白炎变成萧昰。
更不会被前太子抓住,害大师兄丧命。
「夭夭。」许是见我脸色难堪,萧昰不再强求,「等忙完这阵,我带你回趟寨子吧。」
他小心地看着我,见我半天不说话,又生起气来。
「夭夭,你就是这天下最狠心的女子!」
「我不是!」我不乐意地看着他。
谁知他突然凑过来,极快地亲了我一口。
「我知道你不是?」他抿唇笑,眼里透着心疼,「是我叫你受委屈了。」
17
白炎走后,我把自己关了三天。
所有人都说白炎不会回来了,我无视他们看我时带着怜悯的目光,因为我坚信,白炎不会抛下我不管。
我终日跟着爷爷学习医术,晚上去帮魏姐姐酿酒。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年,寨子里终于传回了白炎的消息。
陈三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说他打探来的消息,「他现在是白将军,在三十里之外的军营里,抵抗太子的叛军。」
我拧着眉,心也揪成了一团。
「陈三,你真的要去投奔白炎吗?刀枪无眼……」魏姐姐担忧地看着他。
「等我衣锦还乡,回来娶你!」陈三立在魏姐姐面前,看上去那么英俊挺拔,「我不会有事的。」
陈三拉过缰绳,正要上马,被我一把拦住。
「等等,」我红着眼说,「我跟你一起走,去找他。」
纵使习惯了骑马,三十里地,我还是累得浑身散了架,手上的血泡磨了一层又一层。
等到军营时,下起了大雨。
那场雨是我从没见过的,如泼下来一般,砸在人的身上,溅起地上的泥花。
我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可看着雨帘里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激动得心跳不止。
「夭夭!」白炎双眼通红,不由分说地将我抱了起来,他声音哽咽,「这么远的路,你这个小傻瓜!」
时隔半年,我终于又能好好抱抱他了。
军营的日子同寨子里的完全不同,不过我的医术却派上了用场,每日提着药箱在受伤的将士间穿梭,看着他们因我痊愈,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晚上,军营里很冷,白炎把我抱在腿上,把我冻僵的小手放进他怀里,心疼地嗔怪我,「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不回,」我将小脸在他颈间蹭蹭,「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被我蹭痒了,揉揉我的脸,「你可说话算话。」
「当然算!」我搂着他的脖子信誓旦旦,「夫唱妇随。」
「若我以后沦落成乞丐了呢?」
「那我就当女乞丐。」
我嘿嘿地笑他,「你永远都变不成乞丐。」
「那若是我进了宫,做了太子呢?」他又问。
「那我,就当太子妃!」
我笑得更开心,「你更不可能做太子。」
我放肆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你是我的白炎!」
十二月,天寒地冻,白炎突然接到命令出兵。他不放心我的安危,留下最得力的将士保护我,可还是出了事。
那天,军营突遭偷袭,四处都起了火,喊杀声到处都是,我躲在营帐里不敢出去,可还是被闯进来的人抓住。
后来我才知道,偷袭的太子叛军,正是冲我来的。
「你就是夭夭?听说昰儿为了你,连皇位都不想挣了。」
我想象不到,面前温文尔雅的太子,居然是那样大逆不道之人。
「不用怕我,」他弯下腰,抬起我的下巴,「我这里,还有一个你的熟人呢。」
他的话音刚落,师兄就被人带了上来。
「师兄!」
我惊叫出声。
「夭夭,白炎是失踪的皇子,他……骗了我们!」师兄愤怒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不光连累了整个寨子,爷爷他……」
「爷爷怎么了?」
我脑子轰轰作响。
「爷爷死了。」师兄悲怆地喊着,瞪着他面前的太子,若不是被人按着,他怕是要冲上去把这人撕碎。
爷爷死了?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被关进了地牢,身边只有师兄。
「夭夭,」他眼睛依旧通红,像一头愤怒又无处发泄的狮子,「我带你逃出去。」
趁着狱卒过来送饭时,师兄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那双只会治病救人的手,竟有一日也染上了罪恶。可即便如此,我们刚逃出了牢房,就被人发现了。
「你先走。」师兄将我推了出去,自己却向着身后的追兵冲了过去。
手无缚鸡之力的师兄,就这么死在了贼人的冷枪之下。
我哭得声嘶力竭,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了绝望。
身后喊杀声四起,我看到全副武装的白炎,不,那是皇子萧昰。
18
萧昰越来越忙,忙到他忘了要履行带我回寨子的承诺。
可他仍坚持每日都来我这里,哪怕是陪我匆匆吃顿饭,也甘之如饴。
他总是温柔地唤我「夭夭」,总是自称「我」,他是想要我明白,他跟从前一样。
夜里,他总是把我抱在怀里。
寝宫外面,他安排了层层护卫把守,哪怕再也没有敌人,他也丝毫不敢懈怠,不敢让我有陷入危险的任何可能。
萧昰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弥补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
可他一定知道,那是不能弥补的。
我想,我是时候抽身而退了。
夏天,萧昰为我种下的百合全部盛开,香气能传到几里外的宫外。
「喜欢吗?」
傍晚的时候,萧昰从身后拥住我,将脸抵在我肩上喃喃问道:「夭夭,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背对着他摇了摇头,「够多了。」
「我没忘,」他松开我,走到身前,让我的视线落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我答应过要带你回一趟寨子的,等到秋天,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好。」
可是秋天来的时候,他却更忙了。
我闲着无聊,就命人将院子里开败的百合根挖出来,看着丫头们欢喜地堆了一桌子,我也仿佛回到从前,那些日日与药材打交道的日子。
「侧妃,听说这东西有毒的,」绿枝一边清洗这些球茎一边问我。
「正常人食用是没关系的,百合性寒,最清凉解毒的。」我兴趣盎然,「等晚上熬了粥来吃,你们也尝尝。」
那年的秋天,暑气迟迟不散,比往年都要热许多,我便在寝宫里备上了各种百合熬制的茶粥,热了就喝上一碗。
喝了半个秋天,直到我突然腹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坠了下来,痛得我晕厥了过去。
醒来时,床边是哭红了眼的绿枝。
「侧妃,您终于醒了,」见我睁开眼,她扑通一声跪下,「都怪我们粗心,没有发现侧妃已经有了身孕。」
我静静地躺着,空洞的眼神落在头顶的帐幔上。
那上面有一个黑色的洞,似一只怪物硕大无朋的嘴,要吞噬这里的一切。
「孩子呢?」
我问得异常镇静。
「没了。」
绿枝战战兢兢,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楚,「太医赶来的时候已经不济事了。」
「禀报太子妃和皇后娘娘了吗?」
「太子妃一直守着侧妃,她受了惊吓,刚刚回去休息,」绿枝仍趴在地上,「太子陪皇后娘娘去了普救寺,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我点点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该来的,总算要来了。
「夭夭,」萧昰撞开房门,几乎是扑到了榻上,「夭夭……」
他疼得锁紧了眉,疼得除了叫我的名字,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闭着眼睛,泪无声滑落。
「放肆!」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掀翻了一旁的案几,大声呵斥,「一群废物!太子妃有了身孕都没发现吗?」
他说完,又狠狠地踢倒了地上的盥洗盆,发出「哐当」一声响。
「废物!」
相识六年,这是他第一次发火。
「殿下,」我虚弱地伸出手去,扯住他的衣角,「不怪他们。我想瞒着,不是连殿下都没发觉吗?」
萧昰的脸瞬间煞白,仿佛所有力气突然被抽走一般,他疲惫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整个世界安静得异乎寻常,窗外下起了第一场秋雨,雨水落下来,发出「滴答」的响声。每一滴都似落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跟着抽搐一下。
他该明白了,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的。
「是我错了,」萧昰低着头,失去了所有斗志,「如果我早日放手,你就不必遭受今日的罪了。」
有一大滴泪落下来,滴在他玄色的锦袍上。
「我知道留不住你的,可我总想试试。」他突然抓起我的手,让眼泪肆意落下。
「疼吗?」
他声音哽咽,眼里全是懊悔和疼爱。
「疼,太疼了,殿下。」
那句他想听的「夫君」,我到最后还是没有叫出口。
后记
魏姐姐的酿酒技艺不减当年,我们安顿下来不过数月,酒肆的名声就传到了十里之外。
「酒香不怕巷子深嘛,」魏姐姐擦拭着她的酒坛子,看着坐在柜台里疯狂数钱的我,突然问,「夭夭,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
「想他吗?」
我抬起头,看了看魏姐姐,又继续干我手中的活。
「就那么几枚破铜板,你已经数了半天了。」魏姐姐笑我,「什么时候变小财迷了。」
我仍旧不作声,只有铜板在案上划来划去的声响。
「今日进账多少呀?」魏姐姐将酒坛擦拭干净,放在了屋角,走到我身边,看到我又从头在数,忍不住大笑起来。
「看来让我们夭夭管账,真是不明智的选择。」
「对,还不如我来呢。」陈三将一捆柴火放在门口,在胸前挂的汗巾上擦了擦手,边说边走了进来,「柴火放门口了,够你们用几天的。」
说完,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魏姐姐身边,「娘子,给我留酒了没有?」
「滚!」魏姐姐做了个踢人的动作,没好气地将人赶了出去,看看柜台上看得意犹未尽的我,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人家为了你,将军都不当了,」我终于抓住机会调侃她,「姐姐,你气性也太大了。」
魏姐姐噘噘嘴,没有说话。
酒肆开张一年后,迎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夭夭,你可胖了不少,果真没了昰儿在身边,你日子过得更好。」
太后喝了不少酒,脸变得红扑扑的。
我腼腆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
我离京的第二个月,皇上就宣布退位,由太子萧昰继承大业,他退居太上皇之位,轻轻松松卸了担子,拉着太后一起要看遍他曾治理的大好河山。
「皇上……还好吗?」
我最终还是问出了想问的。
「不算差吧,」太后一改往日的端庄,在我面前跷起了二郎腿,「目前来看,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我知道你不是问这个,」她说完,看着我紧张的小脸狡黠一笑,又补了一句,「我们的皇孙下个月就该出生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恩爱着呢。」
「他想亲自来看看你的,可惜他再抽不开身了。」
愣了好久好久,我嘴角的笑蔓延开来,「那就好。」
「魏姐姐,」我转身向着身后大喊,「给两位贵客,上我们最好的桃花酿。」
【完】
□ 有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