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年,我,侯门嫡女,遇到了惊艳了此生的师傅。
年少的我,彻底沦陷。
1
我出身侯门,母亲是大长公主,父亲承袭侯位,又官拜翰林。
府中没有男丁,我又是唯一的嫡女,因此被他们千娇万宠,纵着我的性子,从不约束裹小脚,学习琴棋书画。
他们还任由我舞刀弄枪,没个千金样。
因着大清朝局不稳,常有战乱,甚至皇亲国戚下朝时都有些被当众砍杀了,如此一来,可愁坏了我老爹。
他常常担忧道:「女子当自强,否则只能自戕。」
于是,十五岁那年,我的及笄宴结束,爹娘亲自为我延请来了名满天下的花满楼。
彼时,他尚是四品官员花老爷的闲散庶子,也是武林盟主的干儿子,住进侯府,是为着来做我的习武老师。
我原不愿见他。
他不过区区一个庶子而已,而嫡庶尊卑,向来身份悬殊。
但我很快就改了主意。
那日午后,我坐在园中,一边把玩管家从黑市买来的英式枪,一边吃着漂洋过海送来的奇异果。
一双黑色小羊皮靴映入眼帘,我往上去看,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而后便是身着青色长袍,身形英挺的男人。
他的眼神清亮,不仅没有当下权贵精明跋扈的气质,还多了几分清隽疏朗的感觉,只是身上那股矜贵的傲气,还是让我有些不喜。
恃美行凶,真是不识抬举!
他不过区区庶民身份,我可是皇族出身。
我不满的扔下奇异果,由丫鬟们洗净手,而后走到花满楼面前,持枪抵在他白净的下颌处。
「就凭你,也想做我溥宁的老师?」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弯腰,白皙如玉的脖颈抵在黑乎乎的枪眼上。
「你开过枪吗?」
花满楼挑眉,打开枪上的保险。
「砰!」是空弹。
2
我惊讶的看着花满楼清隽英挺的面孔。
他笑道:「子弹未上膛啊,小姐。」
他的唇色很淡,眉眼温和,与骨子里的嚣张跋扈完全不同,甚至有种很疯的感觉,我觉得十分新鲜。
而后,他叫我用冷兵器,长剑。
有种仗剑走天涯的爽利感,又不是少年郎的明媚,像极了我在书中读过的诗仙李白的感觉。
我认可了他做师傅,但心里难免不痛快,谁叫他方才驳了我的面子。
「砰!」
花满楼被我一脚踹进了水里,锦鲤围着他打转。
他却不生气,只淡笑着看我。
后来,他教我习武用剑,剑锋锐利,风格和他端和温润的外表相去甚远。
在师傅离开府邸后,我每日都盼望见他。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还是在水榭亭台中,我坐在廊下,亲手为花满楼沏茶,满眼都是欢喜。
年少慕艾,我对师傅情愫越来越深,想着相伴一生。
他的眸中似乎也有暖意,我想,他也恋慕我吧?
良缘难求,我很珍惜,于是在我及笄后一年,花家上门提亲,爹娘只简单拿乔,便替我应下了婚事。
问名,纳吉等六礼走完过后,迎来了我们的大婚之日。
侯府亲族,花家亲眷,武林里的长辈们纷纷前来庆贺。
拜堂后,我正要走进洞房,宾客们也都推杯换盏,气氛融洽,那些江湖人士却突然抽出刀剑,乱杀一气。
除花家人外,宾客们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爹娘倒在我的脚下,鲜血比我的绣鞋还要鲜红几分!
「为什么?」我一把掀开红盖头,不敢置信的大声质问端坐在夫君席上,面色平静,依旧温润如玉的花满楼。
「主子要你们死,你们侯府上下九十七口人就得死。」他的口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小事。
「主子是谁?」
他看都未看我一眼,「朝中新贵三皇子。」
为夺位?
我的心口疼的痉挛,眼泪滚滚而出,原来我们是被卷入了皇权争斗里。
可我曾经那么真心真意的对花满楼,还满心欢喜的以为,他将是我的夫君,会守着我过完下半辈子!
终究是一切都错付了!
他一剑刺进我的心口。
上岸第一剑先砍意中人,原来都是真的。
我惊怒之下,失去了意识。
3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被卖进了暖香院,金陵城中秦楼楚馆里的翘首,是个脂粉富贵窝,往来的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
我虽还是清白之身,却与从前的富贵安稳再无干系。
我想去府衙状告,给侯府九十六口人命讨回公道,却听来楼里取乐的老王爷说,侯府被三皇子翻出通敌叛国的证据,圣上大怒,下令不许再查侯府血海之事。
侯府中人都被破席裹尸,扔进乱葬岗了事。
老王爷不认得我,楼里也无人见过我,因为从前爹娘总说,嫡出千金最是金尊玉贵了,不必见外男。
如今为了活命,为了复仇,我只好留在了楼里。
听老鸨说,楼主知道我的底细,却在侯府灭门惨案里,救出了我,自此将我藏在这个销金窟里。
他们还给我改了妆容面貌。
老鸨还羡慕我,「你啊,命还是好的,进了楼里却不用伺候那些臭男人,还来去自由,只要做好一棵卖力的摇钱树的本分即可。」
我看着镜中面孔陌生的自己,冷声道:「你,放心。」
不出半年,我成了被千万银两赏钱捧起来的花魁娘子,慢慢的开始借会客的机会,去彻查灭门惨案的缘由。
这楼里,隐秘的消息和门路很多。
两个月后,我得知了当初的真相,是花家投靠三皇子后,为了铲除侯府这个中立的太子一派,就联手武林高手灭侯府满门。
此后,三皇子再呈上侯府谋反的消息,皇上震怒,可再也无人能为侯府平反了。
我这才猜到,花满楼就连成为我师傅,哄得我交付真心,和他成亲,都是早就和三皇子谋划好的!
三皇子为了扫清夺嫡路上的障碍,为了完成构陷侯府的目的,不好惊动朝廷的人,所以才借用了江湖人士的手段。
我怒急攻心,恨不能持剑斩了那群狗贼!
但,时机未到。
我苦练功夫,如此一年后,开始每夜出门,提回一个死仇的头颅,烧成灰。
很快,当年参与灭门的人大多被我送去见了阎罗王。
但这还不够!
比起江湖人士和花家欠我的,还远远不够!
于是,我将目光瞄准和花家沾亲带故的亲友,只要查出曾犯过死罪,就在夜里割开他们的喉咙。
很快,他们猜到凶手是我。
我摇身一变,成了江湖正派嘴里招摇跋扈、臭名昭著的嗜血女魔头。
4
夜里,深巷中。
我目光冷冷的划过每一个凌家的后辈,他们死的死,残的残。
我踩着一人的胸口,「去告诉那些老不死的狗东西,赶紧交出花满楼,否则我赵瑶,要和他们新仇旧怨一起算!」
他们回去后,不讲武德,叫了捕快,连同数十个门派,发了追杀令。
十万两白银,换一条命。
呵,我的小命还真是金贵,比满门九十六口还贵重!当年这些所谓的江湖义士出手,就是为了区区五千两白银!
但他们找不到我。
谁也想不到,我会藏在青楼,平日最爱和他们说说笑笑,撩拨他们的心。
入夜,我回到金陵城中的暖香院。
院里的姑娘们正倚门,挥着绣花手帕,呼朋唤友,有些坐人大腿,含着笑斟酒,一派热情的景象。
飞身进了三楼的哑舍,我撕开人皮面具,坐在梳妆镜前。
阿碧瞧见是我,惊呼一声,「天老爷呀,桃夭小姐您终于赶回来了,险些误了叫卖头夜的大事啊!」
她给我画了浓烈的飞天妆,艳色的脂粉从眉眼细细扑开,而后又给我换上了半透明的纱衣。
「老盟主早就坐不住了,接连封了五千两白银,就为了再与您再喝一盏酒呢。」
点点头,我一边拿过银铃挂在四肢上,一边打量镜中自己,细腰雪白,修长的双腿在纱衣中若隐若现。
我轻点足间,镜中的人儿便风情楚楚,艳而不妖。
见了这样旖旎撩人的风姿,能把持得住的男子只能是不举。我有信心,那盟主老儿一定会上钩,会娶我!
老盟主可是花满楼的干爹,爹要娶妻,做儿子的还能不现身么?
待我梳妆好,走到二楼,就见阁楼里外都挤满了人。
外头风雪压倒百姓的脊背,里头却春光融融的恍如另一个世界。
目光扫过人群,我瞧见了新任武林盟主,胡子拉碴白发苍苍,曾妄想给我赎身,还放言要一树梨花压海棠。
呵。
凭他也配?
我舒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野蛮疯涨的戾气,眨了眨眼,对他轻软的笑了笑,闹了他个脸色晕红,眼神迷离。
待他掏出一沓银票,我这才拔高声音宣布,「嫣从今日起挂牌,头夜从一万两起叫,不过这叫价,向来都有前提。」
5
从以前的选花魁,到如今的叫卖头夜,原本都是楼主该做的事。
可是自他收留我后,就失踪了,因此这暖香院都由我一力撑着。
此时,台下人都叫嚣着,催着我赶紧亮出要求。
我拍了拍手,阿碧立即将红布从三楼开始放下,上联提了一句我大婚时写的那句:萋萋妾心,犹问奈何。
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大多都有点思路。
我朝阿碧扬了扬眉,她立即点了点头,拿起纸笔开始做记录,但凡是思路相近的,都是我要杀的漏网之鱼。
血海深仇,是报了,却又没有完全报了。
今日我做这场局,就是为取余孽们的命!
众人争先恐后,尝试说出下联。
有些答得工整,也有来凑数的,就是没有谁答出来。
我一一看了他们的对联,和脑中已经回忆了千万遍的字迹对比,信心渐渐消失殆尽——当年来我喜宴上的人都写下了名字,虽都是假的,可字迹是真的。
我的脸色恐怕不太好看,且夜色渐渐深了,众人对不出下联,见我脸色后变得急躁,开始向二楼围堵过来。
「莫不是根本没有下联,花魁娘子故意要拿我们寻开心啊?」
「既然没有诚心,就休要怪本王砸了暖香院!」
老王爷那老匹夫眼神灼灼,叫得最欢实。
我刚要开口,就见一个乞丐走了进来,拿起毛笔。
他洋洋洒洒的在红绸上提了一行字:湫湫将心,不问归期。
这幅字就算歪扭着写我都认识,何况词义这样合我心思的只有……我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过去。
男人穿着一件紫色的大氅,已经旧得磨出了毛边,衬得他身形削瘦。
脸上狰狞的一块疤痕从眉心切开,横切他的整个左脸,早就干涸的血块遮了他的眉眼,叫人一时间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只看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高大削瘦的身形,强大的气势,便能知道他生得不俗。
他抬头的一瞬间,有种重压突然袭来,让我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竟骤然又觉得浑身又放松了下来。
这等有威势的男子,我已经足有两年未遇到过,想来他不是重权在握能操纵生死,就是手中沾满了鲜血。
是他吗?
我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手心,面上却仍盈盈的笑着:「敢问阁下是谁?」
6
「在下不才,是个哑奴,无名无姓。」他挥手提了这行大字,目光扫向我,眸光淡得看不出喜怒。
怎么可能?
凡是哑奴,都曾是朝廷重犯,在两年前的新帝登基时被下了大狱,而后部分流放了,部分赦免了。
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煊赫的出身,且犯了大罪后被毒哑了,胸口还被烙了巴掌大的「囚」字。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曾名动天下的花满楼?
且花满楼亲手推动了侯府的覆灭,他早就该在三皇子的助力下飞黄腾达了,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思绪飞转了好几圈,我勉强按下嫁给花满楼他爹的计划,面上不动声色轻轻一笑,「既然阁下答对了题,那便有了买下头夜的资格,你可曾带了一万两银钱?」
达官贵胄乌泱泱的围成几圈,个个目露凶色,似乎只要他一摇头,就能立马将他撕烂了扔出去。
可他竟不慌不忙,淡然的拿出一张地契,横眉看向我,似乎在问,这地契的分量究竟够不够。
我点了点头,心中有些不安。
能拿出地契的人,除了楼主,还会是谁?
可楼主身份神秘,以他当日的能耐,绝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不安的回到闺阁,我对一脸纳闷的阿碧吩咐,「去,查清楚他的底细。还有,将他带进来。至于其他人,都遣散了,就说今日暖香院不待客,已经用过的酒水一概不收银钱。」
三更时。
哑奴进屋。
我已经点燃了迷情香,只着薄薄的一层里衣,侧躺在美人榻上。
见了他,我浅浅一笑,试探道:「郎君,你当真是个哑巴么?」
他微微颔首,手指熟练的比划出了几句话,大意便是他没有名字,也忘了过去,只因身上带了一份地契,便找上了门来。
呵,感情是来找回忆了。
我懒得应付他,也许答出对联只是他误打误撞,地契也许是偶然所得吧,我站起身来,准备最后一次试探他。
抓着他的衣襟,我深情款款的看着他,刚要说话,就听到「哐当」一声。
是块玉佩,上书一个林字。
我捡起玉佩的手狠狠一抖,心也揪痛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拔出生锈的断刃,扎进他的胸口,「师傅?」
7
玉佩是侯府的传家之宝,我大婚那天,送给了花满楼。
这柄断剑是当日花满楼亲手刺进我心口的,被我珍藏至今,要送还给他的!
难道眼前这位,既是我曾经的夫君花满楼,又是替我遮掩行踪的楼主,如今却沦落成了背着刺青耻辱过活一生的卑贱哑奴?
我一下就被这个疯狂的猜想震住了!
突然眼前寒光一闪,我瞧见从窗外射来的冷箭暗器。
刚要躲开,哑奴却先一步飞扑过来,推我倒在床榻后,他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汗水滴落。
我爬起来,见他胸上有一只箭穿心而过,箭羽被鲜血染得红透了,衬得那张如玉般的脸更显苍白。
我眼神一震,呼吸变得很重。
已经两年了,我背着满门的血海深仇,孤身闯荡,从未遇过拼命护我的人。
可如今,我和他才见了两面,他却能这样的奋不顾身!
难道他不是花满楼,又或许花满楼当日的种种行径都有苦衷?
我无心去追凶手,赶紧扯了块干净的布按住他的伤口,而后拔出箭,再撕开他的上衣,给伤口细细的上药。
他的胸口那里有个「囚」字的烙印,羞辱而扭曲。
是哑奴无疑了,这重身份是真的。
我想了想,打算开口细问,他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而后猛地推开我,跃起轻功,瞬间飞出了很远。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叹了口气,不想再伤他的自尊,便留在了屋里,蹲下身,端详那只箭。
上面刻的是莲字,大抵是月前被我屠了满门的青莲教余下的党羽,他们的手段向来都十分狠辣。
他们也是屠侯府满门的凶手之一!
突然,我闻到了箭身上断肠草的味道,是从床榻上的箭羽处原来的。
断肠草毒性剧烈,一旦流入血脉,人不出五天就会失血惨死!
那么哑奴……
我悬着心,出门去,叫阿碧请出所有客人,只说是今日暖香院谢客,酒水佳肴的银钱全部都免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屋里安静了下来。
三十多个姑娘都站在我面前,面色忐忑。
我看着她们的眼睛,肃声问道:「今日那人,可是楼主?」
8
红苕踌躇着,最先肯定了我的猜想。
「楼主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有朝廷里的,也有江湖上的,因此我们暖香院才能在京中做到了个中翘楚。我见过楼主,他的确是这模样,可怎么突然就落魄至此?」
红苕心思单纯,我不疑她。
之后还有几个姐妹说出了楼主的特征,剑眉星眼,身姿挺拔,英武却又不失一点点书卷气,那样的气质纵观金陵城都挑不出第二个。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是他,花满楼!
他骗得我好苦。
若非他牵桥搭线,让三皇子钻了空子,和奸佞小人一起屠了我侯府,我会沦落至此吗?
可若是没有他庇护我,替我遮掩,我早就断气了,在皇权争斗里断气,在权贵的羞辱里断气。
这一刻,我心乱如麻。
遣散众人回去休息后,我唤来阿碧:「去,旧事重查。」
一个眼神扫过去,阿碧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是!」
翌日。
花盟主捧了五千两黄金来,在一楼厅中叫嚣要我去伺候,和三皇子沆瀣一气的老王爷也在一旁观望。
阿碧气得浑身颤抖。
我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不要紧的,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忍一忍,我们还要为侯府翻案。」
拍了拍手,我吩咐琵琶手:「开始吧。」
在舒缓的琵琶声中,我穿了一身轻纱罗裙登上二楼的高台,随着琵琶声舞动,足间的铃铛声瞬间吸引了大半客人。
突然,一阵笛声从门外传来。
曲调猛然加急,大珠小珠落玉盘那样轻快,黄河水那样湍急壮烈,我看了眼琵琶手,她冲我勉强的点点头。
琵琶声勉强和笛声应和上,我舞动的越来越快,高举长袖,妙曼轻摇腰肢,呼吸越来越急促。
一曲终了,我止住脚步,俯瞰楼下。
这笛声,我再熟悉不过了。
男人迷茫的眼神看了过来,他戴着斗笠,眉眼朦胧却尽显平淡,波澜不惊,瞬间激起了我心中的千层浪。
我伏在台上喘息,心中巨石落下。
的确是花满楼,他果真还活着。
百草枯没能磨死他。
9
我袅娜下台,晃悠到武林盟主身边,
他捏住我的腰身,笑得轻佻风流,惹得身边的公子们纷纷调笑。
我邀请老盟主做我的入幕之宾。
他都要乐疯了,随我进了闺房。
房中早就熏了两个时辰的软骨散,一旦吸入,就会让人浑身发软,说话也提不起力气,只能任人摆布。
盟主的身子骨很好,还调笑道:「小娘子熏得这味甚是熟悉,可是要药倒老夫啊?」
该死狗贼!
我在心中大骂,面上却是笑盈盈的:「和盟主开个玩笑而已,只要您将盟主令送我傍身,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他脸色变幻不定,但看我细胳膊细腿的大概翻不出什么浪花,就猴急的拉着我坐到床边,亲了过来。
我用手抵住他的唇,心里恶心,「不急……」
他扒了衣服,一身的莽汉汗臭味,「你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卑贱女人,想用自己换盟主令,痴梦呢?对于妓子而言,所有男人都是匆匆过客,你不可能有归属。」
卑贱这词,我听了百来次,有些腻味。
突然,他的动作停下,整个人往后仰倒,摔在了厚厚的西域进贡地毯上。
「你……」
他的声音很低,每发出一点声,就会咳血,「你下毒了?你……你怎么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我弯腰,蹲在他身边,从他的怀里摸出盟主令。
咬了一口,险些磕掉一口牙。
很好,是真货。
我懒懒的回他:「很简单,你必然想要动手动脚,我用你不怕的秘药麻痹你,你就会开始掉以轻心。但我的指甲上涂了断肠草汁。」
「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搁着和我装无辜呢?
我嗤笑:「盟主好大的忘性,屠了侯府满门还能活得这么潇洒,还忘了这段过往,你真是叫我恶心。」
他面色狰狞,睚眦欲裂,「你,你是侯府余孽林锦棠……」
「噗嗤!」
不等他说完,我的手指已曲成鹰爪状,狠狠的插进他的胸口,温温柔柔地看进他拼命挣扎。
我把手掌心的心脏摊开,拍拍裙角起身,不大满意:「恶人的心怎么是红的,不是黑色呢?」
他又气又痛,片刻就断了气。
我很满意。
从前我留着他,吊着他,只为引出花满楼。
如今花满楼回来了,老匹夫就失去了全部价值,我手刃他,希望能让九泉之下的爹娘也能解解气。
将老东西的心狠狠捏碎,我洗了把手,捏住盟主令,轻快的笑了。
号令全武林,全靠这金疙瘩。
我不要做这些垃圾门派的主,我要他们自相残杀,通通都不得善终!
10
阿碧处理完老匹夫的尸体,跪在我脚下,哭的不能自已:「这个王八蛋终于死了,活该!要不是他,我们村子……」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也为她感到心寒。
宫中大选时,三皇子为笼络江湖势力,将一些偏远村庄里的秀女送给江湖人士,做顺水人情。
秀女们被糟蹋后,往往家乡的村庄几十口人都会被灭口,免得风声传进皇上的耳中。
轮到阿碧时,她被村里的其他秀女护着假死,才侥幸逃脱。
三皇子无德无仁,却力压东宫一头,若由这么个疯子坐上皇位,那天下岂不是完全乱透了?
但眼下,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我能做的就是先下几个绊子。
将盟主令塞到阿碧手里,我叮嘱她:「不要露于人前,关键时再拿出来,调遣那些恶事做尽的门派去刺杀三皇子。」
「是。」
午后,哑奴被领进后院。
我坐在梨花树下,冷眼看他:「你是真失忆,还是又想骗我?」
他茫然的看着我,扶着头,青筋暴起,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看将人刺激的差不多了,挥挥手,身边的老大夫走到哑奴身边,拿出一个布包,里面粗细几百根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你是否骗我,大夫一试便知。」
哑奴没有挣扎,深邃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我,很顺手的从石桌上拿过茶盏,给我泡了杯梨花茶。
将茶晾到八分烫,他用筷子一点一点的挑出花瓣,而后将茶盏递给我。
这个动作我早已看了上百上千遍,因为曾经我爱这样泡茶,原本是女使们伺候的,直到师傅进侯府接过这件事。
哑奴这一套做下来行云流水,我不再疑心他的身份。
不悦的摔了茶盏,我肃声道:「大夫,请。」
11
大夫抽出两根比绣花针还粗的银针,刺进花满楼的后颈。
而后又密密麻麻的扎了他一脸的针,之后拿出早就做好的药草包,放在火上烤着,让药香熏着花满楼。
一炷香的功夫后,花满楼眉头蹙眉。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大夫又在他的十指上都扎了针,小心翼翼的向我解释:「姑娘,这是为了十指连心,刺激心脉。一方面可恢复记忆,另外还有开嗓子的效用。」
一个时辰后,花满楼猛地睁开眼,眼里都是沉痛之色。
他看我的眼神,熟稔又疲倦。
「锦棠。」
他声音沙哑,一遍遍的唤我。
我冷笑:「帮你恢复记忆,算是还了你留我一命的人情。但你是始作俑者,必须死。」
我抽出长剑,架在花满楼的脖子上。
大夫飞快收好银针,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花满楼却道:「当初事急从权,大婚那日,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拜堂,我才发现爹的谋划。可爹也发现了我偷听,因此用娘和你的性命威胁我闭嘴。我伤你,只为掩人耳目。」
他娘亲是府上主母的洗脚婢女,本来是要被放出府去的,却因花老爷贪恋美色……
花满楼颓然的垂下头:「事后,三皇子要斩草除根。我为保你,回到暖香阁,这是我悄悄置办的产业,爹不知晓。可翌日,我去接娘亲,却发现死在了一杯毒酒下。」
过度的悲伤几乎击垮了他,他正要砍死贼父时,被三皇子派来的四个暗卫打得半死,后被随意按了个杀人罪,扔去边关流放。
他被迫吃了太多麻痹神经的药,渐渐的记忆混乱,再也回不了金陵城。
直到月前,他随身佩戴的玉佩被官兵抢走,急怒攻心之下,他失手打残了凶吏,循着记忆回到了暖香阁。
他抬手,要摸我的发髻,「锦棠,你受苦了。」
我防备的退后一步,冰冷的步摇打得我脸疼,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可我凭什么信你?」
12
花满楼颓然的笑了,目光温润,和从前那个风骨傲然的少年,无法再重叠在一起。
我有些信了,但心肠冷了两年,一时半会儿也软和不了。
「我会修书一封,请昔日好友,也是你侯府亲信的骁骑将军呈给圣上。侯府的冤屈,终将尘埃昭雪。」
骁骑将军?
他平日对暖香阁照拂有加,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我颔首,「好。」
三日后的夜里,我睡得半梦半醒,突然感到一阵杀气。
涂了剧毒的匕首瞬间从袖口滑落进掌心,我小小打了个哈欠,躲到床后,盯着窗口,准备伺机而动。
可破窗声刚响起,我就听见了刀剑相撞的声音。
窗外有五道人影缠斗在一起。
身姿矫健,颇有章法的是花满楼,围着他的四人看起来很面生,且招招致命,大抵就是暗卫了。
我走到窗边,晚风吹动花满楼满头青丝,衬得那张白皙的脸越发冷若冰霜。
他的剑法犀利更胜从前,似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他不似从前那样风清月朗,却更飒爽。
两个暗卫不敌,被一剑穿胸倒下。
还有两个节节退败,我乘人不备,划冲过去,在两人脚下各割了一刀,「三,二,一,砰。」
很好,都倒了。
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看来你上书的事,已被三皇子知晓,这里不再安全。走,进宫。」
他脱下大氅,上面还沾着零星的血,替我盖在肩膀上。
「好,骁骑将军已在外面接应。」
我也松了口气,原本我们就知道上书一事必会被权势滔天的三皇子知晓,索性将自己作为诱饵,去引出藏在暗处的毒蛇。
除掉一些躲在暗处,助纣为虐的毒蛇,就能除掉一些进宫的阻力。
宫道上,宫灯星星点点。
花满楼拉着我的手,声音似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格外沉闷:「若这是一条不归路,若皇上年迈而心软,你就逃出去。」
我笑得满眼含泪:「不,我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唯公道而已。」
13
辉煌冷肃的宫殿里,气氛安静到令人窒息。
皇上高坐龙榻,旁边跪着声泪俱下的三皇子,还有脸色冷凝的花老爷。
「见过圣上。」我们行了跪拜礼。
花老爷瞪了我们一眼,猛地扑倒在皇帝脚下,大哭:「若圣上不信尔等,而信这两个畜生,那臣就斗胆以死相谏。」
皇上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而后一脚踢开花老爷,「好,你是该死,既主动请缨,那就去赴死。」
两个带刀侍卫上前,将他拖到一边。
皇上虽人到暮年,满头白发,可眼神却很清亮,极冷,极锐利,「你们所说的人证,无证,朕都一一看过。」
我整个人都伏在地上,沉声道:「请圣上明察,还我侯府满门清誉。侯府从不结党营私,只一心为国,我娘更是您的亲妹妹啊!」
三皇子突然打断我的话,「闭嘴!你编造谎言,欺君罔上,就不怕人头落地吗?」
听着他威逼的口气,我气笑了:「表哥,你都不怕惨死之人深夜爬上你的床,将你撕碎,要你永世不得超生,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朝花满楼伸手,他交出玉佩。
我将玉佩呈给皇上,「请圣上过目,您在先帝跟前被人责难,险些被赐死时,是我爹,您当初的伴读,拼死保的您,您为此亲手雕了块玉佩,做我们林家的传家宝。」
泪水糊了我满脸,我深吸一口气,拼命磕头,「我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光复侯门,只求您给我爹娘讨回一个公道,还他们清白,不叫他们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三皇子怒不可遏,朝四下看去。
「不用找了,你的暗卫都死了,现在,也该轮到你了。」我拿出代表暗卫身份的腰牌,并着盟主令,递给皇上。
「这是三皇子怕事情败露,要杀人灭口的铁证,求皇上重查林家当年之事!」
花满楼也道:「求圣上明察!」
骁骑将军跪倒,「求圣上重新彻查!」
皇上沉默良久,疲倦道:「好,就依你们。来人,将他们押进宗人府里,直到案子水落石出,朕再做决断。」
宗人府是三皇子的地盘,我们险些死在里面。
好在不出三日,皇上就再见召见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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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棠,好孩子,是朕委屈了你。」皇上像是猛然老了十多岁,精神气都不足了,眼神也浑浊了。
一时间,我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求问圣上如何处置乱臣贼子?」
「杀。」
我不敢置信,又万分惊喜,退后几步,磕头。
头破血流,我还在磕,直到花满楼拉开我,轻声道:「侯府还要靠你振兴,林家洗清冤屈,仍是豪门望族。」
我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多言。
其实此次这般顺利,多亏了花满楼被流放时,下意识的搜集了诸多证据,足以钉死三皇子这个卖国贼。
三皇子为了帝位,早就已经疯魔了。
半个月后,午门斩首。
江湖上的凶手,也都死的死,残的残。
他们中几百人都死在刀下,我求了皇上,将他们烧成灰,做成跪拜的石雕,放在林家满门的坟前。
诸事落定后,圣上为我们赐了婚。
花满楼入赘我林家,为林家开枝散叶,重振家族。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
花满楼穿着郎君服,过于好看,他从高头大马上下来,跨过火盆,高大英俊的身影向我走来,笑中含泪:「锦棠,我来娶你了。」
我迎向他。
烟花腾空,大雁放飞。
花满楼的十指扣紧我的手,「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再放手。你放心,从此再也无事瞒你。」
我轻轻点头,握紧他有力的大掌,「夫君。」
阿碧见状笑得花枝乱颤,还在一旁起哄:「祝你们早生贵子!」
我们行礼后,被迎进洞房,红枣,桂圆,莲子,洒落一床。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我们喝了交杯酒。
我与花满楼百年之后,葬在一处。
林家的五个孩子长大,成长为高官厚禄的纯臣,成了朝中的中流砥柱,彻底振兴了曾煊赫的林家大宅。