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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舟唱晚

我被全网黑那三年,事业爱情双双滑铁卢。

陈逍和我分手时,连见我一面都不敢,却转眼和新剧的女主在微博上炒 cp 热度,风光无限。

后来,在一部大 IP 改编的古偶剧拍摄现场,他被经纪人按着头,眼神躲闪地喊我虞姐。

我但笑不语地应下,很想问问,这些年他混得不好的时候,想明白了没有:

是我送他高台起,离了我,他也只能等着高楼塌。

1

但我没有问。

毕竟哪有一线大咖和十八线糊咖浪费时间的道理呢?

经纪人楚妙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前,挡住了还想搭话的陈逍。

我余光看见他的经纪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有意思。

不过今天整场下来,陈逍再也没找到机会凑到我面前。

晚间散场后,我就坐着保姆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现场。

楚妙整理着背包,忽然揪出来一张名片。

她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跟我耳语:「虞姐,你看见陈逍没?泛娱影视这回花大钱才塞进组的。」

「还不是泛娱那套造星流水线出厂的作品,也值得花这么大血本,你说他们图什么啊?」

她将名片递给我看。

「泛娱经纪人给你的?」

我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系好安全带,戴上墨镜。

卡片背面贴心地印了个微信好友二维码。

「那不是,人家小鲜肉在散场前亲自塞给我的,」楚妙努着嘴,「像他这样想走捷径的,这些年我没见过一百也有八十了。」

她带着点鄙夷道:「现在这些年轻人不照照镜子,一点没觉得自己不配高攀吗?」

我笑着让她把名片收起来,「行了,小嘴这么甜,是想涨工资了?」

「我是真心觉得他们不配吃我们全网第一美人虞姐的软饭,」楚妙随手将名片塞进一堆花花绿绿的卡片叠堆里,讨好一笑,「当然,姐,你要是给我涨点工资,我还能嘴更甜点。」

我乐了,「涨,冲着你这句全网第一美人,必须涨。」

楚妙嘿嘿两声。

笑闹过后,我倚在靠枕上,阖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

我有个三年前养成的习惯,逢出门,非必要,一定不会摘下墨镜。

这样没有人能知道墨镜背后的主人,神色到底如何。

正如此刻。

保姆车一路开到剧组定的五星酒店,微博的站姐带着应援牌领着粉丝翘首以盼,铺了两边满路。

这就是,成功的魅力。

下车之前,我摘下墨镜,拿出散粉,对着化妆镜扑了两下,又扫去眼尾的赘粉。

阖上镜子前,我瞥见了自己的眼神。

冷漠,傲慢,和……

欲壑难填。

2

艺人的行程通常排得很满,我今天不只跑了《江上行》的剧组,还有很多其他琐事。

从早上五点忙活到凌晨一点,我终于收拾好一切,戴着我的美容仪躺在了床上,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也不算闲吧,还是有业务的。

我一手拉伸,做着简易版的原地瑜伽,一手接了微信弹出的视频通话请求。

男人醇厚如大提琴般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带着些困倦慵懒,「还在忙?」

「美丽是不能懈怠的,」我将手机架起来,继续做着瑜伽,半开玩笑道,「不美丽,怎么配住您的金丝笼呢?」

视频里的男人剑眉星目,戴着无框眼镜,坐姿笔直,线条挺括,禁欲感扑面而来,只有眼尾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格外秾艳。

这就是我秘而不宣的金主,钟宥。

嗐,混我们这行的,没有金主没有资本,怎么走得下去呢?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直到现实狠狠给了我两个巴掌,把我扇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童话世界。

「呵,」钟宥随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摘下眼镜,捏着鼻梁冷笑道,「我这养的鸟儿都飞出去野了三个月不见踪影了,还要笼子干什么?」

他说完挪开目光,不大一会儿,我就听见敲击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瞄了一眼时间。

1:16

很好。

我效率奇高的金主,竟然这个时候还在加班加点看报表,事出无常必有妖。

于是我放软了语气,捞起手机放正,对着钟宥撒娇道:「就这两周,临时行程有变,有事嘛。」

我伸出两根手指信誓旦旦保证,「忙完这两周,我一定回去。宁导跟我开一次口,我总不能拒绝他,毕竟他对我有恩,跑个古偶客串场子而已,很快的。」

身为一个金丝雀,我深知我这样越界了,活像跟男朋友解释自己出差延期的小女友一样。

奈何钟宥就吃这套。

他盯着我骤然放大的脸,默不作声,神色却没有刚刚冷硬。

我眼波流转,抛了个媚眼,暧昧地冲他一笑,「哥哥,回来补偿你。」

「怎么补偿?」

「……」

我轻佻地比画了一下。

这些就不必细说了。

挂断视频电话的时候,熄灭的屏幕上映出我此刻还没褪去的妩媚。

我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点点冷却下去,嘴一点点抿紧。

我跟了钟宥五年了。

不止我在越界,他也在越界。

我们默契地保持着心照不宣。

毕竟这个岁数,早就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了。

现实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3

第二天我来到剧组的时候,不出意外被宁致远逮到小黑屋里,一顿大吐苦水。

大名鼎鼎的宁导对艺术的追求至臻至美,提到他的剧就一脸严肃。

「虞姐,你是不知道泛娱塞进来的那个花瓶,他连简单的情绪爆发都能演成干瞪眼!」

宁致远手里的台本都要被拧烂了,「这是随便塞个人进来蹭热度吗,我看这是要我命啊!」

我摘下墨镜,「是那个陈逍?」

宁致远:「虞姐,你认识他?」

我漫不经心地将墨镜递给楚妙,「几面之缘吧,没想到一点进步也没有。」

陈逍当然没有任何进步。

他十九岁刚从电影艺术学院出来找戏拍的时候,就搭上了我。

我那时候童星出身,也才二十一岁,没见过什么风浪,正是相信世界单纯美好的年纪。

我理所当然觉得交往男朋友不掺杂世俗利益,从没想过陈逍为什么百般央求不要透露出我们的关系。

我掏心掏肺地给他找资源,都没见他闯出什么名堂。

如果不是我,恐怕他当年连进泛娱的资格都没有。

在我出事被雪藏之后,这条白眼狼就如昙花一现,很快就陨落了。

泛娱不是什么铁饭碗,更不好混。

也不知道他又是攀上了谁,才求来了这个机会。

宁致远满脸痛苦,「甲方爸爸的要求就是圣旨,没办法,咬着牙拍吧。」

「哎对了,」他一拍脑门,「扯远了。虞姐,我叫你是想和你说,下午这场你和他的对手戏……」

「放心吧,我懂,我带带他,不会让他脏了你的戏的,宁大导演。」

我调侃地拍了拍宁致远的肩膀。

宁致远感激道:「谢谢虞姐,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喝了口薏米茶,没有接话,转而拿起台本,和宁致远探讨起来了下午的戏份。

就像我和钟宥说的,我来这里客串,帮他撑个人气是应该的。

我和宁致远是互相成全。

毕竟我翻红的契机,就是这位被称为天才青年导演的宁导的处女作。

贵人可遇不可求,是运气也是命。

4

宁致远说的对手戏,对我来说,轻松拿捏得住。

《江上行》的前身是一部古言小说,作者构建了一个华丽磅礴、荡气回肠的王朝故事。

里面最大的反派就是先皇的嫡公主,野心和疯欲膨胀之下,几次三番阻挠男主的事业,甚至差点就谋朝篡位,成了第二位则天大圣。

可惜太多不光彩的手段在送审的时候被毙掉了。

所以宁致远无奈将这个角色变成了幕后主使,从原来贯穿整篇的戏份,删减到了匆匆几场。

但追求艺术完美的宁导又不甘心这个角色的魅力就此埋没,所以暗搓搓地找我友情跑个客串,希望我能在短短几场戏里演出这位蛇蝎美人的风采。

化妆师替我描眉画眼的时候,忍不住赞叹道:「没人比虞姐更适合这个角色了。」

我正全身心沉浸在角色的心境里调整状态,闻言睁开眼睛,平视镜子。

夭桃秾李,海棠问春。

我打量着自己,忽然笑了。

眼神藐视,神情冷漠。

高高在上的公主冷眼袖手人世,而一身红衣又跌入凡尘,潋滟水眸深处藏着欲望和野心。

不可高攀,不可妄断。

化妆师愣了一下。

我收起笑容,冲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化妆师小心翼翼地替我扫好散粉定妆,楚妙连忙背着小包过来,将台本拿在手里。

「再看会儿剧本吗,虞姐?」

我垂下眼睛,「不用了,这个角色还挺好演的。」

翻红这几年,我演过的角色也不少。

可没有哪个这样,得心应手。

与其说这是剧中的角色,不如说这是糅合了我的容貌和现在的心态。

宁致远的眼光向来精准毒辣。

正在我准备去片场的时候,楚妙忽然小声叫住我。

楚妙唯唯诺诺道:「虞姐,这人谁啊?」

她凑过来与我小声耳语,遮掩着旁人,指着我手机屏幕上几个未接通的微信电话。

「打了好几个视频电话呢,我没敢帮您接。」

我扫了一眼。

(十分钟前)[未接来电]

加载中…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身后的化妆师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见我笑了,才敢正眼看我。

我盯着手机屏幕。

这个备注前段时间在网上挺火的,没想到配上来电对方的纯黑色头像,意外让我觉得可爱。

我冲楚妙打了个手势,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将视频电话拨了回去。

视频电话响了三两声才被接起来,视频里的男人依旧着装一丝不苟,架着金边眼镜,看着十分斯文。

只有我知道,这人戴着眼镜,只是为了掩饰锁定目标时的锋利刀刃。

「我看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还知道接电话?」

「是是是,我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脑中不可避免地想象出钟宥摆出这个备注的表情会是什么模样,说话也就没了正形,「也不比您还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接电话出息啊。」

「虞唱晚,我把你惯坏了是吧。」

钟宥拧起眉心垮起脸,单指扶了扶眼镜,手背上的淡青色的血管凸出。

我想了想,中肯回答:「确实。」

「钟老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我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你这样子很像是查女朋友岗的小男友。」

「不超过二十岁的那种。」我补道。

可能是三个月没见钟宥,我对他的印象竟停留在了五年前初见那天,他伸出手问我跟不跟他走的时候,短暂地失去了一只金丝雀的教养。

钟宥审视着我,「你认真的?」

「假的。」

我吐了吐舌头,一把掐断了视频电话。

我往后一倚,半眯着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有力,几乎跳脱了掌控。

我闭上眼睛。

好险。

差点就认真了。

我收起手机走出去,拍了拍守在门口的楚妙,转身前往了片场。

5

和陈逍对戏的时候,整个片场过分安静。

倒不是因为别的。

陈逍饰演的角色挺简单,相当于我这角色的传话筒,这场戏正是他来请示事情该怎么做。

一问一答的简单戏,他却 NG 了整整十三次。

宁致远的脸色早就黑如锅底,对陈逍一顿痛骂。

宁导恨得将台本团成一卷,拍得噼啪作响,气到跳脚,「你说你接不住虞姐的戏就算了,怎么给你改了个背景板你都演不好?你眼神乱飘什么?!昨天是没睡好还是嗑药了啊,虚成这样?」

我坐在搭出来的小榻上,百无聊赖。

陈逍尴尬的解释,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还是副导演打了个圆场,提议休息一会,让陈逍找找状态。

人零零星星地走远了,只剩下我和陈逍还在原地。

我无趣地起身,也准备找个凉快地方歇一会儿。

陈逍忽然突兀地开口搭话:「唱晚,我这些年过得不好。」

我背对着他,停下脚步。

「去个安静地方说吧。」

「这里不可以吗?」

无视了他略带祈求的语气,我扭头从眼底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我们不熟,这么搭话,让人看见,不大好。」

说罢我抬脚就走,楚妙跟在我身边,嫌恶地小声耳语:「虞姐,他和你很熟?」

「见过几面而已。」

楚妙夸张地龇牙咧嘴,「那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关我们虞姐屁事?搭过戏的多了去了,哪个像他这么不要脸含情脉脉上来蹭,普信男?」

我不知道陈逍听不听得见,只知道他追得很紧的脚步踢踏声变慢变重。

我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丝冷笑。

——这不都是陈逍自找的吗?

连我的前经纪人,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个小男友。

何况是新跟我的楚妙呢?

你瞧啊。

从前别人只是觉得你运气好,蹭到戏了。

现在别人更是觉得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十八线糊咖臭不要脸蹭一线热度。

没人会知道,当年主动分手避之不及的,还是陈逍。

真好笑。

6

剧组包了古镇一角,我找了个安静的胡同,安排楚妙替我把风。

我抱着手臂,半倚在墙上,冷眼看着陈逍表演。

不得不说,进了这个胡同之后,他的表演比拍摄的时候要真情实感、自然得多。

「唱晚,我这些年过得真的不好,」陈逍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不顾粉底蹭了一袖子,「泛娱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个吃人的公司啊。」

我嗤笑一声,「的确是吃人。所以你得到这次出演的机会,泛娱是把你送去哪个富太太那儿当鸭了?」

大抵是没想到我说话这么粗俗,和他记忆里的虞唱晚大相径庭,陈逍脸色煞白。

他极力辩解道:「没有,是公司春季训练指标里我成绩最好,才拿到的这次机会……」

「就你?」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那是泛娱的春训,不是阿猫阿狗的游乐园。」

我简直要被他逗笑了。

陈逍这个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从前没看清的事情,早在分手后我就明白了。

陈逍眼神躲闪着,咬紧牙关道:「唱晚,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我才知道你把我保护得有多好。失去你我才懂得……」

「如果你就是纠结这个,才连累整个剧组陪你 NG 十几次,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

「那我建议你不要给自己加戏太多。」

「毕竟我的时间真的很宝贵,不能再跟你浪费了,十八线。」我冷淡地放下手臂,「懂了吗?」

陈逍攥紧手,眼神一暗。

他靠近我,祈求似的想要拉住我,「唱晚,我和杜江雪没有任何关系,炒 cp 也是当年公司要求的,我没得选。」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他贴上来的动作,礼貌又疏离。

我点头,示意知道了。

这么多年了,谁还在乎呢?

陈逍那天找过我后,反而变得低调起来,戏份过得也快多了,没有再反复 NG。

他避免和我有任何眼神接触,直到今天晚上拍完最后一场戏,陈逍忽然叫住我。

他低低地小声说:「我没得选。」

我挑挑眉,权当陈逍放了个屁。

他有没有得选,谁又在乎呢?

7

事实证明,还是有人在乎的。

不一定是吃瓜群众,还有可能是闻腥而动的营销号。

我太了解陈逍这个人了。

他失去了我,又矢口否认自己攀资本,那他还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

凭什么拿到这次机会?

我不认为泛娱会好心地豪赌,浪费真金白银拉他一把。

晚上在酒店里,看着楚妙递给我的、刚被公关过的资料整合时,我并不觉得意外。

楚妙满脸激愤,「太不要脸了,他们还在剧组里安排了偷拍?还好虞姐没给他近身的机会,要不然指不定编派出来什么东西呢?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准备了这么多通稿,说他们不是早有预谋,谁信?!」

我但笑不语地翻看。

人总是会变的。

刚进这个圈子的时候,未必是现在这副想吃人血馒头的模样。

我曾经不会刻意回避某些可以被断章取义的行为。

陈逍也曾经只算是个爱慕虚荣的大男孩。

可现在,通稿里,还有陈逍贡献出来的、多年未删的聊天记录。

谁不知道我虞唱晚,五年前就是因为耍大牌、潜规则,被全网黑了整整三年?

再加上这张刻意找角度的偷拍,陈逍这是铁了心要踩着我上位,用那段他都不愿意公开的恋情换流量。

难怪我的老东家泛娱影视还愿意给陈逍一次机会,把他送进了剧组。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正在我思索时,楚妙已经迅速地联系了公关,严令禁止营销号继续带节奏。

她神色一变,「虞姐,这回是有人要整我们,公关那边有点压不住了。」

我打开微博,几个热榜 tag 都在迅速上升。

#虞唱晚潜规则#

#虞天后人设再次崩塌?#

#陈逍是谁?#

#能让两位一线女星争抢的奶油小生到底长什么样#

 ……

还真是有备而来。

我一看见热评第一的评论图,就知道热搜 tag 里 cue 的另外一位女星是谁了。

陈逍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被他拉下水一起炒热度的女星,恰恰是当年和我分手后他无缝衔接炒 cp 的女主,杜江雪。

时隔多年,我通过翻红时那部小成本网剧一路高升,拍的两部电影斩获影后;而杜江雪的咖位也早不需要炒 cp 了。

难怪泛娱觉得陈逍有利用价值。

我关掉微博,阻止了楚妙给公关施加压力的行为。

「让这件事继续发酵吧。」

我的私人微信已经响成一片了。

我盯着聊天界面最上面置顶的那个纯黑色头像,玩味地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何况不一定有人能比我坐得住。」

手机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你看看,说曹操,曹操不就到了?」

8

我能忍得住,是因为我有过被全网黑的好心态。

但人设是酷姐的杜江雪可扛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盆子脏水。

杜江雪的经纪人联系上楚妙的时候,我正好拍完了今天的戏份。

说她们不是打听过、卡着点来的,我是不信的。

杜江雪约我在同城的一家私密性很高的酒店见面。

夜晚的高楼露台景色不错。

远处车水马龙都汇成了一条条线,人在其中渺小如蜉蝣,各自奔忙。

霓虹灯闪烁不停,万家灯火点亮了这座繁华空洞的城市。

我一推开露台的门,就瞧见杜江雪半倚着栏杆,侧身对着我。

她指间掐着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间淡淡的薄荷味充盈。

杜江雪啊了一声,俏皮地冲我眨眨眼,示意我别出声,「经纪人不让抽,得空才能偷摸两口。」

抽烟酗酒都是圈里人打发胡思乱想的常见方法,我没有多言。

我开门见山地问:「你叫我来是打算处理热搜那事吧。」

杜江雪又抽了口烟,避而不谈,只是跟我道歉:「当年炒 cp 那剧,是我第二部戏。我太想红了,所以就算后来知道了点你们的事,也没放弃。」

「都是混这个圈子的,我知道我这事做得落井下石不地道,但我和陈逍没有任何关系,他放的聊天记录是 p 过的,我和他没暧昧过。」

我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

「我从来没觉得你能看上他。」

杜江雪吐了个烟圈。

她忽然笑了,拿出烟盒要分我一根,见我拒绝才收起来,慢吞吞道:「是啊,我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没理由非要找这么个分手见人品的添堵。」

「不过,处理这件事之前,我想跟虞姐聊聊。」

我点头表示可以。

她说:「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干我们这行的,抽口烟吃口饭都要被管,到最后人设都不是自己的,什么都被资本和流量拿捏得死死的。」

「这几年我火了,但真累啊,有时候挺想当个普通人的,朝九晚五,没什么不好。」

杜江雪出神地盯着远处,「你却好像挺乐在其中的,要是我被全网那么骂,我干脆就不混这个圈子了,没心态。」

我保持着沉默。

我能理解杜江雪。

但并不代表我能认同。

就像我可以理解她当年知道了之后依旧选择炒 cp 的选择,但我不能认同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干什么不要坚持,干什么不难啊?」

我笑道:「想保持身材就得吃得寡淡无味,想维护皮肤就要日复一日地投入,想被粉丝喜爱就要保持讨喜的人设。」

我顿了顿,「我们吃了这碗饭,才得到了别人努力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

我踱步到栏杆旁边,和她一起眺望远处。

能站在这里,也是因为选择了这一行。

否则都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谁能眼睛眨也不眨,包下一晚五位数起步的酒店一间房?

这世界这么不公平,却又那样公平。

总是抱怨自己没得到的,忽视了自己得到的,只是无休止的内耗。

不亲历的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只能站在外围艳羡。

而当局者,又难说清是幸,或不幸。

在别人眼里,我是又美又飒的虞姐。在粉丝眼里,我是心态坚韧不拔的女强人。

可谁知道这些的源头,是我出卖了自己进这个圈子的初心,也寻了个金主,也学会了流量为王的时代手段呢?

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

起码,我对现状是满意的,这就够了。

是非对错,只由我自己来评说。

杜江雪安静了很久,火光跳动中,烟都烧到了指尖。

她说:「虞姐,你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在顶端,和哪行哪业没关。」

我嗯了一声,没有接她的话茬。

——和杜江雪说这些已经算多了。

我没有无私到大半夜的来这儿给后辈当心灵导师。

我来这里的理由,只是杜江雪要出手处理陈逍。

毕竟我的老东家还是泛娱,不念旧情这种挖根底的行径,实在不符合我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设。

有些人,天生就是野心家。

我眼神微动,藏下了所有的算计和狡黠。

9

杜江雪的应对很迅速,几张完整聊天记录截图,将陈逍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深觉被喂了一口屎的当年的 cp 粉,情绪高亢,直接冲烂了陈逍的微博。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杜江雪有意无意地截掉了聊天记录里关于我的内容。

这么好的蹭热度的机会,她没要。

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姑娘吧,不像这烂透的圈子。

不枉我免费当了回心灵导师。

有了杜江雪打头阵,我的官方微博只是模棱两可地发了一句「清者自清,保持风度」。

加上几篇楚妙连夜催赶出来的通稿,轻而易举就洗白了这件事。

我的粉丝在微博下心疼地留言:

「卡位偷拍 biss!」

「泛娱,内娱头号流水线造星恰烂钱公司,还有人不知道吗?不会吧不会吧,他们公司出来的 giegie,还真有人信啊?」

「心疼我们家姐姐,都离开泛娱多久了还要被老东家吸血,垃圾公司赶紧倒闭。」

我闲适地躺在藤编摇椅上,心情颇好地叉了一块冰西瓜吃。

正在我享受时,微信视频电话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漆黑的头像,我想了想,没有动,还是原模原样地躺着。

接通后,钟宥审视地看了我两眼,凉凉地开口:「前两天刚说你胆子大。怎么,继离家出走之后,还学会利用我了?胆挺肥。」

我眨眨眼睛,掩唇一笑,又叉起一块西瓜送到嘴边轻轻一吻,再递到手机前面,做了个请的动作。

淡红色清凉丰盈的汁水流在手上,我轻佻地将西瓜又丢进自己嘴里,一点一点仔细擦拭干净汁水。

我笑着问:「钟总是指哪方面的胆肥?」

是指我见他不正襟危坐,逗弄他吃不到西瓜;

还是指我算计他,明知道他见不得自己的金丝雀被别人惦记,让他在热搜那件事上,帮我处理好泛娱的高层,好使我不崩人设不得罪人,心安理得当白莲?

钟宥推了推金边眼镜,眸光锐利如刀,「哪方面都是,你自己知道就行,我不计较你的小聪明。」

我舔了舔嘴唇。

没点小聪明,我也在他身边待不了五年。

「但是,」钟宥话锋一转,眼神似有柔和,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教我看不清他的真实所想,「你这算是公开了你的金主?」

我笑得纯良无辜。

「钟总,话不能这么说,我跟了您五年了,」我越笑越无辜,「也不能委屈我一直没名没分吧?」

「虞唱晚,」钟宥揉了揉额头,「不是你当初说,会做个合格的情人,我们的关系只局限在床上吗?」

我盯着屏幕里的钟宥,像是要将屏幕盯出一个洞。

我早就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了。

利益才是我要追逐的。

我一直是这么说的。

可那是五年。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会心动吗?

我只是藏得很好。

我们彼此试探,细细算来,这些年所有的难熬,竟是我的金主陪我过来的。

我不愿意承认,所以我依旧笑着道:「是啊,钟总都这么说了,看样子我做得不错。」

我冲他抛了个暗示的媚眼,「后天我就拍完了,钟总,您疼疼我。」

钟宥蹙着眉头,没说什么。

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我耸耸肩,再次叉了一块西瓜,不在意地塞进嘴里。

真冰。

真酸。

10

钟宥一天没理我。

第二天到片场,我也按部就班地完成着戏份。

因为陈逍出了那档子事,宁致远顺理成章退货了这个花瓶,我和陈逍的交集恐怕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

没有了陈逍,拍戏的推进顺利很多。

只是楚妙在剧场犹豫了半天,趁着空隙递给我温好的玫瑰茄枸杞茶,「虞姐,宁导让我跟你说,这几天好不容易解决了那些破事,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不用逼着自己赶进度。」

宁致远是出了名的高强度拍戏,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只留六个小时睡觉,剩下都泡在片场。

还有宁大导演主动让演员休息的时候。

我面上不显,但瞥见茶汤上面映出来的失眠的憔悴,我意识到我确实该休息一会儿了。

自从我翻红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闲暇时间睡个午觉了。

楚妙帮我拿了条小毯子,忙前忙后地找着有没有更舒服的小枕头。

宁致远送了一盒切好的水果过来,腼腆地笑着说:「虞姐,辛苦了,下午还得麻烦你。」

松软的羊羔毛毯子暖和,时令水果的香甜缓缓蔓延。

阳光暖洋洋地透过帐篷。

我困倦地阖上了眼睛。

今天天气不错。

有点像很多年前我刚进娱乐圈时候的午后。

那时候我满怀憧憬,心无芥蒂地踏入这个圈子,曾经也很想当一股清流。

后来发现,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11

我梦见了很多,像走马灯一样。

我刚进娱乐圈的时候很风光,童星出道,后来被泛娱影视签下,是泛娱的一姐。

混这行的,太过顺风顺水的履历注定会让人在后面的旅途中吃亏。

泛娱经过一次资本整合和融资,高层和掌权的换了一波血,我也换了经纪人。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年我才二十一岁,放弃了读大学,就为了追逐演艺梦想。

可新的经纪人李芃,李姐一来,就把我从梦想打回现实。

她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拉皮条经纪人。

一开始对我还算客气,先是试探性暗示问我愿不愿意。我拒绝后虽然资源质量直线下跌,但好歹还维稳着。

直到泛娱换的梁董的小儿子看上了我,她亲自上手把我洗涮干净,骗到了梁二少的 party 上。

我哪经历过这些。

被刻意灌醉的我只有一点自救的意识,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我当众一脚差点废了梁二少的子孙根。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梁二虚胖肥腻的脸疼得一抽一抽,咬牙狰狞的模样,「不愿意给我睡是吧?」

他恼羞成怒,「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还觉得自己挺清高,挺傲,是吧,啊?老子就让你知道在圈里什么是规矩,钱他妈才是规矩!」

被他撕得纷纷扬扬碎落一地的百元大钞鲜红刺眼。

大名鼎鼎的梁二少爷也的确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圈子里的规矩。

彻底断掉的资源,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黑料,全网黑,公司的雪藏。

桩桩件件,哪个不是混娱乐圈的最害怕的事情。

很难想起来那三年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逃也似的赔付了大笔的违约金,彻底离开泛娱,进了个不知名的小影视公司,糊穿地心。

泛娱的合同是出了名的黑心,违约金几乎掏光了我大半家底,新的小公司别说资源,连个像样的广告片都没有。

那段时间我做了一个身边人都不理解的决定。

我没有无头苍蝇一样地找个金主,也没有跟梁二低头,只是收拾好行李,一个人慢慢走遍了风景名胜。

只有沉溺在大自然中,才能感觉到沧海一粟的渺小。

也正是这样的沉淀,让我避免承受不住全网黑的舆论压力,没有选择更极端的方式匆匆收场。

与之相反的是,我反而越来越爱这个世界。

我想要美好地,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爱这个世界。

困难的时光总会过去,机会和希望永远存在。

我翻红是因为一部小成本的网剧。

宁致远找到非洲,求到我头上来的时候,胡子拉碴,衣着简单。

现如今大名鼎鼎的宁导,五年前落魄地跟我说:「虞姐,我给不了你多少片酬,但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

曾经的我一集剧的片酬七位数起步,而这个总投资不到六位数的网剧,全靠导演和后勤的为爱发电。

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还没入行的宁致远以为哪怕被全网黑,我也还是那个女明星虞唱晚。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毕竟我已经走到了无戏开拍的地步。

我看过剧本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宁致远,甚至孤注一掷地投了剩下的所有存款进去。

当年那部网剧主要讲的是一个雪山之上的神女,从涉世未深到红尘两难的故事。

人物角色成长的弧光十分饱满,也不同于市场上普遍流水线出来的爱情故事,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剧本,更是一个新的尝试。

所以我改变了那段时间的行程计划,看过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海后没有去塞伦盖蒂,而是动身回国,亲自去了西藏一趟。

我想去看看剧本中神女生活的地方。

站在茶卡盐湖边时,我蹲下身,在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眼神。

不是神女该有的清澈善良,而是和今日一般。

有欲望,有不甘,有藏在心底、野草燎原般的野心。

……我不想默默无闻。

我不想被遗忘。

我不想糊。

虽然说来不应当,但是,我想要当娱乐圈的人上人。

乞力马扎罗山之巅上,我眺望远方,天水一色,尽融一处。

可我只能看着,我得不到。

我其实想,据为己有。

我想成为万众之巅那一个。

想明白结果更重要这一点后,我才发现我骨子里就是不择手段的人。

网剧爆火之后,我再度霸榜热搜。

只是一个网剧显然不足以让我回到巅峰,甚至只是扭转了一点口碑。

我迫切地需要一个金主。

我迫切需要资本的加入,来替我保驾护航。

钟宥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

遇见钟宥时,是在我翻红那部网剧的杀青宴上。

有个大资本方看中了成片,愿意出钱营销。杀青宴上,来了不少有名人物。

这让宁致远受宠若惊,也让我换到的小公司的那家经纪人张姐躁动起来。

当杀青宴上,我举着酒杯要敬钟总一杯,他摁灭雪茄说我很有趣的时候,张姐甚至已经火速帮我挑好了衣服。

她拉我到试衣间,手臂上挂着两件衣服,随手掏了件给我,语气急迫,「赶紧换上。一会儿我打听一下钟总住哪,晚上你就过去。」

我看见这两件衣服,一条黑丝抹胸,一条是圈子里暗处很流行的「改良」过的学生制式水手服。

张姐见我不穿,忍不住指指点点,「要不是你之前还算个二线,你以为公司会签你这种浑身是黑料的赔本买卖?你都糊成这样了,还有什么端着的!你自持身价能有几个钱,资本随随便便让你这辈子翻不了身!」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何况区区泛娱的梁二少和钟总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我笑着掐着她的胳膊,不容置喙地拿起另外一件。

「我穿这个。」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眼神。

张姐就像被我吓住了一样,半天才憋出来了一句:「你能想明白就行,白耽误这么几年。」

钟宥的确对我很感兴趣。

我不知道我哪里入了他的眼,但他绝对是一个合格的金主。

再过几年,我的口碑逐渐从「耍大牌、公主脾气、潜规则」变成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再到「我们家姐姐能演活这么圣洁的角色,你们看她的眼神那样干净,像是能潜规则的人吗?」

我的资源越来越好,也换到了钟家资本投资的影视公司手下。

如我所愿。

我红了。

第一件事,就是挑了个干干净净的经纪人,也就是楚妙。

小姑娘刚毕业没几年,敢爱敢恨,还没蹚过这个圈子里的浑水,办起事情来干净利索,也不像那些老油条一样,活得像个拉皮条的。

这些再回想起来,恍如经年隔世,连张姐长什么样,我都快要记不清了。

只记得跟了钟宥的第一晚,他摘下眼镜时问我,我是怎样从一个干净的小白兔,一瞬间露出那样野心勃勃的眼神的。

我还记得我回答说,我不想输啊。

所以在哪里,我都不想低头。

我迷迷糊糊地,像是魇着了,徒手抓着什么,直到捞到在小毯子里捂地发烫的手机。

微信电话叮叮地响,我沉默着接通,钟宥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他说:「来探班了。」

我心脏一阵狂跳,一瞬间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

楚妙撩开帐篷,「虞姐,醒啦?宁导已经开机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喊你,晚点再补拍吧。」

我坐起来,醒了会儿神,才意识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我掀起被子,猛地拉开帐篷,一眼就看见了剧组角落坐着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剑眉星目,笔直挺括,金边眼镜别在领口,一手微微掩着,点燃了一根雪茄。

老实说,挺有男人味的。

也很显眼。

我在帐篷口,垂着头弓着腰。

他坐在小马扎上,活像委屈了一尊佛。

这一切都和我们初遇那天重合。

我好像依稀看见那天,他抬抬下巴,望向我,眼中有戏谑和兴致勃勃,说:「那小丫头挺有意思的,叫什么?」

记忆轮转之中,钟宥的声音在此刻重叠。

他挑挑眉,摁灭了刚燃的雪茄。

他说:「愣着干什么呢,宝贝?」

12

钟老板这一嗓子就像是炸了鱼塘,我都能听见耳畔嗡嗡嗡的回响。

但是圈里谁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钟老板,只有唏嘘,没有一个敢大声站出来问的。

我都能想象到,接下来我和钟宥的关系会被传成什么样。

五年了。

我难得的脑子里一片乱麻。

这算是钟宥,主动迈出了一步吗?

还有两天拍摄就要结束了,我糊里糊涂地,下午的戏也是走马观花,当着老板的面,也没好好表现一下。

看着钟宥戏谑的目光,我久违地感觉到了羞愤。

约莫是还有事情要忙,钟宥也见不得我不自在的模样,所以下午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先离开了片场。

我摸摸发烫的脸。

好在今天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戏份,我这个角色差不多也要下线了,没有耽误拍戏的进度。

晚上楚妙叫了保姆车,被我拒绝了。

我站在片场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夏天的傍晚还是闷热的,时不时还有蚊子飞过。

我戴着墨镜,一眼就看见了停在门口显眼的车。

车窗缓缓摇落,后座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钟宥去而复返,优雅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扶了扶眼镜。

「时间还早,先去吃个晚饭?」

我点点头,坐进车里。

从坐上车到吃完饭,一直到回酒店洗起了澡,我都处于一种没话找话的状态。

可能是和钟宥隔着一个手机视频三个月,让我有点不大习惯人在身边;也有可能是今天他来「探班」这种亲密行为让我受宠若惊,我反而不敢像视频里那样放肆了。

钟宥倚着床头,挑眉看我慢吞吞地从浴室走出来,啧了一声,「虞唱晚,片场里我喊你,你不敢回应,我当你脸皮子薄一回。现在呢?」

「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平时那股野劲呢?」

他将补偿二字咬得极重。

我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快,已经先一步偎到了他怀里。

「钟总……」

「虞唱晚,五年了。」钟宥打断了我。

我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钟宥已经摘了眼镜,尚有些湿漉的头发被他倒撩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

我望进他眼角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从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一直到高挺的鼻梁。

钟宥捂住我的眼睛,声音带了些沙哑,「你真的,可以大胆一些。」

我心猛地一跳。

我摸索着他捂住我眼睛的手,喉咙发涩,「我……」

「咚咚咚!」

「咚咚咚!」

酒店的门忽然被大力敲响,连踢带踹,打断了我所有差点压不住的话。

钟宥将手收了回来,脸色一沉。

他起身将被子盖在我身上,披着浴巾就去开门。

我从被子里看了一眼。

竟然是陈逍。

13

陈逍来势汹汹,看见钟宥只披了一条浴巾的模样,像是受了刺激的疯狗。

他踮起脚来向房间里面望,我能看见他凌乱的头上一撮毛左摇右摆,「虞唱晚,你在里面对不对?我看见你晚上上了下午那个男人的车了,虞唱晚,你别不说话!」

陈逍不是早被宁致远劝出片场,收拾包袱走人了吗?

我眼神闪烁,忽然起了点恶劣的心思。

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确保陈逍看见我头发都还没吹干的样子。

果不其然,陈逍面色惨白。

他近乎失控地质问:「虞唱晚,你又是什么清高的人啊?你在我面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毫不在乎、跟施舍一样的嘴脸,给谁看?以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要不是他妈下午这个男的来了片场,你这辈子都装清高立牌坊是吧?!你他妈不也是上了别人的床,换来的位置吗?

「谁知道你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金主,你那么早出道,谁知道被几个人玩过?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碰你吗?不是不想,我他妈是不敢碰你,

「我怕得病!」

钟宥没戴眼镜,漆黑的瞳仁像是结了两层冰碴子,闪着寒光。

唯一一点斯文的模样也被戾气掩盖。

早在陈逍开口说第一句,一个「虞」的音节刚发出来,钟宥就拽着他的脖领子,将他拉进了房间里,带上了门,避免其他人听见。

我听完陈逍的话之后,心里其实还挺五味杂陈的。

陈逍也算是我看着进这个圈子的。

不知道是说他以前太会演,还是我以前太单纯。

钟宥背对着我站着,挺括流畅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他的肌肉微微绷紧,小臂上的青筋鼓动。

突然,钟宥一手拎着陈逍的领子,另一拳头不由分说就直接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我清晰地听见了「咔吧」一声。

14

钟宥甩了甩骨节上的血,冷笑一声,毫不停留地又补了一拳。

「她跟了我五年,」钟宥冷漠地俯瞰跌倒在地的陈逍,「跟我的时候还干干净净,看样子我还得谢谢你,不碰之恩?」

钟宥蹲下身,拍拍陈逍的脸,用大拇指拭去他被飙出迸溅的鼻血糊到的眼睛,强迫陈逍清醒着和他对视。

「本来突然冒出来个前男友,我就很不爽,」

「但看见你连她因为什么被雪藏的都不知道,我又觉得没什么了。」

钟宥好整以暇地、耐心地将血在陈逍的衣领子上擦干净,勾唇一笑。

「她因为拒绝潜规则被雪藏被全网黑你知道吗?我知道,我不仅知道,还是我一手把她捧起来的。」

「你觉得你是谁啊?」

钟宥站起身来,踢了踢死鱼一样挺尸的陈逍。

他晦气地碾了碾鞋底,转身坐在床沿边上,面无表情地拨通了保安的电话。

在此期间,我一直保持着安静,只是闷头在被子里,任由钟宥替我出头。

人其实都是小心眼的,会记恨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可能都会幻想过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回,要如何狠狠地报复。

我也不例外。

我幻想过很多次我会怎样羞辱陈逍,没有一样是这样平淡,更没想过是依赖钟宥给他一顿痛打。

但我不得不承认,或许从今天之后,我会彻底对那段不快的经历释然。

深深的、墙倒众人推的无力感,不会在我身上重蹈覆辙。

为垃圾浪费时间是不值得的。

明天的圈子里,我还是高高在上的虞天后。

这就够了。

15

保安架走了陈逍之后,钟宥沉默着洗了个手,点了一支烟。

他看了我一眼,又将刚吸了一口的烟掐灭了。

我摊手,「没事,我已经习惯烟味了。」

钟宥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只是手上动作不停地将灭了的烟摁进烟灰缸里。

他没有提陈逍,只是问我:「你刚刚想说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

「被陈逍打断的那句。」

「今天晚上很适合……」

我勾着自己面前的被子,轻佻地掀开。

「虞唱晚,」钟宥指节叩在桌面上,嗒嗒两声,「再给你一次机会。」

「钟老板,我以前是不是就说过,你很不解风情?」

钟宥脸色一沉。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满怀侵略地压在身下。

他挡住了大多光线,只有酒店暖色调的光打在他的侧颜上,描摹出他冷白细腻的肌肤,和眼中灼灼的滚烫,「试探一次两次可以,你试探几年了?」

「也没几年,就几个月。」

我别过脸,想忽视掉他身上的气息。

「是,几个月,」钟宥磨着后槽牙,「你多厉害啊,不但能忍几个月,还能吊着金主整整三个月不见面。」

「虞唱晚,你不往前走一步,怎么知道,我不会也为了你,习惯掐了烟呢?」

我忽然很想笑。

所以我真的笑了,比钟宥此刻还不解风情。

我就是很突兀地想问钟宥一个问题。

一个和当年我第一次跟他那个晚上一模一样的问题。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钟总,你会让我输吗?」

钟宥当年问我,怎么从一只小白兔转变到带刺的野玫瑰,天衣无缝。

而我问他,会不会让我输。

我说我不想输。

他说他不会让我输。

这五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钟宥卸下力气,将我搂进怀里。

他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窝处。

他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会做亏本买卖?」

上一次买卖是五年。

我不知道下一次买卖是多久。

我深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吃着一碗青春饭,也没什么人格魅力。

但是我还是想试试。

毕竟,「钟总不做亏本买卖,不是吗?」

我弓身吻在他眉心。

你看。

我们都没想低头,都不想承认,先动心的那个人是自己。

都过了爱做梦的年纪,生活在浮华欲望纵横的圈子里,不敢去确认,生怕再回头的时候不堪回首。

所以连说出喜欢两个字,都格外涩口。

我落下身子,闭上眼睛,等着他的回吻。

我等到了钟宥的回吻。

还有他轻轻一句淹没在温柔乡里的低叹。

他说——

「签你一辈子,换不了人了。」

「亏本了。」

□ 月晚弥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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