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侄儿去城门迎接骑着战马而来的杀神萧炘。
两边站着文武百官,个个神态恭敬:「恭迎驸马回朝。」
萧炘骑着高马,腰挂长刀,居高临下俯视我,眼含轻蔑:「各位大人搞错了,我与长公主早已和离,恩断义绝,何来驸马?」
与他视线相迎,他眸光冰冷刺骨,浓浓的恨意扑面而来。
过去三年,国家破碎,民乱四起,匈奴南下,逼近城门。在国破城门之时,萧炘带着萧家军千里奔赴勤王,击退匈奴,平息了民乱,立下不世战功。
然数年前,萧家被皇兄以谋逆罪下狱,全族抄没流放之际,我迫他签下和离书,跟他一刀两断。
1
萧炘恨极了我!
他一进城就接了金陵的城防,我连忙命皇帝下旨,册封他为定北王,赐定北王府。
成为我朝第一个异姓亲王,他接旨时没有丝毫笑意,反而颇有深意的冷冷看我,仿佛我的种种示好不过是个笑话。
我拧眉,微叹了口气。
「长公主,已经亥时了,您该去休息了。」
女官秋风在我身侧,已不知多少次劝我。
我让秋风伺候我睡下,一闭眼又回到那夜,我一身宫服迈入暗沉的地牢。
萧家父子被关押在这儿,承恩侯旧伤未愈,地牢湿冷,他的咳嗽声不时从地牢深处传来。
这里关了不少萧家的女眷,萧家子侄大多都战死在边关,只剩一群妇孺。
她们个个惊惶无措,看到我时,有的还露出希冀之色。
「长公主,救救我们……」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我看过去,是萧炘十来岁的堂妹萧岚。她瘦瘦小小,身体单薄,眼眶红肿,一脸无助。
我神情冰冷,当没看到,一路往里走,终于看到萧炘。
他被用了刑,衣服破烂,身上随处可见的血污,脸却很沉静。
旁边是承恩侯,他头发已全白,身上亦有好几处伤。
萧炘缓缓站起来,与我对视:「公主。」
我冷然看他:「萧炘,你可知罪?」
他既意外又不意外的看着我。
「我父皇对你萧家那般恩宠厚待,招你为驸马,将我嫁给你?你们是怎么报答他的?私通外敌,谋逆犯上,若我父皇在世,也定要将你们全族诛灭,方能以儆效尤!」
「公主,末将等从无犯上叛逆之心。」承恩侯咳嗽着,勉力解释。
「不必说了,爹。」萧炘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公主深夜到这儿,绝不仅仅只是来问罪吧。」
「你知道就好。」一旁边的李嬷嬷冷声斥道,「萧炘,你这等乱臣贼子,不配做公主的驸马。这是和离书,你按押签字吧。」
李嬷嬷说完,秋风将和离书给他。
一旁的承恩侯脸色苍白,萧家上上下下听到这话皆目不转情看我,露出绝望之色。
萧炘倒是神色未变,接过和离书后,一字一字的念:「罪臣萧炘私通外敌,行事不矩,不配为昭阳长公主驸马。今日立下此和离书,长公主李琬与逆臣萧炘自此夫妻断绝,各不相干,立此为据。」
念完,他呵呵笑起来。
「拿笔给他。」我冷声下令。
「不必了。」不等秋风拿来笔,萧炘咬破了手指,鲜血滴出来,他在和离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牢里的女眷们抽抽咽咽的哭起来,不绝于耳。
「哭什么?」承恩侯痛斥一声,「长公主尊贵无比,又岂能同我等罪臣有关联,如今和离,理所应当。」
萧炘已经签好和离书,还盖了手印,双手奉上,「和离书奉上,愿公主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子孙满堂,千秋万岁。」
我猛睁开了眼,微微喘息。
突然床边一个黑色身影罩过来,我一抬眼看到一双森冷的眼眸,将我密密实实的笼住。
是萧炘!
他居然半夜闯进了我的寝宫!
「李琬,这是做噩梦了吗?」他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在若大的寝宫响起,森冷的可怕。
我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没有回答。
他笑,脸一点点的逼近我:「梦见了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看他腰上挂着配刀,眼眸淬火,气势迫人。
我稳住气息,努力将身体后移,只想逃离他的压迫。
「这皇宫,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他是那么狂妄,肆无忌惮,将我困于他的身躯之内,睥睨审视我。
这样的萧炘,是如此的陌生!
「王爷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你还没回答我,梦见了什么?」他嘴角勾出笑意,粗粝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
他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却阵阵胆寒,身体颤抖的越发厉害。
「很冷吗?抖的这么厉害。」他的指腹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落到我的颈侧,轻捏我的脖子。
「这是本宫的寝宫,王爷深夜到此,不觉得于礼不合么?」
「那些朝臣不是上赶着喊本王驸马吗?身为驸马,来看看公主,不是理所应当?」
浓浓的羞辱瞬间涌上来,他的动作和眼神是那么轻浮,仿佛我只是他掌心的玩物。
「啧啧,昭阳,你还是这么美?」他端详着我的脸,指尖压着我的唇角,「难怪江行谦那等仕子皆臣伏在你脚下,任你差遣。」
「够了。」我再也禁不住,拍开他的手,「江行谦是文人仕子,讲的是风骨礼义,那等粗蛮之辈如何与之相提并论!」
他眸光一寒,突然一手捏住我的脖子:「昭阳,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能将我踩在脚下,供你肆意凌辱么?」
2
是,我曾狠狠羞辱过萧炘。
我是父皇唯一的公主,母亲是皇后,嫡亲兄长是太子,受尽了千恩万宠。
我不喜欢萧炘,小时候见过他几次,又黑又瘦,像个闷葫芦,还不爱读书。皇兄说萧炘连国子监都没读完,只会射箭耍刀,是个粗莽之辈。
萧家世代武将,镇守边关。时逢北方匈奴频频南下侵扰,父皇为安抚萧家,才让我下嫁。
我出嫁那日十里红妆,我从皇城浩浩荡荡的嫁进了萧府,当朝最尊贵的昭阳公主下嫁,萧府风光无限。
那夜,皇兄派了一支麒麟卫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承恩侯府,一层又一层守在我的新房门外。
那夜,承恩侯府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看到,萧炘一身喜服被挡在新房之外。
那夜,萧炘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有些嘴坏又跟萧炘不和的世家公子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看门驹。
我身体再次颤抖,过去一桩桩一件件,他恨我的理由太多了,根本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我豁了出去:「没错,我曾羞辱于你,李家亦有负于你。如今皇城由你掌控,我亦是你手中鱼肉,要杀要刮稀听尊便!」
「杀你?」他咀嚼完这两个字,瞳孔微缩,手中的力道收紧。
窒息之痛传来,我喘不过气,而他眼上满满杀意,我完全相信他会担碎我的脖子。
我抓着他的手:「萧炘,我乃当朝长公主,你若杀了我,必受朝臣和天下百姓唾弃,你可想清楚了?」
他眼一咪,在我以为他真的要捏碎我的脖子时,松开了我:「我以为真的不怕死?」
我当真怕死,更不想这样死。我咳嗽着,咳的心口都在剧烈的疼痛。
他冷笑:「李琬,你不愧是李家人,骨子里的薄情寡恩,眼里只有你李家的权势!」
我被他狠狠的刺痛,警惕的看着他。
他从床榻上起身,居高临下看我:「近来有臣子议论,李成年幼,身体孱弱,不配为君。还建言,本王应该从李氏子侄中寻一个年纪相当身体康健的少年为君,长公主以为如何?」
我听着急忙从床榻爬起:「成儿是皇子嫡孙,萧炘,你、你怎么能?」
「我为何不能?」他冷笑,「他是李琰的儿子,我既然不能把李琰从皇陵里扒出来鞭尸,为何还要让他的儿子做皇帝?」
我知道他对皇兄是刻骨的恨,不仅因为他做我驸马时,皇兄一次次凌辱于他。而是萧家击退匈奴班师回朝时,皇兄不仅没有恩赏,还设局幽禁萧家父子,以谋逆论罪。
萧家父子流放西北苦寒之地,女眷尽数充作官奴。萧炘的父亲承恩侯,就死在了西北。
「废君另立,那是谋逆之罪,你就不怕被后世唾弃吗?」
他又笑了:「当年我萧家上下血战沙场尚且被扣上谋逆之辈,也不差今日这一桩了。」
他说完,转身要出去。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这么做。
我连忙追上他,抓住他的衣摆,让自己软下姿态::「王爷,成儿年幼,往日之事与他无关,你可否、可否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做一个贤明之君?」
他似乎很意外,又玩味的看着我:「李琬,你在求我吗?」
我深吸一口气:「是,我求你。」
他捏起我的下巴,仔细的端详着我:「难道你以为你的话对我还有份量吧?」
「我若对你没有份量,你又怎么会深夜入我的内容?」
我这么一说,萧炘的脸色发黑。我连忙抓着他的手说:「你还恨我不是吗?你想从我身上讨回你当初受的羞辱对不对?你可以在我身上尽情解恨,只求你、求你给成儿一个机会?」
他幽幽的笑了:「你为了你那个兄长,当真什么都能牺牲。」
我真的是为了兄长吗?我只记得母后过逝时,抓着我的手叮嘱让我看好皇兄,看好大乾江山。
皇兄继位后,行事癫狂,滥杀臣子,加上天灾人祸,民怨四起,国力日渐衰弱。否则匈奴南下时也不会势如破竹,毫无招架之力。
待他垂死之际终于忏悔,承认自己错了,求着我照拂成儿,望他能做个治世明君。
他突然凑到我耳旁:「你说的对,我恨你。你觉得我应该在你身上如何解恨,才足以让李成继续做帝?」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要折辱我,我曾加诸在他身上的,他要一一讨回。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解衣带。他目光如炬,灼灼盯着我,我瑟瑟发新年进步,手中的动作没有停顿。
「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他笑的讽刺。
我僵着身体看他。
他言语轻挑:「长公主请自重啊。」
他要的不是这个?一时间我面红耳赤,身体抖的更厉害。
「本王近来旧疾发作,想要长公主搬到王府替本王侍疾。」
我如遭雷击,瞬间明白过来。今日委身,乃他私闯内宫强抢掠夺。我若主动到王府侍疾,便是不顾长公主之尊,对他萧炘自荐枕席。
他,要辱我到底。
「本王恭候长公主驾临。」
他笑的是那么的肆意,像逗猫一样看着我:「对了,长公主还没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噩梦?」
我咬紧牙关不说话。
他捡起我的衣裳披在我身上,摆出圣人般姿态,嘴里却极尽嘲弄:「还是说,我已经让你噩梦成真?」
他说完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我身体泛软,萧炘已是厉鬼恶魔,不把我拖进无间地狱跟他一起受苦不罢休!
3
我候宣布要搬到定北王府,为定北王侍疾时,朝野哗然,江行谦求见我,被我驳了回去。
谁想他跪在宫门外,不肯离去,我只得见了他。
这位年轻的阁臣一脸愤恨痛苦:「难道真的要长公主这般轻贱自己才能平息定北王之怒?」
「江大人,慎言。」
「长公主……」江行谦眼眶通红,发出痛苦的嘶吼,「定北王如此残害忠良,大乾朝未来何在?」
我无法回答,只知若没有他,大乾朝早在匈奴南下时灰飞烟灭,我等都要沦为阶下奴。
我在非议之中住进了定北王府。
萧炘的妹妹萧岚来迎我,当年怯生生无助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个成熟的妇人。
当年萧家抄没,她沦为官奴,嫁给了一个粗鄙马官。后丈夫去逝,她带着年幼的儿子霜居,定北王府如今就是她在打理。
「长公主,兄长吩咐,既然您是来侍疾的,得与他同吃同住。」
萧岚姿态恭敬,神色却冰冷之极。
李嬷嬷小声在我耳旁:「长公主,您住到王府已受了不小的非议,若再与定北王同吃同住,岂不是名节尽毁?」
「从我住进定北王府这一刻开始,就已无名节可言。」我看向萧岚,「萧姑娘,请带路。」
她似乎冷笑了一下:「长公主,稍等。」
我疑惑的看向她。
「在定北王府,只有美人才给王爷侍疾。既然公主是来侍疾的,请换上美人衣衫,进王爷内屋侍候。」
「萧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李嬷嬷怒极,「公主岂能跟那些轻贱女子相提并论!」
「长公主若要侍疾,就要守这个规矩,否则请回。」萧岚一幅不讲面的样子。
李嬷嬷和秋风皆很愤怒,我却笑了,想到当年我是如何将他拒在洞房之外,害他得了看门驹的绰号。
「衣裳拿来,本宫这就换。」
我在秋风和李嬷嬷愤怒和心疼的眼眸下,换了艳丽的美人衫在萧炘房内等他。
他沐浴完进来,看到我这身衣衫时,眼神玩味:「长公主还真是能屈能伸?」
「我说过要让你解恨,自然你怎么痛快,我怎么做。」
他走近我,捏起我的下巴,端详着我的脸蛋:「这么听话?真不像你。」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够了吧?」
当然不够,他离我很近,我闻到他身上炽热的男性气息和血腥之气。
我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杀人,他把当年牵扯到萧家谋逆案的官员一一问罪。
萧家谋逆案,是皇兄挑的头,自然有不少臣子附庸,有的是谄媚天子,有的则是迫不得已。
而他,如那幽都阎官,不问缘由,一律问罪。
大量的官员被下狱,砍头的砍头,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午门血流成河,日日冲洗不止。
一时间皇城之内,人人自危,生怕这个杀神的刀会砍向自己。
「你猜我从哪里来?」
我不说话,只看着他。
「诏狱,当年李琰关押我们父子的地方。我把那些参过我们父子的臣子统统关进那里,他们不是言之凿凿说我们父子谋逆吗?我要让他们好好招供。」
「那你可问出什么来了吗?」我语气平静的问。
他轻轻笑了:「王从德那个老东西,长公主应该很熟悉的?」
我当然熟悉,那是父皇留给皇兄的辅政大臣。
「老东西一开始还摆出从容赴死的姿态,当我将他三岁的孙儿押在他面前时,终于撬开了他的嘴。原来是你父皇曾跟李琰留下了六个字:匈奴尽,萧家殁。」说完他呵呵笑起来。
我眼眶微红,手心冒汗。
「我父亲、叔父一生忠君报国,萧家子侄大半战死,留下一堆孤儿寡妇。没想到得到的居然是匈奴尽,萧家殁六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
我能感受到他浓浓的恨意,而这一刻我说任何一个字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哽着声音:「是。」
啪的一声,他将手中的杯子捏碎,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
他眼神透着吃人的恨意,我知道当他处置完那些臣子,下一个就应该轮到我了!
这也是我该受的!
我仰起头:「我父兄已死,成儿不过是稚儿,萧炘,害你萧家的仇人,如今只剩下我了……」
他点头:「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你?」
我咬紧牙,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当年我萧家女眷尽数充作官奴,受尽羞辱。」他打量着我身上的美人衫,眼中冒出一抹让我胆寒的冷意,「今日长公主换了这美人衫,不如以身去慰我萧家军士在西北受尽的苦寒之痛?」
我瞬间身体冰冷,浑身僵硬的看着他。
他恶意满满,眼中流露出痛快:「此时此刻,他们皆在外面等着长公主……」
我望向窗外,月色之下,有一排排的绰绰身影。
4
我万万没有想到,萧炘居然要如此轻贱待我!
当年我以公主之尊不许他入洞房,今日他居然让我去慰他的萧家军。
「怎么,还是放不下你公主之尊?」他语气极为轻蔑。
「是不是我同意了,你就能解恨?」我哽着嗓音问。
「也许吧。」
我知道眼下没有别的选择,我咬紧牙关,越过他的身侧,走到门口,伸手去拉门栓。
谁知萧炘几步上前,一把将我拉回来,按在门边,他嘶吼:「为什么?」
「这不是你要的吗?」我湿红了眼眶反问。
「为了李成那个稚儿,你竟能轻贱至此?」
我流下了泪看他:「我父皇皇兄深负于萧家,这一切都可以由我李琬来偿。萧炘,只要你能解恨,心里痛快点,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炘看着我,我们对视了许久,他松开了我:「你穿这身衣衫丑死了。」
「是你让我穿的。」我抹去了泪水。
他松开了我,见我衣衫凌乱,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我萧家军皆是铮铮男儿,饥寒苦痛皆可忍受,岂是你李氏女可慰藉的。」
听了这话,我身体一软,紧靠着门微松一口气。
他转身往床上一躺:「你可以走了,今夜无人会碰你。」
我当然没有走,既然我承诺侍疾,就会做到。
我睡在旁边的榻上,深夜寒冷,我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许是刚才心力已竭,我迷迷胡糊的睡去。
过去些零碎的梦再次袭来。
我跪在大殿之下,那个素来疼我,将我捧在手心的皇兄一身龙袍,神色冷漠,居高是下的看着我。
「可否给萧家一家生路?」我低声哀求。
「谋逆之罪,诛连九族,何来生路?」
「我是萧炘的妻子,你既要诛九族,岂不是连我也要杀?」
皇帝走到我跟前,捏起我的下巴:「琬琬,你与朕乃龙凤双胎的兄妹,你竟不明白朕的苦心?」
我失望之极,眼前的兄长于我而言太过陌生。
「萧家谋逆,与你无关。你即刻跟他和离,恩断义绝,就依然是我最疼爱的昭阳公主。」
「萧家击退匈奴,赫赫战功青史留名,你当真以为一条谋逆之罪就能让百姓心服口服。你若不肯放萧家一条生路,我便白绫一条与萧炘同死,看后史如何评定?」
帝王立即变了脸:「李琬,你竟敢如此对朕!」
那声音仿佛从远处袭来,我醒来,满身的冷汗,发现自己竟睡在了床上,屋内空空荡荡,不见萧炘。
我虽在王府侍疾,朝中的政务还是要处理,于是在府内另辟了个书房,方便我处理政务。
萧炘变化很大,以前他虽是武将,却温和沉稳。
那时我性子傲,看不上他,有意无意捉弄他,他从不放心上。有时欺他欺的狠了,他也只是无奈的叹气:公主真是会磨人。
后来相处久了,发现他除了练功,爱做木工,还喜欢读书,抄书、写的一手工整有力的好字。
如今的他,常冷着脸,腰上挂着长刀,喜怒不定,身上的血气不散,让人胆寒发颤。
他始终没有碰我,也没让我穿美人衫,也没有再出言轻贱。
偶尔心情好,他就趴在床上让我给他踩背。他背上有很多疤痕,最可怕的是一条从左肩延到右下腰的长疤。
据说是他跟匈奴打战为救承恩侯,被匈奴大将一刀劈下的,当时差点没了半条命。
我不太敢施力,他就常喊重些重些。
我想他当真就不怕我从头上拔根簪子戳进他的后颈,了结他的性命?
有时我半夜醒来,会看到他坐在床头,黑森森的眼睛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吃了。随后又什么都不说,扬长而去。
如此我也会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
他有旧疾,只要一变天旧疾发作,人就会特别暴躁。无数次,他突然闯进我房间,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恨恨的说:李琬,我恨不得杀了你。
外面关于我和他的传言也是甚嚣尘上,好听的就是长公主为了皇帝朝局,受尽屈辱,委身萧炘。
说不好听的,便是我昭阳自贱身份,以色侍人,以保皇族尊荣。
我想,这就是他要的!
败坏我的名声,享受羞辱我的快意。
只要他不再提废帝,其他事情我都能忍耐。
5
但他没有止尽的屠杀皇兄一朝的文臣,搞的人心惶惶,文臣们惴惴不安。
好几次朝堂议政,我在帘后,亦是心惊肉跳。一是担心萧炘喜怒不定,做出难以挽回之事;二是要安抚文臣,收敛对萧炘的不满,不要再激怒他。
小皇帝也是很怕他,这日天没亮就差人送信,说做了一夜的噩梦,嚷着要见姑姑。
我一入他寝宫,他就抱着我不撒手,瑟瑟发抖。
「姑姑,定北王会不会真的废了朕?」
「谁跟你说的?」我大为吃惊,我知道昨夜萧炘当着群臣的面斥了小皇帝,但不至于让他如此。
「这么说他真有此意?」小皇帝怕的更加厉害。
「王爷只是对你严格些而已,成儿不可乱想。」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侄儿听说,他要在皇族之中另选人来取代朕。」
我心下骇然,难道萧炘出尔反尔么?
「绝无此事。」
「真的,他当真没有跟姑姑您提过?」
「没有。」我安抚小皇帝,「成儿不可听信外面的谣言,要静心养好身体,好好读书,学习为君之道。」
小皇帝垂下眼敛,露出雏鸟般脆弱的神情:「侄儿知道,姑姑委身定北王,是为了朕。」
我摸摸他的头,叹口气:「我始终有负定北王,你还小,个中原委一时也与你说不清。成儿,你只需好好学会理政,等成年后亲政,做个贤明的君主。」
「可是定北王会让侄儿亲政吗?」小皇帝一脸无助,「老师说,定北王对皇家怨恨极深,未必愿意。」
李成的老师就是江行谦,他们这些新进的文臣跟萧炘矛盾是越来越深了,真是让我头疼不已。
「成儿不应该说这些,姑姑你别忧心。」李成依赖的挨着我说。
我对他笑了笑。
「姑姑,成儿会努力上进,不辜负您的期望。待朕亲政后,绝不再让姑姑受一丁点委屈。」
我不由笑了,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太熟悉了。
父皇曾怜爱的摸我的头,琬琬,你是朕最心爱的公主,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转眼为了安抚萧家,迫我跟萧炘成婚,却又暗中留下杀他的遗旨。
皇兄与我一母同胞,他无数次说要让我顺心如意,日日快活。转眼就屠尽萧家满门,迫我和离。
「姑姑,定北王的旧疾很严重吗?」
「嗯。」
我不由拧眉,他如今疑心甚重,喜怒不定,还不爱让大夫近身,这样下去只怕旧疾难愈。
「昨日郑泰还说,定北王那暴戾的性子还身有旧疾,说不准会突然暴毙,到时就皆大欢喜了。」
李成这话如一道雷直劈过来,我震惊的看着小皇帝,他依然是稚鸟般的天真表情,只是他的眼神跟皇兄要杀萧家时一模一样。
我想起萧炘说的那句话,李家人是刻在骨子里的薄情寡恩。
「大胆郑泰,竟敢在皇帝面前胡言。来人,将他拖出去杖毙!」
小皇帝吓坏了,想要哀求却没有开口,只紧紧抓着我的衣袖。
我丝毫没有容情,让人将郑泰拖到殿外,施刑。
小皇帝受了惊吓,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成儿,你听着。若没有定北王,大乾朝被匈奴所侵,你我也不会有今日,你绝不可对定北王不敬。」
「成儿知道了,姑姑不要生气。」
李成一脸真诚的认错。
「以后谁敢妄议定北王,下场皆如郑泰。」我怒声斥道,宫内跪倒了一片。
6
我回到玉檀宫,萧炘竟在我的内宫,坐在我的榻上,神色十分慵懒。
他出入内宫,不分日夜,毫无顾忌,如进自己家门。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他嘴角一勾,似乎心情不错:「你不问问我在此等了多久?」
「多久?」
「刚到。」他眉角上扬,来拉我的手。
我一把甩开他,转身去偏殿处理政务。
谁知他三两步过来,握住我的手腕一下就把我带到他怀里。
「你在生气?」他一脸不解,低头看我,「听说你刚才杖杀了小皇帝的内侍,怎么,气还没消?」
「一个犯口舌的奴婢罢了,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可气的!」
他眼一咪:「那你这是生我的气?」
我怒视他。
「我又如何惹你了?」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有另立打算,为何出尔反尔?」
「谁说我出尔反尔了?」他说完眼一咪,「昨夜我将小皇帝骂了一顿,他跟你告状了?」
我尝试去劝他:「萧炘,你能不能不要再杀人了?」
「好。」他痛快的答应。
我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反正已经杀的差不多了。」他语气轻松,「只不过江行谦这些酸儒书生天天跟我做对,实在烦的很。」
「你如今大权在握,他们也就是动动嘴而已,伤不了你分毫。你不如先退一步,别跟他们硬来。」
「你也说我大权在握,我为何要退?」
「因为文人诛心,口诛笔伐,亦如刀枪箭羽。」
「既然如此,那就杀了一了百了。」
我不由怒极:「你杀了一个江行谦,后面还有无数个江行谦,你杀得完吗?」
「听说江行谦乃你一手提拔,曾在你裙下侍奉。你如此紧张他,看来他侍奉的让你很满意?」
啪!
我怒极,一个巴掌挥过去,打在他脸上:「萧炘,你混帐。」
他脸色大变,瞪着我面露杀意。
我早已不惧,怒视他:「我真的是受够了,萧炘。你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再去内殿杀了成儿,这个皇宫就属于你,你什么仇都报了!」
他气的几乎要去拔刀,我等他拔刀,等他现在就杀了我!
我已经心力交瘁了,只想让他给个痛快!
他最后什么都没做,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我和他不欢而散,边着几日也没去定北王府。
而他跟文臣的对立也越演越烈,天下士子也渐渐开始对他不满,不少士子写文章攻伐他。
这个时候小皇帝又病了,这病来势汹汹,几乎没救过来。
朝臣们更加颤颤惊惊,生怕小皇帝死了,让萧炘有了另立的借口。
江行谦来见我,对当下朝廷的形势深表忧虑。
「长公主,有件事微臣不得不跟您禀报?」
我心一跳:「何事?」
「微臣刚得到线报,当日匈奴计划南下攻打金陵,萧炘早已知晓。不仅如此,地方的民乱更是有他暗中鼓动。」
我震惊:「这线报当真可靠?」
「绝对可靠。」江行谦伏头在我跟前,「萧炘知晓匈奴攻打计划,他本可绝匈奴于长城之外。却坐视其一路杀烧抢掠,打到金陵城下,我大乾朝兵力耗尽才出手,他为的就是能顺利夺得大权。」
我不敢置信,这不是我认识的萧炘,他纵然恨李家甚深,也不会视天下百姓如草芥。
「长公主,您想想,这半年来匈奴南下,饿殍遍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可在他萧炘眼中,都不及夺得这天下来得重要。」江行谦说着红了眼眶。
「如今他一人专权,朝廷人人自危,皇上又年幼,我大乾朝危矣。」
说完江行谦趴在地上落泪。
「既然如此,你等更应该稳住朝堂,不要跟定北王正面冲突。」
「定北王权欲一日日重,哪怕臣等一退再退,他也不会满足。依微臣看,他要的是至尊之位,他要的是取李氏而代之。」
「他若是想取而代之,当日率军进城的时候就那么做了,何必等到现在。」我说。
「当日进城他这么做是谋乱篡权,可如今若是皇上早夭,又无人继位,他便可顺理成章。」
我听完这话,心下骇然。
「长公主,萧炘不除,天下必乱啊。」
我指甲扣进了肉里:「江大人,你以为除他是件容易的事吗?」
江行谦眸光炯炯看我:「旁人自然不行,长公主却可以。」
7
我去了定北王府,萧炘并不府中,我便去书房等他。
他书房干净整洁,内间有个小榻,叠着薄被,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件玄色的衣服。
萧炘虽然是武将,却极爱干净,榻上也是干干净净,我看到枕下似乎压着一本书。
我心怦怦跳,将那书拿出来,是《春秋繁露》。
书已经很旧,有些书页甚至字已经看不清,却保存的很完整,似乎被主人很珍贵的对待。
这本书,是我和萧炘一起抄的。
萧炘爱抄书,有一阵父皇为了培养我和他的感情,命他住到公主府。我府中有不少皇兄为我搜罗的孤本字画,他看到后,只要得空就会抄录。
这本《春秋繁露》他抄了前半部分,我看没抄完,顺手抄了后半部分。
没多久北方再起战乱,他跟随承恩侯北上,我快马追他,将此书送给了他。
「这么多年,兄长一直贴身不离带着这本书。」萧岚不知可时进来说道。
我连忙将书放下。
「西北苦寒,各色人种混居,有不少是匈奴人。匈奴人一直视我萧家为死仇,兄长不仅要面对官兵的刁难,有时还受到匈奴人的暗害,每日都活的很艰难。无数次,我以为他肯定是挨不过了,他都咬牙活了下来。有一日晚上,我半夜醒来,看到他蹲在一个火堆旁,小心翼翼的翻看这本书。」
我心头打颤,眼眶渐渐湿润。
萧岚一步步走近我,「长公主可知我兄长为何如此珍视这本书吗?」
我无法回答,更无法再迎上萧岚的眼眸。
夜里,萧炘回来了,看到我没好脸色。
他神色沉冷:「你来做什么?」
「你忘了,我答应要为你侍疾。」
他冷笑:「尊贵的昭阳长公主,素来喜欢自由自在,不受旁人约束,何时这么听话了?」
「我的习性喜好,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他沉下脸:「你放心,我暂时没有废帝打算,你不必再勉强自己,可以离开了。」
我走到他面前:「你还记得当日你北上,我追上你送《春秋繁露》时说的话么?」
那日我骑着马,一袭红衣追上他。
我说,萧炘,你要活着回来。
我说,萧炘,待你回来,我便和你圆房,做真正的夫妻。
他神色微微动容,转而冷笑:「我只记得待我回到金陵,已是阶下囚,而你拿着和离书出现在我面前。」
我抓着他的衣摆低声说:「我想兑现那日的承诺。」
他捏起我的下巴:「为了你的侄儿,你真是什么都能牺牲?」
我摇头:「不是为他,只为我自己,为我们曾经夫妻一场。」
「我暂时不会废他,你不必委屈求全了。」
「我说了,不是为他。」话落,我攀上他的肩,顶起脚去吻他的唇。
他震惊意外的看着我,由着我青涩没有技巧的亲他。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应,我几乎要放弃时,他突然箍住我的腰,深深的吻住了我。
在这小小的一方榻上,我终于做了他的女人。
夜深,我浑身酸软的趴在他身上。他搂着我,手指随意的摆弄我的发。
「萧炘,我饿了。」我下巴枕在他的肩头说。
他神情慵懒:「我让人备晚膳。」
「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酒菜,我们喝一杯。」我说。
他心情很好,眼神难得的温柔,露出笑意。
我们沐浴换了衣裳,酒菜也已经备好。
他端起酒杯,闻了闻:「桂花酿?」
「在公主府时你看我很喜欢,便酿给我喝,记得吗?」
他淡淡一笑,我看他要喝下酒,连忙叫住他:「等一下。」
他不解的看我。
我轻抚他的脸,仔细的端详他:「萧炘,我……李琬确实很对你不起。」
他握住我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口,并不说话。
「以后说不定还要继续对你不起,你,可以一直恨我。」
他深深的看我:「既然知道对我不起,是不是应该好好补偿?」
我鼻头泛酸,有些想哭。
「李琬,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他说完吻我。
我与他亲了许久,亲的他呼吸都粗重了,我这才说:「是不是应该把酒喝了。」
我们这才端起酒,我看他喝下酒,将酒喝下。
「萧炘,我不能让情势这么演变下去。」我放下酒杯低声说。
「什么意思?」
「总有一方要退让的,金陵城不能再乱了。」
他拧眉「你打算怎么做?」
我抚着他的脸,深深看着他:「对不起……」
他先是不解,随后拧眉露出痛苦神色,他看了看酒杯,然后震惊愤怒的看我:「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我低声说:「我不能让旧事重演。」
他震惊愤怒:「李琬,你竟敢这么对我……」
「我没办法……」我哭了,而他满脸怒容,最后倒在了我怀里。
8
次日我宣布定北王旧疾日益严重,不可再操劳,我要亲自送他去西子山休息。
萧炘的部下们要求见他,我手持虎符,身后皆是麒麟卫斥退了他们。
此事朝野震惊。
随后我将萧炘几个重要的将领封侯列将,暂时稳住了他们。
此后的一年,萧炘没有再露面,倒是我每个月都会去西子山住几日,名曰探望定北王。
有人猜测,定北王是不是已经死了?
可一日不见萧炘真身,谁也不敢断定。
这一年我以摄政长公主的身份重整了内阁,江行谦被派至崖州任知州。我主导改革吏治,提拔了大量的寒门士子入朝为臣。
我命翰林院重修史书,将承恩侯谋逆一案也被完全翻案。承侯侯追封为承恩公,配享太庙。史官将萧家几代抗击匈奴著书立传,让天下士子广为学习诵读。
李成是骨子里带出来的病根,身体越发孱弱,药不离身。身体未完全成长,竟沉迷女色。
我痛斥了他,他却冷笑:「姑姑,这才是您想要的吧?你杀死了萧炘,又把我养废了,您是不是想效仿先朝女皇,自己做皇帝啊!」
我冷冷的看他,随后宣布皇帝德行有失,幽禁三个月,好好悔过。
半年后,李成在一场天花中过逝,没有留下子嗣。
皇帝过逝,朝臣便要在皇室宗亲中另选子侄继位,众臣翻阅宗谱,列出侯选之人。
李氏子侄并不繁茂,成年的世子更是不多,且背后关系皆盘根错结,朝臣各有主张。
每日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吵的不可开交。我早撤了帘子,端坐高位,不发一言,看他们吵的口沫横飞,面红耳赤。
「长公主,这么吵下去,只怕没有结果。」秋风已是我身边的内侍女官,小声在我耳傍说。
我冷冷一笑,早料会是这般结果。
如此朝了快一个月都没有结果,但情势便持时,萧炘身着亲王莽服,出现在朝堂之上。
这个杀神,虽然在朝堂消失了近两年,却余威犹在,众臣一看到他个个禁声。
「先有女皇登基,创文皇之治。我朝大可效仿先朝,奉立昭阳长公主为女帝。」
此言一出,群臣震惊。
「这、这怎么可以?」有老臣子吓坏了。
「其实可以。」新任的礼部侍郎开始侃侃而谈,从先朝女皇功德谈到我摄政后如何政治清明,四海升平云云。
接着又有臣子开始附和,接着又有一番争吵。
然萧炘的出现,形势大为逆转,更别说朝中有我的亲信能臣,很快拥我为帝的声浪越来越大。
最后大势所趋,钦天监选了黄道吉日,我在群臣的拥护下,穿上龙袍登基为帝。
夜深,烛火燃起,玉檀宫内我还在处理政务,突然一只大手盖在我手中的折子上,我一抬头看到萧炘就在桌前,眸光深黑。
他还是那样,进我的内宫如入无人之境,宫人们竟也没有通传。
「大胆萧炘,没有朕的奉召,你竟敢擅闯朕的内宫。」我斥道。
他笑的肆意:「那女皇预备如何惩罚我?」
我转头才发现内宫宫人已经散的干干净净,这个萧为安,越发猖狂了。
他将我手中的折子拿走,将我横抱起来。
我忙搂着他的脖子嗔他:「萧为安!」
他沉笑一声,看了眼我平坦的小腹:「已经亥时了,你该休息了,你不累,我儿子也该累了。」
我锤了一下他,斥他放肆。
他低头咬我的耳朵:「再说你藏着我都快两年了,好不容易能抛头露面,不该好好补偿我?」
9
记忆拉回到两年那夜。
我在他酒中下了迷药,那药倒不致命,只会让人四肢无力。
他醒来后,发现身体无力,无法动弹,愤怒之极,以为我最终还是要杀他。
当我告诉我,我想先效仿先朝女皇称帝时,他无比震惊。
「李琬,我还是低估了你,没想你有这等野心。」
野心?我有吗?我或许有。
这些年我虽然身份尊贵,却常有命如浮萍,被人摆布之感。不论是父皇还是皇兄,甚至是母后,口口声声说爱我,宠我。然需要牺牲我,依然毫不犹豫。
更别说我的侄儿李成,小小稚儿已初露帝王寡情,我无法想像等他长成,我是何命运,而萧炘又是何命运?
我抚着萧炘的脸低声问他:「萧炘,我需要你助我?」
他连手都无力抬起,讽刺一笑:「你就是这么需要我的?」
我搂着他,在他唇上亲了亲,无限柔情:「我给你生几个孩子,可好?」
他震惊之极,像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又亲了他一下,继续劝他:「我并非故意要如此,而是你再不退一退,这局面就没法收拾了。再说你旧疾这么重,应该好好养伤。西子山清静,主持了空医术高明,正好可医你的旧疾,也可让你避避风头。」
「我还需要避风头?」他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我腹中可能有了你的孩子。」
他看了眼我的肚子,像是在思考。
「就算没有,也当是为了我们将来的孩子。」这男人吹软不吹硬,我一亲他,他眉头就松动了。
「萧炘,我不想将你我的性命将来再交到任何一人手中。你恨我兄长,成儿又跟他父亲如出一辙,实在不配不君。眼下,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萧炘还都不信,冷哼一声:「你我的性命将来?难道江行谦没跟你说我早知匈奴要南下,是故意等他们快攻下金陵才勤王的吗?你现在应该恨我、想杀我后快才是。」
「那不是你。」我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他一下,「你就算再恨我父兄,也不会拿天下百姓做赌注。你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做,以匈奴的习性抢掠一番后还是要北归,到时你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坐享其成。你会救下金陵,救下朝廷是为了我对不对?你不忍见我沦为阶下之奴。」
他动容了,眼眶微微泛红。
「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不住的请求,「你护了我那么多次,这次换我来护你,护我们的孩子。」
他笑了:「李婉,你这张嘴,真的是……」
我重重的亲他:「我保证绝不会再让人有机会伤你,我李琬绝不会负你。」
终于,我说服了他,他称病搬去了西子山,随后又给他的亲信将领送了信,让他们接受我的封赏。
如今尘埃落定,我腹中也有了两个月身孕。他无法忍受每月只能与我见一次,催着我登基,才有了今日形势。
「成儿你安排妥当了吗?」
李成并没有死,萧炘是想杀了他的,我不忍心,到底是骨肉血亲。
「已经送至五台山,让他出家了。」他搂着我躺在榻上,手放在我的腹上,一脸心满意足。
我趴在他肩头:「今日你可听到了?」
「听到什么?」
「朝臣提议我立皇夫啊!」
他笑了,眸光敛着:「女皇是在恳求我,想嫁给我么?」
「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相信这天下想做我皇夫的人,大有人在。」
「怀着我的孩子,还想嫁旁人?」他箍紧了我,看我笑着,缓下神色,在我的唇上咬了一口,「琬琬,我这辈子只怕都要被你拿捏,奉你左右了。」
我搂着他:「不好吗?」
他也笑:「好,好的很。」
尾声
夜深了,萧炘沉沉睡去了。
我枕在他怀里,轻抚他的脸,小心翼翼的从床榻下来。
窗外圆月当空,凉风习习,我在城墙之上俯视宫城。儿时的我,常跟皇兄在此玩闹,天真无邪。如今我立在墙头,已是这座宫城的主人。
秋风过来,为我披上氅衣。
「皇上,夜里冷,小心着凉。」
我握了握氅衣衣领,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沉思。
「皇上,微臣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秋风在我身侧,语气极为小心翼翼。
我看了眼秋风:「问吧。」
「若当日定北王始终不肯同意助您登基,您又该如何?」
此话一出,我脸色一寒,深深看着秋风。
秋风立即跪下:「微臣失言无状,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
我回头看向殿内,殿内烛影重重,男人睡在榻上,神色是那么的安稳。
我又该如何?
那夜麒麟卫已潜入了定北王府。
那日南方藩地的勤王军已经在城外驻扎。
那夜我准备了足够的软筋散,让萧炘再也拿不起他的长刀。
可是我也知道,我是真的再不想有人伤他,包括我自己。
我摸了摸小腹:「那已经不重要了。」
回到殿内,轻抚他的脸,在他握住我的手时,我躺回了他的身侧,偎进了他怀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